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8)

屋子裏。

君晗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沒站穩就臉鋪地了。

好容易站穩了腳,君晗還未來的及跟他哥說上什麽,就被一記耳光打翻在地。他耳朵嗡了好久,剛扶着桌角站了起來,又被他哥一腳踹跪在了地上。

耳邊一聲冷喝,“跪好!”

膝蓋和地板來了一次親密接觸,君晗痛的龇牙咧嘴,再一擡眼時就見他哥正滿屋子找東西。

君晗心知他哥不是在找什麽正經東西,于是也沒出聲詢問,只敢瞪着眼睛追随着他哥的身影。眼眶濕漉漉的像只受傷的小鹿,他小心翼翼,斟酌着開口道:“哥,你能不能幫我……”

“閉嘴!再敢多說一個字,砸斷你的牙根!”

沈君亦找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麽趁手的工具,于是就站在門外,冷聲喊了幾句“星宇”。

星宇不一會兒就從偏房探出頭來,先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君晗一愣,随後低聲道,“我去找。”

君晗一愣,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将十指都攥在袖子裏,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沒過多久,星宇又折回身來,手裏拿的仍是竹條,可眼見着比上回的粗了不少。

☆、臨陣反水

君晗艱難的吞了吞口水, 就見他哥擺了擺手,讓星宇下去了。

一樣的地方, 一樣的人, 差不多的竹條和幽幽的檀香。

君晗眼眶更紅了, 小心翼翼的擡眼去看他哥,正巧對上了冰冷的眸色。

這下……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沈君亦二話不說, 對着君晗的後背連抽三下。君晗痛的彎下腰去, 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他艱難萬狀的喘了口氣,“哥,既然你能查到許文走私官鹽, 一定有辦法将證據毀屍滅跡的, 對不對?”

回答他的是更狠的三下,君晗一聲痛呼險些沒忍住, 他拿拳頭堵住嘴,半晌兒又接着道:“哥,我求求你……啊!”

君晗直接被打趴到了地上,他頭磕在了地板上,瞬間青了一大塊, 他忍痛忍的艱難,可他哥卻全然不顧、不為所動。他聽見他哥冷冷的聲音, 居高臨下的傳來,“五十下,不許擋,更不許哭, 你若是哭了,就重新來過!”

君晗用拳頭堵住唇,老老實實的趴在地上動都不動。耳邊全是竹條的破風聲,抽打在薄薄的衣裳上異常駭人。竹條根本就打不破薄薄的衣裳,可疼痛卻不會因為這一點點的阻隔,而減少半分。

他突然又想起了以前在青州的時候,他和他哥哥也不全然是這副水火不容的樣子。他哥也有很溫和的時候。那年,他心裏念着許錦言,張嘴咬住他哥的手腕,将他哥手腕咬的血肉模糊。他哥卻拍拍他的腦袋,笑着對他說:“尖牙利齒,跟你二哥小時候一樣。”

還有一次,他為了給他哥找不痛快,跑到賭坊裏賭錢,還出老千,被賭坊裏的人扭着胳膊,捅到他哥哥面前。

那日,沈君亦很生氣,火氣卻不是對他發的。他哥當着他的面一劍将那人的胳膊砍了下來,鮮血濺了滿地都是。君晗吓的臉色蒼白,卻聽他哥冷冷道:“誰給你們的膽子,居然敢抓我弟弟!”

他還記得有一次,沈君亦帶他出去游湖,他為了摘湖中心那顆最大的蓮蓬,一頭摔進了水裏。還是他哥入水将他抱了上來,掐他的臉,罵他,“你就知道吃!”

…………其實,還有很多很多,君晗突然之間就忍不住了,眼淚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很多事,不是他想忘就能忘了的。

沈君亦停了停手,半蹲下來,單手扳正君晗的臉,凝視片刻,忽然曲指觸了觸他的臉,冷聲道:“你哭了。”

君晗大驚失色,連忙否認,“我沒有!”

沈君亦毫不客氣的斥道:“撒謊!”

可實際上,沈君亦并沒有重新再打一遍,他盯了君晗好長時間,問他:“你知道錯了麽?”

君晗搖頭,“哥,我沒錯。”

沈君亦道:“小幺,血債血償,許錦言,他跑不掉的。”

君晗擡頭,掙紮着起身跪好,他伸手去扯他哥的衣袖,緊緊的,直至指尖泛白都不肯松,“血債必須血償是嗎?那就用我的血,用我的血洗刷所有的罪孽。”

好半天沈君亦才嘆了口氣,眼裏仍有愠色,“小幺,你是料定我真的不舍得打死你,是不是?為兄從前便說過,長兄如父,你素日荒唐,我都不追究了,如今你還敢跑到太子府去鬧,若不是我恰好在場,今日你還有命回來麽?”頓了頓,語氣驀然低了幾分,“你為了一個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的許錦言,做到了這種地步!你是真的死不悔改啊!可你記住了,你是阿娘拼死生下來的,縱是你要作賤自己,也得問我過願不願意!”

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瞬間将桌子震的四分五裂。君晗臉色慘白,松開手,無聲的反抗。

沈君亦恨不得将他活活打死,可見他咬牙忍痛忍的辛苦,又眼見他背後隐隐冒了血色,當下心又軟了下來。

其實外界傳聞不假,小幺的确是他沈君亦唯一的逆鱗,也是最為致命的弱點。

一把将手裏的竹條擲了,沈君亦蹲下身來,靜靜的盯着君晗濕漉漉的小臉看。

“哥,我錯了,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沈君亦臉色泠然,仍只是冷笑幾聲,“小幺,你若是不想為兄生氣,那就乖乖的随我回青州去。”

君晗驀然抿了唇,低着頭不再說話。可背後傳來的一陣陣火辣辣的痛感,直逼着他落淚。心裏也悶悶的難受,君晗臉上滿是冷汗,如今又細密的冒出一層。

沈君亦輕嘆了口氣,到底是忍不住心疼,伸出衣袖給君晗擦汗。

不知怎的,方才被打的那樣狠,君晗尚且都能忍住淚,這下反而突然就忍不住了。他瞧了瞧他哥哥衣袖上的汗滞,想起了他哥素來喜潔。恍惚間他又想起了許錦言,他大師兄也喜潔,素日穿着素白的衣裳,就那樣站在門外就讓人覺得清朗。

抽了抽鼻子,君晗眼裏含酸,伸手扯了扯他哥的衣袖。

沈君亦的動作頓了頓,不明所以的看着垂眉低眼的君晗。

“哥,你是真的投靠東宮了麽?”

沈君亦不料他會說這個,當下眼神一寒,冷聲道,“既然你都聽見了,又何必再來問我?我自是比不上許錦言跟你多年的師門情分,也從不妄想你能站在我身邊來。”

“哥……”

君晗擡起臉來,哀哀的看着他哥孤骜的側臉。

沈君亦再不想聽君晗說什麽了,冷冷一甩衣袖出了門,如同上次一樣,走的清冷又決絕。

君晗低下頭,再也撐不住了,雙手撐在地上方才覺得身上好些。

其實,他想告訴哥哥,他和許錦言的情分自然不一般,可跟哥哥骨肉相連的情分也是他心底最為柔軟的部分。

沈君亦走後,一晃又過了幾日。大理寺火速派人去了幽州調查走私官鹽案,哪知原先那一船官鹽不翼而飛。就連同巡鹽禦史和許文之間來往的信件也都不翼而飛。太子殿下做了諸多的安排,就是為了能一舉拿下平陽王府。哪知打錯了算盤,只拿下了一些舉重若輕的官員。

太子怒火中燒,生覺受到了欺騙,自然恨極了沈君亦。而就在許文出了大理寺的那一天,在小巷中被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劫持。朝廷和平陽王府大派人手四處捉拿嫌犯。一直到了五日後,許文才被人發現躺在一處破廟裏。滿身是血,一條胳膊還被人硬生生的砍了下來。

君晗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忍不住淚流滿面。

一晃又到了秋天,許錦言忽然生了病,一連數日高燒不斷,君晗日日陪在他身側,只盼着他能早日好起來。

惜蘿公主近日也出宮幾回,話到是不如以前多了,常常是挽着沈君晗的胳膊,抿唇不發一言。

自太後逝世以後,惜蘿公主越發覺得宮中煩悶無趣,又無人給她解悶。這時她就想起了小侍衛許墨,每每總坐在殿外長長的臺階上,擡頭望天。

“你說,本公主日後會遇見自己的良緣嗎?”

許墨穿着一身白色的盔甲,腰間挂着佩刀,聞言,濃眉略皺,半晌兒才低低的“嗯”了一聲。

惜蘿公主覺得許墨無趣,可又覺得這樣也挺好,倘若人人都像阿晗那般愛說愛笑,那對惜蘿公主來說,那阿晗就不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了。

她……在深宮中真的待夠了,也很寂寞了……

又過了幾日,上早朝時,幾個禦史紛紛上本參奏,說太子殿下在國喪期間,府邸夜夜生歡,不僅如此還招妓女入府長住。一時間百官嘩然,高位上的皇上臉色更是難看,早朝後将太子獨自招進內殿,足足痛斥了一個多時辰。

事後僅是罰太子在東宮閉門思過三月。

太子恨的咬牙切齒,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七皇子做的好事。于是連夜召集了幾個心腹大臣,要抓七皇子的小辮子。

而不久以後,平陽王府突然被人查出,窩藏了朝廷欽犯。一時間輝煌一時的平陽王府被另一波禦史彈劾,皇上動怒,命京兆尹府上門拿欽犯,随後強制性的讓平陽王下位。

之後不久,許錦言順位成了王爺,皇上其實早就忌憚平陽王府的勢力,于是越發拿捏許錦言。

這些沈君晗都看在眼裏,朝廷欽犯的事,他不知情,京兆尹府上平陽王府拿人時,他卻在場。

許錦言臉色很不好看,但仍不失王府的氣度。

之後沈君晗去王府看許錦言時,許錦言已經是王爺了。

許錦言穿着規制的朝服,一身華麗的衣裳更襯得他氣度非凡,只是眉眼間再不是從前風清雲淡的模樣。多了幾分威嚴和君晗從未見過的肅殺之氣。

“師兄。”

君晗手扶着門檻,看着廊下獨自站着的許錦言,低聲喚道。

許錦言身形頓了頓,轉過身來望着沈君晗笑了笑,眼裏俨然是一汪苦色。

“君晗,你過來。”

君晗沒有絲毫猶豫,擡腳就走至許錦言身側。他将手裏攥着的蓮子糖遞了過去,想同從前一樣,喂一顆在許錦言嘴裏。

☆、耳光聲響

許錦言今後很是反常, 先是上下打量了君晗幾眼,随後雙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低聲道, “你長大了。”

沈君晗聞言微微一愣, 低眼瞧了瞧自己越發長的腿,和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從前在青離山上, 你是我一手養大的, 我寵你,疼你,卻甚少拿門規壓你。你年幼懵懂, 性子卻執拗, 時常有些頑劣,我也只當你是孩子心性。”

君晗睫毛顫了顫, 是啊,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大師兄對他就只是寵,從未拿規矩壓過他。他跟沈君亦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他記得那年,他年幼貪玩, 跑下山去,只因為幾句口角便出手傷人。山下的孩子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被打花了臉。那次他怕極了,連忙跑回山上躲着,誰來喊,都不應。

後來山下的村民帶着自家被打的孩子上山來找了, 他們師父不在山上,一切都憑大師兄許錦言做主。

許錦言那時親身給那些村民道歉,那時君晗只敢躲在他後面偷偷的露出黑溜溜的眼睛。

事後,許錦言要打他,他真正的怕了起來,一把抱住許錦言的腿就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說是那些孩子罵他“野孩子”。那次,許錦言動了怒,直罰他跪在院子裏。

可如果換成是沈君亦,那也許結果就不會是這樣。以沈君亦的脾氣,他縱是再怒,再恨,也都是自己上手打,從來不許旁人動君晗一根手指頭。哪怕君晗十惡不赦、窮兇極惡,沈君亦也會先在人前護着,哪怕事後拆他骨頭。

君晗不明白許錦言為什麽要提這個,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只拿眼睛卻瞧許錦言。

許錦言眸色略深,臉上看不清是什麽表情,語氣淡淡的,只是盯着君晗的眼睛看,好半晌兒才出聲道,“你告訴師兄,這些都不是你做的對不對?”

沈君晗懵了,他做過很多事,如今真的不知道許錦言指的是哪件事。

“師兄,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許錦言這下臉上有了表情,似薄怒,“許文是不是被你們擄走的?他的胳膊是不是你們砍的?蘇素久病不愈跟你到底有沒有關系?!”

沈君晗明白了,原來許錦言早就懷疑這個。可是他若說不是,許錦言會信麽?他如今也見不到他哥了。他哥現在正被太子殿下派人四處追殺,連青州都不能回了。如果不是因為顧忌惜蘿公主,太子殿下又怎會輕易放過他!

可是這些,許錦言通通都看不到!君晗眼眶一瞬間就紅了,他明明知道只要私運官鹽案出現變故,太子殿下一定不會放過沈家。可是他還是苦苦的去求他哥放過許錦言一馬。他是多麽自私自利的一個人,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他把親哥哥,甚至是整個沈家往火坑裏推!

結果呢,他得到了什麽?

君晗苦笑,他手裏攥的一包蓮子糖咯的他手疼,他緩緩道:“許文的事,是他自己作死,不關我事。如果他日後落到我手裏,我必定讓他嘗一嘗什麽叫做生不如死。至于你表妹,藥是我派人下的,我承認。”

聞言,許錦言腳下忽而踉跄幾步,君晗下意識的上去扶他,卻被許錦言狠狠一記耳光扇開。

他疾言厲色道:“沈君晗,你如今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蘇素跟你有什麽仇恨,你為何要殺了她!”

君晗耳朵嗡了好長時間,他伸手一摸嘴角,摸到了一手的血。他緩緩吐了口氣,搖頭道:“不是我,我沒有殺她,我只是下了一點不厲害的藥。”

“不是你做的?”許錦言笑了,眼裏透着失望和幾抹嘲諷,“那好,你來告訴我,你說你給她下的是什麽藥?!”

君晗一愣,這事是他吩咐星宇去做的,他還真不知道下了什麽藥,他蒼白無力的替自己辯解,“我……我的确下了,不過想讓她病了十幾日,只是病上十幾日就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娶她,我只是想幫你啊!”

可許錦言并不信,反而冷笑兩聲,“幫我?你又如何能斷定我對蘇素不是真心的?還是說你莫不是想告訴我,是你手底下的人聽錯了吩咐,這藥一下,就害了人命?”

沈君晗愣住了,木然的張了張嘴。這事是他吩咐星宇去做的,難不成是星宇?

想到此處,君晗心裏一寒,再擡眼時,眼裏酸澀,幹巴巴的張了張嘴,“大師兄,你只知道蘇素喜歡你,可我也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喜歡了很多很多年,她無辜她可憐,那我呢?我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哥哥。我哥哥他……難道在你心裏,蘇素比我還重要麽?還是說你已經不再相信我了?”

許錦言眼裏閃過一絲痛色,随即背過身去,聲音仍是冷的,“你如今既不是我在青離山時的十二師弟蘇遇,亦不是後山思過崖的徒兒小七,你是沈君晗,是青州沈家的沈公子,你要我如何信你?”

沈君晗愣住了,許錦言這話仿佛寒冰将他的心肺穿透,碎了一心窩子的殘冰。

——許錦言,就因為我現在是沈君晗,是沈君亦的弟弟,你就不肯信我?

許錦言擡眼,眸色寒沉,“你既是我一手教養大的,乃是我管教不嚴,我自是有罪,今後定會接了蘇素的靈位進平陽王府。日後待我回青離山,親身贖罪。”

君晗嘴張了張,這事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他只是想阻止許錦言娶蘇素,并非是想殺人啊!

可許錦言再不聽他解釋了,轉身就走,君晗慌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想要解釋。可随即挨了更狠的一記耳光。

其實,早在君晗來找他時,蘇府的人就來了,那時許錦言看着手裏的信件,以及腳下跪着的矮小男子,真正的心寒了。

矮小的男子不禁打,蘇府的人一用刑,他就全都招了。

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反反複複只有一句,“大人饒命,饒命啊,是沈君晗吩咐我做的,是沈君晗吩咐我做的……”

餘下的,許錦言再不想聽了,蘇府只派人遞了兩句話來,一是沈君晗乃是昔日青離門十二弟子,如今但憑青離門首門弟子親處。二是蘇素既已經同平陽王府訂了親,只盼日後國喪期滿,能魂歸王府。

☆、光輝偉大

深秋寂寥, 護城河裏的水如今也蕩了些落葉,再不似從前的清澈透明。京城外圍的河畔旁的幾排梧桐樹, 也終于落下了最後一片落葉。

沈君晗在茫茫的夜色中, 拼命的跑, 疾風驀然灌在嘴裏,引得他不得不停下來, 抱着胸拼命的咳嗽, 咳下了幾滴清淚。

腦中還浮現出許錦言清絕的背影,他說,沈君晗, 你走吧, 回青州去吧,今後我們不必相見了。

沈君晗心裏疼的難過, 一下跪在碎石灘上,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許錦言為什麽就是不信他?難不成許錦言愛上了蘇素?

沈君晗愣了愣,随即苦笑,若是如此, 此刻在許錦言眼中,自己不過是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的兇手罷了。什麽師門情分, 什麽從小到大的感情都是騙人的!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許錦言自始至終都不曾愛過他一分一毫吧?哪怕只有一點點……也比過什麽都不曾擁有的……要好……

其實,在許錦言讓他回青州的時候,他是想說的。

青州他已經回不去了, 如今他兄長也不願意管他了……

沈君晗仰躺着,呆呆的看着天上的璀璨星河,只覺得什麽都是空的,腦中仿佛經歷了一場紅蓮業火,剩下的不過只是空虛的軀殼。

他多想再回到青離山上,那裏有兒時美好的回憶,那裏才是紅塵外的一方淨土。

再回到府上時,沈君晗喝的醉醺醺的,一見星宇立馬丢了手裏的酒壺,上去就是一拳。

星宇身形一晃躲開了,制着沈君晗的雙手,眉頭略皺道,“你又犯哪門子瘋?”

沈君晗怒了,嘶吼着,“對!我就是發瘋了!你說!我讓你找人給蘇素下藥,你到底讓人下了什麽藥!”

星宇一愣,臉上有些茫然,“很普通的藥啊,怎麽了?怎麽又提起蘇素了?”

“她死了!許錦言以為是我殺的!”

沈君晗怒吼道,随後軟綿綿的坐在了地上,喃喃道,“可是真的不是我啊。”

星宇眉頭皺的更深了,蹲下身去扶沈君晗,正色道,“也不是我。”離得近了,他才瞧清了君晗臉上很深的腫痕,他忽然瞳孔放大,只見君晗左耳緩緩的流出血來。

“君晗,你的耳朵……”

沈君晗二話不說,一腳踹中了星宇的膝蓋。

星宇疼的臉都變了色,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咬牙切齒道,“你等着,我這就派人去查!”

說罷,就瘸着腿怒氣沖沖的往外走去。君晗狠狠一擦耳朵裏流出的血,摔門而去。

直至第二天露白,星宇才踏着秋日晨曦的霜露推門進來。

一見沈君晗就怒氣沖沖的将手裏提着的小丫頭甩在地上,手指着她道,“你說,我讓你給你家小姐下藥,你到底下了什麽藥?”

小丫頭不過十一二歲,也才梳着丫髻,她本是街頭一個要飯的乞丐,後來在城門口乞讨時被人帶走,随後被安排入了蘇府。她的任務很簡單,給蘇家的嫡小姐蘇素下點藥,今後就再也不用去街上乞讨了。

“公子,公子,我就下了醉草啊。”小丫頭跪在地上不住的哆嗦,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我真的不敢的,我不敢不聽吩咐的,求公子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會來京城一步了。”

君晗冷冷的看了一眼畏畏縮縮的小丫頭,随後怒指着星宇道,“我讓你去下藥,你就随意給我随意派了個小丫頭去?你是不是成心想害死我?”

星宇眉頭皺起,這事本萬無一失,小丫頭下了藥之後就被送出了京城,哪知卻在現在出了纰漏。

君晗扭過臉,不想再理星宇。

星宇嘆了口氣,讓人将小丫頭帶走了。緩步走至君晗身側,開口安撫道,“小公子別着急,這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待我查明,定會禀告大公子的,萬不會讓小公子背了黑鍋。”

聞言,君晗更怒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以為我傻啊?這麽明擺着的事,我看不出來啊?”頓了頓,君晗神色突然黯然下來,“我都說了不是我做的,為何許錦言就是信不過我。”

星宇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君晗,一時間只站着默不作聲,好半天才聽見低低的一聲,“去,你趕緊派人去七皇子府上盯着。”

君晗說着擡起頭,咬牙切齒道,“肯定是許文!一定是他!死性不改,丢了條胳膊還出來興風作浪!要讓我查出來了,我饒不了他!”

如此,星宇又下去了,這次直到晚上才回來,也帶回了一個消息。

君晗聞言,怒極反笑,果然是許文動的手腳。許文自打丢了條胳膊以後,一直喜怒無常。他明知是沈君亦砍了他的胳膊,可又無計可施。只好拿君晗洩火,他又不敢一下子把君晗弄死,生怕沈君亦知道以後把他活剮了。只好借刀殺人,一石二鳥。他知道君晗的身份,也知許錦言待他這個小師弟格外不同,于是就幹脆把蘇素弄死,再嫁禍到君晗身上,到時許錦言和君晗便會反目成仇。沈君亦自然會替弟弟出頭,同許錦言至死方休。如此就更加不會給許錦言助力。到時許文自然能趁虛而入,将許錦言推下臺。

果然是狠辣,居然連自己的親兄長都不放過!

沈君晗緊緊握住拳頭,氣的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星宇見狀,低聲問了一句,“要不要把消息傳給許錦言聽聽?”

哪知君晗搖了搖頭,神色黯然,以許錦言的個性,若非親眼所見,他決計不會相信的。可若是如此,又如何那般肯定自己一定是殺蘇素的兇手呢?

君晗只覺得心頭悶的慌,忽而耳邊一陣風拂過,他下意識的偏過頭,卻見星宇嘴巴一張一合,正小聲在他左耳邊說些什麽。

他幾乎是頭皮一炸,周身如墜冰窟,他根本不敢往深處想,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說什麽?”

聞言,星宇皺眉,他略疑惑道:“怎麽了?你沒聽清?”

——不是沒聽清,是我真的什麽也沒聽見啊!

君晗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了個幹幹淨淨,就聽星宇道:“小公子,你真偉大,你為了報答許錦言的恩情,屢次陷入絕境便罷了,如今還将親哥哥推下水。說真的,小公子,我也恨不得将你活活掐死。”

君晗苦笑,事到如今所有的人都怪他,恨他,恨不得打死,弄死,無論怎麽樣,都要讓他一死了之。他真的想不到啊,許錦言的兩記耳光會打得那麽狠,竟然打聾了他的一只耳朵!

星宇冷眼看他,轉身就走。

君晗擡眼往外頭望去,入眼處不過是一排青瓦,幾株枯木。突然,他俯下身去,眼淚吧嗒吧嗒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他緩緩摸了摸左耳,心想:這事一定不能讓我哥知道,要不然我才是真的不能活了。

這事過後,整個京城突然之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君晗時常站在廊下,靜靜的看着院內越發蕭條之色,耳邊是街道上傳來的車水馬龍。

他哥至那夜走後,再也不曾來過,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君晗眼睛幹澀,已經擠不下淚了,而這些日子許錦言亦不曾來過。

☆、血洗岐連山

慶歷十九年, 十二月。

今年冬天來的更加早些,才進臘月就已經飄了幾場雪。沈君晗穿的單薄, 站在廊下看雪, 院角中從前是有兩株寒梅的, 從前許錦言還笑稱,今年若是開花, 他便過來和君晗一同賞梅。

只是如今, 這兩株寒梅到底沒經得住大雪侵寒,枯死在了臘月。

君晗微微擡起頭來,遠遠看着京城的街道, 紅磚綠瓦沉沉的覆蓋在了白雪下。

再過幾日, 就是他的生辰了。

想到此處,君晗的眉眼間含着幾分凄楚, 昨日平陽王府送了信來,許錦言在信上說,讓他初九那日在京城郊外的岐連山一見。

其實,岐連山前世君晗就去過了,那裏懸崖絕壁, 漫漫連山,他和許錦言都曾經死在那裏。

君晗捏着手裏的信, 低頭隐在黑暗裏,他畏懼前世的死亡之地,但他亦不想失約。

到了初九那日,連下了幾日的大雪終于停了下來。百姓都稱這雪百年不遇, 乃是天降祥瑞之兆。雖在國喪內,可皇上還是聖心大悅,免了一波發配邊塞的勞役。

沈君晗是騎馬過去的,可勉強堅持到岐連山腳,馬兒再也上不去了。

擡眼看着絕高的孤山,君晗一眼便看見了涼亭內站着的許錦言。

因着是外出,許錦言便沒有穿規制的朝服,而是換上了一身玄色的衣裳,一頭長發高束在白玉發冠內,肩上披着的貂毛鬥篷,更襯得他面容朗清。身後還站着幾個侍衛,不遠處停放着挂着王府旗幟的轎子。

君晗緩緩的走向涼亭,這時許錦言方好回身,一時間四目相對,竟無一言可講。

好半晌兒沈君晗才扯了扯嘴角,低聲喚了句“王爺”。

許錦言變了,少了少時的溫潤如玉,如今多了幾分從容淡定,舉手投足間又十分威嚴。他從前真的是厭惡權貴,如今卻變成了最不願意成為的樣子。

君晗不自在的偏過臉去,他不想看見許錦言眼裏的鋒芒。

低聲吩咐了身後的侍衛一句,許錦言便率先往山上走去。

君晗微微一愣,随即擡腿跟了上去。

山上積雪路滑,君晗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神摔下山去。

目光中突然出現一只手,君晗擡眼,順着這只手往許錦言臉上看。

許錦言今日臉色不錯,也沒有再像那日一般疾言厲色。

抽了抽鼻子,君晗到底是留戀許錦言對他的好,随即将手放在了許錦言手中。

“大師兄,其實蘇素……”

君晗擡臉,想跟許錦言解釋清楚,可卻被許錦言出聲打斷了。

許錦言唇角微揚,盯着眼前茫茫雪山,輕聲道,“今日是你生辰,不提這個。”

張了張嘴,君晗到底将話咽了回去。

其實許錦言雖然寵他,卻很少有時間帶他出來游玩。以前在青離山上是,如今在京城亦是如此。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在一起說話了。

二人一路無言,直到站在半山腰才止住了步。

君晗微喘,臉上漸漸有了細汗,再往遠處走走就是前世那處懸崖了。

許錦言到是沒有了繼續走的興致,随意找了出避風的地方坐了下來。

君晗也跟了過去,湊在許錦言身側坐了下來,将腦袋深深的埋在許錦言的膝上,仿佛是秋日南飛的孤雁落了單,極力的想找尋第二個溫暖的避風所。

若是從前,許錦言就是君晗的避風所,如今他竟不敢再這麽自以為是下去。

許錦言并沒有推開君晗,而是伸手輕輕的撫摸着他耳邊的碎發。君晗下意識的一抖,許錦言半晌兒才輕嘆口氣,“君晗,你說若我不是平陽王府的世子,那該有多好。”

君晗緊緊閉了閉眼,世上哪有這麽多如果,若是有也不會平白落在他們身上。

“許錦言,我喜歡你,我不想你娶蘇素,也不想你娶別的女人。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在哪兒都好,天下之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你不喜歡我姓沈,那我帶你回一趟青州去見我哥。我哥很寵我,無論如何,他一定會答應我的。此後,我們游歷五湖四海,六合八荒,即使是黃泉碧落,我也願意跟你一起。”

不知怎的,君晗突然就忍不住了,前世十六年,再加上今世的十多年光陰,他真的忍夠了。他不想複仇了,也不想再待在京城裏,他只想好好的跟許錦言在一起。

聞言,許錦言的手一頓,脊背猛的僵直,其實他早就知道的,他心裏早就有幾分答案的。

可眼前的孩子,是他一手養大,他這樣如兄如父的對待君晗,又如何能同自己的小師弟在一起?

許錦言猛的起身,緊緊的攥着拳頭,眸色沉的可怕,卻硬是偏過頭不肯看君晗一眼。

君晗起身,不管不顧的就去抱許錦言的腰。他真的等了太久了,歲月好似在同他開玩笑,他總也長不大,仍是個少年模樣的站在許錦言身側。

“君晗,從前我未曾教導好你,讓你連世間的情感都分不明白。”

“不!不是的!”君晗緊緊抱着許錦言的腰,拼命的踮起腳尖,卻也只到許錦言的肩頭。

“許錦言,我分的明白,我真的都明白,我真的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君晗眼裏蹦出淚來,急着向許錦言袒露真心。

哪知許錦言不語,低頭硬是将君晗的手掰開。

許錦言面色如寒霜,眸色深沉,帶着幾分嘲諷的看着君晗,他道:“沈君晗,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你真的懂麽?”

君晗苦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雙手,覺得就是這樣一雙手總也抓不住什麽。老天讓他重活一世又如何?許錦言還是不肯愛他。

就在這時,破空的長箭飛來,還沒等君晗反應過來,許錦言就抱着他幾個翻滾,躲開了數箭。

君晗心頭狂跳,這又是誰要殺他們?太子?七皇子?還是許文?

來人沒有給他們片刻時間反映,反手就是一劍往許錦言身上刺來。

許錦言眸色一寒,随即一腳将這個人踹飛出去。

待君晗再起身時,眼前已經聚了數十個黑衣人。

黑衣人手上的刀鋒泠然,看樣子是不打算讓他們活着回去了。

“殺!”

黑衣人一聲令下,身後立馬湧出了數十個人,招數狠辣,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許錦言武功極好,可到底不能一邊護着君晗,一邊跟人打鬥。

驀然,一道滾燙的鮮血噴在君晗臉上,君晗大驚慌忙去看許錦言。

只見許錦言護着他,身後被人狠狠的砍了一刀,深可見骨。

君晗眼裏猝然落下兩行熱淚,“師兄,你怎麽樣?”

許錦言一手攬住君晗,往後退了幾步,眼前是來歷不明,要将他置于死地的黑衣人,而身後則是峭壁。

君晗心裏明白許錦言快撐不住了,還未有什麽動作就被許錦言抱在懷裏飛身跳下了峭壁。

君晗只覺得身子極速下降,忽然被什麽東西撞到,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待他再醒來時,正躺在坡底,而他的身上正是暈迷不醒的許錦言。

君晗哆嗦着喚了幾句“大師兄”,可身上的人卻半分反應。雙手哆嗦着,君晗伸手撫上了許錦言的後背,觸手是一片溫熱潮濕。

“師兄,師兄!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君晗跪在地上,半摟着許錦言搖晃着。

許錦言臉色慘白,因失血過多,連唇都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擡眼只可見白茫茫的一片,君晗心裏明白,憑着他如今的力量根本就無法将許錦言安然背下山去,況且還有來歷不明的黑衣人。他們這次,只怕是兇多吉少。

君晗環顧四周,終于找到了一處巨石積成的小石洞。咬了咬牙,君晗抱着許錦言的兩只胳膊,一步一步的将他挪至石洞中。

石洞因有巨石的遮蔽,并未積雪,反而多了些枯草。

君晗将枯草鋪好,小心翼翼的扶着許錦言,讓他坐在草堆上虛靠在石頭上。

寒風刺骨,君晗硬是喘上了粗氣,額間冒出一層細汗,被風一吹仿佛冰渣一般刺骨的寒冷。

君晗輕手将許錦言後背上的衣裳撕開,在看見血肉模糊的脊背時,驀然落了淚。

身邊并沒有水,君晗只好拘來幾捧雪,給許錦言處理污血。

好容易将污血處理好,君晗的十根手指頭已經凍的麻木,好容易才摸索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

這瓶藥是他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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