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知自己闖了禍事,必定難逃責罰,于是偷摸着連夜下了山去。哪知卻在下山的路上迷了方向,後來又跌跌撞撞險些墜崖。當時要不是許錦言即使趕到,只怕蘇遇早已經摔的屍骨無存!就連責罰,許錦言也一并幫他承擔了。

想到這裏,蘇遇心神一怠,情緒瞬間低沉下來,他前世真的欠了許錦言許多,今世也很難償清了。

“阿遇?!”

沐川突然出聲,猛的将蘇遇拉回到了現實中。

蘇遇一愣,半晌兒才咬着下唇,“恩,四師兄,我沒事。”

沐川的目光瞬間沉了幾分,那一瞬間,蘇遇臉上流露出的悲涼,以及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他看的清清楚楚。那驀然的凄涼和愧疚仿佛疾風瞬間席卷而來,狠厲的将蘇遇緊緊包圍,纏繞,直至窒息。

“阿遇……”沐川低聲又喚道。

蘇遇疑惑的偏過頭來,俊秀的臉上稚氣未脫。

沐川搖了搖頭,暗道是自己想多了,阿遇到底還是個小奶娃子。

“三師姐。”沐川對着念燭拱手道,“你眼前的這個孩子,姓蘇,單字遇。他是師父的親傳弟子,是我們的十二師弟!小師弟年幼,從前就是頑劣了些,到底也沒犯過大錯。三師姐口口聲聲說小師弟是野孩子,可是心裏并不承認這個十二師弟?沐川敢問,大師兄可曾知曉三師姐的心思?”

念燭臉色一白,半晌兒才擰着眉對沐川說道,“四師弟不必拿大師兄來壓我。今日到底誰是誰非,蘇遇比誰心裏都清楚!咱們只看以後如何!”

二師兄見周圍議論紛紛,只好出來打圓場,“好了,既然小師弟已經無事,那大家就散了吧。”

呂昭,“那怎麽行?三師姐平白無故打了人,怎麽能算了?”

沐川一記眼神掃過,呂昭立馬閉上了嘴,他又把目光投向蘇遇,“阿遇,你老實講,你身上的傷,到底打哪裏弄的?你……你可是跑出去玩了?”

蘇遇不願意讓旁人知曉他是偷偷去看望了許錦言,他抿緊了唇,也不說話,只垂着雙眸搖了搖頭。

呂昭,“阿遇,你到是說話啊?你到是要急死我們?”

念燭冷笑,“他還能怎麽說,肯定是偷偷溜下山玩了一圈才回來,也許他身上的傷就是跟人打架打出來的!”

二師兄接口道,“十二師弟過于頑劣了些。”

蘇遇擡眼定定的望了念燭一眼,又伸手扯了扯呂昭的衣袖,“九師兄,我今日是想去梅窩,看看相思鳥,我路過涼亭,見三師姐在裏面站着,我從前做事的确荒唐,可我已經改了。哪知……”

沐川,“哪知什麽?”

蘇遇又握緊小拳頭擦眼淚,“哪知三師姐二話不說就打我,她打我!”

衆人恍然大悟,皆往念燭身上看,念燭念燭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你少胡說!大家不要相信蘇遇,他慣會扯謊!”

蘇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臉,上面一片紅腫,“那我臉上這傷,還能是我自己打的?四師兄和九師兄都看見了,三師姐還在這裏抵賴!”他又把目光轉向人群,“師姐要是不動手打我,我怎麽會從樓梯上滾下來?”

念燭有口難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忽而推開人群,捂着臉匆匆離去,身後衆多的師兄弟指指點點。

念燭一走,衆人也散了,沐川伸出兩指探了探蘇遇的脈搏,見脈象平穩,這才松了口氣,呂昭湊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包橙糖,“阿遇,這個給你吃,明日我還給你帶。”

蘇遇抽了抽鼻子,“謝謝師兄。”

沐川也沒說什麽,只囑咐蘇遇在梅窩好好反省,不許再私自出去了。

蘇遇瞧了瞧沐川的臉色,見他面露不愉,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樣,遂點了頭,伸手拉住呂昭不許他走。

反正在哪兒都是禁足,有人陪着最好不過。

只是沐川卻不許呂昭留下來陪着,說也是蘇遇正在受罰,不能壞了規矩,遂硬拉着呂昭走了。

蘇遇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目光幽幽的想,媽蛋,這幾天得老實呆着了。

這樣想着,蘇遇猛的躺倒在床上,一連打了幾個滾。

好在四師兄沒有多問,要不然自己還得想個理由蒙混。方才在涼亭那麽一鬧,不僅身上的傷好解釋了,還能順道讓山上的人看清念燭醜惡的嘴臉。

只是,這幾天都得老實待在梅窩思過了。一想到這裏,原本有些小雀躍的蘇遇立馬像蔫了的茄子。

大師兄,大師兄,你快回來啊!

蘇遇仰天長嘆,然後一頭紮在了被子裏,昏天黑地的開始睡了起來。

次日一早,蘇遇才醒了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蘇遇這才下了床,先是在屋內随意轉了兩轉,而後走至窗邊偷偷的望了兩眼窗外。

窗外陽光襲襲,明媚的天氣好的讓蘇遇撇了撇嘴。遠遠的就有香風襲來,清冽淡雅的栀子花遙遙的開着。

長長的嘆了口氣,蘇遇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的更遠一些。

禁足是很難捱的,尤其還是在這樣好的時光裏。

“呲呀”一聲,門被推了開來,穿着一身嫩黃色衣裙的檀兒蓮步姍姍,手裏提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小師弟起來了啊。”檀兒微微笑着,走至桌前,放下手裏的食盒,一面又招呼着蘇遇過來吃飯。

“來了。”蘇遇應了一聲,無精打采的望了幾眼桌上的飯食。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檀兒。

“六師姐。”蘇遇偏着小腦袋,問道,“今個九師兄會不會過來?”

“這個嘛。”檀兒翹起精致的眉,“應該晚些時候會過來。方才還聽四師兄說起,今個呂昭同幾個師兄下山采買,想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呢!”

聞言,蘇遇眼睛一睜,道,“下山采買?怎的不喊我一起去呢!”

“阿遇,你忘記啦,師父罰你禁足三日。”檀兒提醒道。

“唉…”蘇遇嘆了口氣,焉巴巴的坐了下來,小口的往嘴裏扒飯。

檀兒見狀,也知蘇遇心情低落,于是暗暗嘆了口氣,忽而又想起什麽似的,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紙包。

“這是什麽?是不是梅子糖呀?”蘇遇嘴裏含着米粒,暗生津液,他鼻子一向很靈,自然是聞到了酸溜溜的梅子香。

“十二師弟鼻子可真靈,吶,這是九師弟一大早送過來的。他說怕你在梅窩呆的憋悶,特意讓我給你帶的。”

☆、吃糖(抓蟲)

檀兒說着說着就笑了,一雙眼睛彎彎的,像是含了一汪清泉,她輕抿唇,這才将梅子糖遞了過去。

點了點頭,蘇遇伸手接了,這才稍有慰藉,繼續将早飯吃了。

不一會兒早飯便吃了個七七八八,蘇遇惦記着他的一包梅子糖,趕緊往嘴裏塞了一顆,檀兒快手快腳的将東西收了,一面又逗了蘇遇幾句,這才提着食盒離開了。

檀兒一走,梅窩又安靜下來了。蘇涼生摸了摸肚子,斜躺在床上吃着梅子糖。

呂昭果然懂我,蘇遇這般想着,兩指捏了顆梅子塞進了嘴巴裏。

這梅子糖色澤澄黃,圓潤而大,含在嘴裏還隐隐的有些桂花的甜味。

蘇遇吃的開心,也就不再計較呂昭背着他溜下山采買的事了。

“吶,給你也吃一顆。”蘇遇對着相思鳥努嘴,透過鳥籠的縫隙将梅子糖塞了進去。

相思鳥撲騰了一下翅膀,用它嫩黃色的小嘴,輕輕啄了啄梅子。許是梅子糖對于一只鳥兒來說太奇怪了,相思鳥啄了幾下就失去了興致,轉而飛到小架子上,眯着眼睛養神。

蘇遇眨巴眨巴眼睛,又含了顆梅子。

到了晚間,呂昭果然來了。

那時蘇遇早在梅窩呆膩歪了,一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喂喂相思鳥。

呂昭小心翼翼的拿眼去瞧蘇遇。只見他面色如常,光着白嫩的腳丫子,斜躺在床上逗鳥。此時一見他來,還擡起小臉甜蜜蜜的笑了笑,伸手招呼,“啊,九師兄來啦,站那做什麽?快過來呀!”

摸了摸鼻子,呂昭幹幹笑了幾聲,忽而又瞟見了床邊的鳥籠。如果呂昭沒看錯的話,那相思鳥确實在一天之內吃圓了幾分。

“哎,這鳥吃的真肥啊。”

蘇遇對着呂昭笑了笑,和氣的回道,“是吶,這鳥能吃。”

“…………”

聞言,呂昭眉頭挑了挑,心髒跳了跳,幹幹的又笑了幾聲,一步一蹭的往床邊挪了挪,道,“阿遇吶,九師兄許久沒見你,心裏着實想念的緊,這不,一回山連水都沒喝上一口,就跑來看你了。”

“哦,是嗎。”蘇遇淡淡道,忽而小嘴一撇,伸長了胳膊抱住鳥籠。神色哀怨的哭訴道,“九師兄,山下好玩兒麽?”

“還……還可以……”呂昭被蘇遇哀怨的小臉吓了一跳,半晌兒才巴巴的回了一句。

“那你答應過要帶我一起下山看戲文的呢?”

“這個……”

“九師兄騙人!”

“我……”

“哼!”蘇遇冷哼一聲,斜着眼看呂昭。

“好啦,好啦,快別生氣了,我這次下山可是給你帶了禮物來!你難道不想看一看?”呂昭讨好道,伸手從懷裏掏出樣東西,獻寶似的捧在蘇遇眼前。

“哼,不就是糖葫蘆嘛,當我沒見過啊。”話是這麽說,蘇遇嘴裏卻不由自主的開始分泌津液。

呂昭撓了撓頭,還以為蘇遇當真惱了,又湊近幾步,腆着笑臉将好話說了百回。

蘇遇這才緩了臉色,大口的吃起冰糖葫蘆來。

“九師兄,今個山下可發生什麽趣事沒有?”蘇遇嘴裏塞了一顆糖葫蘆,又伸過去給呂昭吃,呂昭輕輕拿手一擋,又遞了回去。

“你還別說,今個當真遇到了幾個怪人!”

“說來聽聽?”蘇遇起了興趣,連連催促着呂昭快說。

“今個一大早,我便同幾個師兄下了山。因着口渴,就想到山腳下的茶鋪裏喝杯茶水再上路。就在我們在那休息時,遠處過來一陣人馬。這些人一靠近茶鋪就停了下來,也不是喝茶,抓起茶鋪裏的店小二問東問西的。”呂昭道。

“咦?”蘇遇吐了顆山楂核出來,疑惑道,“是什麽人?光天化日打劫的?你們英雄救美了麽?”

“沒有美人啊,怎麽救?”

“那美男呢?美男總有了吧?”

“美男也沒有……不是,重點不是這個……”

蘇遇又“咔嚓”一聲,将山楂咬的脆響,含糊不清道,“哦,那你接着講重點。”

呂昭又接着道,“我一開始也以為是打劫的,本想出手卻被幾個師兄攔了下來。”

“那後來呢?那些人在打聽什麽?”

“我到是聽見領頭的好像是在說什麽尋人,五師兄聽出了口音,好像是從青州來的,我離的遠,旁的也聽不真切,再後來那些人就騎着馬走了。”呂昭攤開手,對着蘇遇聳了聳肩。

想來當時那些人來去匆匆,無從考究其來歷。

呂昭又道,“後來我們到街上采買,又遇到了一陣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街上疾行,險些就撞到一個小女孩,幸好四師兄出手快,否則那小女孩哪有命在。”

蘇遇點頭,也罵了一句,“那些人趕着投胎,還是趕着吃屎?”他又想起來,前世自己也愛在街上縱馬疾行,一時望着手裏的冰糖葫蘆,臉色頗為微妙。

呂昭也沒注意,自顧自的又接着道,“誰說不是,聽說還是從京城裏頭來的,好像是哪位皇子,大師兄應該認得的吧。”

聞言,蘇遇皺了皺眉,難道是自己忘了什麽不曾?前世當今的幾個皇子不曾在這個時候出過什麽幺蛾子,朝廷政變也在三年之後,此時乍一聽到皇子二字,直讓蘇遇背後發涼,汗毛直豎!

“那……那群人往哪裏去了?”蘇遇暗暗攥緊了拳頭,低聲問道。

呂昭沒注意到蘇遇的小動作,聞言答道,“應該是走了官道,大抵是入京的吧,誰知道呢。”話風一轉,呂昭舔了舔唇,笑嘻嘻的接着道,“哎,你說京城好玩麽?”

“不好玩!”蘇遇猛擡起臉來,滿臉認真的望着呂昭道,“一點也不好玩!師兄,你千萬不要去京城!”

“怎麽會呢。”呂昭疑惑道,“我可聽說了,京城有好些個玩意兒吃食。你看啊,每次大師兄回來,不都帶來好多新鮮玩意兒?”

“切。”蘇遇撇了撇嘴,伸指戳呂昭腦門,“九師兄真膚淺。京城是權貴之地,表面看着光鮮亮麗,背地裏還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哪裏比的上在青離山遠離凡塵俗世,悠閑自在。”

——九師兄啊九師兄,前一世你也這般啊。我只望重活一次,能改變你的命數,你一生淳樸正直,俠義肝膽,護城河不是你最後的歸屬!而我,再也不會斷你雙腿了!

呂昭也不惱,伸手将蘇遇的爪子打開,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接着同蘇遇說起今日下山的趣聞來。

二人玩鬧着,很快就到了掌燈時辰。蘇遇聽的有些意猶未盡,本想留呂昭在梅窩睡上一晚,可轉念一想,自己可是大師兄的人,自然要替他守身如玉,哪裏還能同旁的男子在一塊困覺?于是,蘇遇大手一揮,送走了呂昭。随後悉悉索索的鑽進了被子裏睡了,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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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下了場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伴随着漸黃的葉子在冷風裏盤旋。蘇遇穿着身墨綠色的衣裳,站在長亭子裏,伸長了胳膊去接雨水玩。

夏天悄然離去,一場秋雨過後,青離山的野草莓也從土裏冒出了嬌嫩的芽來。整個青離山上都是霧蒙蒙的,每一處都氤氲着水汽。絲絲的冷意催促着人們添加衣裳。

手心上冰冰涼涼,蘇遇眨巴眨巴眼睛,順着雨簾,擡眼去瞧長亭的八角彎檐,身後不遠處站着一身弟子服的許錦言。

許錦言的目光淺淺,不偏不倚的始終停留在眼前的小蘿蔔身上。此時見他擡頭去瞧屋檐,也忍不住看了幾眼。

至上次思過崖思過,大約過了一個月餘。好在念燭的臉只是對羽毛過敏而已,并沒有什麽大礙。相對于念燭來說,許錦言更擔憂的是眼前這個觀雨的孩子。

蘇遇個子長了些許,原本圓潤的臉也漸漸消瘦下來,更顯得眼睛大而明亮。雖說年紀尚小,但眼瞧着一天天的俊俏起來,眉眼精致的仿佛是個瓷娃娃。

許錦言看着歡喜,像是養個寶貝似的,疼着寵着。

前幾日檀兒過來,見蘇遇的衣袖有些短,于是連日給蘇遇裁了身衣裳出來。

雖是用普通的布料做的,可檀兒卻做的精致。針腳又細密工整,還在上面繡了成片的墨蘭。蘇遇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穿着十分好看,竟讓幾個師兄都看紅了臉。

“哎,小師弟長的真好看。”

“是啊,到像個姑娘家,唇紅齒白的,竟隐隐比四師兄更為俊美些,也不知道日後要禍害多少好姑娘!”

☆、逛街

青離山上誰人不知四弟子沐川模樣最好,如今蘇遇竟然青出于藍勝于藍,不難想象日後長成少年郎,該是如何芝蘭玉樹。

想到這裏,許錦言暗自皺了皺眉,有種自家好白菜被豬觊觎的感覺。

“阿遇。”許錦言輕聲喚道,“天晚了,一起回去吧。”

“好。”蘇遇爽快的應了一聲,兩三步的蹦到許錦言身側,很自然的拉着他的手。

許錦言勾起嘴角,不動聲色的攥緊了蘇遇的小手。這熟練的動作不知做了多少次,手心裏常握着的白嫩小手一天天的變的修長、結實。身側的孩子個子一天天的竄了起來,如今也到了許錦言的腰際。

許錦言的腳步放慢些許,先是将蘇遇送到梅窩後,才折身回了十裏攬月。

暮色漸起,秋雨仍就下個不停。許錦言将紙傘收了,随手挂在廊下。那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紙傘。輕蹙眉頭,許錦言擡步往屋裏走去。人還沒進屋,就聞見屋內傳來的檀香味。

念燭半彎着纖腰,一手攏住寬大的衣袖,一手點起了檀香。

檀香爐青煙袅袅,肉眼可見的緩緩上升,留下一圈圈淡青色的暈圈。此時見許錦言回來了,念燭直起腰來,也不似白日裏的冷若冰霜,反而眉眼帶着點笑,“大師兄,你回來了。”

許錦言沒料到念燭會在此處,微微愣了愣,溫聲應道,“恩,師妹你來了。有什麽事麽?”

語氣平淡,不見歡喜也不見厭惡,仿佛只是禮貌的問候一聲。

念燭見許錦言語氣生疏,心裏暗暗失落,稍一擡頭見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瞬間又微紅了臉,咬着唇深深的望了一眼許言,低聲道,“無事閑來看一看大師兄罷了。”

聞言,許錦言點了點頭,溫和的應了一聲,随後走到屏風後面換了身家常的衣裳。又随手從桌上拿起了《淮南子》,就着燈火細看。驀然回首,許錦言見念燭還站在那裏沒走,于是略有些疑惑的出聲問道,“你有什麽事,直說便好。”

念燭的臉色更加紅潤,半晌兒才咬了唇,從身後拿出一紙素箋遞與了許錦言。

“這是?”許錦言有些疑惑的伸手接過素箋,細細看了,只見上面臨摹了一首《虞美人》。

弄梅騎竹嬉游日。門戶初相識。未能羞澀但嬌癡。卻立風前散發襯凝脂。

近來瞥見都無語。但覺雙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記取那回花下一低頭。

念燭善寫小楷,筆力雖不如男子遒勁,但也算的上是行雲流水、清秀隽永,自有一股子文雅韻味。這首《虞美人》便是念燭最為心愛的一首詞,也是當初許錦言手把手教出來的。

“師妹的字又有了精益。”許錦言毫不掩飾的誇了一句,直讓念燭喜上眉梢。

“大師兄過獎了,我自知天生愚笨,只能比旁人更加努力些,才不至于同人相差太遠。古人不也常說笨鳥先飛,我只好做了那笨鳥,多下些功夫。”念燭掩了掩臉上的欣喜,仍用往日清冷的模樣答道。

許錦言點了點頭,随即又笑着開口道,“倘若師妹愚笨,那旁人自是不能活了。”

念燭也繃不住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少女含羞帶怯的溫柔模樣,大抵也只在許錦言面前展露出來。

早在進屋時,許錦言便注意到了屋內細微的變化。桌椅書架不消說,就連書桌上也被打掃的纖塵不染。許言暗自嘆了口氣,平日裏念燭就常到十裏攬月做些雜事。對此,許錦言也勸過她,不必特意過來,這些雜事自有專門的弟子料理。可是念燭并不聽,反而來的更勤了。屋內屋外,洗衣泡茶。

許錦言看在眼裏,也不好多說什麽。到是蘇遇愛嘟囔幾句。

念燭得了誇贊,捧着素箋歡喜的離去了。這一個月來,也不知是否為了上次思過崖之事,念燭總覺得許錦言對她疏遠了。不過今日看來,大師兄還是大師兄。

………………

次日,蘇遇也不消旁人喊他起床。自己早早的便爬了起來。只因着昨個許錦言答應他下山去逛集市。

今天天氣也着實不錯,昨夜一場秋雨下的,山上的空氣更加的清新。陽光斜斜的撒在蘇遇水潤的小臉上,暖意洋洋,十分舒服。

對于蘇遇來說,只要白日裏免了早晚課就是法外開恩了。誰知許錦言居然答應帶他出去逛上一逛,這消息來的驚喜,直讓蘇遇心裏樂開了花。

手腳利索的下了床,蘇遇又穿上了檀兒給他做的那身衣裳。滿意的摸了摸衣裳上素雅的紋路,蘇遇這才跑去洗涑。

這邊才一洗漱好,許錦言就到了。今日的許錦言換下了門派統一的弟子服,一身竹青色的長衫,素白色的衣袖處用了最細的銀絲細細的配了小巧的珠子鑲了,遠遠看着仿佛水紋一般流動。再往下看,是一截白皙的手腕,宛如玉石般的手指修長好看。

蘇遇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驀然想起了外面賣的水晶糖粉糕。

“你準備好了麽?”許錦言溫聲道。

“好了好了,随時都可以走呢!”蘇遇一頭紮進許錦言懷裏,擡起小臉興奮道。

許錦言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覺得蘇遇偶爾的小自覺………………挺萌。

一手将蘇遇從懷裏揪了出來,許錦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蘇遇束的亂糟糟的頭發上。

“你就打算這麽跟着我出門?”許錦言指着蘇遇的頭發好笑道。

“啊?”蘇遇摸了摸腦袋,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束發。吐了吐舌,蘇遇幹脆抱着許錦言撒嬌道,“那大師兄給我束發吧?”

“師兄,師兄,你幫我束發吧,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讓師兄幫我束發!”

許錦言無奈的搖了搖頭,将蘇遇引到梳妝臺前坐好。蘇遇是很乖的,兩只手老老實實的放在膝蓋上,眨着眼睛偏頭去看許錦言。

“師兄,今天聽不聽戲文?”

許錦言伸手輕輕一按蘇遇的腦袋,将他腦袋撥正,一面又散了他的頭發,用木梳細細的梳了幾下,“你要是想聽,那就一起去。”

蘇遇平時愛玩愛鬧,這頭發也随着主人,并不十分順滑。許錦言試了幾次,才堪堪将頭發束好,又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從懷裏掏出條湛藍色鑲銀邊的發帶。

“咦?”蘇遇兩眼放光,笑呵呵的摸着發上的發帶,“這個挺好看的,看起來很值錢。”

許錦言微微一笑,仔細的将絲帶系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就打扮好了。

左右搖了搖頭,蘇遇對着銅鏡照了又照,十分滿意自己的新造型。

“你喜歡就好。”許錦言将木梳放好,牽過蘇遇的手帶他出門。

“大師兄,我如此打扮,旁人會不會覺得我太像女孩子了?”蘇遇擰了眉,驀然想起前幾日幾個師兄的笑談。

“不會。”許錦言偏頭笑,“他們那是誇你生的好。”

“哦…”蘇遇拖長了音尾,心知許錦言正憋着笑。不過也無妨,只要許錦言喜歡便好。

一路上蘇遇都十分乖覺,二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集市。

一到集市,蘇遇就跟剛放出籠似的鳥兒一樣,許錦言拉都拉不住,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買那個。左手拿着糖粉糕,右手攥着糖葫蘆,腰間還挂着人偶面具以及各色蜜餞。還特意給九師兄買了橙糖。

許錦言無奈的笑了笑,手裏還幫蘇遇拿着豬八戒小糖人。

“哎,快來看,快來瞧啊,新鮮出爐的大肉包子啊!”

“來,老板,來兩個!”

肉包子?!

蘇遇眼神一亮,小短腿蹭蹭蹭的往人群中擠去,許錦言見狀連忙緊跟過去,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讓蘇遇跑的沒影兒了。

包子鋪的小二滿臉紅光的吆喝着,眼前的包子籠裏滿滿裝着雪白圓潤的大包子,看起來熱氣騰騰,空氣裏散發着濃濃的包子香。

蘇遇看着眼饞,擡眼瞅了瞅許錦言,意思再明确不過了。

許錦言會意,二話不說上前去買包子。

“老板,勞煩來兩個肉包子。”

“好嘞!肉包子兩個!”

肉包子是剛出爐的,還很燙,蘇遇燙的直吹手,小心翼翼的啃了一口。肉包子的香味直讓蘇遇的口水直流,忍不住又咬了一口,這才想起去喂許錦言。

許錦言并不吃,只伸手拍了拍蘇遇的腦袋。

周圍也有不少過來買包子的百姓,見蘇遇模樣生的當真精致,又穿着身墨綠色的衣裳,還當是個小女娃子。

“ 這孩子長的可真俊啊,日後定是個小美人啊。”

☆、英雄救美

“是啊,是啊,這兄長模樣也好,我們家二白要是能嫁給這樣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說這話的是個圓臉中年婦女,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胳膊肘上還挂着個菜籃子,此時正笑眯眯的打量着許錦言。

“就你家二白那樣,人家公子哪裏看的上?”另一個婦女說道,看樣子是認識的。

“她王大娘,你怎麽說話的,我家二白怎麽了?臉圓屁股大,以後好生養,多少好人家的小夥子來提親,我可都是看不上的!”灰色衣裳的婦女又道,一面又暗暗對着許錦言點了點頭。

“得得得,就你家二白好,可你也不看看人家公子生的這樣好模樣,以後可是要娶天仙的,你家二白……嗨!”被喚做王大娘的婦女又接着說道。

聞言,二白的娘不樂意了,上去又争了幾句嘴角。吵鬧聲越來越大,很快就聚集了一小圈看熱鬧的人。

許錦言和蘇遇自然也注意到了。對此,許錦言只是微皺了眉,拉起一旁滿臉興奮正打算看熱鬧的蘇遇就要走。

誰知二白娘眼尖,破開嗓子嚷嚷着讓許錦言不要走,留下來做上門女婿。

聞言,蘇遇一愣,擡頭果然見許錦言滿臉黑線。

上……上門女婿?讓許錦言當上門女婿?!

許錦言抿了唇并不打算理會,拉着蘇遇幾步走出了人群。

二白娘仿佛是跟許錦言杠上了,挎着大菜籃子,呼哧呼哧的小跑着去追,一面還吆喝着周圍的人,幫她攔住女婿。

周圍的人大多都是看熱鬧的,也有不明真相的,竟當真将許錦言和蘇遇攔了下來。

許錦言看了一眼周遭的百姓,面上也微微動了些怒。本想帶着蘇遇來山下閑逛,竟沒料到遇到這等奇葩的事,哪有大街上拉人做女婿的?

“大師兄,你惹上麻煩了。”蘇遇晃了晃許錦言的手,好心提醒道。

“恩,我看出來了。”許錦言瞟了一眼蘇遇,淡淡的開口道,話音才落,二白娘就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小公子……別……別跑了……”二白娘長的肥胖,又挎着個滿當當的菜籃子,實在累的不行,半彎着腰大喘氣起來。

這時,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個女子來,“咦?娘?你在這做什麽呢?”

“哎,二白,你來的正好!”二白娘一喜,連忙将二白往許錦言跟前推了推,道,“小公子,你看我家二白怎麽樣?”

名喚二白的女子年齡大約十八九歲,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長發僅用一根絲帶系了,垂在身後。不高有些胖,皮膚白皙,臉蛋圓潤,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鼻子高挺,雙唇粉嫩,怎麽瞧着都是一個小美人兒。

此時二白被她娘推着,又驚又羞,“娘!你這是做什麽呢!”一面又滿臉歉意的對着許錦言道,“對不起公子,我娘沒有惡意,你……你還是快些走吧。”

“哎,二白你傻啦,他要是走了,娘上哪兒去給你找這麽好的夫婿去?”二白娘嚷着,一面拿手指頭戳了二白。

“娘!”二白臉色漲的通紅,低着頭就要拉着她娘離開。

“二白,二白,娘也是為你着想啊。”二白娘硬是不走,見二白不理她,于是又沖着許錦言道,“公子,公子!我家二白模樣好,心腸好,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周圍的聚着的百姓都大聲笑了起來,對着二白指指點點。

“就這胖姑娘還想着嫁人哪?誰會要她啊。”

“就是,就是,我可聽說前些日子,隔壁賣茶葉的那戶人家的傻兒子要娶她,她居然還不願意嘞。”

二白又羞又憤,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緊捂着嘴跑了。

二白娘見狀,也沒空再攔着許錦言了,連忙挎着菜籃子去追女兒去了。

圍觀的百姓這才散了,仍有幾個議論紛紛的。

“哎,這姑娘也是可憐,許了幾回親了,還沒上門,就被人退婚,尋常姑娘家哪還有顏面活着。”

“那可不,也就是她娘,天天在外面給她物色好人家,可這方圓幾裏,哪家想上門娶她?”另一個人道。

“造孽,造孽啊。”

…………

“那個姑娘還真有些可憐。”蘇遇咬了咬手指頭道。他又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我更可憐。”

許錦言暗暗嘆了口氣,世間可憐的人太多了,只看各自的造化了。

如此二人又開始逛了起來,只是都沒有了方才的興致。

大約逛了半個時辰,蘇遇嘴裏吃着,懷裏抱着,又拉着許錦言的手,上橋頭去看橋下游舟。好巧不巧遇到了方才跑開的二白。

二白正在橋下擺着小攤,一大塊土布鋪在地面,上面零零散散放了些紅繩編織的小玩意兒。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偶有幾個女子上前詢問,買下一兩個編織精巧的繩結。

稍一擡頭,三人對視了一眼,二白也認出了許錦言來,頓時覺得有些尴尬,腦袋一偏只當沒看見。

許錦言也沒說什麽,拉起蘇遇的小手就要往橋的另一頭走去。誰知才走到橋中央,胳膊猛一被人拉住,許錦言眉頭一皺,剛想出手掙脫,就聽二白呼救道。

“公子,公子救我!”

二白雙手緊緊的拉住許錦言的胳膊,滿臉的驚慌失措,而在她身後是幾個粗野大漢。

“小娘兒們,說多少次了,不給保護費,不準在這裏賣東西,你是聽不懂,還是不把我們哥幾個放在眼裏?”為首的大漢開口道,滿臉的橫肉加絡腮胡子,怎麽看都不是一個好人。

二白吓的臉色發白,可還是咬了咬牙對着大漢道,“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掙不到幾個錢,你們每次一來,張口就是五兩銀子,我哪來那麽多錢?!”

“嗨,那我們可管不了那麽多,反正沒錢,咱們哥幾個就砸攤子。要不然,你陪哥幾個喝酒也成。”

“哈哈哈!”

“哥幾個一起上,回頭好好樂呵樂呵!”

此話一出,幾個大漢大笑起來,倒三角的眼裏閃爍着淫光。

二白臉色更加白了,下意識的往許錦言身後躲了躲。

許錦言眉尖一蹙,他乃平陽王府世子,簪纓世族,哪裏聽的慣這種市井之言,當下就将二白和蘇遇都護在了身後。

幾個大漢見許錦言年紀尚輕,又帶着個半大的孩子,所以也沒當回事,上去就要将二白拽過來。

許錦言二話不說,一把握住了大漢伸過來的手腕,反手一擰,只聽“咔嚓”一聲,大漢随即嘶吼着往後連連退了幾步。

“啊,我的手!”

“大哥,你沒事吧!”

幾個大漢連忙圍了過來。

“上!都給我上!”

二白見幾個大漢來勢洶洶,怕許錦言招架不住,連連開口喊道,“公子,公子,我們跑吧!”

說罷,還一把拉住蘇遇,要帶着他跑。

誰知蘇遇并沒有動,還十分有閑情的将糖粉糕拿出來吃着。

“沒事沒事,我大師兄厲害着呢!”

二白見蘇遇如此說,心裏稍安,但卻仍然不放心的提着嗓子,生怕因為自己而害了許錦言。

話說,許錦言的功夫真不是吹的,一手提着一個将幾個大漢打的落花流水。

“饒命啊,少俠饒命!”

幾個大漢捂着傷,跪地求饒道。

“不能放過他們。”二白上前一大步,對着許錦言道,“公子,這些人都是這裏的地痞流氓,成天不做好事,亂收什麽保護費,專門欺壓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今天要是放了他們,等公子一走,他們還會回來的!”

聞言,許錦言眉頭一鎖,也知二白說的有理,可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傷了這些人的性命。

“你們聽好了,從今往後不許再在這裏鬧事,如果膽敢有下次……”許錦言沒有把話說完,只是目光帶着警告意味的望了幾人一眼。

大漢們滿臉驚駭,聽出了許錦言話裏的威脅,又見他神色淩厲,身手又好,今日算是踢到了鐵板。當下就答應下來,許錦言輕輕擡手,便屁滾尿流的跑了。

二白見許錦言将人放了,心裏有些擔憂,可又不好說什麽。

許錦言見狀,開口道,“你不必擔心,以後再敢有人做惡事,只管上青離山尋我。”

“對,以後這幾個流氓還敢來尋事,你只管上青離山,保管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蘇遇拍了拍手上糖粉糕的殘渣,插嘴道。

“啊,原來是青離山上的弟子,那便多謝公子了!”二白這才安了心,再次向許錦言道了謝。

二白的小攤子被方才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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