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言咬了咬牙,轉身上了馬車。清風皓月早就将馬車備好,此時見許錦言上了馬車,連忙道,“世子,現在走不走?”

“走吧。”許錦言回道,強忍着不舍一直不往後看。直到出了城門才微微嘆了口氣,伸手将簾子撩起,見窗外黃土灰石,小道旁滿是稀疏的灌木林,官道上行走的百姓零零散散,于是便将簾子放了下來,開口喊了聲皓月。

“來了,公子。”皓月一撩簾子,從前面擠了進來,問道,“公子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昨日讓你倆置辦的東西準備好了麽?”

“回公子,都置辦妥當了。除卻一些吃食,還買了一些民間的小玩意兒,還有零嘴什麽的,還請世子放心。”皓月回道。

許錦言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靠在馬車內的軟毯上半眯着眼睛閉目養神。皓月見狀,吐了吐舌頭又擠了出去,同駕車的清風小聲的說起話來。

…………………………

青離山。

太陽西斜,陽光也不如白日裏的毒辣。一輪橙光色的圓,矮矮的挂在最西邊的天幕上,不消一會兒,天邊便起了紅豔豔的夕陽,遠遠看着仿佛跟遠處的山脈連成了一條線。

此時蘇遇在十裏攬月院中的青石桌上斜躺着,微微眯着眼睛養神,嘴裏還叼着根狗尾草細細咀嚼。

青草的汁液順着貝殼般的小牙齒混着唾液進了嘴裏,蘇遇覺得嘴巴苦,狠狠啐了一聲,将狗尾草吐了出來。兩只手心還火辣辣的疼。

要問蘇遇為何呆在十裏攬月,那其實也是有緣由的。昨日下午,念燭無端過來為難蘇遇,卻被反将一局,不但半點好處沒占上,反而摸了鳥毛全身起滿了紅疹。以至于到現在紅疹都沒消下去,原本一張嬌俏的美人臉也腫成了豬頭。

念燭成了這副模樣,心裏更加怨恨蘇遇,又因師父此時正在閉關修煉,大師兄許錦言也不在山上,于是便用輕紗遮面,連夜去了二師兄那裏,請他主持公道。

二師兄自出生便腿腳不好,常年坐在輪椅上,于是便喜歡養着花鳥走獸在身邊陪伴。在青離山上,雖位居二師兄,但卻不怎麽同各位師兄弟們來往,也只是山上有什麽節日時,才出來應個景。

昨日乍一見念燭蒙着面連夜趕來,又聽她如此将事情道來,心裏猶有些吃驚。可他身為師兄又不好不管,于是便派人請了沐川,呂昭和蘇遇前去。

仇人相見向來是分外眼紅,念燭冷眼盯着蘇遇,那厭惡的模樣也讓站在一旁的沐川着實大吃一驚。

沐川不動聲色的皺起眉,可因着這事的的确确是蘇遇所為,也沒有包庇袒護的道理。

可青離山上誰人不知蘇遇是許錦言一手帶大的,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二師兄心裏也明白。可如若不處置蘇遇,恐念燭心裏不滿,可若是處置了蘇遇,又怕大師兄許錦言回來心裏不高興。二師兄這心裏也難啊。

蘇遇自知自己理虧,可生來就是個不肯低頭認錯的主,呂昭看了心裏着急,暗暗推他一把,哪知蘇遇非但不肯認錯,擡腿就要往外走。這下就連呂昭都護不了他了,當場被沐川拽着衣領,斥道,“還有沒有點規矩?還不趕緊認錯!”

蘇遇一瞬間炸了毛,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你們就會欺負我!大師兄不在,你們就來欺負我!”

呂昭連忙湊過去小聲勸他,“小師弟,快別說了。三師姐的臉都弄成那樣了,你又不是沒看見……你……你趕緊認個錯啊,快啊!”

蘇遇心裏猛的竄起火來,明明是三師姐先冷嘲熱諷的,他只不過是小小的報複一下,為什麽偏偏要他低頭認錯?這要是換了前世,他非得将人整張臉都毀掉,哪裏是今日這般小把戲!

可,現在也不是前世了。如今,蘇遇不過是個六歲小兒,哪裏能同前世相提并論。

——大師兄,他們都欺負我!

☆、師兄快回來呀!

念燭在一旁冷眼看着,此刻見蘇遇梗着脖頸,一副不肯低頭的模樣,反而笑了,“二師兄,四師弟,你們快看,就說什麽來着,大師兄就是對十二師弟太寵了,若非如此,十二師弟哪裏來的這麽大脾氣,這要是換了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他,好讓他長點記性,以後才知道怎麽尊敬師兄師姐!”

蘇遇牙齒咬的咯噔響,猛的一竄,要去踢打念燭,念燭立馬躲過,還未發話,就聽沐川一聲斷喝,“蘇遇!”

“四師兄!是念燭先罵我的!是她先找我麻煩的!你們都欺負我!大師兄不在,你們就欺負我!”

呂昭抿唇,忍不住替蘇遇說話,“兩位師兄,阿遇……阿遇雖然做錯了事,可也是有原因的……”

念燭冷眼掃來,“有什麽原因?我難不成會平白無故污蔑一個孩子?還是說,我現在的樣子都是我咎由自取?九師弟,我還未說你,你這個師兄是怎麽當的?蘇遇做錯了事,你非但不管教,反而包庇他!你是什麽居心?”

呂昭臉色一下子變的奇差,他心裏不忿,可青離門規矩甚多,又不好出言頂撞師姐,一時僵在原地。蘇遇前世對呂昭有愧,眼下呂昭又是為了護他,而被人數落,他哪裏能忍,當下又要去踢打念燭。

哪知沐川的手像鐵鉗子般将他牢牢鎖住,蘇遇感覺脖頸都要斷了,他到底也沒打着念燭,反而被沐川按着打了二十下手板。

事後,蘇遇還被二師兄罰跪反省。蘇遇哪肯,徑直跑到了許錦言的十裏攬月,他就要在這裏等大師兄回來!

一想到這裏,蘇遇撇了撇嘴,心裏十分不屑。反正大師兄不在,這十裏攬月又沒旁人過來,自己跪沒跪,旁人哪裏就知道了呢?

再說了,三師姐念燭那毛病,本就是天生的。前世的時候便發作過一回,那時念燭見自己滿臉紅疹,也是哭的要死要活,可後來呢,也就過個幾天便能好了,哪裏就是什麽了不得的毛病了?現在只不過是比前世早些發作而已,早發晚發不都得發麽?提前幾年又如何了?

這樣想着,蘇遇又摸了摸肚子想念起許錦言來。如今他身上一犯事,二師兄便不讓呂昭來送飯了。這算起來,自己已經有兩頓不成吃了,五髒廟早都抗議了。

唉,蘇遇唉唉的嘆了口氣,在石桌上翻了個身,平躺着擡頭望着天空半憂傷。見天邊飛過幾只小鳥,于是便砸吧砸吧嘴,心裏琢磨着這小鳥的味道如何。

“哎!阿遇!”

“誰?”蘇遇正在幻想着吃鳥肉,此時乍一聽見聲音,連忙翻身起來,往四周看了一圈,道,“到底是誰,快出來!”

“噓,是我啊,你九師兄啊。”呂昭躲在栅欄外,貓着腰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了看,見四周果真沒旁人後,便擡腿進了院子。

“九師兄!”蘇遇眼裏一喜,松了口氣,又眼巴巴的往呂昭的手裏瞧,道,“九師兄,你有沒有給阿遇帶好吃的?我快餓死了,你也不早點過來!”

呂昭嘻笑着,一大步走到蘇遇身前,然後掏出懷裏的紙包遞給蘇遇道,“快趁熱吃吧,九師兄也知你餓了,可早間三師姐就怕我和四師兄來給你送吃食,監視了我倆一天。這不,方才六師姐才将她找出去有事,我便偷摸着過來了。”

蘇遇将手裏的紙包打開,見裏面是根熱乎的雞腿,更覺腹中饑火難耐,于是也不講究什麽形象了,張嘴就大口的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含糊道,“就知道九師兄最疼我了,這雞腿真香。”

“快吃吧,想必是真餓壞了,這打都打了,罰也罰了,這個三師姐就是不願意松口!”呂昭一面說着,一面坐在了石桌上。

“哎,阿遇,你且忍一忍,大師兄想必今晚就能回來,到時三師姐便拿你沒折了。”呂昭望着蘇遇又道。

蘇遇嘴裏滿滿當當的塞着雞肉,此時聽聞呂昭如此說,不覺一愣。心裏暗暗琢磨起來,大師兄許錦言雖疼寵自己不假,可也不會任由自己胡作非為。可眼前這事,到底也是三師姐先挑的事,自己不過是還擊罷了。這樣想着,蘇遇也不怕了,又哼哧哼哧的啃起雞腿來,那吃相十分香甜,讓旁邊的呂昭看的都忍不住暗暗吞了幾口唾液。

青離山雖是深山,可他們這些弟子平常并不出去狩獵,今日這雞腿還是六師姐檀兒特意囑咐了幾個外門弟子,這才獵來的,而後才轉到呂昭手上。對此,蘇遇也并沒細想,自然也沒想過這雞腿是如何來的。

一只肥膩的雞腿吃罷,蘇遇有些意猶未盡的砸吧砸吧嘴,又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了舔手指上殘留的香味。

一旁的呂昭看的直搖頭,這小師弟只才兩頓沒吃,怎的就跟餓狼一般,看來當真是餓到了。這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得虧沒讓大師兄看到,否則還不知道他會心疼成什麽樣子。要知道,整個一青離山,何人不知蘇遇是大師兄許錦言放在心尖尖上的寶貝。

可偏生三師姐要去為難蘇遇,也不知道到底是對小師弟有意見,還是對大師兄有意見。

這般想來,呂昭又默默的替蘇遇擔心起來,許錦言的确待蘇遇和別個師兄弟不同,可在這件事上,還不知他會如何處置蘇遇。

“小十二啊。”呂昭琢磨着開口了,“我瞧着這天色也早了,大師兄想必今個晚上就能回來,到時候你可別犯驢,乖乖認錯。大師兄這麽疼你,肯定不舍得罰你的!”

聞言,蘇遇皺了皺小鼻子,有些不滿意呂昭的措辭,什麽叫“別犯驢”?難道就憑他蘇遇這般聰明伶俐的人,會有犯驢的時候?

哼!

“我知道了,謝謝九師兄!”蘇遇道,又低頭摸了摸撐的圓滾滾的肚皮。

呂昭嘆了口氣,又擡頭瞧了瞧天色,見天幕已然挂上了星辰,于是又刻意的交代了蘇遇幾句,然後才小跑着離開了。

蘇遇舒服的躺在青石桌上消食,山裏的清風徐徐,伴随而來的是陣陣花香。周圍的樹木蔥茏,躲在樹梢上栖息的鳥兒也發出了細碎的鳥鳴聲。

月色如洗,蘇遇兩眼定定的看着天上的星子發呆,前世他便愛如此。漸漸的,困意席卷而來,蘇遇眼睛眯了眯,到底沒擋住睡意,不消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呀的,醉飯了!

………………

“大師兄,你回來了!”沐川面上一喜,迎上去幾步對着許錦言行禮道。

許錦言輕輕一笑,對着沐川點了點頭道,“今個回來晚了些,因不想打擾師兄弟們休息,所以才想先行回十裏攬月,沒想到這麽晚了,四師弟還沒有睡?”

誠然,因着今天白日裏,路上耽擱了些,許錦言同清風皓月到山腳時,天色便擦了黑。清風皓月見天色不早了,于是便勸許錦言在山腳下待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上山也不遲。誰知許錦言心裏念着蘇遇,堅持上了山去。清風皓月二人無奈,又礙于許錦言不讓他們跟着,于是只好任由許錦言連夜上了山。至于從府上帶過來的吃食玩意兒,則由明天送上山去。

許錦言一身素色衣裳回山,因連夜上了山,連茶都還未來的及吃上一口,眉眼間皆染上了淡淡的倦色。

沐川皺了皺眉,反而有些不好同許錦言說一說蘇遇的事情,他詢問道,“師兄,你可是要去梅窩看小十二?”

“是了。”許錦言點了點頭,又擡眼看了看天色,見天色不早了,于是對着沐川溫聲道,“天色已晚,四師弟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去看一看阿遇。”

說罷,許錦言擡腿就要往梅窩走去,誰料才邁出一步,就被沐川攔了下來。

“大師兄請留步!”沐川一個箭步走了上前道,“大師兄,十二師弟眼下不在梅窩!”

“哦?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還是……阿遇又闖禍了?”許錦言眉頭一鎖,向沐川追問道。

如此,沐川便将蘇遇和念燭之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說罷,沐川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大師兄,我也不知道說小十二什麽好。前幾日還以為他是轉了性了,現在才知竟是僵蛇回暖,你一離山,他又是躲早課,又是跑後山去玩。這原先也沒什麽打緊的,只是,三師姐到底是個姑娘家,哪裏能傷在臉上。偏生阿遇又執意不肯認錯……師兄……”

“好了,我知道了。”許錦言淡淡道,月光下精致如刀削般的側臉美如冠玉,細看之下才知又凝了幾分冷色。

聞言,沐川只好先行回去了,這夜色也才正濃。

☆、思過

沐川走後,許錦言靜靜的站了一會兒,這才嘆了口氣,轉身往十裏攬月的方向走了。

——阿遇啊,阿遇,可是師兄太寵你了?

才一至十裏攬月,遠遠的許錦言就看見了院裏青石桌上的一小團黑影。走近幾步,這才看清這小團黑影是什麽東西。

唉……

許錦言嘆了口氣,只見小石桌上的小人兒睡的正香甜,一張包子般肉團的小臉粉嫩粉嫩的,清秀的眉眼仿佛随時都在笑。怎麽看都不像是個乖張孩子。如果再離的近些,還能看清蘇遇嘴邊的幾縷晶瑩剔透的……口水。

“大師兄……”蘇遇突然喃喃了一聲,随後仿佛有些冷,将自己縮成了更小的一團,“他們都欺負我……”

許錦言看在眼裏,心裏軟的一塌糊塗。眼前這個小東西到底還是個奶娃子。他……總也狠不下心腸教訓,也罷。

小心翼翼的将蘇遇抱了起來,許錦言輕手輕腳的進了屋,伸手一撩床紗,這才将蘇遇放在床榻上躺好。

哪知蘇遇像只貪圖溫暖的小貓,在睡夢中都不老實,兩只小爪子不安分的想要探尋溫暖,一點一點的順進了許錦言的衣裳裏。

胸膛驀然一涼,許錦言倒吸了口涼氣,愣了片刻,而後很快又笑了起來,将懷裏的孩子摟的更緊了些。

幾日未見,許錦言心裏着實挂念蘇遇,生怕他在山上闖禍淘氣。這可不,他才一回來就被告知蘇遇又闖了禍。

姑娘家的臉本就重要,萬一念燭臉上落下什麽疤痕,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到時就是自己想護着蘇遇,恐怕師父也不答應。

只願念燭沒什麽事吧。許錦言心裏擔憂,稍一偏頭,見蘇遇自顧自的睡的香甜,當下眉頭一挑,伸手兩個手指頭,掐了掐蘇遇的臉蛋。

“闖了禍還不老實,現在睡的比誰都香甜。”

許是蘇遇在夢裏覺得有些不舒服,哼唧了幾聲,嘴裏喃喃自語道,“師兄,師兄……”

聞言,許錦言又是一愣,半晌兒才低低笑了起來。他又斂眸凝了蘇遇片刻,暗暗嘆道:無論怎樣,到底還是蘇遇闖了禍事……下不為例吧,最後縱他一次。

随意脫了外裳,許錦言随手一招,桌案上的燈芯倏的一下暗了下來,唯有窗外月光姣姣,一夜無眠。

待蘇遇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外面明媚的陽光懶懶的撒了進來,照在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咦?

蘇遇撓了撓頭,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昨夜自己明明是在外頭睡了,怎的一覺醒來就睡到了床上?蘇遇自覺自己是沒有夢游的習慣,既然如此,那想必就是有人将他抱了上床。

蘇遇舔了舔唇,一把将被子掀了,光着小白腳丫蹦下了床,歡歡喜喜的滿屋子去找許錦言。

“大師兄,大師兄!我知道是你回來啦!大師兄!”

沒人回聲,蘇遇将屋裏的角角落落都找了,就是沒見着許錦言的半個影子。

許是出去了呢?

蘇遇這樣想着,又火急火燎的往外跑去,誰知門才一打開,差點同六師姐撞在一起。

檀兒穿着一身藕色的衣裙,手裏還拎着飯食,此時見蘇遇光着腳站在門口,當下“呀”了一聲,連忙對着蘇遇道,“小師弟起來了?怎麽不穿鞋呢,這麽光着腳下來,仔細受了涼!”

一面說着,檀兒一面伸手拉起了蘇遇的小手,将他往屋裏引。

“六師姐~”蘇遇軟萌的喊了聲師姐,又接着道,“大師兄是不是回來了?”

檀兒沒答,半彎着腰将食盒裏的飯菜一一端了上來。飯菜還算豐富,有大肉包子,小米粥以及幾樣清爽的小菜。

“快吃吧,等一會兒你吃完了,我再過來收拾。你乖,你今個就在十裏攬月待着,等晚些時候,你九師兄就來陪你了。”說罷,檀兒拿起空食盒就要往外走去。

可蘇遇哪裏就能這麽讓她走了,連忙蹭蹭蹭的幾步上前,攔住檀兒道,“師姐,師姐!今個是怎麽了?大師兄是不是回來了?怎的不來十裏攬月呢?為什麽不讓我出去?”

“唉…”檀兒長長的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蘇遇毛茸茸的腦袋道,“阿遇,你不要鬧了,大師兄過幾日就回來了,你乖。”

“可是……”蘇遇皺了皺眉還想再問什麽,可檀兒卻擡腿走了出去,連帶着把門也給鎖上了。

蘇遇嘴角挑了挑,在屋裏轉了幾圈之後也沒想出什麽頭緒來。

——這是怎麽了,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商量,鎖什麽門?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曾?

這樣想着,蘇遇心尖驀然一顫,難道是大師兄出了什麽事?不對!蘇遇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前世大師兄在青離山上一直安好,從未發生過意外。

難道說是為了三師姐的事?可是……可是又跟許錦言有什麽關系呢?

蘇遇想不出答案,暗自有些氣惱,又因心裏擔憂着許錦言,也沒什麽胃口。于是只用了碗小米粥,便不再吃了。

約過了半個時辰,六師姐又來了一次,這次只是把飯菜收了收。任憑蘇遇如何追問,檀兒只是抿了抿唇,再不開口了。

如此,蘇遇揣着不安的心,焦灼的在屋裏走來走去。突然眼神一亮,大眼睛往窗戶瞧了瞧。

門雖落了鎖,可窗子卻還是打開的,蘇遇摸了摸鼻子,估摸了一下窗臺的高度。這窗臺大約到蘇遇的脖子,憑着他三腳貓的身手,想必是跳不上去的。

這樣想着,蘇遇又把目光投向了屋內的擺設,最後才把目光停留在書桌旁的椅子上。

蘇遇小跑着将椅子搬了過來,然後扶着牆踩了上去。深吸了口氣,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見外面沒人過來,于是大着膽子,猛的往下一蹦。

順利着陸!

蘇遇拍了拍衣裳,貓着腰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才至涼亭,便遠遠過來兩個人,蘇遇一驚,連忙一頭拱進了草叢裏。

“大師兄真倒黴啊,一回來就被師父罰去了思過崖。”一個弟子道。

“可不是,我可聽說了,這可是十二師弟闖的禍事,三師姐長的那樣漂亮,又是百般珍愛自己的容貌。如今卻因為十二師弟的緣由,臉上起了紅疹。搞不好就真的毀容了呢!憑着三師姐那脾氣,閉着眼我都知道肯定是要告到師父那裏的。”另一個弟子說道。

“是了,只是沒想到最後十二師弟沒事,大師兄卻去了思過崖。”

“哎,十二師弟可是大師兄的心頭肉,一句管教不力,就把所有的罪責頂了,這也就是大師兄敢這樣,要是換了你我,還不得被師父打折了腿?”

“也是,反正我是不敢的……”

“不過話說回來,像十二師弟那樣資質的,哪有什麽資格做入門弟子,還不是因為大師兄寵他!真是好運氣啊,自己闖了禍還有人背鍋,這要是換了別的弟子,還不得直接廢了手!”

“噓,快別說了,當心被人聽見了!”

兩人漸漸走遠了。

躲在草叢裏的蘇遇低着頭久久不許,眼眶漸漸發漲。

——是啊,如果不是許錦言,他如今又該在哪裏,也許早就死在了青離山腳,也許被好心的獵戶收養,終其一生都是個不入流的小流氓。

何其有幸遇見你,何其有幸,我們還能從頭來過。

蘇遇抿了抿唇,心想現在不是找念燭報仇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去後山看一看許錦言。

這樣想着,蘇遇小跑着往後山跑去。後山道路料峭難走,一路上蘇遇走的小心翼翼,可還是免不了摔上幾個跟頭。等到了思過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沒了個好模樣,手上膝蓋上也落了很多擦傷,一張水潤的小臉也髒兮兮的。

“大師兄……”蘇遇站在思過崖上,望着黑漆漆的山洞小聲喚道。

山洞裏烏漆麻黑的,不知打哪裏來的陰風,飕飕的刮着,蘇遇只覺得一股子陰寒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他頭皮一緊,忍不住哆嗦一陣。他不過才站在洞口,便覺得詭異瘆人,可那個人卻要在洞中反省幾天幾夜。不難想象,許錦言要受多大的罪。

——都是因為我啊,這個不要臉的人渣。

蘇遇鼻尖泛酸,強忍着奪眶而出的眼淚,探了探腦袋往洞裏看。他什麽也沒看清,只覺得洞裏陰風陣陣,打在身上冷的難過。

“大師兄!”蘇遇咬了咬牙,又擡高了聲音。

這次洞裏有了回音,許錦言略有着沙啞,又含着難以置信的聲音響側整個山洞,“是誰?阿遇?!”

聞言,蘇遇鼻子一酸,眼眶頓時就紅了起來。

☆、思過崖

——師兄這是在替他受苦。

“師兄,是我,我來尋你了。”

洞裏沉默一陣,好半晌兒許錦言的聲音,才再度傳來,他很顯然沒料到蘇遇居然會過來,臉色也冷了下來,“你過來做什麽?還不快回去!這裏是你能來的地方?”

“我就是想來看看師兄……”蘇遇委屈的撇了撇嘴,小步小步的往洞裏蹭。

“不許進來!”

蘇遇咽了咽口水,只當沒聽見,兩條小腿哆嗦着又往洞裏挪了挪。

洞裏實在是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可是那個人在這裏,他真的很想過來陪一陪。

蘇遇覺得很冷,顫抖着縮了縮脖子,任然往裏走去。才走沒多遠,忽而腳下一滑,狠狠的在洞裏摔了一跤。這下去摔的是真狠了,蘇遇痛的眼淚唰的一下冒了出來,可下意識的捂緊了嘴,不肯讓許錦言聽見。

“阿遇!你怎麽了?”許錦言大急,慌忙起身,洞裏真的太黑了,他迅速逡巡一遭,什麽也瞧不清楚。唯有尋着聲音,往蘇遇的方向走。

“沒事,師兄,我很好。”蘇遇忍着疼爬了起來,半跪着摸索着往前爬去。很快就看見了微弱的一點光亮——許錦言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火石。

蘇遇幾步上前撲到了許錦言懷裏,哭嚎,“師兄,師兄!我可算找到你了!”

思過崖位于後山,平常就少有人去。那裏狼峰料峭,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讓人覺得陰深恐怖。只是早些年間被青離門前幾任長輩所發現,深覺是個懲誡弟子的好處所。于是便讓人在後山開了幾處石洞,用以關押門派罪人以及罰弟子思過。

這誠然是個懲戒弟子的好處所,自青離門立派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個犯了錯的弟子被關在此處反省,更有甚者,犯了大錯,被打入石洞,終身禁锢。

前世,蘇遇愛而不得,因愛生恨,誓要屠戮師門,那次他并未得逞,可卻要許錦言三刀六洞的賠罪。

這都是前世的故事了。

閑時,後山也是青離山的禁地,門下弟子非得掌門允許,不得擅自闖入。前世蘇遇便也知青離山上有這麽一處地方,也曾偷偷的來過,可那時并未發現有什麽稀奇古怪的地方,相反一到此處便覺得頭皮發麻,仿佛身後的陰暗處有雙看不見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瞧。至此,蘇遇再也沒去過後山。

只是沒想到,重來一世的蘇遇到底還是又上了後山一趟。一想到這裏,蘇遇只覺得頭皮一麻,身子瑟縮着往許錦言的懷裏拱了拱。心裏暗暗将修建石洞的前人罵了一通。

呸,吃飽了沒事幹,淨幹着缺德事!

許錦言可不知蘇遇心裏所想,伸長了胳膊将懷裏的小東西團在了懷裏,面露無奈道,“阿遇,你不該過來的——你怎的找到這裏來了?是誰告訴你,我在這裏的?”

蘇遇腦袋在許錦言懷裏蹭啊蹭啊蹭的,聞言擡起小臉眼巴巴的瞅着許錦言道,“大師兄……都怪我不好,否則師兄也不用來這鬼地方受罪,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再給師兄闖禍。”

誠然,這石洞黑燈瞎火不說,就連絲暖氣都沒有。許錦言貴為平陽王世子,即使是上了青離山,那也是門派響當當的大師兄,何曾讓他受過這等罪?

一想到這裏蘇遇鼻子有些酸澀,抱緊了許錦言的胳膊,心裏更加厭惡念燭。

“沒什麽打緊的。”許錦言淡淡道,又話風一轉,“你今日不該來的,也不過幾日我便能回去了。這洞裏冷,你身子骨弱,等下再着了涼,坐一坐你便回去吧。以後……不準你再來。”

蘇遇咬着唇,小聲喊了句,“師兄。”然後就垂下了小腦袋,不言語了。

許錦言一愣,半晌兒才無奈的搖了搖頭。蘇遇這是不舍得走麽?

伸手摸了摸蘇遇的小腦袋,許錦言暗自嘆了口氣。這事情的因果,他怎會看不清楚呢?念燭向來同蘇遇不對付,這次想必也是為了些小事情吧。本也沒什麽要緊的,誰曾料到念燭會對鳥獸的羽毛過敏。

唉,也罷。到底還是阿遇先出手傷了人。

太陽漸漸西斜的時候,蘇遇到底還是被許錦言攆着下了山。

蘇遇本不願意獨自離去,兩只爪子緊緊摟着不算,還将整個腦袋也埋在了許錦言懷裏,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走。奈何許錦言只是不許,一把拎起蘇遇就大步的往洞外走去,直走到山洞口才将蘇遇放下了地。自己卻是再不肯往外走上一步。

蘇遇撇了撇嘴,裝作要哭出來的模樣給許錦言看,誰知許錦言卻将頭一扭,不去看他,還冷聲讓他快些走吧。

也是,像許錦言這樣自律的老實孩子,是做不到違反門規的。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可以為了蘇遇,一而再再而三的違背門規。

蘇遇洩了氣,又巴巴的囑咐了許錦言幾句,這才像鬥敗的小雞崽子似的蔫蔫的下了山去。

回去的路上還算順利,大約半個時辰蘇遇便走到了小涼亭,遠遠的就看見一白衣倩影幽幽的站在涼亭中央,面上塊白紗擋着,一手還捏着方碎花帕子拭淚。

蘇遇一駭,還以為是哪個女鬼前來索命,細細又看了幾眼才看清楚那人是誰。

呵,什麽叫冤家路窄。

“呦呵,這不是三師姐嘛?!”蘇遇背着小手,大眼睛咕嚕咕嚕的轉了幾轉,忽而瞟見遠處走來兩個人,于是上前幾個大步跨上了涼亭,對着念燭招呼道,“三師姐好雅興啊,可這天色眼瞧着還沒入夜,三師姐就跑出來吓人了?”

念燭細細的柳葉眉一凝,再看見蘇遇後驀然一挑,恨聲道,“蘇遇,你好大的膽子!師父命你閉門思過,你卻偷偷溜出來玩!好啊你!”

“哼。”蘇遇從鼻孔裏喘氣,輕蔑的看了念燭一眼,而後惋惜的搖了搖頭。

念燭臉色驀然一白,心裏的怒火頓時被拱了起來。

要不是蘇遇,她哪裏需要輕紗遮面?要不是蘇遇,那些師弟怎會私下裏嘲笑她醜女無鹽?要不是蘇遇,許錦言怎會被師父罰去後山受磋磨?

都是蘇遇害的!

念燭此刻早已經怒火中燒,臉上的瑕疵和一直一來深受冷落的苦楚一并爆發,狠辣的一記耳光不由分說的往蘇遇面上打去。

蘇遇就等着她這一巴掌,躲都不躲,慘叫一聲往後重重的跌去,順着臺階一節一節的滾了下來。

念燭一巴掌打完,心裏立馬舒坦不少,只是臉上的輕紗卻因為用力過猛還被風吹落,一張布滿紅疹的臉頓時暴露在了空氣中。

“阿遇!”

“小師弟!”

遠處迅速跑上了兩個人,一左一右将蘇遇扶了起來。

蘇遇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好半晌兒才緩過來氣,一口鮮血猛的噴了出來。他臉色一瞬間慘白,呂昭駭的連臉色都變了,連聲喚,“阿遇,阿遇!”

沐川二話不說,伸手點了蘇遇身上兩處穴道,沉聲道,“阿遇,你先別說話,小九,快去請師父!”

蘇遇昏昏沉沉的,暗暗埋怨自己戲演過了。可他又樂意如此,到要看看三師姐該如何應對。

梅窩燈火通明,蘇遇頭腦昏沉,渾身忽冷忽熱,恍惚間有人在給他傳送內力,不消片刻身子便舒暢許多,凝郁在心口的淤血也吐了出來。

“阿遇,你怎麽樣,疼不疼了?”呂昭立在一旁,見蘇遇醒了過來,立馬往前湊近幾步,上上下下看了蘇涼生一遭,見他滿身狼狽不說,膝上,腿上,胳膊上還布滿了擦傷,就連小臉也是髒兮兮的。好在,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蘇遇點了點頭,由着呂昭将他扶了起來,這才瞧清了滿屋子的人。他抿了緊了唇,二師兄問他,“小師弟,發生什麽事了?”

蘇遇顫抖着狠命的搖了搖頭。雖是搖頭,可眼瞧着眼眶更紅了。

“阿遇,你不要害怕。”四師兄沐川道,一面又轉過頭去,望着念燭皺了眉,“三師姐,阿遇到底做了什麽事,惹你發了那麽大的火?”

念燭冷聲道,“師父罰他禁足,他卻偷偷溜出去玩,難道不該受點教訓?!”

“呸!三師姐怎的淨會睜眼說瞎話?上一回在十裏攬月,就是因為你,阿遇才從樓梯上滾了下來!今天你又故技重施,是也不是?!”呂昭面露不忿,蘇遇怎麽說也是他看着長大的,阿遇年紀又小,平時他自己都舍不得動一根手指頭,如今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他怎會不着急心疼。

“九師弟,你說話要講證據!空口無憑,青離門的規矩你都是怎麽學的?”念燭冷聲斥道。

☆、禁足

念燭眉頭一擰,一手指着蘇遇道,“他身上的傷,誰知道是怎麽弄的,跟我有什麽相幹?你們莫不是仗着人多,就想欺我?”

“我呸!”呂昭性子上來了,狠狠啐了念燭一口,“青離山上,哪個不知你看不慣阿遇!真當旁人都是眼瞎?今個要不是我和四師兄路過這裏,竟不知你平日裏怎麽欺負小師弟的!我要去告訴大師兄!”

說罷,呂昭一手拉着蘇遇對着沐川喊道,“走,四師兄,咱們去告訴大師兄去!”

“混賬!”念燭氣的臉色發白,狠狠的跺了跺腳,“就是大師兄在,我也是不怕的!”

“小九,你不要沖動!”沐川伸手将人攔了下來,目光灼灼的望着呂昭身後可憐兮兮的小東西。

“師兄!”呂昭咬着牙,恨恨道,“三師姐簡直太過分了!也就是大師兄不在,要不然誰能欺負的了阿遇?阿遇年紀這麽小,縱是平時頑劣了些,他能幹多大壞事?縱是他做錯了事,也何該大師兄管教,關三師姐什麽事!”

念燭聞言怒火更甚,上前一步指着蘇遇對着呂昭道,“好啊,好啊,為了這麽個東西,現如今就連九師弟都敢指着我鼻子罵了!青離門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話風一轉,念燭又偏過頭來望着蘇遇冷聲道,“自從這個混賬東西上了山,大師兄平白受了多少苦楚?先不說這次,以往蘇遇闖過多少次禍事?什麽年紀小,年紀小就是他闖禍的借口?年紀小就可以胡作非為?他到底有什麽好,大師兄竟屢次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孩子破戒!”

聞言,蘇遇心裏一個咯噔。從前是他過于頑劣,不服管教。青離山上門規甚嚴,蘇遇前世總是仗着許錦言的庇護,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門規,私自下山。記得有一次,蘇遇在山上同幾個師兄鬧了氣,事後為了報複他們,就将白日裏抓來玩的毒蠍子偷偷放在了師兄幾個的被子裏。結果幾個師兄無一例外的被毒蠍子蟄了。青離山是深山,山上的毒物甚多,蘇遇當時也沒想到毒蠍子竟然如此厲害。那時幾個師兄面色青紫,眼眶發黑,着實把山上的衆人吓了一跳。

那時的蘇遇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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