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天後,景元帝壽辰,其實也就是一場中規中矩的宴會,談不上多豪華隆重,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很齊,什麽皇親貴胄,文武百官,該到的一個不落。

寧王有一口沒一口地押着酒,指尖在桌面上跟着音律的節拍輕點,似乎很是享受,眯着一雙有點迷離的眼睛掃了一眼衆人,只可惜這是皇帝的壽宴,再載歌載舞美酒佳肴,一個兩個的都要正人君子似地挨個兒演,也看不出什麽花樣。寧王對景元帝手下的臣子到底是些個什麽貨色心裏不是沒數,在廟堂之上或在江湖之遠,能一人分飾禽獸與聖人兩角,他沒心沒肺地扯了個笑,一口将景元帝拿出來招呼的美酒給幹了。

寧王正想調整個坐姿,便聽到上頭傳來了一聲親昵的“老七”,他沒什麽表情地回應了一聲,順口道了一句例行的“萬壽無疆”,心裏有種詭異殘忍的分裂感。

景元帝長得與他幾乎看不出任何血緣關系,實則他也沒感受到自己與這個人是什麽血親,大概是因為他與燕王長得都與母親神似,而景元帝長得又與先帝簡直一模一樣,真還應了那句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不管是龍是蟲,那人最終都還是選擇了自己的影子。

他每當看到景元帝這張臉,都會分毫不差地想到燕王,一個孩子能記得多少事,有時候并非是看這個孩子是多大年紀,而是這件事有多觸目驚心。他并非真的滴水不漏地瞞過了所有人,先帝大約也能從那個孩子眼裏看出點什麽,只是可惜他當時老了,心也軟了,而眼前的景元帝,總歸是連影子都不如。

寧王覺得自己心裏有團火,多年來持續不斷地烤着,烤得結得疤越來越厚,然後他精心地用一張無動于衷的人皮抱住了內裏的面目猙獰。

景元帝皮笑肉不笑地問了他幾句,便開始以長兄的姿态打聽這個年輕的王爺可有什麽心儀的人選。

寧王別開視線,漫不經心地喝了口酒,樣子看起來不敬地近乎有些不屑。景元帝皺了皺眉,不過還來不及細品這動作神情裏面的意思,便接二連三地迎來了匆匆忙忙的戰報——東線運河入海口遭到炮火轟炸,西邊寒關古道遭到侵襲。

一時間殿內群臣嘩然,景元帝猛地站起來,動作過大,打翻了桌面上精致的瓷器,一片清脆的破碎聲。

寧王懶懶地斜靠在桌案上,此時也無人分得出心注意他,他捏了捏手裏的卷成一團的紙條,耐心地等着景元帝一通發作,壽宴立刻變成了點兵布将的朝會。

景元帝自登基以來,大梁并非沒發生過戰事,當時大梁頂梁柱般的将軍姓祁,幾乎沒讓遠在深宮高高在上的皇帝覺得打仗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這邊一得到戰報,沒多時緊接着便能得到捷報,看得都麻木了,恐怕這位還盲目自信地以為大梁正處于盛世,随便派個人就能四海升平了,鬼迷心竅地除掉了祁瑜。十來年的和平一朝迎來相隔千裏的兩起戰事,讓這個過得平靜無波的皇帝驟然慌了心神,邊在龍椅前焦躁地來回踱了兩遍,一邊聽幾個大臣叽裏呱啦地一通獻計獻策,只是個個牛頭不對馬嘴,居然沒有兩個能統一意見的。

景元帝不勝其煩地一揮手,讓所有人閉嘴,點了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呂谏,問道:“呂卿有什麽想法?”

呂谏:“陛下,臣以為寒關古道是我大梁的天塹,易守難攻,重兵把守,即使遭到強大的敵兵來襲,一時之間以一敵十,也能輕松守住,更何況西線一群蝦兵蟹将,不值一提,倒是東線,炮火夾擊,不容小觑,臣自請,率兵前往。”

寧王看了一眼那邊半跪在大殿上的呂谏,回神的時候正好對上那個面粉團似的老頭霍啓德,只見那老頭沒有半點慌張,正樂呵呵滿臉微笑地盯着他看。

寧王差點忍不住給他翻了個白眼,不怕死的老東西。

景元帝給呂谏三言兩語穩定了心神,仿佛這場仗已經贏了一半,即刻下旨命呂谏為主帥,前往東線,再支出一小隊兵力支援西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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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兩道聖旨下了,景元帝頓時松了口氣,但這場歡歌樂舞注定是進行不下去了,亮敞的大殿頓時一暗,衆人茫然地看着高聳的大門緩緩關上,連景元帝也是一愣。

直到所有人被密閉在殿內,衆臣兩側背後兩邊整齊地默默站了數排面帶黑鐵面具身着铠甲的禦林軍,景元帝這才驀地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站起來,也不知道該面對哪個方向,指着下面的一幹衆臣,怒吼道:“誰!”

寧王不疾不徐地喝了口酒,他這步走得提前了,霍啓德将祁越的信塞道他手裏時,他們就沒那麽多時間好去求一個萬無一失,按照令牌背後那個人的做事的脈絡,西線寒城的天塹被拿下後,必然短時間內會起戰事,而他截下來的火/藥,路線是運往東線,一東一西同時起事,大梁兵分兩路必然狼狽奔波。

可是這兩邊都沒有可以吞下大梁的敵人……那就只能是為了分散大梁的兵力,真正的敵人還未露面。況且……那個人,還在大梁的朝中,那個當年設計燕王的人,如今還在景元帝身邊的人。

如今□□被截,西線又不順利,那人的局被破了一半,定然要提前動手,他不能一邊對付景元帝,一邊還忙于收拾四境起火的局面,倒不如,先除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一舉揪出那個一直躲在背後鬼鬼祟祟支招的人。

祁越将計就計,設計好點,埋下火/藥,在東線炸出了第一個響聲,果然,西線聞聲而動,一舉進攻。

景元帝憤怒到渙散的目光終于落到寧王身上,不可置信地問道:“是你?”

寧王這才擡起頭,平靜地看着他,不帶起伏的聲線在封閉的大殿內顯得格外清冷:“皇兄,你可知身邊的都是什麽人?”

景元帝怒極反笑:“你來問朕身邊的是什麽人?怎麽?你這麽大動靜是為了清君側?”

寧王笑了一下,說:“不,我是要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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