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蘇小曼其人,表面端的是驕橫跋扈,實則不愛費沒用的力氣,字字句句總藏了拐彎抹角的目的,聰慧過人,步步算計,以一介女流,武功盡失,卻能在洛北閣權衡上下。
她的私宅巧布陣法,本就難以闖入,平日裏并沒有留太多人,現下零星的幾個人也都被她遣散,她難得顯得有些局促,不複人前人後的故作張揚,像個犯錯的孩子,略微有點聳着肩,不敢直視眼前的人。
蘇小曼斂去了往日言語裏的輕佻,不由自主地側過一點臉,好像是想避開那人的鋒芒,說道:“他是您的徒弟,不會那麽容易讓自己陷入危險。”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推脫還是在勸眼前人不要擔心,可他真的有擔心這種情緒嗎?
那人一身白衣,長身玉立,光從外表看不出是多大年紀,長得極為俊雅,只能從一雙如墨的眼睛裏看出深度,并非是年輕人。
他面無表情,整個人沒有一絲煙火氣,顯得有些道骨仙風,淡淡道:“我的徒弟……我的徒弟也死了一個。”
蘇小曼往後退了半步,頂級的殺手能對自己的殺氣控制自如,即使是恨極怒極,也能不動聲色地取了對方的性命而不驚動他,陸子岈毫無疑問是個中翹楚,若是流露了半分殺意,也不過是為了戲弄獵物,而眼前的人心性不同于陸子岈,殺一人還是留一人,似乎對他來說都沒有半分區別,因此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殺氣,他能不沾絲毫戾氣地殺人,像切菜般随意,蘇小曼簡直懷疑他根本有沒有心性,更分不清他現在的情緒,也就預測不了他想做什麽,這樣的人,太危險。
蘇小曼繼續道:“子岈查了那麽多年,不得到結果他是不會罷休的,您難道不想替唐螢報仇嗎?”
那人聽蘇小曼提到了唐螢,眼神黯了黯。
陸子岈和唐螢共同的師父,吳名,無人知他師出何門何派,何源何宗,以殺手之名立于江湖,已銷聲匿跡多年,無邪本是吳名的佩劍,後來傳于陸子岈手中,随着陸子岈的名字越來越響,便有人傳言吳名早已身亡,年輕一輩更是只知陸子岈而不知吳名。可蘇小曼知道,那人根本不需要佩劍。
吳名:“他想替唐螢報仇,而你,想借他的手,替燕王報仇。”
不是疑問,他一語指出了蘇小曼心中龃龉,這些心思,她藏在心裏,陸子岈何曾不知道,只不過他不介意裝糊塗,而吳名是不可能為誰裝糊塗的。
比起陸子岈、祁瑜,她更接近真相,也更了解這件事的危險,以陸子岈的身手,這麽多年吳名從沒有過問甚至沒與他見上一面,想來是從為擔心過自己的徒弟有什麽性命之憂,但此刻,消失了這麽久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這裏對她施壓,這就意味着吳名可能調查過此事,對其中千絲萬縷的複雜關系也有所了解,那麽他這麽做必然也是為了唐螢的死,所以她才會試探性地提起,可是他根本不願意與她讨論唐螢,将矛頭回指。
蘇小曼咬了咬牙,承認道:“是,為的人不同,到底是同一個目的。”
吳名勾起一抹極淺地冷笑,直接問:“他現在在哪?”
蘇小曼猛地擡起頭,神色複雜,她不知道吳名是想去阻止陸子岈或者是幹脆去助他,這張臉上什麽都讀不出來。
陸衡連續幾天偷偷摸摸去南升賭場都撲了空,自從那天之後,陸子岈就沒有再去過賭場,他很懷疑陸爺隔着門的那一眼是發現了他,若是發現有人偷窺倒沒什麽稀奇的,若是判斷出是他,那也未免太神通廣大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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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陸子岈并沒有詢問過他,他又不能不打自招供出自己偷偷跟蹤,何況還要牽連祁越這個共犯,于是在不确定中更加疑神疑鬼,總覺得陸子岈某個眼神,某句話像是別有深意,這種無法證實的好奇心折磨地他快要認錯投降。
更郁悶的是,陸子岈雖然沒有去南升賭場,可還是每天準時準點消失,不知去了哪裏。
陸衡不死心地在南升賭場找了一遍,确定陸爺今夜也沒來之後,便想從後門溜走,突然看見那天與陸子岈一同坐在賭桌上的中年人自賭場中走出,鬼鬼祟祟地上了一輛馬車,他離開的想法一頓,神使鬼差地想跟上去,然後有人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陸衡吓得差點從屋檐上摔下來,一轉頭發現一張精雕玉琢的小臉,頓時來了氣。
陸衡捏着氣聲罵道:“你偷偷摸摸地做什麽!”
祁越哭笑不得,這人自己在這兒做梁上君子,反倒說他偷偷摸摸,說:“你又想作什麽妖?”
陸衡眨了眨眼,祁越已經開始有點熟悉他這個表情,這表情表明陸小爺現在腦子裏又在謀劃着什麽需要人看着的出挑事……
夜色中,陸子岈混入葛秋海的最後一座私宅,宅院雖大,但四處昏暗,看着無人打理,乍一入內,會讓人誤以為是一間被某個富貴人家空置了許久的偏遠宅院,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許多女孩子被趕入這院中,他可能會以為此處跟前幾天翻查的宅院沒有什麽不同。
可明明進去了一大馬車的人,而且要看管那麽多人,也肯定不止剛剛開門的一個小厮。
陸子岈翻身上了屋頂,無聲伏下,他眼力極佳,晚上的月色又清澈如洗,宅院內的景象一覽無餘。
這宅院布局其實四平八穩,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獨到之處,而且位置如此偏遠,從地段到周圍景致都無可取之處,就算是為了清淨,這地方也過于滲人了些,所以既然如此,葛秋海為什麽要置辦這一處宅院,唯一的解釋,也就是這裏隐蔽,不易被人發覺。
前院只有兩人看守着大門,兩人穿着下人的衣服,不過練武之人的筋骨強韌,不論武功高低,一舉一動乃至放松時的姿态與因幹粗活而身體強壯的普通人終歸有些不同,陸子岈遠遠望一眼,便能知道那兩個都是有武功底子的。
整個院子沒有一間房內有光亮,漆黑一片,但唯有一處,門前閑散地站着幾個人守着,時而還會有幾個巡視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