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光耀半生都在戰場上厮殺,自己是根難啃的硬骨頭,理所當然地以為所有人都應該有骨氣,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呂顯程哭爹喊娘地趴在面前要抱他的大腿,恨不得能再把他踢遠點,真是看了都嫌污眼睛。
祁越一身漆黑,更顯得膚色有些白得不近人情,他掃了眼面前完好無損急着求饒的呂顯程,轉過來給李光耀使了個眼色。
李光耀嫌惡地用腳将腦滿腸肥的呂顯程撥開了點,說:“呂大人,你好歹是洛城有頭有臉的官員,哭喊得太大聲,也不怕傳出去丢了面子?”
呂顯程滿臉鼻涕眼淚地擡起頭,想“嗷”一嗓子繼續求,正好對上祁越看物件一樣的眼神,明明白白從這位長相俊秀的公子眼裏讀到了警告,對方完全不介意像宰豬一樣當場把他給宰了。
呂大人硬生生把醞釀到一半的哭聲給咽了,把自己噎得嗆出了聲,所幸虛與委蛇是呂大人的拿手好戲,态度一轉,馬上換上一臉谄媚:“大人!大人你饒了我,我可什麽都不知道啊!”
祁越差點被這就地打滾的呂胖子給逗笑了,一邊手肘撐着膝蓋,略俯下身來,一字一頓慢慢道:“呂大人,我什麽都還沒問,您就未蔔先知地撇清了?這麽機靈,怎麽會什麽都不知道呢?”
祁越的聲音幾乎帶着溫柔的意味,眼神卻極冷,這反差把呂顯程吓得兩頰的肥肉一顫,呂大人又想哭,根據他為官多年的經驗,這公子的風格跟一般的亡命徒不一樣,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喪心病狂。
李光耀:“呂大人,聽說洛南幫被一把火燒了之後,由你負責調查,可有什麽進展?”
呂顯程心說你們快別扯了,還“聽說”,月黑風高的,府內不知道被劈暈了幾個下人,這是聽說一下就鬧出來的事嗎?
想歸想,呂顯程忙道:“這……這就是一起普通的尋仇,江湖人士殺了人就逃了,難……難抓。”他不知道這倆人到底是哪夥的,說不定人就是他們殺的,渾水摸魚地趕忙表達自己大事化小的決心。
李光耀驚訝:“這麽說,呂大人不打算抓了?收個屍就結案?”
呂顯程一懵,難不成這倆人是來督促他辦案的?說:“不不不,哪能不抓,死了這麽多人,下官就是為了……”
祁越打斷了呂胖子繼續演好官,問道:“那場大火之後,官府搜查了洛南幫內的財物,我想以呂大人的眼界,應該不至于趁這個機會搜刮來路不明的不義之財,那麽搜得這麽仔細,是在找什麽?”
呂顯程一張哭得通紅的臉一瞬間像掉進了冰庫,又白又青,小聲說:“是……是在搜兇手有沒有留下什麽證據。”
毫無預兆,也沒有裝腔作勢的威脅,呂顯程眼前亮光一閃,只覺得手上少了什麽,低頭一看,自己的小拇指已經與手脫離,剛剛還在輕聲細語詢問的溫潤公子手上拿了把沾血的匕首,眼裏的戾氣一閃而逝,劇痛遲一步襲來,他控制不住地想喊出來,嘴卻已經被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用布給蒙住了,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那公子豎起食指,擋在嘴巴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帶着勸慰的語氣說:“呂大人,我的耐心有限,只再問一次,你們在找什麽?”就好像剛剛只是一不小心失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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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顯程嘴上一松,他很清楚,現在他如果是喊或者再避而不答,那匕首下一個落點就是他的脖子,忍着劇痛,說道:“是一塊……一塊金字令牌……是!是上面交代下來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塊牌子有什麽用啊!”
祁越:“東西呢?”
呂顯程瑟縮了一下,怕眼前陰晴不定的人突然又來一刀,小聲說:“沒……沒找到。”
祁越一皺眉,與李光耀對視了一眼,兩人都認為這次呂顯程是說了真話,那麽一塊他都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令牌,為何人人都想要?
将軍府。
一個身穿布衣的青年站在顯然已經許久未有人居住的府邸之前,夜色中,能看清青年身形颀長,略顯瘦削,背脊很直,長發簡單地高高束起,手上握着一把略窄的劍。
将軍府的大門虛掩着,裏面一片黑暗,門前冷清,無人經過,青年不知站了多久,終于邁開腳步,走進人人避開的荒蕪之地。
青年的手指很修長,按在門上的時候頓了一會兒,而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慢慢推開,走了進去。
空了十年,将軍府內并沒有想象中的破敗不堪,可能是因為祁将軍原來也沒在府上花多少時間布置,如今看起來仿佛時間在這裏停滞了。
青年一雙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什麽變化,但眼底的少年稚氣已經一掃而盡,臉頰瘦了,尖了,如果祁越還在這裏,就能認出當年那個說只要一出山就會來找他的少年,如今真的站在這裏。
陸衡站在府邸中央,将祁府一草一木都一一看過,當年祁府給他一種永遠不會崩塌的感覺,現在那種感覺變成了一股難以忽視的悲傷,侵蝕着此刻形單影只的人心。
陸衡覺得十年太長了,十年來,他每一天都恨自己曾經沒有好好練劍,每一天都怕自己報不了仇,更怕等到他能手刃仇人時發現他們已經死了,所以拼了命地練劍,想把以前的時間都找補回來。
他承認自己殺紅了眼,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同時帶着急切和耐心,一步步執行着對洛南幫的複仇,暗中一個一個砍掉它的手足,直到最後一夜,終于能用血重新淬煉了一遍無邪,整個過程,他的腦子裏唯有複仇。
他點燃了洛南幫的總部,看着滔天的紅色火焰,瘋狂的殺意才逐漸冷卻下來。
然後,他才發現山外的天下已經面目全非,他不太認得出來了。然後,他才發現曾經年少遇見的那個小公子在他離開後竟然面臨了一場家破人亡,而那個一直對他笑得很溫柔的大将軍也已經戰死沙場,他還沒來得及慢慢感受複仇後的快意,便被這事擊地茫然失措。
陸衡知道将軍府裏現在一個人都沒有,但那溫暖的燈光似乎還在眼前。十年,他不管不顧,埋頭練劍,而祁越,祁越是怎麽在得到父親的死訊,在祁家被打為亂臣賊子之後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