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9)

長送給他的,兄長打過他很多次,可他卻沒一次上過藥。

仔細的将藥粉撒在傷口處,君晗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就聽昏迷之中的許錦言低聲自語。

君晗聽不清許錦言在說什麽,只好湊過頭去,這才聽清了。

許錦言反反複複念的只有“君晗”而已。

☆、屢教不改

“大師兄, 我是你的君晗,我就在這裏。”君晗伸手握住許錦言冰冷的手, 想要給他取暖, 可卻總也暖不熱。

君晗心裏慌急, 知道許錦言這是失血過多所致,如今血已經止住, 可失去的血又該如何補回來才好?

君晗咬了咬牙, 從石洞中摸出一塊碎石,就用尖銳的部分狠狠在自己手腕處劃了一下。

滾燙的鮮血瞬間湧了出來,君晗疼的眼眶發紅, 伸着手腕送至許錦言嘴邊。

他不知道這有沒有用, 可眼下他只能這麽做,要不然許錦言根本就活不過一個晚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君晗手腕處的血流的越發緩慢了。擡眼看了看許錦言,君晗眼裏的淚啪嗒啪嗒的砸了下來。

都是他不好,若不是許錦言為了護他,何至于會受重傷?

過了不多久,天色也越發的暗了下來, 山上更冷了。

許錦言臉色極白,卻又隐隐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唇邊還殘留着猩紅的鮮血,被冷風一吹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君晗牙齒打着哆嗦,僵着手指将自己的衣服揭開,雙手緊緊的抱住了許錦言。忽而又湊過唇去, 近乎是虔誠的貼在許錦言唇上。

他真的什麽也不在乎了,縱使許錦言不愛他又如何,他愛許錦言不就夠了。

就算他是年少輕狂吧,如今唯有一個自己可以溫暖許錦言。

黑夜漸漸壓了下來,君晗只覺得身上凍的發麻,刺骨的寒風透過衣袖直往身上鑽,一點點融入肌理,唯有心口還有口熱氣。

君晗真的快撐不住了,眉間凝着霜,唇角哆嗦着,已經分不清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眼前驀然出現一只玄色的靴子,君晗以為是黑衣人,心頭大駭,慌忙要起身保護許錦言。

可身子卻如同被凍住一般僵硬着,動彈不得。

“小幺,你這是何苦。”

君晗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随後眼前就出現了他哥俊美的臉龐。

他哥消失了許久,眼下眸色沉的可怕,卻又含着心疼,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了起來,緊緊的抱在懷裏。

“哥,你來了。”

君晗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伸手指了指石洞中昏迷不醒的許錦言道,“小幺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救救許錦言,我求求你。”

沈君亦身子明顯一僵,在看見君晗手腕上猙獰的傷口時,臉色驀然沉的可怕。

“許錦言到底哪裏好,值得你這樣待他?”

君晗微微一愣,随即苦笑,在他心裏許錦言哪裏都好,他是大師兄,也是他前世今生唯一傾心之人。

其實,這些日子,沈君亦雖氣惱君晗,可到底忍不住真的不去管他。蘇素的事,他也知道,正因為他知道所以越發的不能容忍許錦言。太子殿下派的殺手很多,天南地北布下天羅地網,沈君亦好不容易才從層層追殺中逃出來,就是想入京看一看他家小幺怎麽樣了。

他那日氣的狠了,失手把他家小幺打的太重了,如今只想看看他過的好不好。

可是呢,他家小幺還是屢教不改,都快把一顆真心剜出來了,可許錦言呢?為了一個蘇素,他竟如此傷小幺的心!

沈君亦心疼的無以附加,可懷中孩子緊緊拽着他的衣袖哀求,仿佛把他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忍了又忍,簡直忍無可忍,可他到底是嘆了口氣,道:“小幺,你不必擔心許錦言,方才我來時就見到平陽王府的人了,再過不久他們便會找到這裏。”

聞言,君晗這才松了口氣,沉沉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君晗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兒,眼前一片霧蒙蒙的,身上仿佛正在被烈焰焚燒,灼熱的痛感逼的他想逃。可下一秒又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刺骨的寒風仿佛刀鋒一瞬間将他割的體無完膚。

恍惚間,君晗聽見了一聲長嘆,似無奈,似心疼,又似懊惱。

迷迷糊糊的幾睡幾醒,身上總是疼的他想流淚,嘴裏的苦味也越來越濃,逼的他想作嘔。

不知過了多久,君晗終于醒了過來,入眼處是他兄長布滿血絲的眼睛。

“小幺,你終于醒來了。”

沈君亦一把擁住君晗,像是失而複得的寶貝。

君晗喉嚨如撕裂般的疼,好容易發出聲音,卻是異常難聽。

“小幺,你那夜受了凍傷,嗓子灌了寒氣,養些時日就能好了。”沈君亦安撫道,伸手摸了摸君晗瘦削的臉。

他的小幺,如今越發消瘦,再不似從前的粉雕玉琢了。

君晗跪坐在床上,兩手扒在他哥的肩膀,雖說不出話來,可眼睛分明是渴望。

沈君亦明白他想問什麽,當下心頭火騰的一下燒了起來,恨不得一把将君晗拎回青州。

許是君晗的眼裏含着太多悲苦,沈君亦到底不忍心,嘆了口氣道,“你放心,他很好。”

如此,君晗終于松了口氣,那夜的驚險仍舊歷歷在目。他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張了張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他作了口型:哥哥,你快走。

沈君亦輕輕掐了掐君晗的臉,道:“為兄若是走了,誰來救你啊?”

聞言,君晗忍不住抱住他哥的腰淚流滿面。

轉眼又是新年,君晗個子又長高了些,可卻也更加消瘦了。

沈君亦心疼幼弟,即使心裏再多不滿,再多怒火此時也強忍着不發作。

君晗這幾日也頗為乖覺,許是怕了他哥了,每日只待在屋子裏,偶有許錦言的消息也都是星宇偷偷告訴他的。

原來那夜乃是許文下的狠手,這消息一傳開滿城風雨,百官嘩然,皇上當即動了怒,可許文畢竟是皇親,顧及皇家臉面,只賜毒酒一杯。

許文被京兆尹府的衙差抓住打入了天牢,臨死前還恨忿着為何會事情敗露。

許錦言那夜被平陽王府的人救回後,就一直在府裏養傷。得知外面傳的消息後,執意入宮面聖。

皇上龍威浩蕩,一心要殺了許文正一正國法。其實,他還有一層意思,借許文之死敲打七皇子。

許錦言在宮門前跪了很久,直到許文喝下毒酒後都沒能讓皇上改變心意。

慶歷二十年,平陽王許錦言得皇上器重,掌握十萬兵權,平陽王府一息間恢複了往日的榮寵,風頭無兩。

君晗得知消息後,已然是開春了。

他看着院子裏的枯樹逢春,一歲一長,心裏也越發悲涼。

他不知道許錦言在想什麽,亦或者也在謀劃什麽。他只知道盛極必衰,水滿則溢。自古以來帝王之心向來是最難揣測的,如今榮寵一時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忽而狂風大作,君晗心裏一駭,竟覺得有摧枯拉朽之勢。

同年五月,君晗憑着前世的記憶終于将太子手裏的命案集齊,随後匿名送到了七皇子手裏。

七皇子為人最是謹慎,可因這些日子太子對他的打壓越發強烈,終是忍不住招來朝中的心腹大臣,于第二日早朝揭發了太子的罪行。

一時間百官嘩然,太子素來好美色,行事荒誕,終是給他自己招來了滅頂之災。那些命案中最為轟動的便是七皇子側妃李晚之死。

李晚之父是兩朝閣老李木,乃是一代大儒,門下學生無數,聲名遠揚四洲。當即就跪在大殿內老淚縱橫,求皇上主持公道。

七皇子見狀,也跪地懇求皇上下旨重新調查此事。

金銮殿上,皇上終是動怒,下旨讓人搜查太子府,誰知卻搜出了一件龍袍。

五爪為龍,四爪為蟒。自古以來只有帝王才穿得龍袍。

當今陛下疑心最重,他能容忍太子花天酒地,不學無術,也能容忍幾個兒子之間的明争暗鬥,但卻不能容忍有人威脅到他的皇位。

皇上當即下旨,将太子幽禁東宮,待查明所有罪證後一并處置。

此案牽扯雖廣,但有七皇子從中順水推舟,又有君晗從中謀劃,太子的罪行終于定了實錘。

皇上雖對太子所做之事深惡痛絕,但到底不忍心殺了寵了這麽多年的兒子。于六月下旨廢除太子之位,貶為庶民,遠送邊塞,無召再不得踏入京城一步。而朝廷中太子黨羽也再随後的數月中悉數消滅殆盡。

京城一時間風雲變幻,朝廷百官人人自危,生怕惹怒天顏。

☆、泣不成聲

而這時沈君晗卻只在廊下坐着, 手裏拿着一封信件。

這信件是從平陽王府送來了,君晗手有些哆嗦, 試了幾次才将一張白紙抽出來。

白紙上筆墨淋漓, 潇灑豪邁竟是四師兄沐川的字跡。

一別數年未見, 山上一切安好,望師兄勿念。我與六師妹于下月成親, 京城離青離山相距甚遠, 現遙祝師兄今後一切安生。另有一事,阿遇生來孤苦,雖認回兄長, 但我亦放不下心。日前聽說他去了京城, 還望師兄善待他。

師弟沐川。

君晗眼裏一酸,硬是要淌下淚來, 前世亦是這樣。那時雖和如今光景不同,但君晗還是悲從中來,拿着信泣不成聲。

他們這些師兄弟,終于有一對兒是成雙的了。

想到此處,君晗又想起了許錦言, 這信既是從平陽王府送來,必是許錦言吩咐的。

君晗慌忙站起身來, 拿着信件就往外跑。今日兄長不在,再不會有人阻攔他了。

一路跑至平陽王府,君晗被王府門前的守門侍衛攔了下來。

君晗跑的氣喘,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很和氣的對着侍衛道,“我要見你們家王爺。”

侍衛冷眼打量了君晗一番,随後問道,“可有拜帖?”

君晗微微一愣,搖了搖頭。

侍衛臉上露出一抹嘲諷,握緊了腰間的配劍道,“王爺吩咐,若無拜帖一律不見。”

君晗急了,他許久未見許錦言,如今只想見他一面,“你去轉告王爺,就說沈君晗求見。”

侍衛聞言眉頭一皺,“若你是沈君晗,就更不必進去了,王爺吩咐不見沈君晗。”

…………

君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王府走出去的,他只記得門口的兩個侍衛态度十分強硬,他本想打進王府,可拳頭舉起的那一刻又放下了。

他自然是許錦言一手教養大的,今後不能再一味的不知天高地厚。

君晗心裏悶的難過,把信往懷裏一塞,就一頭紮進了煙花場所。

他并非是想來玩女人,不過是想喝點酒舒緩內心的苦悶。

只是這裏的姑娘也太不善解人意了些,一個個矯揉造作,捏着細嗓子直往他懷裏坐。

君晗喝的醉醺醺的,酒水入肚才方覺得心裏好些。只管伸手攬住了一個姑娘的腰就往懷裏拉。

“小公子,再喝一杯嘛。”姑娘臉蛋塗的嫣紅,見君晗年紀雖小,但長的俊俏,出手又十分闊綽,當下身子就軟了一半。伸着一雙柔荑就往君晗衣裳裏塞。

君晗眉頭一皺,覺得有些惡心,可還是笑着挑起姑娘的下巴道,“你說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姑娘不明所以,只道君晗是喝醉酒在說胡話,當下就嬌笑道,“我信,我信,公子說什麽我都信。”

聞言,君晗的眉頭一皺,似乎被姑娘身上濃郁的香味熏的難受,耐心也越發的少,借着一股子酒勁,一把掐着脖子将姑娘推在牆上。

君晗雖不過十多歲,可到底比柔弱的女子有力氣,當下就将姑娘掐的喘不過氣來。一時間屋裏的人都驚慌失措起來,杯杯盞盞灑了一地,哭着喊着“要殺人了”。

君晗頭腦昏沉,他想糾正人們,他并不是想殺人,只是想讓她安靜一點。他喝的醉醺醺的,忽然一把将那女子的衣服撕成了碎片。張嘴就往她肩胛上咬。

這時門外突然闖進來一個身形,君晗還未看清來人是誰,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個耳光扇在了地上。

左臉火辣辣的疼,君晗摔在地上,剛想破口大罵,擡眼看清來人正是許錦言後,當下心頭猛慌,酒也醒了一半。

“大……大師兄。”

“不要叫我!”

許錦言眉頭緊鎖,厲聲呵道,眸色又陰又沉,似含着失望亦或者是其他。

“大師兄,你聽我解釋。”

君晗慌了,連忙爬起來想要解釋。

可許錦言根本就不想再聽他解釋了,他原先是去了宮中,回府時聽下面的人回禀才知道君晗來過。他以為他有事,于是便一路尋到了這裏來。

那晚雪夜,他不怪君晗自己先走了,可他如今卻不能容忍君晗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人!

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如今越發讓他看不清了,也琢磨不透了。

許錦言眸色深沉,一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他不敢相信,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變的越發乖張纨绔。小小年紀來煙花場所買醉招妓,還怒起傷人!

君晗真的怕了,踉踉跄跄的跑出去追着許錦言。

可許錦言卻執意不肯理他,騎馬就走。

晚間的冷風一吹,君晗的酒也全醒了,當下後悔不已,怎麽今日就做出如此混賬之事!

顧不得這許多,君晗一路狂奔,至王府時,許錦言已經擡腳進了府門。

王府的門“咣當”一聲關上了,在夜裏顯得尤其沉悶。

君晗知道許錦言這次是真的動怒了。他長這麽大,許錦言對他動怒的次數少之又少,一次是六歲那年下山打架傷人,還有一次是差點毀了三師姐的容貌,最近的一次則是誤會他毒害蘇素。

可這些事許錦言就是生氣也尚且還願意理他,如今卻是半句話都不肯再同他說了。

君晗低垂着頭,沉默着一如六歲那年長跪在院子裏,祈求許錦言的原諒。

可這次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一場大雨傾盆,将君晗渾身澆透。

那次雪夜,他為了給許錦言取暖,生了凍傷,受不得寒冷。如今一場大雨将他整個人從頭至尾澆了個透。他左耳本就被打聾了,如今又挨了一耳光,又流出了鮮紅的血,混在雨水中,很快就淡的看不清楚顏色了。

君晗瑟縮着,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緊緊的盯着王府的大門看。

可沉重的大門卻始終沒有打開。

許錦言終是對他失望了麽?

君晗鼻子一酸,眼淚混着雨水落在地面去,再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越發的黑了,君晗擡頭,見天好似破了個大洞,大雨滂沱,天地間竟沒一處是可讓他遮風避雨的地方。

這時沉重的大門終于被人打開了,君晗眼裏一喜,随後漸漸消失在煙雨中。

子衿正撐着一把油紙傘,一見君晗立馬就跑了出來,眼裏淚光閃閃,“你不要再跪了,快回去吧。王爺今日不會見你的,你快些回去吧!”

君晗垂眉,嘴角劃過一絲苦笑,半晌兒才擡起頭來,呆呆的看着子衿道,“子衿姐姐,你從前就在我師兄身邊伺候,你可知道他這些年重意過誰家的小姐麽?”

聞言,子衿愣了愣,随即道,“這到是沒有,不過王爺到是很喜歡蘇家的蘇素小姐。前段時間還因為蘇素小姐病逝,而難過了許久。”

半晌兒君晗才輕輕“嗯”了一聲,如今許文已經死了,再也不能親口告訴他師兄,他是清白的了。

緩緩的站起身來,君晗低着頭久久不語,既然連子衿都這麽說,那許錦言一定是真的很喜歡蘇素了。喜歡到為了蘇素可以打聾了他一只耳朵。

因為覺得蘇素死在他手裏,所以不願意原諒他麽?因為他險些殺人,所以不肯同他說話麽?

——可是……我從前世開始就是這樣一個人啊,至此以後,我只會越來越壞。我早晚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到那時你許錦言怕是要頭一個跳出來殺我吧。

許久,君晗走了,冒着大雨一路走了回去。

星宇本在門外守着,此實一見君晗的狼狽模樣,當即皺了眉頭,“小公子又怎麽了?大公子回來見你不在,正在裏頭憋着火氣,你這樣要是讓他看見了……”

接下來的話星宇沒再說下去,可君晗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嘴唇哆嗦着,君晗臉色蒼白,低着頭,好半晌兒才緩過來氣,低低的說道,“記得找根特別粗的藤條過來,不必再為了我,去隔壁人家偷折竹條。”

星宇苦笑,原來這些他都知道。點了點頭,星宇目送着君晗往屋裏走去,不一會兒就聽見“哐當”一聲響。

屋內,沈君亦神色泠然,心裏的怒火在瞧見君晗一身狼狽後,瞬間爆發,手指着君晗半晌兒說不出話來。

君晗緩緩的走了進來,全身的衣服濕透緊緊的裹在身上,額前碎發也濕噠噠的粘在臉上,顯得臉色越發蒼白。

走至他哥面前,君晗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上半身伏在地上,頭埋在地上嚎啕大哭。

“哥,我又被人剜心了,我又被人剜心了!”

☆、死不悔改

沈君亦氣的臉色發青, 一時間氣上心頭,一掌将桌上的食盒打了出去。食盒重重的撞在門板上, 發出了很沉悶的一道響, 随後就同門板一起四分五裂。

君晗猛的打了個哆嗦, 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吓的。

“沈君晗,你混賬!”沈君亦厲聲斥道, “你到底還想怎麽樣?太子如今已經被貶, 再不會有人為難許錦言了!你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沈君亦氣到極點,一把扯着君晗的衣襟将他拽至門外。

君晗被他哥哥拽的踉踉跄跄,好容易站穩了腳又被按在雨地裏跪着, 膝蓋上本就有傷, 如今再跪也越發難過。青石板冷硬又因下雨的緣故多了些寒氣,君晗跪在上面只覺得一股子寒氣透過濕透的衣裳, 一點點的深入骨髓。

“你說,你到底去了哪裏?是不是去見許錦言了?你說!”沈君亦手指着君晗,眼裏滿是怒色,雨水瞬間也将他的衣裳打濕,順着指尖落在了君晗的臉上。

君晗被大雨迷了眼, 只覺得心裏空空的,五內俱焚, 好半晌兒才聽清他兄長說什麽。

“哥。”君晗喉嚨發幹,眼眶通紅,“對不起,我錯了。”

沈君亦再聽不得君晗這般認錯, 每每都是如此,他總是能輕易的認錯,然後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顧。

他厲聲道:“沈君晗,你到底是真傻假傻,你為什麽不好好的想一想!許錦言如今可是王爺,又得聖上重用,滿朝文武那麽多雙眼睛都盯着他呢!許錦言只要出了一點點纰漏,勢必引得聖上龍顏大怒!你覺得許文真的會傻到這個時候派人刺殺許錦言麽?”

君晗茫然的搖了搖頭,“不會的,他不會利用我的,那夜他替我擋了一劍,若非如此,他本可以自己先走的。”

沈君亦道:“你又何苦自欺欺人?難道他許錦言就不會提前做點手腳?那些人搞不好就是許錦言早已經安排好的。只要許錦言一受傷,滿朝文武自然會認為是太子或者是七皇子動的手。”

他又想起什麽,冷笑兩聲接着道:“許錦言真是好計謀啊,以前到是輕看他了。一石三鳥,他既讓聖上對兩位皇子加重戒心,又把髒水往許文身上潑,自此以後哪個還敢去打他平陽王府的主意?”

君晗睫毛顫了顫,道:“不會的,縱是許文不顧情誼,可許錦言無論如何也不會弄死許文的。”

沈君亦冷笑,“那可未必,許是他許錦言手眼通天,直接找人将許文調包了也未可知。”

他又嘆了口氣,伸手要扶君晗起來,“小幺,許錦言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他不值得你為他做這麽多事!”

君晗一手推開他哥的手,撕心裂肺的大喊,“不對!我不信!那夜我也在場,我不信許錦言會不顧我的生死!”

沈君亦驟然冷下臉來,他一字一頓道:“可事實就是這樣,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如今許錦言都跟你再沒有半點關系!你随我回青州去!”

“不!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沈君亦大怒,“我再沒什麽話好同你說的了,沈君晗,你給我記着,你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差池,我定會傾盡沈家滿門之力殺了許錦言。你不是喜歡他嗎?那我就親手殺了他,再一掌打死你!”

沈君亦已然氣極,什麽狠話都放出了口。他視若珍寶的小幺,一次次為了許錦言作賤自己。一次次為了許錦言,忤逆他這個親哥哥!

好半晌兒君晗才低低的啜泣起來,前世他頑劣,他嚣張,他跋扈,他目中無人,他殺人如麻,今世他活的小心翼翼,只盼着能逆轉前世結局,同許錦言在一起。

可是老天偏偏就不讓他好過!今世的所有事情都出乎他所料!

君晗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他重生而來還是這樣一敗塗地。

“小幺,為兄最後問你一次,你跟不跟為兄回青州去?”沈君亦半蹲下來,眼裏含着希冀,含着憐惜。

君晗沉默着搖了搖頭。

他哥抿唇,眼裏是抑制不住的沉痛,他喘了口氣,平靜道:“你真的有這麽喜歡許錦言麽?為了他什麽都可以,不是他就不行?”

君晗苦笑,眼淚啪嗒啪嗒砸在地上,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是!我喜歡他,什麽都可以為他做,不是他就不行!”

沈君亦沉默了,許久才起身,輕輕拍了拍君晗肩膀,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他的背影看來蕭索極了,漸漸迷失在大雨中,失了清高,失了孤傲。

君晗跪在雨地裏很久很久,久到星宇實在看不下去了,踩着水花跑了過來。

“其實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星宇撐着傘,聲音很沉,“大公子從前并非是投靠了太子。太子本想用你來牽制大公子,于是公子便趁機假意投靠他,一來是想護你周全,二來是想替你在太子府裏收羅罪證。”

君晗猛的抖了一下,茫然的擡起頭來,兩眼直勾勾的瞪着星宇。

星宇嘆了口氣,又接着道,“你以為上一次你夜闖太子府所做的事,大公子全然不知情麽?只是你将龍袍藏的位置差了些,險些被太子發現,後來還是大公子找機會将龍袍藏在了太子床下,這才被人發現告到了皇上那裏,就是後來也都是大公子秘密派人保護你,也保護……許錦言。”

“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君晗嘴唇顫抖,眼睛通紅,被大雨淋的分外狼狽。

星宇長嘆口氣,将手裏的傘往君晗的頭頂又傾了傾,雨水順着油紙傘落了星宇一身。

“小公子,我只能跟你說這麽多了,餘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說罷,星宇直勾勾的盯着君晗,一字一頓道:“說真的小公子,你真的是活該。你睜開眼睛看一看,你把你哥哥逼成了什麽樣子。他為了你臨陣反水,被太子派去的追兵圍堵在濱州,幾經生死,一路腥風血雨,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公子他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明知道京城是刀山火海,還是執意回來尋你。”

他頓了頓,咬牙切齒道:“可你呢?你為了一個許錦言,屢次将你哥哥往絕境上逼!你真的是……死不悔改!”

星宇将雨傘狠狠的摔在地上,大步的,頭也不回的,追随着沈君亦離去的腳步,一次都不曾回頭。

——也許,我真的錯了吧。

接下來的日子,君晗再也沒有主動去找過許錦言,而許錦言亦沒有再找過他。

君晗從星宇差人送來的信裏得知,他哥哥回了青州去。

君晗在陰影裏久久不語,半晌兒才擡起頭來,苦澀一笑,“這樣也好。”

惜蘿公主很久沒有出過宮了,待她再見到君晗時,卻是險些沒認出來。

君晗越發高了,也越發的瘦了,可眉眼間仍是清亮,像極了承歡殿裏供着的夜明珠。

惜蘿公主走至君晗身側,也學着他的樣子盤腿坐在廊下。

“阿晗,你在看什麽?”

君晗淡淡道,“看遠處。”

惜蘿公主不明白君晗是什麽意思,只能順着他的目光往遠處看,那裏只有淺淺的一方藍天,藍天下的紅磚綠瓦突兀的将京城圈了起來。

“那裏是皇宮,是我住的地方。”惜蘿公主偏頭去看君晗,臉色帶着點點苦澀,“阿晗,宮裏很大,也很悶。”

君晗擡眼去看惜蘿公主,眼裏流露出憐惜的神色,他明白惜蘿公主所想,自古皇家薄情,同室操戈,骨肉相殘,只為了坐攬錦繡江山。

“公主不用害怕,今後不會有人強迫公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君晗伸手拍了拍惜蘿公主的手背,太後逝世前留有遺旨,就是貴為皇帝也不能忤逆太後的旨意。惜蘿公主日後不必踏上歷代公主的老路,可以自選良人,相伴一生。

想到此處,君晗笑了笑,惜蘿公主和許墨是有緣分的。前世許墨率軍出征,惜蘿公主雖貴為一國帝姬,可卻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扮作男兒身随許墨遠征各地。

☆、惡意揣測

想到此處, 君晗忽而眉頭一擰,連忙拉住惜蘿公主的手臂急問, “惜蘿, 你這些天有沒有聽宮裏傳出什麽消息?”

惜蘿公主不知君晗為何突然如此, 當下愣了愣,随後道, “也沒別的事, 就是再過兩個月南國的王子要來京城朝見,締結兩國之好。”

聞言,君晗眉頭狠狠一皺, 是了, 前世南國的王子來京城不久,就被人發現慘死在了驿站, 是七皇子下的毒手。之後南國君主大怒,興兵征讨。

君晗懊惱,他這個豬腦子怎麽現在才想起來這件事!

這事本就是七皇子的詭計,前世正因為如此,當今皇帝才派了許墨領兵出征, 京城也因此少了許多兵力,而七皇子卻以為他能操縱全局, 坐收漁翁之利,将太子打壓的節節敗退。

前世,皇帝本來欲派許錦言領兵出征,後因太子之緣故, 才派了許墨前去。

今世太子已經被廢,君晗又不知前世太子是如何說服皇上改變主意的,那這次要是君晗沒料錯,那皇上必定打算讓許錦言領兵。

想到此處君晗暗暗着急,可一時間又毫無辦法,許錦言文韬武略,武功蓋世,保家衛國亦是他的理想。

可若是許錦言一走,七皇子趁機逼宮了怎麽辦?七皇子為人狠絕,前世就有逼宮的打算。

若是許錦言再一走,京城便無人能阻攔七皇子,到時天下易主,許錦言就是打了勝仗回來,七皇子也未必就會放過他。

院裏又起風了,君晗站了起來,擡眼望着遠處久久不語,只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

又過一月,皇帝突然有了興致,說是要去西山狩獵。如今乃是國喪的第三年,朝廷百官雖覺得皇上如此有些不妥當,但卻無一個敢出言勸阻的。

到了那日君晗也去了,遠遠的就看見了許錦言。

因是出宮狩獵,許錦言便沒有再穿朝服,還是換了一身玄色勁裝。

許錦言從前很喜歡穿素色的衣裳,如今卻常穿朝服,或者是玄色的衣裳。臉龐少了幾分年少時的溫潤,多了幾分耀眼的成熟,此時正手把手的教十七皇子射箭,臉上是如今少有的耐心和溫和。

不知怎的,君晗突然間就覺得有些委屈了,從前許錦言也這般手把手的教過他射箭,可如今卻是看都懶的在看他一眼。

這時惜蘿公主從場上走了下來,見君晗靜站着,眼眶發紅,當下一愣,眉頭皺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晗,阿晗,你怎麽了?”

君晗回過神來,有些不自在的将頭偏轉過去,淡淡道,“沒事,我們去那邊走走吧。”

惜蘿公主剛想說好,這時場上就傳來了一陣歡呼聲,君晗微愣,忍不住放眼看去。

場上,十七皇子手裏拿着一把牛角長弓往高處一舉,臉上滿是笑意,四周的侍衛,武将皆拍手叫好,而他們的目光都停留在不遠處的靶子上——長箭正中紅心。高位上的皇帝看了幾眼也笑了,伸手招來女官就要賞賜。

“父皇偏心,只賞小十七一個。”七皇子坐在暗黃色的帷幔下,此時身子微偏,笑盈盈的對着皇上道。

皇上眉頭一挑,當下笑了笑,手裏轉着一串檀香木珠子,反手招來了侍衛,“今日既是狩獵,你們不如比試比試。”

“既然是比試,父皇可有好的彩頭?”

十七皇子握着手中長弓笑道,滿臉的意氣風發。

皇上一手轉着木珠子,伸手指着侍衛才擡上來的靶子,“你們一人射上一箭,若是誰射中了靶心,朕就川州賜予誰。”

此話一出,十七皇子臉色明顯一苦,“父皇,你也知兒臣箭術不行,怎的還設這種比試?不如改成投壺?”

皇上摸了摸手中香串,看了一眼許錦言,随後笑着對十七皇子道,“那這樣吧,讓王爺替你射,若是贏了,川州就歸你,若是輸了,你只管去找王爺。”

十七皇子想了想随後應了。

許錦言眉頭皺了皺,看了一眼皇上,只覺得他表情莫測高深,讓人看不透。

君晗在遠處站着,不知道前面發生什麽事,只見侍衛将場上的靶子撤下,又換了新的上來,随後場上散出了更加寬敞的位置,各位皇子紛紛下場,早有侍衛遞上了角弓。

惜蘿公主起了興趣,眼睛亮亮的,拉着君晗就走了過去。場外的人都認得惜蘿公主,一時間都低垂着頭給她二人讓路。

君晗過去時正巧輪到七皇子了。

只見七皇子拉開長弓對準靶心,随後“嗖”的一聲,人群中立馬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長箭正中靶心。

君晗抿了抿唇,在看見許錦言上場時腳下微微動了動。

“阿晗,阿晗,我方聽人說啊,皇兄用川州做彩頭,若是誰射中了靶心,川州就歸誰呢!”惜蘿公主一臉興奮,“小十七箭術差,就特意求了王爺來替他射上一箭,只是不知王爺箭術如何呢!”

君晗聽聞,眼裏閃過一絲冷意,在擡起頭時許錦言射出了一箭,待侍衛将靶子拿上來時,離的近的先看着了,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随即響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聲。

許錦言的箭将七皇子的箭硬生生貫穿,穩穩的正中紅心。

人群中又有人叫好,許錦言卻有些詫異,他方才在人群中瞧見了君晗,恍惚片刻,這箭就射了出去。

皇帝看見箭靶後龍顏大悅,大手一揮将川州賜給了十七皇子。

一旁的七皇子站在樹蔭下,握着長弓的手青筋暴起,嘴角冷笑,眼裏含着淩厲。這世間還沒人能同他搶東西,即使是親兄弟又如何。

十七皇子得了川州,心裏大喜,謝過皇上後就一頭紮在許錦言懷裏歡呼雀躍。

惜蘿公主笑道:“小十七真是的,從小大到就同王爺親厚,這幾日還總跑到王爺府上呢。我可是聽皇兄說了,要不是派人去請,小十七還死賴在王府不走呢!”

君晗面無表情的聽着,看着眼前的許錦言,見他唇角勾起,伸手摸了摸十七皇子的頭,只覺得心裏分外煩悶。

十七皇子素來和許錦言親厚。

不知怎的,君晗突然就覺得喘不過來氣了,他想沖過去告訴許錦言,他的箭術要比十七皇子要好上許多。他比十七皇子更會撒嬌賣癡……

可君晗只是動了動唇,随後被惜蘿公主拉走了。

惜蘿公主以為他想射箭,便央他一起去打獵。君晗搖了搖頭,面無表情道:“對不起,公主。我天生右臂有疾,終生拉不開長弓。”

到了晚間,君晗換了一身衣裳,偷偷的混入了許錦言的帳中。

許錦言正合衣坐在榻上,借着明亮燈火神色認真看着手中的書,一時間還以為是侍女進來,頭也不擡的淡淡吩咐,“拿茶過來。”

君晗捏了捏衣角,又至桌邊倒茶,随後親手送至許錦言手邊。

許錦言這才擡起頭,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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