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
眉頭也驀然皺了起來,他沒料到君晗這時會來。
“師兄……我……”
君晗嘴微張,原本有許多話要講,此時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為好,眼見許錦言眉頭漸深,當下就脫口而出,“我很想你。”
許錦言聞言眉頭略蹙,神色淡淡,“那日怪我沒同你講清楚,今後你也不必再喚我師兄了,我如今既已經管束不了你了,又如何能擔得起一聲師兄?”手裏的書反手放在床上,許錦言起身,踱步至桌邊,背對着君晗。
君晗唇哆嗦,他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麽,讓他和許錦言之間越來越遠,這中間發生了大多的事,也發生了太多的誤會。他突然很想質問許錦言,那次歧連山遇險,是不是他一手策劃的。可話到嘴邊,君晗又怯了。
半晌兒,君晗才低聲道,“王爺如今是想扶持十七皇子上位麽?”一聲“王爺”喚的君晗險些潸然淚下,他們之間橫恒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君晗夜以繼日的往許錦言那邊去,可許錦言卻是頭都不回的往前走。
也許有一天,君晗會力竭聲嘶的停下來,默念一句:你走的太快,我終是追不上了。
許錦言轉身,臉上有着探究,半晌兒才輕啓唇,“這事與你不相幹。”
君晗眼裏泛酸,如若許錦言執意想扶持十七皇子上位,那也不難。許是他也明白七皇子的野心和狠辣,所以才想扶持十七皇子。只是十七皇子志在四方,當真會同自己的皇兄争奪皇位麽?
可是這些話,君晗卻不知怎麽同許錦言說才好,他也知如今皇嗣凋零,七皇子獨占鳌頭,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十七皇子上位。
半晌兒,君晗才往前湊進幾步,小聲道,“王爺,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告訴你一聲,下月南國王子遠道而來,王爺一定要提防着七皇子。”
聞言,許錦言眉頭略沉,細細想了一會兒才道,“為何?難不成你覺得七皇子會對南國王子下手?”
君晗點了點頭。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許錦言眸色略沉,深深的看了君晗一眼。
君晗苦笑,難不成要他告訴許錦言,他是重生而來的?只是還不待他回答,許錦言又開了口。
“阿遇,我是越發看不透你了……”
一聲久違的“阿遇”,讓君晗心尖猛的一顫,随後又被許錦言的下半句話涼了心。
許錦言眉眼含着疲憊,半晌兒才背對着君晗揮了揮手,淡然的送了客。
君晗眼眶微濕,凝神最後看了許錦言一眼,才悵然若失的出了帳子。還未走幾步,迎面正巧遇見了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看起來心情很好,一身華服,面容俊秀,頭發上束的紫晶發冠更顯得他貴不可言。此時正蹙眉,側着身子打量着君晗。
君晗心裏蒼涼,驀然想起了白日裏,許錦言手把手教十七皇子射箭的場景,再低頭看看自己,這才明白什麽是“雲泥之別”。
許錦言該是喜歡十七皇子這般聰明伶俐,意氣風發的孩子。而他沈君晗,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算不得什麽光明磊落的人。
他們的師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正人君子,他教出來的首徒許錦言亦是儀表堂堂,一身正氣。
其實,君晗心裏多少也能明白許錦言為何會對他失望了,在許錦言心裏,他沈君晗如今不過是個乖張,纨绔,不知天高地厚,又濫殺無辜,可惡至極,恨不得一掌打死的師弟,僅此而已。
他骨子裏同他哥哥是一樣窮兇極惡的血,日後只會在他哥哥的影響下,逐漸變成一個冷血的壞人。至少許錦言應該是這麽認為的。
君晗沒等十七皇子說什麽,略施了一禮,就往外走去。
遠處的西山連綿,今夜的天幕上沒有星子,遠處忽而傳來幾聲哀鳴,幾只寒鴉驀的從黑漆漆的林間竄出來,飛的更遠了。
……
☆、設計佞臣
狩獵回京之後, 晚上,君晗正打算脫衣裳歇息, 忽聽屋頂上傳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伴随着衣角摩擦的聲音飛身落入了院子。
君晗眉色一冽, 将半脫下的衣裳飛快的攬起,随後大步朝院中走去。
院裏黑壓壓的站了一群人, 為首的蒼老男人, 君晗認得。
“參見小公子。”老奴屦着腰,低垂着臉,對着廊下的君晗恭敬的行了一禮, 随後院中的衆人單膝跪地, 抱拳恭敬道,“參見小公子!”
君晗微微愣了愣, 只是片刻之間就立馬意識到這是他哥派來的人。眉頭緊皺,君晗往門後略靠,一雙眼睛看向老奴。
老奴頭微擡,露出一張蒼老的臉來,“屬下奉大公子之命, 前來京城助小公子一臂之力。”說着,老奴頭微偏, 向身後的一群人喊了一句,“喬安”。
随後就有一個孔武男子走上前一步,上手抱拳道,“屬下在。”
老奴并不看男子, 又偏過頭來對着君晗道,“屬下之後便要趕回青州,這人名喚喬安,是大公子的心腹,小公子盡可以一切差遣于他。”
君晗眉色略深,緊緊的抿了抿唇,随後擡起眼看了一眼喬安,又把目光投向老奴,“我哥他是回青州去了?”
老奴點頭,君晗的神色驀然暗了幾分。
“大公子還讓屬下捎句話給小公子。”
“什麽話?”
老奴擡眼,聲音一如既往的嘶啞,“江上往來人,但愛鲈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裏。”
庭院裏的晚風簌簌,吹打着窗柩,發出嘩嘩的聲音,君晗微擡眼望天,只見深秋的夜幕一顆星子也沒有。
——縱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顧兄長的話,我哥他終選擇原諒我。許是哥他厭倦了京城裏的生活,也厭倦了朝廷中的爾虞我詐,又或許他是真的想成全我跟許錦言了,他終是選擇了先回青州去。可他還是放不下我,處處替我想退路。可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好半晌兒才聽見老奴嘶啞的一聲,“小公子若無事,屬下先行告退。”
“哎,我……”
君晗伸手欲攔老奴,奈何他晚了一步,就聽“唰”的一聲,原本還站在院中的蒼老男人就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這時一直單膝跪在地上的喬安開口道,“小公子有什麽事,只管吩咐屬下便好。”
君晗舔了舔唇,偏過頭來看喬安,其實方才他是想讓老奴帶一句道歉回青州去。
只是這話到底也沒來得及說出口,也罷,等京城一切塵埃落定後,他定會回青州,親自向他哥認錯。
“既然我哥讓你們來助我一臂之力,那以後你們一切行動聽我吩咐,若有半點違抗,我定不饒他!”
“是!”喬安低頭,院中的一群人也跟着應了。
如此君晗在京城又多了些勢力,今後也不至于受制于人。
……………………………………
南國的王子随衆使臣抵達京城時,當年陛下特派平陽王前去接應。
一路上平陽王都是以禮相待,因南國衆人路途勞累,于是便先安頓在了驿館中。
驿館外,許錦言穿着一身便服,騎在馬上,身後是一群侍衛。
而他的身側是同樣騎着馬的許墨。
許墨穿着一身銀白色的衣裳,一把長劍挂在腰間,額間的一條紅色額帶襯的面容堅毅,更顯得威風凜凜。相比幾年前,許墨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成熟穩重,如今他已經是皇上親封的中郎将了。
胯下微動,身下的馬兒小步走上前來,許墨偏過頭去,對着許錦言道,“哥,你放心好了,這驿館裏裏外外我都加派了好些人手,不會出什麽事的。”
許錦言聞言抿唇低笑,看了一眼驿館,随後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次不同以往,四弟就辛苦些,再派些人在前門守着。”
“是,大哥。”許墨點頭應了,擡了擡手,身後的一群侍衛立馬分散開來。
“對了大哥,我還有些事情想問你。”
許墨壓低了聲音,眉頭微皺。
“嗯?”
“我聽說大哥你從前帶回府上的小師弟,也就是如今的沈君晗,我聽說他這幾日投靠了七皇子,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說完,許墨眉頭緊皺起,如今太子被廢,七皇子氣焰嚣張,皇上卻一反常态,似有立十七皇子的打算。而如今的平陽王府卻是站在十七皇子後面,這樣一來沈君晗也就同平陽王府成了對立面。
自古皇室戰争殘酷,同室操戈,血肉相殘的事數不勝數,如今皇後已然是站在了七皇子身後,只怕日後又免不了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許錦言眉頭略沉,眸色深幽,半晌兒才冷聲道,“人各有志。”
許墨暗自嘆了口氣,其實這些日子一來所發生的事,他也略有耳聞。沈君晗毒殺蘇素一事,不僅出乎許錦言意料之外,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若這些事都是真的,那這個沈君晗當真是陰狠毒辣之人。
想到此處許墨眉頭又是一皺。惜蘿公主向來同沈君晗走的近,也不知今後會不會被沈君晗設計。
一想到惜蘿公主可能會被沈君晗利用算計,許墨的臉色驀然陰沉下來,緊握着手中缰繩。
南國的王子遠道而來是貴客,皇上在宮中設宴款待衆人,以彰顯大國之禮儀。
這個王子最是會拍皇上馬屁,一邊歌頌着皇上文成武德,一邊感嘆京城繁華錦繡。皇上當即被哄的聖心大悅,王子趁機又表達了自己國家締結兩國之好的誠心。
不久之後,南國的王子便帶着當今皇上的許諾,心滿意足的回了南國,路上由中郎将許墨帶人護送至南國邊境,卻在半路遇到了山匪,好在最後有驚無險。
當今皇上得知消息後震怒,派兵前去圍剿,若是南國王子出了什麽纰漏,莫說是締結兩國之好,南國國君定會率軍來犯。
過了寒冬,這已經是君晗在京城待的第四個年頭,他也終是長大了許多,臉上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成熟。一身雨過天晴的衣裳,一把折扇在手,額發飛舞,唇邊微翹時更顯得意氣風發。
今世因君晗告知許錦言提前防備七皇子,南國王子得以平安,南國便沒有興兵來犯,許墨自然不必再向前世那般領兵出征。
如今皇家子嗣凋零,皇上也年事已高,前朝三天兩頭就有大臣進言,懇請皇上立儲君。
君晗已然知曉許錦言想要扶持十七皇子上位的決心,便先一步的投靠了七皇子的陣營。
前世他也差不多就死在這個時候,記憶也就停留在這時。他如今沒有前世記憶的保駕護航,只不過憑借着前世對七皇子的了解,一步步的取得他的信任。
君晗身無長物,想要取得七皇子的信任也并非是什麽容易的事。再者他是平陽王許錦言在青離山修行時,門中最小的師弟,這在京城早已經傳揚開來。
因此七皇子并非是信任君晗,只不過是想借助君晗身後青州沈家的勢力而已。
這些君晗心裏都明白,他如今正缺一個取得七皇子信任的機會。一個殺害蘇素的罪名,尚且不足以讓七皇子相信,君晗已經和許錦言反目成仇。
君晗自從歸順七皇子後,便開始替七皇子做事。七皇子為人陰狠,朝中但凡有跟他作對的臣子,都逃脫不了他的魔爪。
而這些暗地裏的事,全全由君晗去做,最為轟動的則是禦史大夫董越案件。
董越從前隸屬太子黨派,也做過不少大奸大惡之事。因為人最是圓滑,門第又有些複雜,才在太子被廢的風波中幸免于難。只是這人曾得罪過七皇子,于是七皇子便讓君晗設計将董越拿下。
君晗前世曾同董越打過交道,知道這人心思缜密,為人又陰險,算不得什麽好人,可唯一的嗜好便是好色,于是便吩咐手下的喬安将一名絕美的歌妓安插在董越府中。
過了不多久京城大街小巷傳出了董越的死訊,董越乃是在府中縱欲過度而死,死時那名歌妓還躺在他的身下,滿身淤青。
這事很快傳到了宮中,皇上惱怒,厭惡董越行事龌鹾,無端敗壞京城風氣,于是随意找了個由頭,将董越一家下令抄了。
那日京兆尹府派了許多官兵前去,将董府裏外裏圍的緊密。
君晗站在對面的酒樓中,雙眼定定的望着下面的人進進出出,将董府大大小小的姬妾,下人甚至孩子強行拉出來。
街上圍了很多看熱鬧的百姓,對着門口哭哭啼啼的一衆人指指點點。
君晗看的乏了,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喬安。”
“屬下在。”
“若是能救下,就多花些銀子,将他們帶離京城。”
“是。”
喬安拱手,随後就大步下去了。
☆、鼓樓分別
京兆尹府的官爺将白紙黑字的封條往董府的大門上一貼, 随後就率人離去了。
董府被抄,府內所有人一律收監, 聽後發落。
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了, 君晗眉眼低垂, 望着緊閉的董府大門發呆,忽而目光一掃, 手心漸漸起了一絲涼汗。
許錦言站在街角, 身後站着幾名侍衛,一身玄色衣裳,此時也瞧見了君晗, 當下眉頭一鎖, 眼裏含着幾分厭惡。
君晗心裏苦澀,他在派人設計董越時, 就知曉這事早晚會傳到許錦言的耳朵了。只是他沒料到今日居然會同許錦言在此處碰見。
許錦言眸色沉了沉,對着身後的侍衛吩咐幾句,随後就擡腿走了。
君晗手扒着窗臺,低頭就見許錦言大步走進了酒樓,随後就聽見樓梯口傳來了腳步聲。
君晗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再擡眼望至二樓樓梯處時,許錦言已經站在那裏, 靜靜的盯着他瞧。
唇動了動,君晗不知道如今該稱許錦言什麽好,是大師兄,還是師父, 亦或者只是尊稱一聲王爺。
許錦言并沒有給君晗過多思考的機會,而是徑直走了上前,臉上看不出情緒。
“沈公子真是有能耐,做了七皇子府上的客卿,如今也學着別人攪弄風雲,算計人心。”
君晗舌頭微苦,知道這并不是誇他的話,于是只是擡頭,并不想解釋什麽,如今就是解釋再多,許錦言若不信他,終究是不信的。
“王爺過獎了,說起算計人心,王爺也是個中好手啊。我自然比不得王爺做事幹脆利索,日後還承蒙王爺手下留情才是。”
許錦言眼裏見了幾分愠色,君晗分明又瞧出了幾分譏諷。
他道:“你果真是心狠手辣,做事完全不計較後果!董府上上下下滿門被抄,成年男子一律斬首,其餘發配邊疆服役十年。這些就是你想要的嗎?”
君晗冷笑,他緩步走至許錦言身側,狠狠将他推開,“許錦言,你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說我?你有好到哪裏去了?我沈家滿門被人血洗的時候,你許錦言還不是高枕無憂的做你的世子!旁人通通都是無辜的,只有我沈家是罪有應得?”
他頓了頓,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我應該聽我哥哥的,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才最适合我!”
許錦言拂袖,“冥頑不靈!”
君晗點頭,“是啊,我一直就這樣。怎麽樣,十七皇子多好啊,你完全可以站在他身後,扶持他登上帝位。可你也不要忘了,若是七皇子登上帝位,我必求他第一道召令就是抄了你平陽王府!”
——我自是比不過十七皇子行事光明磊落,也比不得他在你心中無上的地位,如今你既已經不承認我是你師弟,又來招我做什麽?
許錦言眼裏像是摻了碎冰,投向君晗的目光越發冰冷,他吐了口氣,道:“沈君晗,只要有本王在一日,就有平陽王府榮耀一日。若你敢同七皇子犯上作亂,本王定會将你誅殺!”
君晗面無表情的聽着,将頭偏向窗外,好半晌兒才輕輕道:“放狠話真是太沒意思了,真有本事就朝堂上見。另外,王爺還是快些離開為好,省得多同我說上一句話就污了您的威名。如今兩位皇子明争暗鬥,想要搶奪儲君之位,你我分屬不同陣營,亦是對立。”
聞言,許錦言猛一提氣,牙齒咬的緊緊,他竟沒料到如今的君晗竟然成了這樣,不分黑白,不辨是非,乖張頑劣,虎假虎威。
半晌兒許錦言才緩過氣來,狠狠的一甩衣袖,冷聲道,“怪我多跑一趟,沈公子今時不同往日,只是青離門容不得犯上作亂的賊子,今後我們也不必再見了。”
這話已然說的很重,君晗鼻子一酸,連忙擡眼看天,将滿腔的委屈盡數吞下,還未來得及再說一句,就見許錦言已經大步下了樓。
鼓樓風口,狂風凄凄,此後,他們便是真正的對立了。
至董越一事後,君晗行事更加驕縱,整日不是在煙花柳巷,眠花卧柳,就是在大街上縱馬奔馳。一時間名聲壞了個透,每每君晗坐着馬車去七皇子府上時,京城百姓無一不指着轎攆痛斥。更有甚者啐上一口,“亂臣賊子”。
而這些當今皇上都不曾知曉,他如今重病,已經在寝宮休養多時了,而朝堂中的事,也漸漸由七皇子代為管理。
七皇子管理朝政後,千方百計的打壓平陽王,非但如此還以十七皇子行事不檢,而将他禁足宮中。
這些事君晗看在眼裏,第二日又乘着轎攆去七皇子府上時,剛好遇見了正要去寺廟上香的七皇子妃林淺語。
林淺語如今模樣褪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雍容華貴的美豔,此時正抱着懷裏三歲大的世子逗樂。
見君晗下了轎攆後,微微點了點頭,逗着世子道,“東兒,你快看是誰來了?”
東兒是世子的小字,林淺語當年嫁給七皇子不久,腹中的孩子就流掉了,東兒是林淺語的第二個孩子。
君晗對着林淺語拱手道,“參見皇子妃。”随後對着東兒笑了笑。
東兒很乖巧,長的白胖見人就愛笑,模樣卻不大像七皇子,反而像林淺語多些,此時正拿着一個孔明鎖,笑呵呵的往他娘的懷裏靠。
君晗唇角微翹,一身淡紫色衣裳更顯得風流倜傥,門外侯着的幾個侍女忽而紅了臉,悄悄的抿緊了唇。
同林淺語拱了拱手,君晗便大步往門裏走去,身後跟着的仍是喬安。
喬安長的孔武,武功極好,如今是君晗十分信任的下屬。早在之前,君晗就從喬安嘴裏套出了話。
原來他哥并非是對君晗心灰意冷才一氣之下回了青州,而是星宇突然間發了病,才不得不提前回青州去。星宇的病是天生的,好不了的,平時看着只是臉白了些,武功也尚可,哪知這次發病卻如此厲害。
他哥終是對星宇不同尋常,帶着他回了青州,之後又輾轉多地,找尋靈丹妙藥想治好星宇。
臨走前,沈君亦到底放不下君晗,于是才派老奴帶一衆心腹前來京城,相助君晗。
君晗一路想着,穿過長廊,繞過假山,進了七皇子的書房。
七皇子本坐在桌子後面,埋頭看着一本小冊子,見君晗來了,于是擡手讓下人出去。
君晗臉上帶點笑意,不動聲色的看着七皇子将小冊子放在了第二排抽屜下面。
“君晗來了。”
七皇子臉上露出點笑,擡手去請君晗坐下。
君晗拱了拱手,也不拒絕就徑直走到一把交椅前坐了下來,再擡臉時,臉上多了幾分認真,“不知殿下此次找我前來所為何事?但凡君晗能辦的到的,定不辱沒殿下的信任。”
聞言,七皇子眸色漸深,定定的望着君晗道,“其實也沒有別的事,只是這幾天老十七在宮裏很不安分,吵着鬧着要面見父皇。父皇如今卧床不起,哪裏有精力應付他。”
君晗點頭表示贊同七皇子的話,就聽七皇子接着說道,“這不,我皇姑姑聽說了這事,就來給我施壓,讓我放了老十七出來。我素日聽聞君晗同皇姑姑關系匪淺,不知可否替我前去安撫?”
君晗嘴角露出點幹巴巴的笑意,似有些為難的對着七皇子拱手道,“殿下高看君晗了,惜蘿公主不過同君晗能說上幾句話而已。不過君晗願意一試,但求能解殿下心頭之急。”
“好。”
七皇子拍案大笑,“我在此先謝過君晗了。”
如此,君晗又同七皇子說了幾句,便回去了。
七皇子親送君晗于門外,神色莫名,忽而招了招手,對着一個侍衛道,“跟上去。”
“是!”
京城繁華大道中,一輛丹青色帆布的轎攆行在人群中。
君晗坐在轎攆中閉目養神,腦中仍在想着方才和七皇子的一番對話。
身下轎攆驀然一停,君晗眉頭一皺,就聽轎子外面有人喊道,“蘇遇,你給我出來!”
君晗眉色黯然,已經有好多年不曾有人喊過他這個名字了。
伸手掀起一角帷簾,只見正前方站着一個俊秀的少年。
“小公子。”
喬安湊過身來,眉頭微皺,等待着君晗的吩咐。
君晗在看清少年的一剎那晃了晃神,今世發生了好多變故,可九師兄呂昭卻仍是同前世一般,在他在京城嚣張之時,當街攔轎痛罵。
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九師兄,君晗餘光一掃,忽見一個形跡可疑的男子一閃而過。
心裏一沉,君晗瞬間明白過來,只怕是七皇子早已經派人過來監視于他,如今巧遇在青離門時的師兄,若是君晗行事稍有差池,讓七皇子看出破綻,那之前所有的謀劃也就白費了。
☆、致命一擊
想到此處, 君晗眉頭狠狠一皺,心思一瞬間千回百轉, 今世不管怎麽樣, 他再不能像前世那般對待九師兄了。
“蘇遇, 你快給我出來!”呂昭一身墨綠色長衫,從前稚嫩的面容如今長開, 越發俊秀, 身姿挺拔,翩翩風度,此時正滿臉怒色, 伸手阻攔轎攆。
君晗心裏一澀, 再撩起帷簾時只是眉頭微皺,語氣淡淡, “我并不是什麽蘇遇。”
呂昭見君晗如此說,當下更怒,上前一步道,“好啊你,如今來了京城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嗎?師父的教導, 你通通的忘記了嗎?還是說如今你投靠了皇子,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 肆意妄為!”
京城街道繁華,一圈又一圈的圍觀百姓對着坐在轎攆中的君晗指指點點,無一不面露厭惡之色。
君晗面無表情的看了呂昭一眼,眉頭忽而皺起, “我早已經被青離門首徒親自逐出師門,如今已經和青離門再無半點關系。我念你從前同我有過師門情誼,姑且饒恕你,你若再糾纏不休,可不要怪我翻臉無情。”
聞言,呂昭連連說了幾句“好”,氣急反笑道,“那我今日就要看看,你是如何翻臉無情的!”
“喬安。”君晗沉眉,低聲喊道。
“屬下在。”
“打斷他的腿。”
喬安聽到此話眉頭一皺,慌忙擡起頭,就見君晗眼裏的一抹異色,随後仿佛是明白了什麽,拱手應道,“是!”
君晗略點了點頭,餘光所及之處,只有呂昭難以置信且滿是厭惡的神色。将帷簾放下來,君晗拳頭攥的緊緊的,耳邊不時傳來外面的打鬥聲。
喬安是他兄長的心腹,武功極好,呂昭雖是青離門的九弟子,可論武藝卻是不敵的。不過幾息間就被喬安打倒,嘴邊染了血色,可嘴裏仍是不停的痛罵君晗。
君晗閉了眼睛,緩緩的吐出口氣,卻驀然湧出了一股子腥甜。
“小公子,腿已經打斷,接下來如何處置?”
喬安在轎攆外頭,看了一眼滿身是血的呂昭,随後又拱手對着君晗道。
轎攆中沉悶了許久,好半天才傳來君晗稀疏平常的聲音,“丢到護城河裏。”
“是!”
人群中立馬有一個男子,看了片刻後飛快的往七皇子府走去。
七皇子府。
七皇子正背對着門,一只手無規律的輕敲着桌面。
“回殿下,據奴才方才所見,沈君晗确實對他的九師兄毫無半點情誼,甚至是吩咐手下打斷了他的腿,然後又丢到了護城河裏。”一個男子單膝跪地,擡臉是俨然就是方才君晗在大街上注意到的可疑人。
聞言,七皇子淡淡的“嗯”了一聲,随後就擡了擡手,示意男子下去了。
之前他總是懷疑沈君晗是否真同許錦言劃清界限,如今看來到是他多慮了。只是一個能對自己昔日師兄下狠手的人,留在自己身邊終歸是個禍害。
君晗長長的嘆了口氣,幸好喬安明白他的意思,否則今日呂昭哪還有命在。
只是既然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做樣子給七皇子的手下看,喬安勢必要真的出手,不過好在只是看起來傷勢厲害些,呂昭的腿也并沒有斷。
君晗心裏亦是不忍,吩咐喬安拿最好的傷藥過來,親自給呂昭上了藥。
若是猜的不錯的話,如今當街打斷九師兄腿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平陽王府。君晗閉着眼睛都能想象的出,許錦言震怒又厭惡的神色。
“喬安。”
“屬下在。”
“派人連夜将九師兄送回青離山去,記得動作一定要快,送到你們才回來。”
“是!”
喬安拱手應了,随後就下去打點了。
君晗伸手摸了摸九師兄蒼白的臉,只覺得一顆心悶悶的難受。
他已經走到這一步,再也回不了頭了。青離山回不去了,青州沈家亦回不去了。他如今被所有人怨恨了,厭惡了,人人待他如避蛇蠍。
下午時,君晗約惜蘿公主到城東涼亭見面,他在涼亭中等了許多,都未曾等到惜蘿公主。
來的人是許墨。
許墨騎馬而來,眼裏是君晗從未見過的厭惡之色。
“沈君晗。”許墨冷着臉,輕蔑的看着君晗道,“惜蘿公主讓我轉告一句話。”
君晗凝眉,略擡眼,只聞許墨冷硬的聲音。
“公主說,既然你已經投靠了七皇子,就再也不是她當初認識的阿晗,犯上作亂終有報,還望你今後好自為之。”
秋風又起,片片黃葉紛飛,君晗站在涼亭中許久,半晌兒才低低的笑了。
“既然公主不願見我,我也無法強求,另外,多謝你的忠告,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許墨皺眉,面露疑色,微偏過臉,緊盯着君晗看。
微微笑了笑,君晗擡頭低聲道,“惜蘿公主生性天真善良,若非是親眼所見,她決計不會相信我會做惡。”
聞言,許墨這才了然,方才那番話确實不是惜蘿公主所說的。他,只是不想惜蘿公主再同沈君晗有任何瓜葛而已。
冷哼一聲,許墨猛一抽身下的馬,騎馬就走。
君晗擡眼,望着許墨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無盡的城牆中。
……
所有的事情正如君晗所料,再也無法回頭了。
皇上病重許久,彌留之際,所有的皇子和妃嫔都跪在殿外,有些膽小的妃子,早已經嗚咽着哭了起來。
皇後娘娘一身宮廷裝束,身後跟着數十個侍女,一路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至殿外時,見幾個嫔妃哭的礙眼,随即略擡了擡手,很快就有幾個內侍走過來将她們拉下去。其中有一個受了驚,尖叫了幾句,就被內侍捂住了口鼻。
殿外的嫔妃們皆面露駭色,低着頭瑟瑟發抖。
皇後娘娘扶着侍女的手臂,輕輕的觸摸鬓間,眉眼一厲,擡腿就要進殿內。
殿門卻在下一秒打開,十七皇子和七皇子雙雙從殿內走出來。
皇後娘娘眉頭略皺,就聽見太監總管高呼一聲,“皇上駕崩了”!随後一衆人皆跪倒在地,哭的撕心裂肺。
“母後。”
十七皇子面無表情的一步步的走下臺階。
“潇兒。”皇後娘娘喚了一聲,方一擡眼,就見太監總管手裏拿着明黃色的布錦,面露沉色道,“皇上遺诏,請諸位跪接。”
太監總管面白音尖,見衆人都已經跪下,随後高聲頌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十七子卿潇,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欽此。”
衆人皆叩首,十七跪着接了旨,只見七皇子猛一站起,臉色驀然鐵青。
“七哥,你這是做什麽?”十七皇子皺眉冷聲道。
“潮兒,快跪下,如今陛下已經留有遺诏,你十七弟才是未來君王!”皇後娘娘厲聲呵道。
哪知七皇子只是陰沉着臉看了十七皇子一眼,随後就甩着衣袖離開了。
在場上的所有人都瑟瑟發抖,皆是不敢擡眼看未來儲君鐵青的臉色。
☆、犯上作亂
慶歷二十四年六月, 皇帝駕崩,舉國同哀。
君晗坐在鎖心閣中喝酒, 如今皇上駕崩, 就連平時紙醉金迷的鎖心閣亦是不敢在此時放肆, 樓下只有些許幾個客人。
二樓樓梯處忽然傳來腳步聲,君晗喝酒的動作微微頓了頓, 再擡眼時身邊已然坐了個藍衣少年。
“怎麽是你?許錦言呢?”
君晗看着眼前的卿潇皺了皺眉, 今日本是他約許錦言在此處見面。
卿潇輕笑兩聲,“怎麽,沈公子見到我很失望?”
“我只是在想, 當今皇上駕崩, 諸事堆積,殿下為何有空閑與我一個庶民見面。”
聞言, 卿潇凝了凝眉,眼裏閃過一絲陰寒,“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日前來乃是受許錦言所托,你是知道的, 他并不想見你。”
君晗目光瞬間暗淡,如今許錦言真的連一面都不肯見他了麽?
卿潇眼神如炬, 不留痕跡的将君晗的表情淨收眼底,半晌兒才搖頭低嘆,“如今我已經是儲君,待父皇的後事處理完畢, 擇日便可登基,只是七哥好似并不高興。”
君晗道,“殿下如今是儲君,何需擔心七殿下的心情。”
卿潇點了點頭,略作沉吟。
君晗心想,眼前這個藍衣少年,前世風輕雲淡,最是厭惡同室操戈,骨肉相殘,如今卻也為了奪得皇位絞盡腦汁。雖說這其中有許錦言和其他人的推波助瀾,可他到底是變了,或者說前世他就是如此,只是自己并未注意到罷了。
從懷裏掏出一個朱紅色面底的小紮,君晗抿唇,“這是我最後能替我師兄做的。”
“這是?”
卿潇挑眉。
“七皇子所有的罪狀,以及陷害廢太子的證據。”
卿潇一把拿過小紮,粗略的看了幾眼,越看越是心驚,擡眼再看君晗時,眼裏變了幾分顏色,“你給我這個做什麽?難不成你覺得我會因為這些懲治自己的親哥哥?”
君晗道,“殿下只管拿着,若是在下猜的不錯,這幾日七皇子會有大動作。如若不然,殿下也盡管當它是本普通的小紮。”
良久,卿潇才緩緩的吐出口氣,手指輕輕的摩挲着小紮,“沈公子,你做的這些,我會替你轉告平陽王,若真同你所講,日後我定不會忘了今日恩情。”
君晗笑了笑,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如今他什麽也不在乎了,只盼許錦言能達成所願。
只是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七皇子發動手中所有的勢力開始逼宮,卻沒料到許錦言早有準備,率領禁軍将七皇子等人圍堵在正陽門下。
而那夜,真的特別巧。君晗沒等來喬安等人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許文。
君晗在看見許文身後站着的十多個侍衛後,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許文一身玄衣包的嚴嚴實實,漆黑的鬥篷斜着披在身上,垂在右邊的袖子空蕩蕩的。他臉色陰沉,看起來像是才從地獄裏跑出來的惡鬼,他猛的上前一步掐住君晗的脖子,将他抵在牆上,冷笑道:“沒想到吧,沈君晗,我居然還活着。”
君晗被掐的幾乎窒息,在瞧見許文的第一眼,他就幡然醒悟。原來所有的事情真的是許錦言一手策劃的。許錦言策劃了一場很漂亮的刺殺活動,為的就是将許文拿下。他又早都預料到聖上一定會龍顏大怒,遂将真正的許文調包,饒了許文一命。
——可是,師兄啊,我現在才知道我錯了,我應該信我哥的話。你不忍心對你弟弟下狠手,他如今回來了,就要對我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