第12章
正值夏末,餘熱每天烤得人暖洋洋的,可在這變季的時候,最是難料,一夜之間,氣候驟變,一場風将熱氣全吹散了,清晨起來突然有了肅殺之感,能讓人猝不及防地打個哆嗦。
随着這寒氣一起到來的,還有京城快馬加鞭來的旨意,命祁将軍即刻回京複職。
祁瑜随身物件不多,幾乎可以随傳随到。
他一眼看到祁越正杵在門口,稍作思量,開口道:“你留下。”
祁越急道:“父親!”
祁瑜擡起手打斷他。
陸子岈懶散地靠在一旁,道:“皇帝這幾年一會兒遠一會兒近地溜着你,是把你放在哪兒都不放心啊。”
祁瑜瞥了他一眼。
陸子岈擺了擺手,笑道:“你兒子都快被你養成人精了,還遮遮掩掩的做什麽?倒是某個沒心沒肺的,是不是還沒起來……”說着,他轉頭往門口張望了一下。
祁瑜嘆了口氣,也不反駁,說道:“我倒不是擔心皇上的顧忌,只是這個旨意正好在這個時候到,未免太巧了些。”
陸子岈皺了皺眉,說道:“你懷疑皇帝……當年的太子,是燕王案背後的主謀?這兒的死水動了,他慌了?”
祁瑜苦笑了下,說道:“這是最自然而然的想法,但當年親手下旨的人是先帝,毫不懷疑有人栽贓,毫不留情地處置,之後又順手處理了幾個與江湖勢力糾纏不休的官員……”
陸子岈的拳頭緊了緊,說:“到底是順手,還是早就預備着借此清理朝堂,死人的心思,如今也難以印證。”
祁瑜頓了一下,十年之後再提起這樁案子,有些情緒半分也未褪色,正是想要翻一翻着經年腐朽了的土,看看底下埋着什麽時,卻要走,不免讓人覺得有些不安,于是提議:“我留幾個人給你。”
陸子岈一聽,滿臉寫着抗拒,說:“別,帶走帶走,我可不會帶兵打仗,帶着你那幾個拖累頂什麽用。”
祁瑜無奈,陸子岈獨來獨往慣了,确實不會與他人配合。他走到一聲不吭的祁越身旁,擡手揉了揉少年的頭頂,彎下腰低聲道:“将門子弟向來如此,聚少離多,此去京城必是有戰報,我恐怕也不會在那待太久,你還是留在這裏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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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欲言又止,低頭沒說話。
陸小爺确實如陸子岈所料,剛剛起床,帶着睡飽之後的一臉朝氣走進來,聽說祁大将軍要走,祁小公子又一臉不情不願地樣子,人模人樣地湊上前,說:“祁叔叔你放心,我會照顧小越的。”
祁瑜差點被逗笑,祁越一言難盡地看着這貨不分場合地賣乖,被一聲“小越”喊得不由自主紅了紅耳根。
陸子岈的視線居高臨下表達了輕蔑,心說你還照顧別人,小兔崽子你自己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他一手拎了陸衡的後領,冷冷道:“早啊。”
陸衡擡頭送上一記天真爛漫的笑容,回道:“師父早。”
陸子岈眼角跳了跳,穩了穩脾氣才沒把這小子直接給扔出去。
當晚夜色正濃,陸子岈幾天之內跑了蘇小曼透露的幾個地方,大多都是空置的院落,每一處地方都選得極其隐蔽,裏面卻是富麗堂皇,他每趁夜色混入其中,細細翻查了各處角落,除了一些珍貴的文玩字畫、奇珍異寶,倒也沒翻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只能說明葛秋海借着洛南幫這個遮擋,吞了不少昧着良心的銀子。
他本以為今晚還是會找到一個空宅院,在裏面一無所獲地溜達一圈,卻不曾想最後一個地點似乎格外偏遠,幾乎要出了洛城。
陸子岈走入一片小樹林中,正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突然,他耳根一動,周圍靜得只有蟲鳴,襯得馬車壓過地面的聲音尤為明顯,他輕身躍上一棵樹,未帶動一草一木,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一輛看着毫不起眼的馬車緩緩而來,車內似乎坐了不少人,車輪壓在地面上的痕跡很深,驅馬的人一聲不吭,拿鞭子抽打着馬匹,泥土受了潮,讓前行看起來更加艱難,不知是否是樹林太過偏僻,整輛馬車在暗夜中有些詭異,像是在渡人入幽冥。
陸子岈心裏一沉,使了輕功,猶如一片葉子,在樹與樹之間掠過,不急不慢地跟着這輛馬車。
這片樹林看着陰森,但其實不大,隔斷了洛城的視線,幾匹馬好不容易将馬車拉到一座大門古樸的宅院前,馬夫從車上跳下來,走到緊閉大門的宅院前,有節奏地輕輕叩了幾下,門開了一個小縫,那兩人不知對接了什麽,馬夫回到車上,将簾子拉起,呵車上的人下車。
馬車輕微搖晃了一下,從車上走出一個年輕的姑娘,即使陸子岈離得沒那麽近,也能看出那姑娘渾身在發抖,整個人有點蜷縮着,似乎極為害怕,她跳下車後,後面就一個接着一個下來了好幾個穿着粗布衣服年紀很小的女孩子。
陸子岈一動不動,完美地融入周圍環境中,後槽牙卻幾乎磨出聲響,這群畜生,那一車的姑娘中一眼就能看出有好幾個還未成年的,完全就是孩子。
一群人從馬車上下來後不知所措地站着,不知道自己在哪,馬夫擡腳踹了其中一個姑娘,将她踹得摔倒在地,猶如對待牢房裏的犯人,或是牲口,但卻無人反抗。
一車的人在被推推搡搡之下,一會兒就都走進了那座宅院之內,那開門的小厮遞了一袋銀子給車夫,他掂了掂重量,轉身跳上馬車,幾匹馬輕松地拉着車走了。
陸子岈往暗處退了一步,他原本所在的地方樹葉輕晃,如同被風吹過,他整個人蹿了出去,如同一支離弦的箭,追上了馬車,落在頂上。
車突然一重,那車夫疑惑地轉過頭,看到一個穿着夜行服的修長身影立在車頂上,背着月光,看不清臉,周身散發着冰冷的殺氣,他吓得手一松,馬鞭掉落,幾匹馬感受到了那股淩然之氣,受了驚吓,擡起前蹄長嘯,将車夫甩下車去。
車夫在地上滾了幾圈,撞在一旁的樹幹上,還沒等他悶痛出聲,就見眼前一雙黑色靴子一步一步慢條斯理地向他走來,他驚恐地擡起頭,這才看清黑影的臉,如玉的臉上,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睛死了一般,如同地獄來的修羅。
靜谧無聲,無邪幹淨利落地洞穿了車夫的咽喉,他瞠目欲裂,死前一個嗚咽都發不出。
陸子岈還劍入鞘,看不見地上已經死透的人似的,未作片刻停留,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