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都知道啊?

依依不舍的将吃剩的蓮子糖拿了出來,蘇遇心裏有一萬只小野馬飛奔而過,可還是不敵許錦言灼灼的目光。

“吶,都在這裏了。我下次再也不偷吃了。”

蘇遇低垂着小腦袋,将蓮子糖遞向了許錦言。

然而許錦言并沒有接,而是拍了拍蘇遇的腦袋道,“算了,這些糖你拿着吧,記住以後少吃些,要不蛀了牙,到時候可不許來我這裏哭。”

“昂,好!”蘇遇歡呼雀躍,“我知道!我找個牆角蹲着哭!”他又打蛇上棒,抱着許錦言的胳膊蹭了又蹭,還拿着蓮子糖巴巴的去喂許錦言。

“大師哥,我喂你吃糖!”

“嗯……嗯?”

“師兄~”

“好吧。”

月色如洗,透過紙糊的窗子,洋洋灑灑的照在蘇遇水潤的臉上。

此時的蘇遇斜躺在軟墊上,一手支着腦袋,一手攥着蓮子糖,嘴裏還塞的滿滿當當的。

許錦言從外面回來,将一盆熱水端到蘇遇跟前,要給他洗臉。

蘇遇是很乖巧的,起身端坐在軟墊上,将小臉伸過去,眯着眼睛享受着許錦言的服侍。許錦言是平陽王世子,即使來到青離山這鳥不拉屎的深山老林做什麽勞什子的大師兄,可也從來沒服侍過旁人。要說有,那自然獨獨一個蘇遇了。

洗臉穿衣束發皆是許錦言一手料理,從前他們師父覺得許錦言太辛苦,便吩咐了山裏兩位師姐過來,一同照料蘇遇這個小師弟。可因蘇遇生來脾氣異常執拗,根本不服管教,旁人對他毫無辦法,各種道理說了個遍,他都聽不進去。

要不怎麽說惡人自有天收,許錦言就是蘇遇頭頂的“天”。前世,蘇遇總覺得每每許錦言一在跟前,簡直就是烏雲蓋頂,可偏偏他又對大師哥許錦言的話言聽計從,或者說是不敢不從。畢竟,許錦言板着臉訓話時,真的十分吓人。山上的衆人皆大松口氣,頓生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于是乎,他們的師父便徹底撒手不管了,将蘇遇權權交與許錦言管教。

萬事都要有對比才能襯托出好來,蘇遇含着蓮子糖,默默的拿師父跟大師哥做了比較,片刻之後,做了一個總結:果真是許錦言好。

人人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蘇遇便是如此,只覺得許錦言處處都好,這世間就找不出第二個許錦言這般的人物來了。哎,有句詩怎麽說的,此曲只應天上有,地上難得幾回聞。說的不假,許錦言在蘇遇心頭,就好比那什麽什麽的曲子,世間根本就尋不到。

重生一世,蘇遇真的什麽都不想想了,他前世作孽太深,手上滿是鮮血,他被人百般利用,千般作賤。轉個頭又對比自己更弱小的人,百般磋磨,踐踏。可他不該啊,他踐踏的是什麽人啊,都是對自己掏心掏肺,恨不得護他一世平安的人啊!

——我真是個畜生,可我……真的死過一回了,萬箭穿心,不得好死啊!

這樣想着,蘇遇心裏又染上悲色。他深吐口氣,忍不住去偷觑許錦言。蘇遇眼裏的光一下子就被點亮了,好在……我又回來了,大家都回來了,你也還在我身邊。

蘇遇覺得上一世自己的人品足夠惡劣,可眼光還是很好的,竟然看上了大師哥。也是,像大師哥這種人才,又成日在自己身邊晃蕩,掏心掏肺對自己好,蘇遇要是真沒點什麽歪心思,那也說不過去啊!重活一世,蘇遇覺得自己的真心勢必不會錯負,近水樓臺先得月,先同大師哥培養培養感情,以後便于發展。

“大師哥~”蘇遇像只單純無害的小綿羊咩咩叫,“今晚阿遇要同你睡,好不好?”

許錦言握着書卷的手,微微一顫,有些詫異的擡眼去瞧蘇遇,只見他絞着十指,單純無害的小模樣實在惹人憐愛。

“師兄,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阿遇要跟師兄睡,要跟師兄睡!”蘇遇跟扭股糖似的,拽着許錦言的衣襟癡纏不休。

哎,這孩子。許錦言無奈的搖了搖頭,将小臉洗的白白淨淨的蘇遇抱上了床。又拉過薄被仔細給他蓋上,雖是炎炎夏日,可夜裏的深山也仍是清冷的。

蘇遇光着胖嘟嘟的腳丫子,糖也不吃了,兩眼可憐兮兮的望着許錦言,還生怕許錦言走似的,緊緊将他拽住。

唉~

“阿遇,你讓大師哥說你什麽好呢?”許錦言撫額,當真是不知道蘇遇這牛皮膏藥似的做派到底是跟哪個學的。

“恩,師兄說什麽都好。”

蘇遇吐了吐舌頭,嘻笑着将許錦言往榻上拽。可奈何力氣小,許錦言又不配合,于是憋紅了小臉也沒能奸計得逞。

無法,蘇遇只好又苦歪歪的學小綿羊,“師兄啊~”

許錦言平生最見不得蘇遇的眼淚以及他的撒嬌賣癡。心裏軟的一塌糊塗,便順了蘇遇的願,長腿一擡上了榻。

這可把蘇遇興奮壞了,連忙狗腿的給許錦言脫衣裳,蓋被子,最後一頭紮進了許錦言懷裏,整個人窩在裏頭,打死都不肯再出來了。

這一睡便是第二天清晨,因着許錦言覺得蘇遇傷好的差不多了,于是乎,蘇遇又該渾渾噩噩混日子了。往日蘇遇都是許錦言親自監督學業,因着年齡小,所以就沒讓他同一衆師兄一道學習。其實,這還有一方面原因,許錦言一直都沒好意思同蘇遇講。那就是蘇遇平時太混,小十一,小十以及小九都是半大的孩子,小九呂昭今年也不過才十一歲。蘇遇特別能說,又愛出馊主意,自己想要的東西,無往而不利,各種撺掇,讓別人去給他打頭陣。

成日帶着幾個師兄上樹掏鳥蛋,下河摸小魚。今天逃晚課,明日燒詩經,還曾經在藏書閣裏賭過錢,那次也不巧了,正好被許錦言抓個正着,蘇遇是主犯,肯定要挨打,許錦言的戒尺還沒打到他身上,他就開始嚎啕大哭,滿地打滾,跟犯錯時執拗着不肯低頭認錯的模樣,真是判若兩人。外頭跪着的一衆“從犯”吓的不行,還以為許錦言下了狠手。

有這些黑歷史在前頭,許錦言當真是不敢讓蘇遇同旁人一道上早課。

可對此,蘇遇從不覺得有旁的原因,只當是許錦言寵他,願意跟他獨處。

☆、寫字寫字!

早膳囫囵的吃過,許錦言便拉着蘇遇的小手去涼亭學習去了。

涼亭八角通風,又有清晨的微風吹着,蘇遇穿着一身墨綠色的衣裳也不覺得熱。這青離門也不知道什麽規矩,輩分高的弟子們才能穿統一的弟子服,皆是白袍廣袖,衣袂飄飄。只是,蘇遇到底是最小的弟子,平日又太混,下山禍害四方的時候,總不好穿着青離門的弟子服招搖過市。于是,他便常常把弟子服弄髒,弄破,甚至往床底下丢,一來二去,他就很少再穿了。

坐在涼亭內的石凳子上,蘇遇手上捧着一本詩經,歪着腦袋讀了起來。

許錦言見狀,略欣慰的點了點頭。看來阿遇果然是長進了不少,如今上早課也不用他操心了。這樣想着,許錦言也将筆墨紙硯拿了出來,上好的大理石上十分溫涼。

太陽漸漸上了枝頭,夏日的香氣清新而柔軟,藍天白雲下,青蟬鳴叫不止。陽光透過蓊蓊郁郁的樹葉在透亮的地板磚上留下一個個斑駁的綠影。

而此時,蘇遇卻乏的很,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整張小臉都快貼到書上了。

啪叽一聲,書還是掉了下來,蘇遇大驚失色,一下子從夢裏掙了出來,連忙站起身來,慌慌張張的喊,“不要,不要啊!師兄,你在哪裏?師兄!”

許錦言回頭,手上拿着的羊毫毛筆上濃墨淋漓,石桌上俨然幾張才剛寫好的字帖。

“阿遇?”

“啊,師兄……”

蘇遇松了口氣,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他撓了撓頭,這才發覺手上空了,再低一頭,原本該拿在手上的書卻安靜的躺在地上。

“阿遇……”許錦言嘆了口氣,放下手裏的毛筆,又徑直走到蘇遇跟前,将地上的書撿了起來,“你莫不是困了?”

“昂。”蘇遇眨巴眨巴,伸手接過了書,又輕輕拍了拍書皮,腆着臉承認了。夏日炎炎的,蟬聲陣陣,蔚藍的天空如洗,這種天氣應當出去玩才是。這書有甚好看的?再說了,這書上的字跟小蝌蚪似的,密密麻麻直晃的蘇遇腦仁疼。

“師兄~”蘇遇蹦跶着抱住許錦言大腿,開始撒嬌道,“出去玩吧,師兄啊,出去玩……”

“不行。”許錦言曲指不輕不重的敲了蘇遇腦門一下,半是無奈半是憂的說道,“阿遇,你這樣可不行啊……你怎的這般不喜歡讀書?”

“那書一點都不好看啊……況且我也看不懂啊,師兄,你要講道理。”蘇遇抽抽鼻子,昂着小臉沖着許錦言作委屈狀。

自上青離山做門派大師兄,許錦言素來沉穩,做事也是有條不紊,對待下面的師弟們,向來都是賞罰分明,手段過人。可偏偏在蘇遇身上屦履破戒。許錦言很是傷神,自知自己做法偏頗,可又總是不由自主的對蘇遇多了幾分憐惜——阿遇是他撿回來的。

許錦言既不忍心過分責罰蘇遇,也不願就此不去管他。

“那大師哥教你寫字可好?”許錦言還是妥協了,退而求其次,教教蘇遇寫字也好。興許寫着寫着就覺得有些趣味了呢?

蘇遇知道這應當是許錦言最大的讓步了,于是便乖乖的點了點頭。

先是找了根小號的毛筆,然後許錦言又從旁邊換過一張雪白的宣紙,放在小石桌上。見此,蘇遇撇了撇嘴,暗暗覺得自己的小短腿實在是不合時宜。這站在桌邊就露個圓溜溜的腦袋,怎麽提筆寫字?啊?這連許錦言的手都摸不到呀!

許錦言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可如若要是把宣紙放在小石凳上,未免也太矮了。哪裏就能讓蘇遇彎腰塌背的寫字呢?蘇遇撓了撓頭,爬上了石凳子,跪在上面寫字。

許錦言見狀很是心疼蘇遇,于是又将自己的外裳脫了下來,墊在蘇遇的膝蓋下面。這樣膝蓋就不疼了。

“腰要直,拿筆的手要有力。”許錦言站在蘇遇身後,握着他的手教寫字。

蘇遇小臉繃的緊緊的,驀然又想起了前世。

前一世,許錦言也是如此,一筆一劃的教他寫字,夏日總怕他熱,冬日總怕他冷。柔腸丹心全撲在蘇遇身上,可掏心掏肺的對他好,到了最後還不是換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他是如何做的?前世受人利用,是非黑白不分,正邪不辨,把許錦言多年的辛苦教導都抛之腦後。自己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好在,這個混賬已經死了。

前世蘇遇傻,傻到讓人可憐。朝廷波谲詭異,各方勢力風起雲湧,哪裏是一個少年看的透的?往日的張牙舞爪,狐假虎威,終有一日被人當成廢棋,棄之如敝屐。那時的蘇遇轉瞬間又從小豹子變成了小雞崽子,十根利爪都被打殘了,而且是那種只會縮腦袋咩咩叫的那種!

蘇遇此時回想一番才覺得上一世果真是白活,被人喊打喊殺之後,許錦言不計前嫌又收留他,他卻好死不死的殺了許錦言嫡親的兄弟!這下可好,一切罪孽都在那一晚的懸崖邊,以一種最為慘烈的方式告了終。

蘇遇越是回想,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許錦言,于是寫字便越發的認真起來。直讓許錦言詫異許久,還以為他這是轉了性了,或者是當真對寫字産生了興趣。

如若蘇遇能知曉許錦言的想法,那勢必會“呸”上一口,然後豪氣雲天的吼上一聲,老子這全是因為你!

可許錦言所想,蘇遇哪裏就能知道呢。同樣,蘇遇曾經滿身瘡痍,唯有一顆真心還被傷的千瘡百孔。前世,許錦言是不肯愛他的。

“大師哥,你教阿遇寫你的名字可好?”蘇遇偏過小臉,神色認真道。

“哦?”許錦言詫異,“為何想寫大師哥的名字?不該是寫自己的名字麽?”

“不,我就是要學寫大師哥的名字,這樣我以後走丢了,還能知道給大師哥送救命的信!”蘇遇滿臉認真,似乎真的很怕自己會走丢,他一字一頓道,“師兄,倘若阿遇真的走丢了,走錯了路,師兄,你一定要記得帶阿遇回家!我自己……找不到路的……”

他眼眶漸漸紅了,茫然的拽緊許錦言的衣角,喃喃道,“師兄,我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能不能再接我一次……”

“阿遇永遠不會丢的,大師哥會照顧好你的。”許錦言摸了摸蘇遇的腦袋,然後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工整的“許”字,而後又寫了“錦言”。

蘇遇回過神來,見狀,拿着小毛筆,按照這三個字的筆劃,十分認真的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可事情總是不盡如人意的,蘇遇看着紙上自己寫的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又瞧了瞧許錦言寫的字,頓時覺得滿心挫敗。

前世,還是許錦言管的太松了,若是能狠狠心,一日三頓好打,蘇遇的字還不得漂亮到飛起。

果然,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看來自己真不是個讀書學習的料。嗯,還好,許錦言很少打人。

可許錦言卻并沒有這麽覺得,其實,跟從前比起來,蘇遇的字已經進步非常大了,以前那都是鬼畫符,寫出來連他自己都不認得。

蘇遇知許錦言是在安慰他,可臉上還是樂的笑開了花。提着毛筆又興致勃勃的寫了起來。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團圓節,如果蘇遇沒有記錯的話,上一世的今日平陽王府便會差人來青離山上,恭請許錦言回王府。

蘇遇皺着團團的包子臉,一邊拿着毛筆寫字,一邊又頭腦風暴一番。正想着,遠遠的便走過來一個白衣俊朗少年。青離門的弟子服是真的很好看,走起路來衣袂飄飄,廣袖迎香。

“大師哥。”唇紅齒白的少年恭恭敬敬的對着許錦言行了一禮,而後又微微有些錯愕般看着蘇遇道,“咦?這不是十二師弟麽?難道是我眼花,十二師弟莫不是在練字?今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蘇遇對天翻了翻白眼,這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青離門四弟子,也就是蘇遇四師兄沐川。說起這個四師兄,蘇遇其實并沒有多少印象,大抵也就是記得上一世四師兄同六師姐檀兒在一起罷了。畢竟前一世自己六歲時,還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撒嬌耍混的熊孩子。四師兄又素來不喜歡蘇遇的頑劣脾性,偶爾親近一兩回又必然是教訓教訓再教訓。

前世的時候,蘇遇報複師門,的的确确是想把四師兄弄殘廢的,只是六師姐檀兒為人最是溫柔,對幼時的蘇遇很是照顧,又送衣服,又送吃食,還給他繡荷包,繡香囊。縱是蘇遇這種小流氓,也知道有個詞叫作“恩情”。

“哼。”蘇遇斜着眼看人,從鼻孔裏重重出了口氣,冷聲道,“是了,四師兄不比阿遇年幼,平時裏的确眼神不大好使。可今個也不知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一眼便看出我是在練習寫字,想必是六師姐最近又拿了什麽明目的藥材與四師兄補一補吧。”

——哼,真當老子是六歲小孩兒?老子可是重生過來的!沐川你個小東西,不是暗戀六師姐麽?呸,今個就揭穿你!

☆、離山

聞言,沐川登時就紅了臉,他的确是心怡檀兒,可這事他隐藏的很好,蘇遇這奶大的娃娃還沒腿高,到底是如何看出來的?不會是大師兄教的吧!?

許錦言也有些詫異,暗道蘇遇何時敢和他四師兄頂撞了,青離山上何人不知,蘇遇見了沐川就躲,更別提當面怼他了。

許錦言伸手将蘇遇的腦袋按下去,“阿遇,怎麽說話的?”

蘇遇最是會察言觀色,立馬道,“四師兄好!”

沐川苦笑,“小師弟……很乖巧。”

“有什麽事麽?”還是許錦言先開了口,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

“大師兄,這裏有一封信,是從山下帶上來的,請大師兄親啓。”

沐川也回過神來,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封信來,又恭恭敬敬的遞與了許錦言。

許錦言伸手接過,又溫和的對沐川一笑,十分客氣道,“多謝。”

“那就不打擾大師兄教十二師弟習字了,沐川先行下去了。”

說着,沐川轉身便走了,臨回頭前還刻意的看了一眼蘇遇。

蘇遇自然也注意到了沐川打量的目光,于是用手指抵着鼻尖,哼哼兩聲對着沐川做了個豬臉。

許錦言雖然在低頭看信,餘光卻将蘇遇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他無奈的暗嘆口氣,擡手又一按蘇遇的腦袋。

“唔,師兄,我不敢了……”

沐川微微一愣,随後便搖了搖頭,暗道自己太多心了,許是小師弟随口一說罷了,六歲大的孩子哪裏就能知道情愛這種東西呢?況且蘇遇向來牙尖嘴利,人小鬼大,今日如此也并不是如何稀奇——往日更出格的事,也不是沒有。只是……只是……這孩子好像不怕自己了,居然都沒想着躲上一躲?

這四師兄一走,蘇遇立馬又把全部精力轉投到了許錦言身上。要是自己沒猜錯的話,這封家書也便是請許錦言回府過中秋的。往年這個時候,便總是如此。平陽王妃只有二子一女,長子許錦言貴為平陽王嫡長子,一生下來便是世子,自然與旁的子女不同。其實也可以從另一方面來說,許錦言在家生的最好,又十分孝順,在一幹弟妹面前,也能處處體現他做長兄的胸襟氣度。是以,平陽王與王妃待許錦言更為親厚。

但是,蘇遇想說的是平陽王妃真的是多慮了,就是沒有這一年年催着許錦言回去團圓的家書,許錦言也是會回去的。畢竟許錦言幼承庭訓,德藝雙馨,當真是一個孝順的好兒子,這麽說起來,許錦言唯一一次忤逆平陽王妃的意思,大抵也就是拜倒在青離門下了。哦,不對,還有執意要保蘇遇。

蘇遇真想趴地上膜拜一下許錦言,要不是許錦言當初執意上山學藝,那當年自己還不得被野狗分吃了去?哪還有如今這小資生活。

“大師兄。”蘇遇随意的把毛筆往桌子上一抛,心裏大罵着,不幹了,不幹了。然後又爬下石凳,蹭蹭蹭的跑到許錦言跟前,抱着許錦言大腿不松手,“這信裏寫的什麽啊?”

許錦言低頭摸了摸腿邊小蘿蔔的腦袋,笑着道,“沒什麽稀奇的,無非也就是回王府的事。”

“哦。”蘇遇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意料之中的事,果真也沒什麽稀奇。

“那師兄是今晚動身,還是明天一早?”

“這個……”許錦言擡頭望了望天,估摸着也快用午膳了,衣物什麽的,王府一應俱全,想來也沒什麽可收拾的。下山也不過一個多時辰,用完午膳後,再睡會兒午覺,等天邊漸漸泛黑時再下山也為時不晚。只是唯一讓許錦言放心不下的,便是眼前正抱着他大腿撒嬌的蘇遇。

“明早吧。”許錦言摸了摸蘇遇的小腦袋,擡眼望了一遠處,滿山青翠,林葉紛飛。

“好唉!”蘇遇歡呼雀躍,明早再走,這也就意味着自己今晚還能同許錦言睡上一晚。這等好事,蘇遇自然也是十分開心的。

許錦言見蘇遇笑的跟個胖狐貍似的,半是狡黠,半是可愛,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來,“好了,等大師兄回來,定不會忘了給阿遇帶好吃的,好玩的。但是,你一定要乖,同師兄師姐們講話要有規矩,知道麽?如果大師兄回來,聽見旁人說阿遇不乖,或者又闖禍了,那帶回來的禮物,可就不給阿遇了。”

“乖乖乖,肯定乖了,大師兄還不清楚我的為人麽?這青離山上,哪個不誇阿遇乖巧?那些偷雞摸狗,調皮搗蛋的事我才不會幹!随便打聽一下,就連山門口掃地的大爺,還說阿遇日後必有出息!”蘇遇昂着小臉,厚着臉皮腆笑。

其實,那掃地大爺的原話是:青離門怎麽就收了你這樣的關門弟子?我看遲早要惹出禍事!

蘇遇當時也沒惱,還笑嘻嘻的道,“是啊,怎麽就收了我這樣的關門弟子?我年紀這麽小,還得被你喚小師叔,好煩啊!”

事後,那老大爺氣的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之後每每見了蘇遇,總是一副随時要斷氣的風中殘燭狀。

許錦言清咳了兩聲,明知道蘇遇說的話實在的水,可瞧着他天真無邪的臉,也說不出什麽打擊的話來。

“是了,阿遇……嗯,還是很聽話的。”許錦言面不改色心不跳說道,渾然沒發覺這句話已經到了令人捧腹的程度。

呸,蘇遇最乖?騙誰呢!他不下山禍害四方就該燒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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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暑氣漸漸消散,山上的晚風襲襲,沁沁涼爽。青蟬此時也更加賣力,拉起不甘落後一般的架勢,在夜幕裏鳴叫。

月色如洗,矮矮的上了樹梢,又偷偷的溜進了房內。

房內,蘇遇光着一對雪白的小腳丫子,一手支着腦袋坐在榻上傷神。

怎麽說好呢?蘇遇撇了撇嘴,覺得自己有些矯情。重生一世,蘇遇只想好好同許錦言在一起,什麽皇位,什麽朝廷,什麽王府,什麽江湖通通都見鬼去吧。天大地大,許錦言最大。可話又說回來了,許錦言明個一早便巴巴的下山去了,留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青離山上。沒爹疼,沒娘愛,活像地裏小白菜。好不容易抱住了大師哥的大腿,大師哥又總在節日裏回家團圓。

可話又說回來,三年之後,平陽王妃重病,到那時許錦言可就不是在平陽王府待上幾天就能回來的了。朝廷的波谲詭異,王府裏的明争暗鬥,幾個皇子之間又勢均力敵,到那時許錦言又該如何抉擇,到那時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一想到上一世,自己傻乎乎的被幾個皇子捏來揉去,蘇遇就氣的牙根癢癢。

呸,有什麽了不起的!再敢抛什麽橄榄枝過來,老子連根帶葉給你拔了!

回想歸回想,人還是得面對事實的

唉……蘇遇長長的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膛喃喃道,“大師哥啊,大師哥,你這一去就是幾天,着實讓我想念的緊啊。”

奈何許錦言并不知曉屁大點的奶娃子蘇遇是如何想的,一進屋便将桌上的油燈吹了。就着月光,悉悉索索的脫了衣裳,便上了榻抱着蘇遇睡了。

“大師哥……”蘇遇翻了個身,膩歪在許錦言懷裏不肯睡,兩只小爪子卷着許錦言胸前的頭發玩。

“恩?”許錦言閉着眼睛,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你可要早些回來啊,阿遇……阿遇會很想你……”蘇遇蹭了蹭許錦言,軟着聲音道。

“睡吧。”許錦言拍了拍蘇遇的小腦袋,哄着他睡。

浩瀚的夜幕上不知何時劃過了一顆流星,絢爛奪目的尾跡成了黑夜裏的一抹亮色。

☆、十裏攬月

天色還奶白時,蘇遇便醒了,睡眼惺忪的摸了摸身前才驀然發覺許錦言已經走了。隔夜的冷茶還擺在桌上,案上融了很厚的一層蠟油。

人走茶涼,燭淚已幹。

蘇遇有些悵然若失,坐起身來,握着小拳頭委屈巴巴的揉了揉眼睛,奈何越揉越紅。整個人看起來又可憐又委屈,像是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小獸幼崽。

“吓,小師弟,你醒了?”

呂昭破空的一聲驚叫顯些把蘇遇吓尿,因着天色還沒有完全放亮,屋裏仍是有些昏暗,蘇遇也并沒有發覺屋內還有旁人。此時被無端的被吓了一遭,蘇遇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往日的乖張脾氣也跟着出來了。

想也沒想便拿起榻上的枕頭往呂昭臉上砸,嘴裏還狠狠啐道,“呸,好你個呂昭,膽敢吓你爺爺,看我不打死你!”

呂昭一把将撲面襲來的枕頭接過,此時聽見蘇遇的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前個他還在奇怪,蘇遇怎的一夜之間變得乖巧懂事了呢,感情全是在大師兄面前裝的。大師兄這前腳剛走,蘇遇就開始猴子上房,占山為王了!

拍了拍枕頭,呂昭吓唬蘇遇道,“小十二呀,話不可以亂說,舉頭三尺有神明,當心我爺爺晚上來找你。這大師兄回家省親去了,夜裏可沒人抱着你哄,到時候要是吓的尿了床,別怪九師兄沒有提醒你。”

“呸,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蘇遇氣鼓着小臉,伸着胖胖的手指頭指着呂昭罵,全然把許錦言臨走前的吩咐忘的一幹二淨。

呂昭也很無奈,就他這個十二師弟,可是青離門出了名的小霸王。別看平日裏在許錦言面前乖的跟小白羊似的,一到他們這幾個師兄面前,整個一小豹子,而且是逮誰咬誰的那種!就連他們的師父都治不住蘇遇。

一想到這裏,呂昭心裏苦笑,這大師兄回家省親便省親,怎的也不給蘇遇一同帶上。眼下還得他來哄,這可不是個美差啊。

“小十二啊,大師兄臨走前說啦,讓你九師兄也就是我,好生照看你。你要是不聽九師兄的話,那桌案上擺着的戒尺你看到了嗎?”

蘇遇揪着眉頭,“九師兄,你要打我?”

呂昭沒正面回答,只道,“小十二,你老實一些,等過幾日,帶你下山聽戲文。”

蘇遇不依不饒,又追問,“九師兄,我要是不聽話,你是不是要動手打我?”

呂昭,“…………”

“哼!”

呂昭撓了撓頭,覺得有些頭疼,他拿着枕頭,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榻邊,見蘇遇沒有什麽反應,于是便放心坐了下來。

“哼哼。”蘇涼生冷哼,小臉沉的跟水一樣,半點也不想搭理呂昭。

“得了,什麽都沒落你身上呢,看把你氣的。”呂昭嘆了口氣,又跟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精巧的彈弓,提溜着在蘇遇眼前晃。一邊晃一邊道,“阿遇,你快看,這是大師兄托我給你的。你不是早就想要一個彈弓麽?以後你就可以拿着它去獵鳥了。別再同山下的孩子打架了。”

蘇遇眨巴眨巴,聽聞是許錦言送給他的,忙一把将彈弓從呂昭手上奪了過來。心肝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裏細看。

這個彈弓很小,大約是一個少年的手掌大小。骨架用的是上好的檀香木,細細的磨出了棱角,手摸上去光滑舒适。兩個羊角似的骨架上又紮着細長的一截牛筋繩,上面還串着一小片朱紅色的帆布。

蘇遇越看越是喜歡,拿着彈弓愛不釋手的比劃來比劃去。俨然将剛剛的生氣煩悶忘到了九霄雲外。

呂昭偷眼瞧了,也松了口氣。別看蘇遇年紀小,這生起氣來,小臉陰沉沉的看着還真怪吓人的!

“九師兄。”蘇遇轉過身來,伸出一只小爪子拽了拽呂昭的衣角,“對不起。”

“阿遇,你……你又想幹什麽?”呂昭滿臉警惕的瞅着蘇遇,預備着随時逃跑。

蘇遇又認真的重複了一遍,“九師兄,對不起。”

呂昭苦笑,“阿遇,你別這樣,怪吓人的,說對不起做什麽?你……你想幹什麽?”

蘇遇,“對不起就是對不起。”

“…………”

蘇遇松了口氣,終于将這句遲來的道歉說了出口。他撇了撇嘴,立馬又換了一副更加乖巧的模樣,昂着水潤的小臉問道,“大師哥走的時候沒說旁的吧?”

“沒有。”老實孩子呂昭回道。

蘇遇心裏暗暗歡呼一聲,又接着追問道,“那既然大師哥不在,早課晚課是不是不用上了呢?”

呂昭“咦”了一聲,斜眼看着蘇遇道,“你不要亂講,大師兄并沒有這樣吩咐過。”

“可大師兄也沒說讓我上早課晚課啊。”蘇遇皺着鼻子反駁道。

“那也不成。”呂昭想了想還是拒絕了蘇遇,“大師兄讓我照看好你,這幾天便由我帶你上早課了,嗯,還有四師兄,等會兒就帶你去找他。”

“………………”

蘇遇無言以對,這個九師兄,怎麽這麽傻,這麽傻,這麽傻?!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是跟牛似的,直愣着脖子不松口。

“九師兄,你好生滾下去吧。”說着,蘇遇便一頭歪在榻上,拿着小彈弓把玩着。

“哦。”呂昭應了一聲,便走了出去,臨到門前還不忘回頭交代一句,“小師弟啊,等下別忘了來找九師兄上早課啊!要不然,我告訴四師兄了,你知道四師兄的!”

蘇遇猛一轉身,剛想破口大罵,誰知呂昭已然跑遠了。忿忿的咬了咬牙,蘇遇轉眼又瞧見外面的天色看着也像是大亮了,于是又一頭歪倒在榻上,這回連眼睛都閉上了。

…………………………………………

約莫是過了半個時辰,蘇遇豎起耳朵,很明顯的聽見了腳步聲,然後就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起床了,怎麽還睡着呢?”

六師姐檀兒端着托盤,輕移着蓮步走了進來。一面将托盤上的飯菜擺在桌上,一面又拿眼去瞧蘇遇。

見蘇遇仍在榻上躺着,也覺得有些無奈,于是便走到榻邊,輕輕的推了推蘇遇,道,“阿遇,該起來了,師姐給你送的飯菜,你快起來吃吧。”

奈何蘇遇動都不動,渾然不覺似的賴在榻上裝睡。

“那你要是不起來,等大師兄回來了,六師姐可跟大師兄告狀了?”檀兒吓唬道。

許錦言果然是蘇遇的軟肋,人人都拿這招來用,前一世自己被那般利用,或多或少也同許錦言有些關系。只是後來,自己太蠢,蠢的連死都不得好死。

“啊,六師姐。”蘇遇懶懶的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道,“這時辰尚早,我還想再多睡一會子覺呢。”

“好啦,時辰不早啦,這太陽都要曬屁股了。快起來吧,等下你是不是還得去找你九師兄上早課啊?”檀兒一邊說着,一邊又從榻上拿過蘇遇的衣裳,仔細的給他穿了。邊穿還邊疑惑的小聲嘟囔,“咦,弟子服呢?怎麽又不見了?”

蘇遇昂着小臉,享受着六師姐的服侍,一面又偷偷的将許錦言同六師姐作比較。認真的思考了一番後,蘇遇還是覺得許錦言更好。

“六師姐今日真漂亮。”蘇遇昂着小臉,甜甜的對着檀兒笑。

檀兒俏臉一紅,抿着唇笑了,佯裝生氣的用玉指輕點蘇遇的額頭,笑罵道,“你啊,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如今還知道美醜了!”

蘇遇晃着小腦袋,低頭見鞋子已經被六師姐穿好了,于是往地上一蹦,笑道,“昂,六師姐就是漂亮,我難道說錯了?”

其實蘇遇也并沒有拿話去逗檀兒。青離門一派弟子衆多,但親傳弟子只有十二人。而蘇遇卻是當中最小的那一個。除卻六師姐檀兒和三師姐念燭,其他都幾個都是師兄。大師哥許錦言自然是不必多說,二師兄天生腿腳不好,常年坐在輪椅上,蘇遇對他的印象,還不如對輪椅印象深。三師姐念燭為人最是清冷,四師兄沐川氣宇軒昂,抛開蘇遇對許錦言的偏愛來講,這些的師兄當中,當真是四師兄長的最好。

而眼前這個六師姐檀兒便是四師兄沐川心心戀戀的人兒。在上一世,蘇遇也記不清到底是什麽時候了,那時自己已經随許錦言去了京城許多年了,不知道哪一天就傳來了四師兄和六師姐的喜訊。

這樣想着,蘇遇又偷偷的打量了一番六師姐,只見她穿着一身杏黃色的裙子,桃花面,香蘭腮,秋水剪潋般的大眼睛半是俏皮半是靈動,當真也是個美人。

蘇遇撇了撇嘴,暗道他這個四師兄眼光還挺好,只是不知六師姐可知道四師兄那檔子心思?

“六師姐。”蘇遇甜甜的喊道,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臉,“我還沒有洗臉呢。”

聞言,檀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摸了摸蘇遇的小腦袋便拿着木盆給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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