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0)

、喬裝打扮

青離山內, 一衆弟子圍在大殿內,滿臉好奇的打量着殿內站着的一個半大孩子。

只見這孩子約莫七八歲, 皮膚白皙, 五官僅僅清秀而已。一身破舊的粗布黑衣, 更襯得孩子消瘦。

此時正站在大殿內,囔囔着要拜師學藝。

從人群裏走出一個穿白色弟子服, 面容俊逸的少年, 少年先是凝眉看了眼前的孩子幾眼,随後偏過頭問左右,“這是怎麽回事?”

呂昭從人群裏擠出來道:“四師兄, 這孩子不知道打哪兒來的, 一直在這裏囔囔着要拜師學藝。”

聞言,沐川的眉頭一挑, 随即半蹲下來,十分和氣向眼前的孩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小七,今年七歲,我父母早亡,舉目無親。我聽說青離山的武功很厲害, 就想來拜師學藝,求各位大俠可憐可憐我, 收下我吧!”正說着,小七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滿臉期望的盯着沐川看。

沐川見狀,連忙要拉他起來。

小七扭了扭身子, 執意不肯起,“求你們收留我吧,我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我吧。我什麽活都會幹,給口吃的就行!絕對比小貓小狗還好養活!”

“小七,我都跟你說過,我們的師父雲游四海去了,如今山中入門弟子已滿,你還是早早下山去吧。”五師兄開口勸道。

小七聞言,眼睛裏冒了水霧,抽噎着道,“那也沒關系的,我可以拜你們為師!”

衆人略為難的互相對視,呂昭道:“我們還未出師,哪裏來的資歷收徒弟?你莫要再繼續糾纏,趁着天還沒黑,快些下山去吧!”

小七不依不饒,繼續叫嚷,“那山中沒有大師兄麽?我要拜你們的大師兄為師!”

“……”沐川伸手拉他起來,“我們大師兄也不收徒弟的。”

小七道:“你們胡說,我不信!你們叫他出來,我要當面問一問!”

此話一出,衆人皆沉默了。

自從他們的十二師弟走後,許錦言終日将自己關在十裏攬月,別說收徒了,就是出來一面都難。

“四師兄,我看不如讓小七先留下來吧,我看他還怪可憐的。”

呂昭湊上前去,小聲的對着沐川道。

抿了抿唇,呂昭又接着說道,“而且,這孩子跟阿遇年齡差不多的……”

沐川懂呂昭的意思,如今蘇遇不知去向,大師兄又不肯說,把自己關在十裏攬月不肯出來。如今來了一個小七,興許能讓許錦言分一分神,也未可知。

這樣想着,沐川偏過頭對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小七道:“好了,你也不要再哭了,你暫時留在山上吧。不過拜師之事,得靠你自己,如果大師兄願意收你為徒,你自然可以長久的待在山上。若他不願,你還是早早下山去吧。”

聞言小七面上一喜,擦了擦眼淚,慌忙道謝。

沐川輕笑着搖了搖頭,随後讓呂昭把小七帶下去安置了。

大殿內的衆多圍觀弟子這才散了去。

小七即是變換了容顏的蘇遇。

在上山之前,沈君亦就讓人給蘇遇易容了。這易容術可堅持三個月,如若三個月一過,易容也便失效,到時蘇遇要是證明不了他在許錦言心裏的地位,那他也便輸了。

而輸了的結果是,他必須得跟沈君亦回青州。

“小七,我叫呂昭,是青離門親傳九弟子。”呂昭偏頭過小七道。

“九師叔好。”

小七笑盈盈的喊道。

聞言,呂昭先是眼睛一睜,随即羞赧的擺了擺手,“別別別,你還沒拜師呢,怎麽先喊起師叔來了。”

“嘿嘿。”

小七沒有反駁,只是傻笑着看了一圈周圍。

這裏還跟原來一樣,仿佛什麽都不曾變過。可又仿佛什麽都變了。他如今化身成小七,再不是青離山上驕縱的小師弟蘇遇了。

不僅如此,一旦他拜師之後,也不能再喊他們師兄,而是喊師叔。

一想到此處,小七嘴角抽了抽。這明顯的降了一個輩分,是怎麽回事啊?

“對了,你能不能先帶我去找你們大師兄,我想先去拜師。”

小七擡臉道。

聞言,呂昭眉頭皺起,結結巴巴的道:“小七,我不妨先告訴你,想要大師兄收你為徒,很難。如果換做從前,興許可能,可是現在……”

接下來的話呂昭沒有再說下去,其實即使他不說,小七心裏也明白。

許錦言如今意志消沉,怕是沒有心思收徒吧。

一想到許錦言消沉的模樣,小七心裏酸澀難忍,一把拉着呂昭的手,求着他帶自己去找許錦言。

呂昭拗不過小七,便只好點頭答應了。

二人一路走到了十裏攬月,就站在院外就停了步子。

“吶,這裏是叫十裏攬月,大師兄就在此處住着。”呂昭跟小七解釋道。

小七雙手扒着樹杆,心裏默默流淚。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這裏是十裏攬月,是他從前最愛來的地方。

扯了扯呂昭的衣角,小七昂着頭道:“九師叔,你先走吧,我想自己在這裏轉一轉,熟悉一下環境。”

呂昭皺眉,“你第一次來,到底行不行,等下要是轉迷路了,我豈不是還要去尋你?”

小七心裏暗暗把呂昭罵了一通,哪有人會在自己家門口轉迷路的?

可表面卻道:“師叔請放心,我就随意轉轉,不會亂跑的。”

呂昭這才勉強同意,又交代了幾句就先走了。

十裏攬月還是如從前一般,小七眨巴眨巴眼睛,強忍着不讓眼淚落下來。

一步一步的往屋內走去,小七屏息,大眼睛在瞧見許錦言的一剎那泛出淚來。他多想一頭紮進許錦言懷裏,跟他哭訴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楚。

許錦言瘦了許多,正坐在墊子上,手裏翻着一本《古文觀止》。一身素色的衣裳松松的穿在身上,甚至能看出脊背骨頭的輪廓。

此時聽見門外的動靜,許錦言轉過頭來,再看見門外躲着的半大孩子後,眼裏閃過欣喜,“阿遇,是不是你回來了?”

走至門口,許錦言才發現來人并不是蘇遇,神色瞬間黯然,半晌兒才苦笑着搖了搖頭。

怎會是他?

小七心裏落淚,默默的喚了無數聲“師兄”,可嘴裏最終只是吐出了一句,“你可不可以收我為徒。”

聞言許錦言微微有些錯愕,半晌兒才回過神來,臉上流露出哀傷的神色。眼前這個孩子的模樣明明和蘇遇不同,可卻讓他莫名的覺得熟悉。

“你叫什麽名字?我以前沒有見過你。”

小七抿唇,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來,雙眼定定的望着許錦言,滿臉認真道:“我叫小七,我是上山來拜師學藝的。殿裏的人說,這裏的掌門沒有回來,我知道你是青離門的大師兄,你可不可以收我為徒?”

說罷,小七“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眉眼間含着凄楚,“我父母早亡,在這世間再沒有親人了。我碾轉多月才找到這裏,你可不可以收留我,讓我做你的弟子?”

“可我……不收徒弟。”

許錦言垂眉,臉沉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小七神色越發凄楚,眼睛裏含着一汪淚,伸手扯了扯許錦言的衣角。一如從前蘇遇撒嬌賣癡的模樣。

許錦言愣住了,順着衣角将目光停留在小七的臉上。這是一張僅僅清秀的臉,和蘇遇粉雕玉琢的模樣截然不同。

許是對眼前的孩子有些莫名的熟悉,亦或者是他有着幾分蘇遇的影子。

“好。”

許錦言聽見自己這般回答,仿佛冥冥之中被人操控着。

小七咧嘴笑,眼裏的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落在玄色的衣裳中,了無痕跡。

大師兄,我回來了。我會在你身邊,直到你把我認出來。

☆、草雞戲水

後山露天的水池邊, 水面波光粼粼在月色的渲染下更顯得壞境清幽。

水面忽而咕嘟咕嘟的冒了氣泡,随後一個半大的孩子從水底冒了出來。

深深的吸了口氣, 小七微微有些氣喘, 一頭長發濕漉漉的搭在光潔的肩膀上, 更顯得他皮膚白皙,胸口以下的部位全都泡在水裏。

用手胡亂的在水裏撲騰幾下, 小七眯着眼睛, 嘴裏哼着小曲。

如今他成功的拜了許錦言為師,這也是個非常不錯的開始。

對于小七而言,無論是喊許錦言師兄, 還是師父, 都絲毫改變不了自己對許錦言的感情。

許錦言把他一手養大,本就是亦兄亦師, 喚他一聲師父又有什麽關系。

只不過讓自己頭疼的是,從今以後見人就得喊師叔了……

一想到這裏,小七覺得腦仁有些疼,從前在青離山就他輩分最小,是所有人的小師弟。如今竟又生生的降了一個輩分, 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手在水下摸了摸胸膛,小七恨的牙根癢癢。這個沈君亦實在是太狡猾了, 不僅讓他變換了容貌,就連身體都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原本胸口上的醜陋疤痕如今一片平坦,仿佛鎖鏈栓心從來只是夢境一場,非但如此就連右臂上的傷痕和胎記也都一一被隐藏起來。

這樣一來, 別人根本就不能通過這些印記認出他就是蘇遇。

想到此處,小七牙齒咬的咯噔咯噔響,小手使勁往臉啊,胳膊上搓啊搓。

該死的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易容術,簡直太強悍了,小七只覺得胳膊搓的生疼,可就是看不見那塊熟悉的胎記。

于是小七放棄了掙紮,仰頭看着上空的夜幕發呆,兩條腿胡亂的在水裏撲騰着。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噗通”一聲巨響,随即被濺了一頭臉的水花。

小七一駭,還沒來得及驚呼,就被人拉住胳膊,強行拉上了岸。

“咳咳咳”小七鼻孔裏嗆了水,眼淚都被逼出來了。

“你怎麽樣?”

拉他上來的人正是呂昭。

“什麽怎麽樣?我差點被你吓死!”

小七喘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這才注意到自己現在全身光溜溜的。

懷裏随即被丢了一件衣服來,小七慌忙把身體包起來。雖說他現在只有七歲,可在潛意識裏身子只能給許錦言看。哪怕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其他師兄都不可以看!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我拉你上來,你早就被淹死了!”呂昭眉頭皺起,手指戳了小七的腦袋。

小七哭笑不得,真的忍不住想要欺負欺負老實孩子呂昭。

“九師叔,我只是在戲水……”

聞言,呂昭一愣,随即面露尴尬,手撓了撓腦袋,“啊?原來是這樣啊。”

翻了翻白眼,小七見呂昭渾身也是濕漉漉的,當下覺得有些好笑。他又捂臉,故作羞赧,“啊,九師叔!你方才看我了!你要負責!”

呂昭滿臉黑線,“……我沒有啊。”

小七忿忿的指他道:“好啊,看了人家還不承認,我要打報告!”

呂昭:“…………”

初夏時分山裏還是冷的,方才在水裏沒覺得,這時一出來才覺出了冷意。

“吶,趕緊把衣服穿穿,回頭可別染了風寒。”呂昭道,透過月色仿佛想起什麽似的又笑了。

“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特別像。”

小七聞言,忙眼巴巴的去瞧呂昭,暗戳戳的欣喜,心裏想着終于有人要認出來他了。

奈何呂昭只是感概了幾句,随即就催促着要早點回去。

回去的路上呂昭一直在納悶,許錦言為何會收小七為徒。明明小七生的瘦弱,又沒點習武的筋骨,看樣子也不是個會讀書寫字的樣子。

對此小七撇了撇嘴反問,“難不成九師叔你信不過我師父的眼光?”

聞言呂昭立馬擺了擺手,大師兄的眼光,他自然是信的。他只不過有些不敢相信罷了。從潛意識裏,他并不希望有人能代替蘇遇在許錦言心裏的位。而這世間也只有一個蘇遇而已。

呂昭一直把小七送到了十裏攬月,并沒有進去只是對他擺了擺手,就轉身離去了。

小七看了一眼呂昭離去的背影,心裏驀然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推開門蹑手蹑腳的走了進去,屋內只留了一只蠟燭,眼下已經是定更時分,許錦言大約已經睡了吧。

這樣想着,小七動作更加的輕,小心翼翼的往裏屋走去。就着細微的光亮,他一眼就瞧見了床榻上躺着的許錦言。

許錦言似乎睡的并不安穩,臉上也出了細汗,月光撒在了他的臉上,像是渡了一層淡淡的華光。

小七心裏驀然有些酸楚,擡腳走至床邊,伸手虛虛的攬住許錦言,心裏默念:許錦言,我就在這裏啊。

夜晚如此寧靜,窗外的月光斜斜的撒了進來,碎了一地。

半晌兒,小七才收回了手,也瞬間想起了自己好像并沒有睡覺的地方。

這下可就糟了,難不成讓他睡地上?

怎麽可能!

大眼睛轉了轉,小七嘴角劃過一起狡黠的笑意,就在床邊悉悉索索的把衣裳脫了,随即上了床,小小的身子緊緊貼在許錦言身上。

第二天一早,許錦言先醒了過來,覺得身上略沉,于是一把将被子掀開,就見小七如同小嬰兒一般緊緊的依偎在他身側,非但如此,腦袋還枕在他的胸口。

長如羽翼般的睫毛輕顫,許錦言以為他這是要醒了。誰知小七只是磨了磨牙,又繼續睡了過去。嘴邊還流下了幾絲晶瑩剔透的口水。

許錦言眉頭皺起,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挂在他身上的這個和蘇遇一般大的孩子,是自己昨天收的小徒弟。

而他新收的這個小徒弟昨晚不知什麽時候偷摸着上了床。

想到此處,許錦言面露苦笑,這孩子像極了蘇遇,可卻又不是蘇遇。

大手輕輕顫抖着,許錦言仿佛魔愣了一般,想要一看究竟。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緩緩的将小七胸口的衣裳扯開,入眼是一處白嫩光潔的胸膛。

許錦言低垂着眉,又輕輕的将小七右邊的衣袖撩開,同樣是光潔的肌膚,看不出任何傷痕,或是胎記。

暗暗的嘆了口氣,許錦言苦笑,自己真的是要發瘋了,小七又怎麽會是蘇遇呢?

擡腿下了床,許錦言随意的披了件外裳,就往門外走去,背影孤獨而蕭索,再不是從前的神采飛揚。

待小七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身邊的人也早就離開。伸手摸了摸空蕩蕩的床榻,仿佛那裏還有着許錦言的餘溫。

外面有些嘈雜,小七下了床,如今他再不是那個穿個衣裳都要師姐幫忙的小師弟了。

将衣裳穿好後,小七往門外走去,卻見幾個弟子神色匆匆,看他們走的方向,不就是去往大殿麽?

“師叔,師叔!”

小七喚了幾聲,卻沒人有空理會。

無法,只好也跟着去大殿了。

大殿內,一衆弟子聚在殿裏,仿佛十分焦灼的等待着什麽。

“九師叔!”

小七從人群中擠出來,一把扯住呂昭的衣袖,疑惑的問道,“這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呂昭臉色略沉,面上流露出焦灼的神色,“我們的師父回來了。”

師父回來了?

小七一愣,随即好似察覺什麽似的,急促的打聽許錦言在哪兒。

呂昭指了指知劍堂,面露苦澀,“你師父被我師父找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

聞言,小七一晃神,徐揚清這次突然回來必定是得知了這段時間山上發生的事。找許錦言過去應該是要詢問事情的經過。

想到此處,小七暗暗松了口氣,可随即又提了口氣。

依着徐揚清的行事作風,許錦言未必就能相安無事。

徐揚清雖然看起來不大正經,可向來是對許錦言這個大弟子期許甚高,容不得他有一絲懈怠,如今見到許錦言這番消沉的模樣,難保不會當場動怒。

一想到許錦言可能會被苛責,小七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恨不得立馬就闖進知劍堂。

☆、T^T

許錦言拱手行禮, “弟子見過師父。”

徐揚清在外面雲游數月,因許錦言派人送信, 這才在昨夜沖沖回山, 卻只能得知蘇遇下落不明的消息。他心頭疑慮頗多, 只得招來許錦言一一問個清楚。

哪知卻見他素來格外器重的大弟子居然如此頹然模樣,一時心頭不知是震怒更多些, 還是憐惜更多些。好半晌兒才一拍桌案, 呵斥道:“錦言!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了什麽樣子!到底發生了何事?蘇遇如今到底身在何處?”

此話一出,許錦言神色又漸漸黯然,他默默的跪在地上請罪, “師父, 是沈君亦,他又回來了。”

徐揚清大驚失色, “什麽?沈君亦?!錦言,他又來尋你事了?”

許錦言搖頭,一聲“師父”才喚出口,眼眶就開始泛紅,“師父, 沈君亦他……他強行将阿遇擄了去。他用千年玄鐵精制而成的鐵鎖拴了阿遇的心啊,師父!他打斷了阿遇的琵琶骨, 廢了阿遇的武功!他……他還找來血玉吊着阿遇的命!他不給阿遇上藥,任由阿遇身上的傷口一點點的潰爛!師父,沈君亦應該下地獄啊!他就是想讓阿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師父!”

徐揚清大驚, 眼裏閃過厲色,他從未想過沈君亦居然喪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居然對一個半大的孩子下這麽重的手!他一掌拍向桌面,震的茶壺、杯盞碎了一地,厲聲質問,“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将蘇遇帶回來?何必要将他留在青州受盡折磨?”

許錦言眼裏忽而冒出兩大顆淚,落在了手背上,“師父,我不能。阿遇是沈君亦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了,我已經害沈君亦失去了一個弟弟,我不能……!”

徐揚清越發震驚,到真未料到蘇遇竟然是沈君亦的弟弟,他又忍不住對着自己的首徒連連側目。許錦言生來金貴,縱是來到青離山也是所有人口中為人表率的師兄,亦是天潢貴胄,生來就與衆不同。他從未有這般失态、狼狽過,如今竟然為了蘇遇将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

“錦言,這事不怪你,你如此這般又是何必?”

許錦言哽咽道:“對不起師父,是徒兒對不起師父的厚望。從前我愧對沈君亦,一晃多年無時無刻不飽受良心譴責。可我未曾想到,阿遇居然是沈君亦的弟弟。這些年我一直把阿遇當親弟弟看。那日,阿遇哭着讓我帶他走,可是師父,我真的不能!”

徐揚清嘆了口氣,忍不住嘆道:冤孽啊。

他又伸手去扶許錦言,安撫道:“錦言,事已至此,就算了吧。蘇遇既是沈家的孩子,沈君亦必定會将他如珠如寶的捧在手上,你如此作賤自己,又是何必?若他日蘇遇重返青離山,那時還不知是如何光景!”

許錦言搖頭:“師父,我過不了我自己這關。當年的事,我決計逃脫不了責任。日後阿遇同我兵刃相向,亦是常理。”

徐揚清道:“蘇遇未必就會怪你。”

許錦言:“師父,徒兒跟随師父多年,秉承門規,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差池。如今,徒兒自請去後山思過,求師父恩準!”

徐揚清無奈,可又擋不住許錦言,只好點頭應允。

不知過了多久,知劍堂的大門被打開,許錦言身形有些蕭條,緩步從裏面走了出來。

門外登時一片,“大師兄!”

一群人往許錦言身邊湧去,小七漸漸被人群埋沒了。

“大師兄,你沒事吧?”

沐川站在許錦言身側,面露擔憂的問道。

只見許錦言低笑着搖了搖頭,随後将目光投向了正奮力擠開人群的小七。

“小七,你過來。”

許錦言溫和一笑,向小七招了招手。

人群中立馬閃出一條路,小七一步步的走至許錦言的身側,仰頭看他。

“小七,你跪下。”

衆人不明所以,小七卻依言跪下,目光從始至終都不肯放開許錦言。卻見許錦言伸手一指沐川,輕聲道:“從今天起,你拜他為師,日後勤加苦練,知道麽?”

許錦言伸手輕輕拍了拍小七的腦袋,沐川道:“師兄!”

呂昭道:“那怎麽行?大師兄,你要去哪兒?”

許錦言輕擡手制止了所有人的問話,他将目光轉向小七,一字一頓的問他,“你可願意?”

小七搖頭,可許錦言只是笑了笑,伸手把小七拉了起來,随後又偏頭對着沐川耳語幾句。

小七聽不真切許錦言在說什麽,只是清楚的看見沐川臉上的驚色。

“大師兄放心,我會照顧好小七的。”

沐川道,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小七。

見此情形,小七心裏更加慌亂,上前扯住許錦言的衣袖不放。

許錦言眉眼低垂,将小七的手拿開,瞧了一眼小七後就往外走去。

“師父,你要去哪裏?!”

小七跑過去抱住許錦言的腰,滿臉急色。

“小七,你過來。”

沐川将小七一把拉了回來,不準他再過去。

如此,再沒人阻攔許錦言。

“師父!”

“師父!”

“…………”

小七睜着淚眼,一聲聲的喊,可許錦言始終沒有回頭,一步步的往殿外走去。

“四師兄,大師兄到底是怎麽了?”

呂昭問道。

周圍的衆多弟子也都往沐川這裏看來。

沐川嘆了口氣,神色複雜的看着許錦言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大家都不要問了。”

衆人皆是滿臉驚色。

就在衆人愣神間,小七飛也般的沖了出去。

“小七,你快回來!”

呂昭大喊,就要上前去追。

誰知這時身後又傳來一道男聲。

“別追了,就讓他去吧。”

衆人聞聲,皆轉過身去,随即行禮道,“拜見師父。”

徐揚清一身玄衣,目光灼灼的望着小七離開的背影,神色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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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地為牢

後山思過崖。

許錦言正坐在洞中閉目養神, 雖是初夏,可洞中的陰暗潮濕, 寒氣逼人。

在知劍堂時, 師父只是無可奈何的長嘆了口氣, 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實師父不說,許錦言心裏也明白。蘇遇既然是沈家人, 沈君亦自然有權力将其帶走。日後是生是死再不與青離門相關。

只是……許錦言心裏卻仿佛被人硬生生的剜去一塊肉, 心痛到難以自持。

蘇遇是他一手帶大的,這些年如幼弟一般疼愛着,如今又讓他怎麽舍得讓沈君亦将他帶走。

許錦言始終忘不了那天, 蘇遇滿身是血, 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忘不了那句,“大師兄, 你帶我走。”

這句話成了他心裏揮之不去的夢魇。

此次來思過崖思過,既是許錦言自行請命。他不過是想暫時封閉一下內心。

一想到蘇遇,許錦言的胸口又開始悶疼。

伸手捂住了胸口,許錦言緩緩的睜開眼來,卻一眼就瞧見了蹲在他跟前凍的瑟縮的孩子。

小七見許錦言睜眼了, 當下臉上露出喜色,也不出話, 昂着小臉巴巴的盯着他看。

“你怎麽來了?”

許錦言眉頭緊皺,方才他想的入神,竟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這洞裏何時又多了一個人。

“山上的人,我都不認識,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小七答道,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顫抖着,這山洞陰冷,他從前就知道。

“胡鬧!”

許錦言語氣略沉,“這裏是思過崖,是用來關押犯了門規的弟子,也是青離門的禁地,你怎能私自來此處?”

聞言,小七作出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樣,巴巴的去扯許錦言的衣袖,“你兇我做什麽?我又不知道!反正我不走,我想留在這裏陪你!”

奈何許錦言只是冷着臉,話語裏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小七急了,如若他今日真的被趕回去了。許錦言在思過崖一待就是幾個月,那自己和沈君亦的賭局怎麽辦?

面都見不到又如何能讓許錦言認出自己,又如何能知曉許錦言的心意?

既然苦求無用,小七只好死皮賴臉的在這待着。随意找了個角落,抱着膝縮成小小的一團。

許錦言見狀,二話不說提着小七的衣領,将他丢出山洞。哪知小七就像狗皮膏藥,怎麽都趕不走。如此來來回回折騰了數十次後,許錦言扶額,感概他新收的這個小弟子為何性格就這般執拗。

也罷,随了他吧。

小七早上起來的急,身上只胡亂穿了兩件薄衫,雖是初夏,可這山洞又陰又濕,寒氣從地底往外冒,凍的他直打冷顫。

擡頭瞧了瞧,就是洞裏微薄的一些亮光,只見許錦言仍然靜靜的坐在一塊石頭上,雖不至于像他一般顫抖,可發紫的唇卻掩飾不住身上的冷意。

小七一愣,随即明白過來。許錦言這是沒有用內力抗寒。

這人怎麽可以這麽傻?

想到此處,小七心裏又是一番酸楚。他的大師哥怎麽就這麽老實,這裏又沒人看守,即使是用內力抗寒,又有誰會知道?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小七決定還是出去一趟,反正他又不一定非得待在洞裏不能出去。

擡眼看了許錦言一眼,小七咬了咬唇,心知許錦言如今是不會搭理他的,于是便先出去了。

摸索着出了山洞,小七深深的吸了口氣,只覺得外面跟洞中簡直是天差地別。誰能想象外面豔陽高照,而洞中卻陰冷潮濕仿佛早春。

眼下正是初夏時分,後山雖偏僻但樹木卻十分的蔥茏。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後山該是有許多果樹才對。

小七翻過一處斜坡,在一片蔥茏的灌木叢中尋找着可以吃的野果。

眼前忽而一亮,小七幾步跑了上前,站在一棵矮樹下停了下來。

只見這棵矮樹雖矮,但卻枝繁葉茂,非但如此上面還結着許多紅色的果子。看起來紅豔豔的十分誘人。

墊起腳尖,小七摘了一個果子,也不在乎髒不髒了,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一股子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間盈滿了口腔,小七嘗到了滋味,兩三口把果子吃了。随後就從地上拿起一根樹枝。

歡快的打起了果子。

圓潤可愛的果子落了一地,小七擦了擦額間的汗水,用衣服兜了想把果子帶回去給許錦言吃。

在走到那處斜坡時,因為要護着果子,小七手一滑不小心跌了一跤。果子撒了一地,胳膊腿也擦傷了。

小七疼的抽氣,一邊忍着疼,一邊把果子撿起來。

這些果子如今對他和許錦言而言,不可謂不重要。

因為他知道被關在後山,門中會有專門的弟子上來送吃食,但一天只有一頓。

從前因為和念燭那事,許錦言就曾替他頂罪,被關過一次。

如今許錦言又是因為他而再度被關。

想到此處,小七揉了揉眼眶,吸了吸鼻子往山洞裏走。

許錦言本以為小七回去了,一時間到沒料到他還會再回來。

且是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師父,我摘了些野果子來,你快吃幾個吧,這山洞陰寒難忍,你好歹吃點果子墊墊肚子。”

小七将野果子往許錦言面前一放,興高采烈的說道,他臉色擦傷很多,許錦言忍不住眉心一蹙。

奈何許錦言只是搖了搖頭,随即又合上了眼。

小七見狀,緊抿了唇,可卻無可奈何。無論他是蘇遇還是小七,他都無法強迫許錦言做任何事。

神色黯然的将野果都堆放在一處較為幹燥的石頭上,小七想着這山洞又沒有被子,褥子,又陰冷難耐,于是又出了山洞想尋一些幹柴回來。

不一會兒小七就抱着一摞幹柴回來,将柴火堆成小堆。小七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沖着許錦言咧嘴笑了笑。

許錦言皺眉,仿佛有些不解的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小七笑,“當然是生火啊,這洞裏這麽冷,夜裏沒有火堆取暖怎麽行?”

許錦言啞然,他到是從未想過這許多,剛想開口說什麽,這時小七又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這次小七出去了很長時間,具體是多長時間許錦言也無從得知。

許錦言心裏擔心小七出事,可又礙于門規不能出洞,一時間心裏暗自焦灼。

又過了一會兒,洞裏徹底黑了下來,許錦言嘆了口氣,用小七抱進洞的幹柴生了火。

火光并不算大,不過對于許錦言而言就足夠了。

又等了一會兒,小七終于回來了,這次帶回來的不是野果子,也不是幹柴,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這兔子肥胖,一身雪白的皮毛,正渾身顫抖着,滿眼驚恐的瞪圓了紅眼睛。

小七順了順兔子毛,往許錦言身邊走來,一屁股坐在了許錦言身側。

擡起清秀的小臉,小七似乎有些猶豫的開口道,“師父,我什麽都沒找到,就抓住了一只兔子。我在斜坡上等了很久都沒人給我們送飯,今晚怎麽辦?”

聞言許錦言眉頭皺了皺,他并不清楚為何會沒有弟子來送飯,可眼下也不能讓小七獨自回去。這後山偏僻,山石陡峭。讓小七一個半大的孩子摸黑回去,他實在放心不下。

長嘆口氣,許錦言伸手替小七擦了擦臉。這孩子也不知去了哪裏,弄的灰頭土臉的。

小七昂着臉動也不動,一雙黑眼睛泛着笑意,在火光下更顯得清澈明亮。

不知怎的,許錦言一瞬間又想起了蘇遇。

蘇遇也跟小七一樣,喜歡到處玩耍,時常是灰頭土臉的回來。每每又因為怕他生氣而一頭紮在他懷裏撒嬌。

想到此處,許錦言暗暗苦笑,蘇遇就是蘇遇,小七就是小七。世上只有一個蘇遇,也只有一個小七。

“師父,你餓不餓?”

小七突然出聲道,随即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可憐巴巴的道,“小七餓了。”

許錦言微微一愣,一時也只能想到野果子。

伸手拿過一個野果子,許錦言遞了過去。

小七伸手接了,可卻沒吃,而是給了懷裏的小兔子吃。

小兔子見到有野果子,兩只毛茸茸的長耳朵一豎,随即又害怕的縮了縮。可還是忍不住探出小爪子把野果搶了過去。

小七給小兔子順了順毛,笑眯眯的對着許錦言道,“師父,你都不知道,我為了抓這個小家夥廢了多大的勁兒。現在我要把它先喂肥了,過幾天就有烤兔子吃了!”

說罷,小七咧嘴笑開了,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好似狡黠的狐貍正守着屬于自己的小白兔。

許錦言忍不住勾了勾唇,禁不住又多看了小七幾眼。

這夜也還長着。

第二天一早,小七又出去了,這回把兔子硬塞在了許錦言懷裏,讓他幫忙看着別讓跑了。

許錦言苦笑着看了兩眼懷裏拱來拱去的肉團子,如今看來,他的這個小徒兒似乎并不怕他。非但如此還有些小霸道。

昨夜許錦言記得自己明明是把外裳脫了給小七蓋在身上,随後自己就靠在一塊石頭上睡了。

夜裏也不知是不是這孩子夢游,一個勁的往他懷裏鑽。

一開始許錦言以為小七是太冷了,于是就順勢把他抱在了懷裏。

剛開始小七睡的還算安靜,到了後半夜就開始亂動起來。

先是要趴在許錦言身上,後來幹脆把腦袋伸進了人家衣裳裏。

早上醒來時,小七也許覺得有些難為情,紅着臉把兔子往許錦言懷裏一塞,就跑出去了。

☆、陪你!

許錦言哭笑不得, 這樣到像是他這個做師父的不是了。

摸了摸兔子毛,許錦言舔了舔微微幹裂的唇, 一天一夜沒有沾過一滴水, 如今竟隐隐的冒了血珠。

小兔子很能吃, 小七帶回來的野果本就不多,才一會兒功夫就被它吃了好幾個。

許錦言連忙把兔子往邊上抱抱, 生怕它一個忍不住把果子都吃了。這些果子還需留些給小七吃。

洞外忽然傳來聲響, 許錦言以為是小七回來了,誰知卻并不是。

“大師兄。”

沐川站在洞外喚了幾聲“師兄”後,終于見到了許錦言。

許錦言走至洞門口後并不再往外走, 那裏仿佛是一條無形的界限, 把他和外面的人劃分到了兩個世界。

沐川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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