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親兄弟,但皓月的性子較急,于是便湊過身去,清了清嗓子道,“世子,您這字寫的真是好看。要不要皓月拿到外頭裱起來?”

許錦言落筆寫下最後一個字,此時聽見皓月所說,便含笑着偏頭問道,“哦?那你說一說怎麽個好法?”

“這……這……”皓月當即紅了臉,撓了撓頭望了望清風,而後才道,“世子,奴才就是覺得這字十分好看,像是……像是後廚張大娘種的嫩豆芽似的,看着舒服。”

這話說的連清風都忍不住開口笑罵道,“去!什麽豆芽菜?我看你是餓了吧?!”而後又轉過頭對着許錦言道,“世子,奴才雖和皓月一般不識字,但也見過旁人寫的字,大抵也是能分的清好賴的。世子這字,就像書裏說的筆力遒勁,宛如驚鴻。”

聞言,皓月又叫嚷着,“哎哎哎,就是這樣!咱們世子的字就是好!”

許錦言微微一笑,将宣紙拿起來晾了晾筆墨,心裏驀然又想起了遠在青離山上的蘇遇。

在青離山上時,因着蘇遇對待學業憊懶,又總是靜不下來習字,所以經常在許錦言面前鬧笑話。每當許錦言抓蘇遇去涼亭練字時,蘇遇總是這疼那疼,反正就是全身的不舒坦,試圖着想裝病來博取許錦言的同情,以至于可以得到特赦而不用習字。可許錦言又是誰,哪裏會看不清蘇遇這些個小把戲?

于是蘇遇就總是氣鼓鼓的或趴或歪的在石凳上蹭蹭蹭,可一旦許錦言過去撥正他的坐姿,那蘇遇便會順勢一頭紮到許錦言懷裏,任憑怎麽哄都是不聽的,直膩個天荒地老不可。

可許錦言縱是有再好的脾氣也是會有發火的時候,每當這時,蘇遇便極有眼色的立馬坐正,跟個乖寶寶似的拿筆就寫,遇到寫不好的字也拿着毛筆混亂的在白紙上勾勒,反正看着也像那麽回事。

許錦言便總是無奈的搖頭嘆氣,半彎着腰站在蘇遇身後,骨節分明的大手緊握着肥嫩的小手,一筆一劃的教蘇遇習字。每當這時,蘇遇就回頭甜甜的對着許錦言笑笑,還掐着小奶音甜甜的喚,“師兄,師兄,大師兄呀!”

這一回王府便已有兩日,許錦言心裏惦念着蘇遇。白日裏時常有賓客來訪,許錦言貴為世子自然要出去寒暄一番,可一到了晚間,尤其是夜深人靜時,許錦言蓋着錦被斜躺着,心裏念着想着生怕自己走的這幾日,蘇遇離了自己不行。

這樣想着,許錦言微不可尋的嘆了口氣,又見宣紙上的墨跡已幹,便又将它放在了桌面上,白皙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深府棄子

琉璃珠串串成的珠簾猛然被人一拉,一妙齡少女便施施然的走了進來。觀其面貌也不過十二三歲,正是豆蔻年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雖略顯稚嫩,但五官靈巧秀麗,長的不俗,眉眼間還依稀同許錦言有幾分相似。

梳着京城時興的發髻,穿了一身翠湖藍色的高腰抹裙,腰間的粉色絲帶長長的迤逦在身後,走動間發上的珊瑚藍步搖還微微翠響,端的上是一個難得的美人了。

此時見了桌案旁的許錦言,便翹起了嘴角,半嬌半喜的喚了一聲,“大哥哥,你可讓陽伊好找!”

許錦言擡頭看清來人,便微微笑了起來,也是滿心的欣喜道,“小妹出落的越發、漂亮了,大哥哥昨日還同母妃念叨,哪知小妹去了宮中陪伴姨母,昨日便沒能見到小妹。”

一邊說着,許錦言一邊走上前去,雙手扶在許陽伊肩頭,又上下打量一番道,“陽伊長高了,大哥哥快要認不出陽伊了。”

“大哥哥!”許陽伊嬌羞的扭了扭身子,又直直的往許錦言懷裏撲,聲音翠翠道,“大哥哥有好些時候不曾回來過了。母妃,二哥哥還有陽伊都十分想念大哥哥!”

“大哥哥也想你們。”許錦言摸了摸許陽伊的頭發,忽而又想起什麽似的又問,“陽伊不是在宮中陪伴姨母?怎的今日回來了?”

許陽伊從許錦言懷裏爬出來,又原地轉了個圈道,“今日便是中秋團圓節,宮裏自然是免不了要設宴慶祝佳節,姨母雖不能出宮來王府看望母妃,但是卻吩咐陽伊回府好生的問候一番。這不,還賞了宮裏的月餅,陽伊已經讓人送到了母妃那裏了。”

聞言,許錦言點了點頭。當今皇後娘娘是平陽王妃的親妹,也就是他的親姨母。皇後娘娘膝下只有兩個兒子,皇子雖身份尊貴,可到底不如公主貼心。

深宮寂寞,于是平陽王妃便讓許陽伊去宮裏陪伴。一來可以代替她去看望一下親妹,二來可以消解皇後娘娘的寂寞。今日是中秋團圓節,想來皇後娘娘也是不忍心親外甥女在宮裏陪着,于是便讓許陽伊回來過節。

這樣想着,許錦言又微微笑了,對着許陽伊道,“陽伊還不曾去母妃那裏吧?走,咱們也去嘗一嘗姨母賞的月餅。”

說着,許錦言便拉着許陽伊的小手往外走。門外侍候着的桃夭和灼華以及許陽伊帶來的侍女也一同跟了上去。

這東苑位居王府的東面,陽光風水都是極好的。又因為許錦言喜歡竹子,于是平陽王妃便下令在東苑種了一片竹林。翠綠的湘妃竹看着十分的雅致,也正配了許錦言的雅居。

一陣人剛走到竹林旁,便聽到裏頭有婦人的罵聲傳來,伴随着破空的風聲,以及細碎的悶哼聲。許錦言眉心一蹙。

“世子不必多想,想來是小公子又做錯了事,正被管事嬷嬷教訓吧。”桃夭最是會察言觀色,立馬上前解釋道。

聞言,許錦言眉頭皺的更深了,淡淡的開口道,“哦?許墨經常被管事嬷嬷教訓麽?”

“是了,小公子實在是頑劣不馴,王妃身體不好,王爺又時常去邊塞巡查,這不,只有管事嬷嬷還願意管上一管。”桃夭又道,話語裏明顯對王府的小公子不耐。

“哎呀,管他作甚?大哥哥我們快走吧,母妃等下該等急了呢!”許陽伊催促道。

許錦言的目光沉了沉,半晌兒才暗暗的嘆了口氣,對着左右吩咐道,“來人,去看一看。若真是小公子,将他好生帶回房裏。還有,将裏頭的管事嬷嬷趕出府。許墨雖是庶出,可也是堂堂王府的公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下人來管教!”

“是。”

清風抱拳,立馬下去辦了。

許陽伊有些不解,擡着小腦袋問道,“大哥哥管他作甚?一個小妾生的罷了,自古以來嫡庶有別,許墨哪裏就真是王府的小公子了?不過就是個下賤胚子罷了。”

“陽伊!”許錦言聲音略有些嚴厲,見許陽伊鼓起了嘴巴,于是便放柔了語氣道,“許墨也是父王的兒子,怎麽就不是王府的小公子了?”

“哼!”許陽伊氣的一跺腳,扭過臉去,道,“反正就不是!我可沒有他那樣下賤的弟弟!”說着就小跑着往前去了,身後的侍女見狀便急忙跟了上去。

許錦言神色一頓,半晌兒才搖了搖頭,暗道陽伊被寵壞了,如今越發的嬌蠻,就連自己這個大哥哥都是管不得,說不得了。

要說起這個平陽王府的小公子,許錦言還是極有印象的。那時許錦言才八歲,還未被歹人擄走,也還未上青離山拜師。于是便在那年初秋親眼瞧見了許墨的降生。

說起來許墨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一出生便沒了親娘。許墨的生母本是平陽王妃的陪嫁丫頭,也不知是怎的突然有一日就爬上了平陽王的床,于是才有了腹中的骨肉。平陽王和平陽王妃是幼時夫妻,又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自然是不必多說。因此平陽王在得知這陪嫁丫頭懷孕之後,先是大吃一驚,而後滿心愧對平陽王妃,于是便要下令将這丫頭活活打死。

那時,許錦言雖年幼,但卻已經知事。見那陪嫁丫頭實在可憐,又因自己下面還有一個五歲的弟弟許文以及妹妹許陽伊,也知孩子的可愛,便更加可憐那丫頭腹中的孩子。于是央求着平陽王放過那丫頭,即使那丫頭有錯,可肚子裏的孩子是無辜的。

既然長子這般央求,平陽王便也順了許錦言的意,放了那丫頭,但卻沒給她任何名分,随意發落到一個小院落,便再不去管了。那時平陽王妃雖心裏有怒,可見平陽王如此不在乎那丫頭,便也将這事忍了,反正眼不見為淨。

豪門大院裏的下人向來會見風使舵,只稱這陪嫁丫頭一聲“婉妾”,又見婉妾平時裏軟弱無能,不愛說話,于是這些下人們便随意糟踐,反正只要不出人命也無人會管。

那時的許錦言也略知婉妾的處境,可又不好明面上相幫,畢竟婉妾也是咎由自取不是?于是便私下裏時常背着平陽王妃,讓小厮去給婉妾送點銀子,吃食。可即使是這樣,待婉妾生孩子那日也病弱的不成樣子。傾盡全力生下許墨之後便撒手人寰。

之後平陽王妃念着許墨年幼,便派了奶媽去照顧。許錦言也時常的去看看許墨,拉着他的小胖手逗樂。再後來許錦言便上了青離山拜師,每年也只有回府歸省時才能看見許墨。只是這一年一年過去了,每次許錦言回來,必定能聽見王府裏的下人私下裏議論許墨的頑劣。

還記得前年,也是這個時候許錦言回王府省親,才一踏進前院便見府裏的下人神色沖沖的往後院跑去,手裏還扛着春凳板子。一問才知原來是許墨翻牆偷溜出王府被從外面回來平陽王逮個正着。當下就被怒火沖天的平陽王一腳踹在了地上,下令下人去拿家法。

待許錦言趕到時,許墨已經被扒了外裳,由兩個小厮按在春凳上,滿頭滿臉都是汗,薄薄的唇都被咬破了皮,臀腿之間赫然一片血跡。可即使疼的這般厲害,許墨也仍是惡狠狠的盯着平陽王看,仿佛是在看仇人,而不是父親。

許錦言當即心裏一驚,眼瞧着板子落的越發兇猛,生怕許墨當真被打壞了。于是便請求平陽王饒過許墨,畢竟他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

那時平陽王當真饒過了許墨,但卻令人将他關在小黑屋裏三日。許錦言也知平陽王素來剛烈,又是個極嚴厲的人,輕易不會改變初衷。于是許錦言便暗自嘆了口氣,私下裏派人給許墨好生的上了傷藥。

待事後許錦言再去小黑屋瞧許墨時,已經很晚了。那時許墨團成一小團,像只受了傷又十分無助的小獸般縮在牆角,擡起巴掌大的精致小臉靜靜的望着地上的零碎月光發呆。

也不知是怎的,許錦言突然就心疼起來,定定的又望了許墨一會兒後,便悄悄的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在窗臺上留下一塊蓮蓉餡兒的月餅。其實,許錦言并不知道許墨愛吃什麽餡兒的月餅,只是當時心裏記着蘇遇愛吃蓮蓉餡兒的,于是便也給許墨拿了一塊送去。

…………………………

許錦言一路想着,腳下生風不一會兒便穿過長廊,拐過青石鋪就的青黛小道,走進了平陽王妃的院落。

剛一上臺階,厚重的門簾立馬被掀開來,從裏面湧出來兩個梳着丫髻的小丫鬟相迎。

“世子請進,王妃和郡主都在裏頭等着呢。”其中一圓臉的小丫鬟笑嘻嘻的對着許錦言說道,一面又施了一禮。

許錦言微微含笑點了點頭,便擡起長腿走了進去,身後的灼華規矩的低着腦袋也跟着進去了。

☆、家宴

一進屋內,迎面又走過來幾個侍女,一面在前面給許錦言引路,一面伸着素手輕撩眼前的珠簾。一陣人又穿過一處山水屏風便到了裏間。許錦言擡眼見自家的妹妹陽伊正緊挨着母妃坐在軟榻上,此時一見他來了便鼓起嘴巴将腦袋一扭,假裝沒看見。

許錦言心裏好笑,快走幾步上前來恭敬的向平陽王妃行了一禮,朗聲道,“母妃,兒子來向您請安來了。”

“免禮,免禮,言兒快來母妃這裏來坐,方才陽伊還同我告狀,說你這個做大哥哥的欺負于她。”平陽王妃笑着,伸手握了握許錦言的手,将他引到身邊的椅子上坐了。

因着平陽王妃素日裏注重保養,又生的貌美,如今即使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歲月也不曾苛待于她。一身的錦衣華服,一颦一笑間便能知曉當年是如何的傾國傾城。

許錦言不願在省親的這幾日惹平陽王妃不痛快,于是便含笑着道,“是兒子的不是了,這便同妹妹告罪吧。”說着,許錦言起身對着許陽伊抱拳道,“陽伊妹妹,方才是大哥哥的不是,還望妹妹能原諒大哥哥。”

如此這般,許陽伊哪裏還能繼續使女兒家的小性子,當即就換了臉色,抱着平陽王妃的胳膊搖了搖,滿臉嬌蠻道,“母妃,你看看大哥哥啊,陽伊哪裏就是那般小心眼兒的姑娘家了?大哥哥莫不是覺得陽伊還同小時候那般好使性子?”

許陽伊說着,又偏過頭去,沖着許錦言吐了吐舌頭,輕哼了一聲。

見此情景,平陽王妃笑開了顏,一手握着許錦言的手,一手握着許陽伊的手道,“好啊,這樣好啊,親兄妹之間哪裏會有什麽矛盾,只是文兒同你們的父王去了邊塞,這個中秋卻不能回來一家團圓了。”

聞言,許錦言接口道,“母妃不必難過,父王貴為王爺,又兼有保家衛國的責任,兒子心裏十分敬佩父王。至于文兒,他年歲也不小了,又是從小習武,此次去邊塞歷練一番也是好事。再說了,有兒子和陽伊陪着母妃,中秋哪裏就不團圓了?”

“是了,母妃難道只想着二哥哥,都不想着陽伊?陽伊平日裏在宮裏陪伴着姨母的時日居多,難道母妃就不念着陽伊?”許陽伊說道。

平陽王妃本來心裏有些遺憾,此時聽聞兒女如此說便也換了喜色,伸着手指頭點着許陽伊的鼻尖道,“怎麽就不念着陽伊了?母妃可就你這一個寶貝女兒,當真是時時刻刻放在心裏。只是你兩個表兄弟都時常不在京城,母妃這好歹還有文兒相陪,你姨母在後宮不比母妃在王府,你去了也好,能時常陪着些。”

“姨母貴為皇後娘娘,難道還會有人給姨母氣受?”許陽伊歪着腦袋疑惑道。

“這到不是,只是深宮複雜,你一個小姑娘家也不懂。只有一點你姨母無論如何是不會傷害你的。”平陽王妃摸了摸許陽伊的頭發,柔聲道。

許錦言沉吟片刻,忍不住問道,“多年不曾見表哥表弟,怎的如今都不在京城了呢?”

“言兒你長在青離山,這京城發生的事你也不曾知曉。”平陽王妃嘆了口氣又接着道,“你這七表哥性子烈,也不知怎的跟當今太子起了紛争,你也知那太子是先皇後的獨子,皇上又那般寵愛先皇後,自然也偏愛太子多些。你七表哥心裏不服氣便賭氣去了北地,說是游山玩水去了。小十七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也随着老七去了。算了,不說也罷。”

許錦言見平陽王妃神色有些倦怠,便抿了嘴不再多問了。心裏卻暗暗琢磨起他這位七表哥來。當今皇上七子乃是當今皇後所生,與十七皇子是一母同胞兄弟。在許錦言印象裏,七皇子向來是個十分有城府的男人,性子也烈。因此平陽王妃說他在京中負了氣,出門去游山玩水,許錦言當真是不大信的。只是希望他能安生一頓時間罷了,莫要再惹出霍亂。

如此這般這個話題也告了一段落,平陽王妃心裏念着中秋佳節同兒女團圓,也十分不想提後宮裏的煩心事。身邊侍候的崔媽媽是平陽王妃身邊的老人,又向來會察言觀色,見狀連忙滿臉含笑的走上前來,一面還伸手招了招身後的小丫鬟。

“王妃,這府裏已經按着您的吩咐裝飾好了。晚宴上的吃食,用品以及送到宮中和各府的禮盒也已經派人送了出去。”崔媽媽半躬着腰,擦着梨香油脂的頭發一絲不茍的挽成半圓的發髻,露出一張富态圓潤的白臉,滿臉含笑的又接着道,“奴婢見這時候還尚早,王妃不如先同世子和郡主用些月餅?奴婢可是聽說了,這月餅是郡主從宮裏帶過來的,郡主當真是孝順王妃。”

聞言,平陽王妃笑着點了點頭,握着許陽伊的手誇贊道,“是了,陽伊向來是個孝順孩子,來,言兒也來嘗嘗這月餅。”

崔媽媽對着身後的丫鬟使了使眼色,小丫鬟會意立馬托着托盤,快步走到許錦言跟前将月餅送了上去。而後崔媽媽又親自拿了月餅,恭敬的上前請平陽王妃和郡主品嘗。

許錦言見遞過來的月餅花樣甚美,與往年花開富貴的圖案又不大相同。除去富麗的花紋外還別出心裁的做成了各類花卉的模樣,看起來朵朵栩栩如生又色相極佳。

玫瑰花形的月餅嬌豔欲滴,看着甚美,許陽伊少女心性,見到如此漂亮精致的吃食自然看着心喜,于是便伸出兩根手指頭拿過,細細看了一番後便笑了起來道,“皇宮果然是皇宮,這月餅也做的與別處不同。”

平陽王妃也笑了,摸着許陽伊的頭發疼寵道,“快嘗一嘗,你姨母一番玲珑心思當真是十分珍貴。”

聞言,許陽伊笑着點了點頭,一手托着方小帕子輕輕的咬了一口月餅細細嘗了,而後又道,“恩,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香味濃郁,當真好吃。”

許錦言也随意拿了塊嘗了嘗,只覺得有些甜膩,而他向來不喜甜食,于是便沒有再拿第二塊。心裏不由得又想念起了蘇遇。素日在青離山時,因着自己怕阿遇吃多甜食會蛀牙,便時常勒令他少吃些。而每當這時蘇遇便會舔着手指頭,像只小饞貓似的對着甜食望了又望,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不禁莞爾。

想到這裏許錦言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心裏想着回青離山時定要給蘇遇多帶些吃食玩意兒,要不然某個小奶娃子該生氣了,到時候還得自己抱着哄。

如此這般閑聊天色便悄然無聲的擦了黑,漫天的星光點綴着浩瀚無垠的夜幕,更襯托出月光皎潔明亮。

平陽王妃由崔媽媽和郡主一左一右攙扶着,身後還簇擁着一群的婢女,一路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穿過挂滿紅色燈籠的長廊,又由着手提燈籠的小丫鬟引路踏過青石小道進了王府的後院。

那裏早已經精心的布置了一番,除去放些應景的花卉,就連平日裏放在客廳的紫氣東來屏風都擺了上來。屏風旁邊還放了個高案桌,上面擺着一盆由上好的血玉精雕細琢而成的珊瑚礁,遠遠看着當真是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一衆丫鬟小厮個個滿臉含笑站在兩旁侍候,就連素日裏不常出來的幾個姬妾見王妃來了,都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見禮。

平陽王妃滿意的點了點頭,由崔媽媽服侍着落了座,一面又讓衆人坐下。

許錦言等人這才入了座,因着身份的關系,許錦言同許陽伊自然是分坐在平陽王妃的兩旁。而那些個姬妾以及比較得臉的嬷嬷們則是遠遠的找了個角落坐了。

往年平陽王在府時,王府總是格外的拘謹些,如今平陽王不在反而略微能放開些許。待得平陽王妃吩咐開宴後,一衆小丫鬟穿堂而過将早就事先準備好的佳肴擺上了桌。

許錦言趁着平陽王妃同許陽伊說話的空檔,四下逡巡一番,但卻并沒有尋到許墨的影子,不由的有些詫異,于是便低聲去問侍候在身後的灼華道,“小公子怎的沒來?難道還不曾派人去請?”

“回世子,早些時候王妃便差了身邊的翠玉姐姐去東苑偏房去請小公子,結果小公子說身體不适,今晚便不曾過來。”灼華回道。

點了點頭,許錦言對着灼華擺了擺手,灼華便行了一禮往後面站遠了些。

許錦言原先只知蘇遇愛以身體不适為借口逃脫早課,現在才知原來自己這個幺弟也喜用這個借口。身體不适這個借口委實太好用了,許錦言暗自搖了搖頭,心裏想着,也罷,既然墨兒不願意過來,想來也是心裏對母妃還有些膈應。不過也無妨,等下散了宴,自己去探望一番好了。

打定主意後,許錦言将杯中的酒水一仰頭喝了,而後又倒了一杯,站起身來對着平陽王妃朗聲道,“母妃,今夜是中秋團圓節,言兒在這裏祝母妃容顏永駐,福澤綿永。”

☆、放燈

酒水略有些辛辣,入口後又清香濃純,許錦言将杯中酒喝淨,這邊才一坐倒,另一邊許陽伊便站起身來道,“不是只有大哥哥有孝心,陽伊也有。陽伊前些日子做了個荷包,就趕着今日送給母妃,願母妃笑口常開。”

一邊說着,許陽伊對身後的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會意,連忙躬身将荷包遞到平陽王妃手邊。

平陽王妃滿臉含笑,接過荷包細看。只見手心大的荷□□是由錦緞襄了金絲銀絲做成。面上又繡了大紅色的牡丹,邊上又勾了些祥雲水紋,雖然針腳略微有些粗糙,但卻已然讓平陽王妃真心歡喜,于是便望着一雙兒女連連說道,“好,好!言兒和陽伊有心了,母妃心裏歡喜。”

下面的姬妾也紛紛送上了準備好的禮物,雖說不那麽珍貴,卻也是對當家主母的一番心思。平陽王妃暗自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最後又賞了幾個姬妾一些首飾珠寶。連帶着還賞了府上的下人銀錢。如此這般,王府裏的下人各個都喜笑顏開,也越發的賣力表現起來。

待宴會結束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平陽王妃身體素來不大好,便由崔媽媽先扶下去休息了。而許錦言又心裏記挂着許墨,于是随後也回了東苑。

昔日婉妾雖因貪慕虛榮犯下了過錯,可在許錦言心裏,罪不及子,許墨到底也是無辜的,況且又與自己是血濃于水的兄弟。無論如何也得看顧着些。許是平陽王妃平日裏不太注意許墨,王府的下人便暗自揣測王妃不喜小公子,于是便有些輕賤于他。

東苑雖是個很大的院落,但許墨卻住在東苑最偏僻的一角偏房,身邊大抵也就一兩個下人侍候着。又因着性子不讨喜,許錦言大抵也是能明白許墨在王府裏的處境,但卻又不好多說什麽。

穿過東苑的竹林,許錦言向着東苑往深處走,因着那裏地位偏僻,又少有人去,于是許錦言便提了個明黃色的燈籠,一路踏着月色去尋許墨。

這才走了一半路,遠遠的一方蓮池邊上,隐隐窩着一小團黑影。許錦言皺起眉,将手裏的燈籠提高些許,明亮的光一照,這才認得清這黑影是誰。

“墨兒。”許錦言走進幾步,見許墨仿佛不知道有人過來似的,仍蹲在蓮池邊不起來,于是便問道,“你在此處做什麽?大晚上的也不覺得涼?”

許墨聞言,微側過身來擡起面無表情的小臉道,“大晚上的,世子又來此處做什麽?”說罷,許墨又低下頭去,撥弄着手裏的紅色物件。

定眼瞧了瞧,許錦言這才看清許墨手裏藏着一朵蓮燈。心裏暗暗嘆了口氣,蹲下身來,将手裏的燈籠放在一旁,溫聲對許墨道,“墨兒,怎的喊我世子?我是你大哥哥,你若實在不願意喊,便喚我名字吧,只是莫要在人前喊,省得旁人找你麻煩知道麽?”

許墨不料許錦言會如此溫和的對他,他從小到大在府裏的地位極其尴尬,從未有哪個人對他有半點好過。

因此,許墨皺眉,身子偏過去,離許錦言遠遠的,垂着眼簾半晌兒才低低的開口道,“今天白日裏時,是不是你差人過來救我的?”

“你乖。”許錦言答非所問,只是囑咐許墨道,“以後再有旁人欺負你,你就到大哥哥的雅居,去找子衿,她為人最是和善,定能幫你一幫。”

“恩。”許墨點了點頭,心裏有些酸楚。他并不是什麽事都不知曉,他知道他的親身母親婉妾是如何凄慘死去的,也知那年被關小黑屋時,蓮蓉餡兒的月餅是誰送的,這世間除了眼前這芝蘭玉樹的少年外,怕是再也找不出對他好的人了吧?

“大哥…”許墨低低的喊了一聲,而後擡起淚眼望着許錦言道,“我聽旁人說,中秋節寄蓮燈能一解相思,是不是真的?”

聞言,許錦言又心疼了許墨一把,望着滿池的蓮花暗暗道,許墨自小便沒了母親,又不得父王待見,陽伊和許文素來不喜見他,想來許墨在王府待的寂寞孤獨。又因着中秋團圓節的緣故,便更加的思念亡母。

本來,王府是不允許私放蓮燈的,尤其許墨還是個庶出,平陽王妃才是嫡母,這父母尚在哪裏就要悼念親人了呢?

“你可在蓮燈上寫了字麽?”許錦言問道。

搖了搖頭,許墨沒了往日裏頑劣不馴的模樣,此時就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兩只手緊緊護着蓮燈,不知所措。

也罷,許錦言暗自嘆了口氣,又接着道,“也無妨,心誠則靈。只要是你親手放的,想來你的生母必定能聽見你心中所想。”

吸了吸鼻子,許墨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将手裏的蓮燈放入了蓮池。蓮燈順着池水緩緩的往蓮花中央蔓延,不一會兒并消失在了遠方。

許錦言伸手摸了摸許墨的腦袋,又脫了外裳輕輕的蓋在許墨身上,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你念着你母親時,你母親也在想你。”

“你說的都是真的麽?”許墨幽幽的望着身上披着的錦緞長袍,兩只小手顫抖的将衣裳拽緊了。幼崽般的小身子隐在漆黑的夜色裏顯得尤其蒼涼孤寂,那微薄的唇也緊緊抿着,仿佛是在抵禦着外界帶給他的一切傷害。

許錦言将眼前許墨的表情盡收眼底,不論是許墨的頑劣不馴還是嚣張跋扈,都只不過是保護自己的外殼而已。就好比是刺猬,即使外面的皮毛長着如何鋒利的尖刺,他的肚皮總是柔軟而有溫度的,且一旦失去了所有的尖刺,那刺猬也便活不長了。

而許墨又不是蘇遇,也不比蘇遇在青離山上過的滋潤。深門大院裏,表面看着光鮮亮麗,背地裏又總是會發生一些不為人知的腌臜事,避無可避,禁無可禁。因此許錦言也并不想讓許墨學着拔掉尖刺,不過是希望他能過的好一些罷了。

“我不會騙你的。”許錦言暗自嘆了口氣,又接着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搖了搖頭,許墨垂着小腦袋不語,只是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自顧自的往回走。

許錦言自然是不放心許墨自己回去,于是連忙将他喚住,道,“你別着急,說了送你回去,你怎的自己先走了?”一面說着,許錦言一面将地上的燈籠提了起來,又擡腿上前走了幾步,在靠近許墨的一霎那,一把握住了許墨的小手,笑容溫和的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身子僵了僵,許墨抿了抿唇到底也沒把許錦言的手甩開,只是一路沉默的往前走着。

二人就是燈籠微薄的光一路走到了許墨住的偏院,推開厚重陳舊的木頭小門,許錦言望着院裏的破落,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握着許墨的手便也更加緊了。

這院子黑漆漆的,唯有裏間還亮着盞油燈,想來是給許墨留的,這看門的嬷嬷和侍候的丫鬟應當是早就睡了。

“你回去睡覺吧。”許錦言蹲下身來,伸手輕輕将許墨耳邊碎發攬在耳後。

“恩。”許墨錯開了眼,一把将身上披着的外裳扯了下來,又有些猶豫般,躊躇良久才股起勇氣,踮起腳尖将手裏的外裳小心翼翼的蓋在了許錦言身上,又垂目低聲道,“大哥,你明日便要回山上了,是不是?我……我身份低……到時不能出去送你,你路上注意安全。我……我先回去了……”

說罷,許墨一轉身便跑了。

許錦言愣了愣,半晌兒才起身,提着燈籠回去了。

☆、師兄,有人欺負我!

時候也不早了,待許錦言回到了東苑雅居時,前院的晚宴也散了。桃夭端着盆熱水,才一出門,便見着了許錦言,于是上前來道,“世子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要不要吩咐小廚房再做些吃食送來?”

“不必了,我不過在府裏随意走走,現在也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不必侍候了。”許錦言随意擺了擺手,大步往裏間走

去。

身後的桃夭連忙施了一禮,應了聲“是”,便歡歡喜喜的下去了。

這夜幕星河,漫天的星鬥下,清冷的月光爬上靈柩窗,又碎了一地。許錦言靜靜的站在桌前,望着桌案上的字畫發呆。

這幅字畫是白日裏作的,清風皓月雖沒看懂,但也覺得字寫的不錯。許錦言摸了摸上面的字,低聲念道,“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

第二天一早許錦言便起來了,剛一下床房門就被推了開,大丫鬟子衿端着盆水,輕移着步子走了進來,見許錦言已經醒了,便笑着道,“世子醒了?奴婢幫世子更衣吧。”

說着,就快走幾步将水盆放了下來,又轉身要去替許錦言穿衣。

“不必了,我還是自己來吧。”許錦言随意擺了擺手,挑了件素色的衣裳穿了,一邊穿一邊又開口問道,“子衿,小公子素日裏在王府過的如何?”

“回世子,過的……”子衿咬了咬唇到底還是對着許錦言說了實話,“過的并不大好。府裏的下人向來見風使舵,雖說王妃娘娘為人和善,但……但畢竟小公子年幼,又時常頑劣不馴,王爺自然也就不大歡喜他……”

許錦言點了點頭,心裏也知子衿說的乃是實話。在東苑雅居,四個大丫鬟裏,就數子衿和悠悠性子成穩些,但悠悠卻不如子衿性子溫和。而桃夭和灼華向來唯王妃之命是從,王妃又最是寵愛郡主陽伊,但陽伊十分厭惡家裏的庶子,于是兩個丫鬟也就多了心眼,長了眼色。

這樣想着許錦言暗暗嘆了口氣,對着子衿道,“待會我走後,你去趟小公子那裏,拿些銀子,再帶一些吃食衣物送過去。還有,你告訴他,今後要是遇到什麽事,便寫信差人送到青離山上,我自會看到。以後每三天,你便去趟小公子那裏,幫襯着那裏的丫頭照顧他。”

頓了頓,許錦言略一思忖,“還有,莫讓王妃知道了。”

“是,世子,奴婢都記下了。”子衿應道,又走上前替許錦言挂了竹青色的荷□□在腰間,而後又轉身欲再拿一塊玉佩挂上。

許錦言見狀,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挂了荷包及可。”

“是。”子衿握着手裏的玉佩應道。

“這玉佩便送你吧,勞你多去小公子的偏院走動走動。”許錦言道。

“奴婢多謝世子,日後一定多往小公子那裏走動,世子請放心,奴婢定會照顧好小公子。”子衿拿着玉佩滿臉喜色道。

說罷,子衿将玉佩收好,又侍候着許錦言洗漱,而後又讓桃夭和悠悠将早膳送了進來。因着今天又回青離山,許錦言随意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淨了手後,便去了趟平陽王妃那裏。

平陽王妃雖不舍許錦言那麽早便回山,但也知許錦言主意已定,于是便百般不舍的挽着他的手,将人送至王府門前。

許陽伊也不舍許錦言走,一邊挽着平陽王妃的手,一邊喊着許錦言道,“大哥哥,你要時常回來,等陽伊有機會一定去青離山看你!”

“好。”許錦言點頭應道,又一撩下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給平陽王妃磕了個頭道,“母妃,兒子不孝,不能侍候在母妃身邊,今天便動身回青離山,望母妃在王府事事順心,身體安康,也勞煩母妃身邊的人能好生照料着。”

“言兒快起來,我的兒。”平陽王妃眼角濕潤,雙手将許錦言扶起。

許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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