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2)

許錦言願意替他受過。可是,今世他真的未曾想過要欺師滅祖啊,許錦言也不該、不能再三刀六洞的替他賠罪!

“師兄,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許錦言,因果孽障我來償,萬劫不複我也認,今生今世我再不能讓你為了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你……”

許錦言一個“你”字才出口,只見蘇遇猛的起身,從圍觀的弟子腰間抽出一把長劍。人群間立馬閃出一條道路。

“阿遇,你幹什麽?還不快把劍放下!”

平時最為成熟穩重的沐川急了,上前就要去奪蘇遇手裏的劍。

“你不要過來,要不然我就死給你們看!”蘇遇大聲喊道,成功的逼退了沐川。

許錦言眼裏一駭,伸手欲上前制止,卻被蘇遇一劍劃開,近不了身。

“你!”

“師兄。”蘇遇苦笑着,“我當然知道你會護我周全,可是我卻不能看着你陷入絕境!你是青離門的首徒,又是堂堂平陽王世子,我何德何能讓你如此?”

他又伸手抹了把淚,見許錦言還要上前,立馬将劍往自己脖子上近了幾寸,叫道:“你不許過來!”

許錦言頓足,似乎很心痛,也很無奈,他輕聲喚道:“阿遇,你過來,師兄不會讓旁人傷你的。”

蘇遇搖了搖頭,持着劍往後退了幾步,今日看來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只是他不甘心,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居然被人設計要再死一次。

他還沒來得及長大,還沒來得及找許文和七皇子等人報仇!他還沒來得及和許錦言在一起,他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做!他不甘心啊!

☆、兩難

就在此時, 衆人眼睛一花,就見沈君亦瞬間出現在了眼前。

将蘇遇手裏的長劍劈手奪下, 沈君亦臉色陰沉, 看着眼前淚流滿面的孩子, 冷聲道:“小幺,為兄告訴你, 不可以!任何時候你都不可以如此輕賤自己的命!”

聞言, 蘇遇眼淚冒的更兇了,所有的委屈,痛苦, 壓抑一瞬間爆發出來。

“我有什麽辦法?這些不都是你一早設計好的?我能怎麽樣, 你不就是想活活把我逼死麽?我現在這樣不是正何了你意!我今日一死,你明天不就又可以找個人當你弟弟了嗎?你還來救我做什麽!”

沈君亦聽愣了, 随即眉頭一皺斥道,“你都在說些什麽?骨肉至親也是能随便認的麽?”

奈何蘇遇倔犟的扭過頭去,執意不肯再說一句話。

沈君亦暗暗嘆了口氣,這件事雖是他一早設計的不假,可卻有一樣是他沒有算到的。

将從蘇遇手裏奪來的長劍往人群面前一擲, 沈君亦冷笑道,“我沈君亦的弟弟何時輪得到你們在這裏喊打喊殺了?”

滿場嘩然, 有人暗啐一聲,“呸!”

話風一轉,沈君亦又對着徐揚清道,“徐掌門, 方才是我記錯了,我家小幺不曾在青離山上殺人。”

徐揚清聞言眉頭一皺,“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君亦笑,伸手一指念燭道,“今夜我本是來接我家小幺回家的,後來不巧的是遇見了這位姑娘。”

衆人皆往念燭身上看去,只見念燭渾身都在顫抖,臉色也是越發的陰沉。

“這位姑娘看來是認識在下,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後來正巧有青離門的弟子路過,這姑娘二話不說就一劍把人給殺了!”

衆人嘩然,五師兄連忙上前一步道,“不可能!三師姐和我哥哥無冤無仇,怎麽會殺他呢?你休想拿話來騙我們!”

“哦?無冤無仇是麽?”沈君亦眼裏閃過一絲玩味,手指了指蘇遇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我家小幺也和你哥哥無冤無仇,你又為何信不過我家小幺呢?”

“人證物證皆在,休得抵賴!”

五師兄怒道。

立馬有人應聲:“邪魔外道!少在這裏蠱惑人心!”

“說到證據,我到想起來了。”沈君亦一笑,“我手上也有證據。老奴!”

“公子。”

一個蒼老的的男子瞬間出現在衆人眼前,只見他身形消瘦,白發蒼蒼,身形如鬼魅一般來去無蹤。

老奴聲音極為嘶啞,擡起渾濁的眼睛,低聲道,“我家小公子右手有疾,今生都用不得長劍。況且那劍傷乃是兇手一劍刺入,我家小公子不過七歲孩童,尚且不能順利将人一劍穿胸。”

此話說完,老奴便退了下去。

衆人嘩然,事到如今他們這才想起來蘇遇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縱是他平時如何嚣張跋扈,如何不可一世,也只不過是個孩子,又怎會如此心狠手辣。

可衆人因知蘇遇同沈君亦是兄弟,越發的懷疑起來,一時間場上議論紛紛。

沈君亦卻毫不在意,他餘光見蘇遇還要往許錦言那裏跑,随手扯住蘇遇的衣領。蘇遇掙紮着大喊大叫,連踢帶打,“你放開我!放開我!”

許錦言臉色一變,上前一步,厲聲呵道:“你放開他!”

沈君亦冷笑着,将蘇遇往身後一推,喝令左右,“将小公子看緊了,再讓他亂跑,打斷他的腿!”

許錦言咬牙,“沈、君、亦!”

沈君亦道:“怎麽,你心疼了?”他似笑非笑的伸手一指蘇遇,“這個孩子是我的弟弟,他不聽話,我這個做兄長的自當管教好他,跟你許錦言有什麽關系?”

他又恍然大悟一般,說出的話偏生帶着三分嘲諷,七分狠厲,“哦,我想起來了,你許公子一向愛多管閑事。怎麽,你害死我一個弟弟不夠,如今還要禍害最後一個!”

許錦言臉色一白,握着長劍的手微不可尋的一顫。沈君亦将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越發歡愉,又偏過身對着徐揚清拱手道:“徐掌門,不瞞你說,前些日子,我這個做兄長的失手廢了他的武功。如今他不過是個尋常的孩子,拿不起長劍,也殘害不了同門。所以,這個黑鍋,我們家小幺不背!”

“對了,還有一事。”沈君亦臉色驀然一沉,又将目光轉向念燭,“方才你直聽你提及當年羅生門一事,難不成你竟是羅生門的遺孤?”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臉色一變,神色不一的往念燭身上看去。

念燭臉色蒼白,藏在袖子裏的手攥的緊緊的,事到如今她反而成了衆矢之的。

“不錯,我的确是羅生門的遺孤!沈君亦,今天我就要替我的兄弟姐妹們報仇!”

只能只見念燭身形一閃往沈君亦身側襲來,随後就如斷了線的風筝一般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口裏鮮血直流。

“哼,想不到當年居然還能有活口。”沈君亦冷笑,擡步往念燭身邊走來,掌心生風。

“巧了,我今日也并不打算放過你!羅生門殺我沈家一百零八口!此仇我若是不報,當配不上姓沈!”

語罷,沈君亦就要一掌将念燭打死。

這時徐揚清和許錦言同時出手将他攔住。

“怎麽,一個殘害同門的孽徒而已,徐掌門還想包庇她不成?”

聞言,徐揚清眉頭略沉,冷哼道,“青離門自有門規在,縱是清理門戶,也不勞沈公子費心了!”

“那我今日偏要殺了她呢?”

許錦言上前一步,臉色沉沉,“那你大可試一試。”

身後的念燭流了淚,事到如今許錦言還願意護着她,是不是就可以說明,她在他心裏有那麽一絲絲的不同?

場上一時間冷了下來,沈君亦和許錦言之間劍拔弩張,仿佛下一秒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她是青離門的弟子,無論如何處置都是青離門之事!你要殺她,先過我這一關!”

許錦言冷聲道,仍然不肯讓開。

沈君亦撫掌大笑,“許錦言,許公子,英雄救美的戲碼,你到底還要演多少回?”

許錦言不語,提劍就上。二人武功不相上下,一來一往打的不可開交。一時間場上氣氛凝固,眼看着就要兵刃相交,一場大戰一觸即發!就在這時,蘇遇掙紮着大叫:“住手!住手!”

根本沒人聽他的,場上的弟子們一見許錦言和沈君亦打了起來,立馬紛紛上場。沈君亦帶來的黑衣人雖在人數方面處于劣勢,可好在身手不凡,一時間場上打的不可開交。

沈君亦偏頭躲過一劍,冷笑道:“許錦言,我二弟的命,你到底要何時還?”

聞言,許錦言身形一頓,就在這時,沈君亦手上折扇猛的打開,一股子疾風瞬間席卷而來,直沖許錦言的面門。

“住手!”

千鈞一發之際,蘇遇跑了上前,硬生生的夾在二人中間,“不許你傷我大師兄”

沈君亦神色大變,連忙将手上的勁氣猛的一收,強忍着心口噴礴而出的怒意,低聲道,“小幺,你讓開!”

“阿遇,你讓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同時許錦言也低聲道,眉眼間暗含着一絲悲涼,今日就讓他和沈君亦做一個了斷。

蘇遇苦笑着搖了搖頭,一面是他以命相護的大師哥,一面是他血肉相連的親哥哥,無論哪一方受傷都是他所不願意面對的。

半晌兒,蘇遇才低聲問沈君亦,“你和我之間的賭約還有效麽?”

沈君亦揚眉,“自然是有效,可是小幺,你并沒有贏!”

“可我也不曾輸!”蘇遇擡起臉,滿眼堅定的一字一頓道,“我大師哥認出我來了,而且他更是為了我不息被廢除武功,逐出師門!我怎麽就沒有贏呢?”

聞言,沈君亦低聲笑,目光幽幽的看了許錦言一眼,随後才又對着蘇遇道,“小幺,即使是這樣,你又如何證明許錦言心裏真的有你呢?倘若他心裏真的有你,又為何要舍命袒護一心要至你于死地的女人呢?”

“小幺,別傻了,你自始自終只是許錦言的小師弟罷了。”

蘇遇沉默了,死死的咬住下唇。他懂許錦言,正因為他懂,所以才覺得心裏越發酸楚。

許錦言是青離門首徒,無論是青離門下的哪一個弟子有難,他都會舍命去救。念燭雖犯下大錯不假,可自有門規懲罰她,除此之外,她任然是青離門的弟子

那我呢?大師哥,我又是什麽?僅僅是你最疼愛的小師弟?還是在洞中相陪的徒兒小七?前世今生,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蘇遇很想就這麽不管不顧的去問許錦言要答案,可是他不敢。前世縱使他那般使盡手段,到頭來也不過是夢一場。這份感情他前世藏的很深,生怕一不小心就碎成殘渣。

☆、報應不爽

“你放了她吧, 青離門自有門規處置她的。”蘇遇低聲道。

沈君亦道:“我放了她可以,但是許錦言今日必須死!”

蘇遇猛的擡頭, 大聲質問, “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你一定要殺了他才肯罷休?你怎麽可以把所有的錯都怪在我師兄頭上!”

此話一出, 沈君亦的臉色瞬間變的陰沉難看,他十分嚴厲, 看起來恨不得要一掌打死蘇遇那般, 斥道:“為什麽殺他?蘇遇,他害死的可是你二哥!如果不是因為許錦言,我們家怎會被人屠戮?你又怎會被人丢棄在深山!”

蘇遇啞言, 沈君亦的話就像一盆涼水将他從頭至尾澆了個透心涼!他前世怎麽就不知道這些事!如今他愛許錦言愛慘了, 這血海深仇到底要怎麽辦?!

沈君亦上前一步,看起來很痛心, 也很生氣,“蘇遇,你是沈家的人,這已經成了事實,今生今世都改變不了!許錦言同沈家有血海深仇, 你若執意護他,為兄一掌打死你!”

蘇遇頹唐的跪坐在地, 雙手掩面痛哭流涕,“別說了,求你別說了。我不想當你弟弟,我不想!”

“……”許錦言道:“阿遇。”

蘇遇突然就不敢去看許錦言了, 他深知今日若不做個了斷,沈君亦今後怕是要沒完沒了。

“只要你放過她,我就跟你回青州,此後再不踏足青離山一步,好不好?”

“阿遇,你在說什麽?青離山是你的家,你為什麽要走?!”呂昭喊道,眼裏閃着淚花。不光是他,周圍的一群人都沉默了。他們雖不知道蘇遇口中的賭約到底是什麽,可一時間竟也不好開口說什麽。

蘇遇既是沈君亦的弟弟,于情于理,沈君亦自然有權力将其帶走。

“阿遇,你要離開大師兄了,是不是?”

許錦言聲音顫抖着,一襲白衣在濃濃的夜色之中顯得尤其的清冷。

蘇遇一頭紮進了許錦言懷裏,就像從前那般無數次的在獨屬于他的懷抱裏尋求溫暖。只是這次他再不能久久的在許錦言懷中停留。

懷抱只不過片刻,沈君亦一把将蘇遇扯了過來,像金箍鐵鎖那般,死死扣着蘇遇的手腕,一字一頓道:“你在往誰的懷裏鑽?!”

許錦言一劍襲來,“你放開他!”

沈君亦一一躲過,冷笑道:“好大的威風,他的事何時需要你來管?你把我當死人了嗎?!”

眼看着這邊又要劍拔弩張,蘇遇大聲道:“我都答應跟你回去了,還不讓你的人住手!”

如此,場上衆人紛紛停手,在一旁駐足觀望。

沉默片刻,蘇遇扯着沈君亦的衣角,小聲求道:“求求你,我答應跟你回青州,不要再打了。”

他見沈君亦一副不肯作罷的模樣,咬了咬牙,使出了最後的殺手锏,“你今日若是動許錦言一根毫毛,我就死給你看!”

“你!”沈君亦道:“哼!想死我成全你!”

他手舉了數次,終是不舍得下手,放了下去。沈君亦略一思忖道,“既然我家小幺這般說了,今日我便放你師妹一馬!只是今後若江湖再見,我定手刃了她!”

他又話鋒一轉,冷笑道:“至于蘇遇,我今日帶走了,日後他同你們青離門再無任何瓜葛!”

語罷,沈君亦頓了頓,擡眼對着徐揚清道,“徐掌門,這些年多謝你費心照料我家小幺,如今我家小幺既然如此說了,那我這個做兄長的自然要接他回家。還請徐掌門不要多加阻撓!另外還請徐掌門嚴懲門下弟子,還我家小幺一個公道。”

聞言,徐揚清眉頭一皺,沉聲道,“這個就不勞沈公子操心了。”随後看了一眼蘇遇,面露憂色道,“小十二,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當真要跟沈君亦回青州去?”

此話一出,徐揚清又忍不住看了許錦言一眼,畢竟許錦言才是費心照料了蘇遇七年的人。

只見蘇遇苦笑着搖了搖頭,已是打定了主意的模樣。事到如今,他非走不可了。否則就按沈君亦的脾氣,山中怕是再無安寧之日。

也罷,既然是他自願如此,徐揚清又如何攔他?

“師父,只要您不趕我出山門,今後無論小十二在哪兒,都是青離門的弟子!”

蘇遇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重重的給徐揚清磕了一個頭。

一時間場上衆多弟子也感傷起來,檀兒緊咬着唇,一頭歪在沐川的肩上落淚。

今日小師弟一走,今後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沈君亦到底還是把蘇遇帶走了。

臨走之際,蘇遇掙紮着不肯走,沈君亦二話不說拽了他就走。

沈君亦的手攥的實在太緊,蘇遇手腕痛極了,硬生生的被拖着往前走,身後立馬跟上了一衆手下,皆是統一黑衣。而許錦言至始至終都不曾出聲将他挽留下來。

大師兄,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此次一別,我們兩年後京城再見。那時我或許已經有足夠愛你的勇氣,也望你能真正的将我放在心裏。

也不知道是失落還是委屈,蘇遇的眼淚止都止不住。一直出了山門,蘇遇才得以振開沈君亦的手,一步一踉跄的往前走。

他走的艱難萬狀,每走一步,眼角就會落下兩滴眼淚。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很多事情。他記得有一回同許錦言下山采買,正巧回山的時候下了大雪。路面全被雪覆蓋住了,山路又特別難行,可那時蘇遇卻因為怕冷怕累,非得死纏着要許錦言背。

蘇遇印象中,許錦言真的非常好說話。說背就背,絕對不含糊。他突然就忍不住了,大哭着往回跑,被沈君亦從後面拽住衣領,還不肯作罷,連踢帶打,又抓又咬,像是野貓似的半點也不肯讓。

沈君亦一路上都在按捺着火氣,如今見蘇遇如此模樣,又多生了兩分怒氣,眉心緊皺成川字,衆人一見,越發不敢上前招惹。

有手下忍不住,含蓄道:“公……公子,還是将小公子放下來吧,小公子他……他……”

不需旁人多言,衆人自是瞧見了沈君亦手腕上的兩排牙印,蘇遇咆哮道:“沈君亦!你快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跟你回青州了!”

沈君亦當真想一掌将蘇遇拍趴在地上,可擡起的巴掌怎麽也落不下去,他狠狠一指戳在蘇遇的腦門上,惡聲惡氣道:“你給我閉嘴!再敢多說一個字,砸斷你牙根!”

蘇遇大怒,越發掙紮,“呸!你混蛋!”

沈君亦冷哼一聲,突然一把鉗住蘇遇的後頸,蘇遇吃痛還要掙紮,哪知越發覺得脖頸處像是被鐵箍鎖住那樣,絲毫動彈不得。他大怒,又連連動手去打沈君亦。

老奴望過來一眼,勸道:“公子,這孩子從小由許錦言教養着長大,日後怕是養不熟他。”

沈君亦眉心一蹙,冷笑道:“我看他敢!”

結果是,蘇遇真的敢,他兩只手都去扣沈君亦的手指,拼了命的要掙脫,沈君亦二話不說,手底下越發用力,突然一記手刀劈在蘇遇肩頭,蘇遇便昏了過去。

☆、吵架

從青離山下來之後, 沈君亦二話不說,将蘇遇頭一按, 往馬車裏一推, 率人直奔青州去。蘇遇自然是不願意的, 他還未下山,就已經開始後悔了。他不想離開許錦言, 也不想去什麽青州。

但, 沈君亦執意不肯放他回去。如此,蘇遇又是百般刁難,千般鬧騰。初時, 沈君亦脾氣還好些, 頂多被蘇遇氣的沉着臉,放兩句狠話。一直到最後, 蘇遇連跳了兩回馬車,終是惹怒了沈君亦,差點連馬車都給掀了。

蘇遇自知技不如人,也不敢真的去招沈君亦的不痛快。他期期艾艾的從沈君亦的懷裏爬出來,抖着手腕從懷裏掏東西出來吃。可一掏之下, 原本懷裏包着的兩個大饅頭全都沒有了。

他大驚失色,料想是方才跳馬車弄丢了, 這邊才覺得可惜,方一擡頭卻見沈君亦手裏正拿着他的兩個饅頭。

蘇遇震驚了,伸手一指饅頭,道:“這是我的!”

沈君亦淡淡一瞥手裏的兩饅頭, 随手往車窗外一丢,似笑非笑道:“看來不給你飯吃,這手段太輕了,要不然你哪裏來的膽子跳第二回。你說是不是?”

“…………”蘇遇抿唇道:“除非你砍斷我的手腳,否則就是到了青州,我還是會跑。”

沈君亦道:“哪有兄長砍弟弟手腳的?我們沈家一向兄友弟恭,沒有這個先例。”他頓了頓,微微蹙眉,“況且小幺可是我們沈家的掌上明珠,哥哥哪裏舍得。你跑一次,為兄抓一次,抓回來就是一頓痛打,你自己看着辦吧。”

蘇遇簡直震驚了,他沒想到沈君亦居然是這種人!強行認弟弟不算,還非得将他栓在身邊。可是,為什麽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他剛出生就被人抛棄在深山老林,多虧上蒼憐憫才遇到了許錦言。他前一世日天怼地,愛而不得,下場極慘,如今好容易回來了,居然什麽事都在變!

沈君亦見蘇遇垂眸不語,臉色忽明忽暗,以為他是被吓着了。一時又微微懊惱,可又說不出什麽安撫的話來,只道:“小幺,以前哥哥不在你身邊,你無論怎樣都好。今後你跟為兄回青州,只要你老實聽話,為兄一根手指頭都不碰你。”

聞言,蘇遇苦笑,他擡起頭來,臉上看不出情緒,“怎麽樣才算老實聽話?你說一,我不許說二,你讓我往東,我就不許往西?沈君亦,我是你養在身邊的一條狗麽?你憑什麽這麽對我!你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沈君亦臉色瞬間一沉,白皙纖長的食指在扇柄上摩挲,“小幺,你可知道什麽叫做長兄如父,長幼有序?”

蘇遇咬牙,一字一頓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打記事以來,都是大師兄在照料我!我只知道你拿鎖鏈拴我的心,還意圖殺我師兄!”

沈君亦沉默了,半晌兒才道:“對不起。”

蘇遇大驚失色,他從未想過矜傲、狠辣如沈君亦,居然也會低聲下氣的說出“對不起”三個字!他心裏一個咯噔,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點一滴的蔓延到整顆心髒,就像是血液在血管裏回環往複,每每經過心髒時,整顆心都會微微一悸。

他想了許久,才堪堪覺出味來,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是他前世惦念了許多的東西——血脈相連。

——我和沈君亦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啊!他可是我大哥!

蘇遇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一個“你”字在唇齒間循環往複,沈君亦不明所以,皺眉輕“嗯”了一聲。如此,蘇遇立馬道:“所以,說了這麽多,你還是不給我飯吃!”

沈君亦愣了愣,似乎覺得話題轉變的太快,就連話鋒轉得都十分生硬,但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麽,似乎糾結了一下,伸手将蘇遇的頭發攏在耳後。

這攏頭發的動作雖然很輕,但是看得出來沈君亦從未做過如此動作,他手指很是僵硬,動作看着也挺粗魯。蘇遇連肩膀都是僵硬的,他屏息凝神,盯着沈君亦手裏拿着的折扇,動都不敢動。

不論沈君亦如今對他如何收斂脾氣,蘇遇始終忘不了那晚臉上的錐心之痛。

沈君亦清咳一聲,道:“饅頭給你丢了,你且忍一忍,到了驿館再帶你去吃飯。”

“…………”蘇遇滿臉愁容道:“你這樣真的很過分,你沒有落魄過,不知道糧食的珍貴。你這麽有錢,肯定沒跟野狗搶過食。而且,那是我的饅頭,你怎麽可以說丢就丢!”

沈君亦疑惑道:“你落魄過?”

“…………”這是重點麽?

沈君亦臉色不愉,步步緊逼:“你跟野狗搶過食?”

“…………”蘇遇道:“這不是重點,你……!!!!!”

沈君亦一把将蘇遇攬在懷裏,蘇遇只覺得都快被壓迫的喘不過氣來,他剛想破口大罵,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音,“不會了,這種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小幺,你……你受苦了。”

蘇遇一愣,随即苦笑,他方才只是随口一說,怎知沈君亦卻較真了。其實,蘇遇的确是落魄過,也跟野狗搶過食,只不過,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行至驿館時,恰好落日熔金,西邊落日的餘晖斜斜的灑滿了城郊的黃土。蘇遇伸手掀開簾子的一角,飛快的四下逡巡一遭,果見驿館外駐停着數十位随從。還有兩對人馬立在馬車左右。可謂是防守森嚴了。

他目光一暗,頗有些喪氣的抿緊唇角。沈君亦偏過頭來,恰好瞧見蘇遇垂頭喪氣的模樣,一時先行跳下馬車,這才回身,高大的身形立馬将蘇遇頭頂上方的餘晖盡數擋住。

沈君亦大手一按蘇遇的腦袋,道:“小小年紀,別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你縱是愁死在外頭,許錦言現在也看不到!”

蘇遇惱恨,一巴掌将沈君亦的手推開,大聲道:“要你管!”

沈君亦道:“你還要不要吃飯?”

“…………”蘇遇抿唇,不再言語,他方往馬車下蹦,腳下趔趄,險些沒趴在地上。沈君亦單手将他的腰扶住,濃眉緊皺,似乎有些愧疚了。

——畢竟,是他堅持不給蘇遇飯吃的。

也許真的是有些愧疚了,沈君亦二話不說,真的就帶蘇遇進了客棧吃飯。

這客棧設在官道旁,并不十分大,好在裏面還算幹淨整潔。每日迎來送往的都是走南闖北的商旅,有道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蘇遇落了座,立馬有店小二甩着長巾上來招呼。這店小二常混市井,最是會察言觀色,見沈君亦等人衣着不凡,便越發的殷勤。

“兩位公子,要來點什麽?”

沈君亦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輕輕一擡下巴,示意蘇遇訂菜。如此,蘇遇指着外頭門牌上的菜單,一溜的從上指到下。

店小二笑的越發開心,“這些都要?”

蘇遇點頭。如此店小二就開開心心的下去準備了。

沈君亦将目光從門牌上收回,饒有趣味的問他:“你很會點菜——只是,你點這些,你付的起麽?”

蘇遇冷哼,“反正我沒錢,你看着辦吧。”

沈君亦莞爾,就是想聽這一句,他沈家家大業大,日後都是要傳給蘇遇的。

菜很快就上齊了,蘇遇餓了許久,也顧不得什麽吃相,捧着碗米飯開始扒飯,一陣風卷殘雲之後,才滿意的拍了拍肚子。

卻見沈君亦只堪堪喝了口茶,便皺緊了眉頭,蘇遇暗暗鄙夷。

☆、冷若冰霜

酒足飯飽之後, 一行人順勢在客棧住宿一晚,蘇遇一路上被沈君亦寸步不離的看着, 如今好容易找了機會, 自然要再度逃跑。

他趁着沈君亦沐浴之際, 佯裝打翻了油燈,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火勢。又趁着大家都在救火的空檔, 貓着腰跑去後院牽馬就走。

蘇遇是很不會騎馬的, 前世不知道被九師兄笑過多少回。如今他也管不得了,賴死賴活的爬上馬背,卻不見馬兒走。他心髒狂跳, 生怕沈君亦等人又追了上來。

一咬牙伸手給了馬屁股狠狠的一鞭子, 這馬兒吃了痛,仰頭嘶鳴一聲, 撒開四蹄往前狂奔而去。蘇遇險些被掀到地上,連忙伏下身去,抱緊了馬脖子。

哪知着馬卻越跑越快,越跑越偏,蘇遇在馬背上被颠的眼冒金星, 在夜色裏劃出了一道模糊的長線。

突然,馬兒嘶鳴一聲, 一頭紮進了密林中,蘇遇咬牙,賴死賴死的拽緊缰繩,這才不至于掉下馬去。他在夜色裏迷了方向, 像只無頭蒼蠅,又像是喪家之犬四處逃竄。他四肢發虛,臉上冒了一層冷汗。

若他這次再被抓回去,沈君亦一定會打死他的!

也不知行了多久,身後隐隐有馬蹄聲傳來,蘇遇大駭,連忙往更加偏僻的小道上跑。慌亂之下,也不知道馬蹄被什麽東西一絆,眼看着連人帶馬都要摔了出去,蘇遇趕忙拽緊缰繩硬生生的轉了個方向,這才要松口氣,心尖卻猛的一顫,頭頂一陣寒涼。

卻見眼前是一處懸崖峭壁,因着夜色蘇遇看不清路,這才好巧不巧的行在了懸崖邊上。他眼看着自己就要同馬一起摔到懸崖底下,連忙拽緊了缰繩。可這次卻全然無用。

“啊!”

“弟弟!”

一陣天旋地轉,蘇遇連人帶馬沖下了懸崖,卻在下一秒被人緊緊拽住了手臂,他口裏驚呼都啞在齒間,被人拽着胳膊往上一提,耳邊呼嘯的風聲和馬兒痛苦的嘶鳴聲,如雷貫耳。他心口狂跳,借着些許月色瞧見了沈君亦冷若冰霜的臉。

蘇遇剛一落地,就被沈君亦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光。這耳光格外的響亮,蘇遇險些被這一記耳光甩飛,這哪裏是打耳光,簡直就是要把人的腦袋掀飛。

他腦袋嗡了好久,茫然的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血。他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吓的,眼淚倏倏落下。

沈君亦一記耳光抽罷,上前一步拽着蘇遇的衣領,将他整個提了起來,擡手又是狠狠的一耳光。蘇遇觸不及防,連擋都沒來得及擋。他掙紮了一下,艱難萬狀的流下了兩串淚,“你放開我!我後悔了,我不要跟你去青州!”

聞言,沈君亦又是一記耳光,抽的蘇遇險些閉氣,卻聽冷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話傳來,“放你走?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你為了許錦言居然連命都可以不要?誰教你的!誰教你的!”

蘇遇嘴角流了血,順着光潔的下巴,一滴一滴的落在沈君亦的手背上,他眼淚汪汪,哭得泣不成聲,“我技不如人,我打不過你,算我求求你,你給我一個痛快,你要麽就殺了我,那麽就放了我。”

沈君亦手底下漸漸收緊力道,真有那麽一瞬間想把蘇遇活活扼死。這時一衆随從騎馬趕來,看到這種場面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君亦一路上忍着氣,如今再也忍不得了,他松手将蘇遇摔在地上,這才吩咐手下,“拿支長箭過來!”

手下不敢違拗,連忙将羽箭送上。沈君亦接過,二話不說照着蘇遇的胳膊、大腿各狠狠抽了兩下,“跑!我讓你跑!”

這羽箭又細又長,雖然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服,可刁鑽的疼到鑽心刻骨。許是一路上沈君亦脾氣都甚好,不打不罵,蘇遇得寸進尺的覺得自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底線。

如今,這所有的堅持和希冀全被沈君亦打得支離破碎。

蘇遇被這幾下抽的趴在地上,布滿淚水和灰塵的一張臉上,越發凄楚。他原是預料沈君亦要将他打死,縱是不打死,也得打得只剩下半條命。卻沒想只抽了四下,就再沒有後文了。

沈君亦将羽箭狠狠擲在蘇遇的眼前,大馬金刀的蹲下身來,單手擒住蘇遇的下巴,逼得他直視。

蘇遇垂眸,哭得泣不成聲。

沈君亦濃眉緊緊皺成一團,突然,從懷裏掏出手帕,粗魯的給蘇遇擦拭臉上的血淚。哪知越擦眼淚就越多,他冷冷眼旁觀:“打你幾下,你就哭!不準哭!眼淚給我收回去!”

蘇遇狠狠一推沈君亦,咆哮道:“你滾開!我是生是死,跟你沒有關系!少在這裏假好心!”

聞言,沈君亦連連說了兩聲“好”,一手指着不遠處懸崖,冷笑道:“方才就不該救你,就該讓你跌落懸崖,摔得粉身碎骨!我可告訴你了,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沈家我說了算!長兄如父,我說的話就是父命,你敢不聽就試試看!”

蘇遇狠啐了一口,爬起來就要走,沈君亦冷眼看來,二話不說提着衣襟将他拽了回來。也不管蘇遇如何的掙紮,踢打,把他腰帶一抽,抓起兩只手腕緊緊的捆在一起。

沈君亦道:“捶楚之下,求何不得?小幺,為兄真的不希望用這種方式逼你就範。”

而蘇遇第三次逃跑失敗,又險些命喪黃泉的下場是:一行人連夜趕路回了青州。

他們一行人回到了沈府時,已經日落黃昏,府門口的兩座石獅子很是氣派的立在左右。府裏的下人們早早的就候在了府門口翹首以盼。

卻見他們府上的大公子沈君亦一臉生人勿近的寒氣,率先下了馬車,随後又單手将一個半大的孩子從馬車裏硬生生的拽了下來。

一衆下人驚的面面相觑,立在一旁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喘。沈君亦沒空理會旁人,将蘇遇提了就走,一直将他提到屋裏,這才重重的将門掩上。

蘇遇被沈君亦擲在了床上,立馬彈起身來,直沖着大門跑,被沈君亦一把拽着衣領,硬是重新拖了回來。他忍無可忍,厲聲呵道:“夠了!不許再鬧!”

蘇遇掙紮着,大聲回道:“你放開我!放開我!”

這連日來的舟車勞頓,甫一回府,縱是沈君亦也難掩一身的風塵疲憊,可偏生蘇遇就是像只小刺猬一樣,片刻都不消停。

沈君亦狠狠揉了揉眉心,略感無奈道:“差不多就行了,你鬧了這麽久,難道不累麽?”

他頓了頓,又威脅了兩句,“如今回了沈家,你只管老實些,再敢跟我提什麽青離山,提什麽許錦言,我打死你!”

蘇遇咬牙,滿臉忿恨,“我從小在青離門長大,而我師兄養育我多年!要不是他,我早就被野狗分食了去!你憑什麽不許我提?你又是誰,憑什麽管到我頭上來?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兄長,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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