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1)

許文狠狠的松手,對着後面的人道:“來人!将他給我架起來!”

“是!”

君晗瞬間又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架了起來。

許文用刀子的刃面輕輕的劃着君晗的臉,君晗頭皮一陣發麻,四肢如同灌了霜雪一樣冰冷。卻見許文用刀子一點點的将君晗身上的衣裳割開,或輕或重的在他身上留下條條血印。

許文道:“沈君晗,聽說許錦言很在意你。如果讓他知道你被我身後的這些人玷污了,你說,許錦言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我這個親弟弟?”

君晗攥緊拳頭,一字一頓道:“我不知道許錦言會怎麽樣,可是我哥一定會一刀一刀活剮了你!”

聞言,許文冷笑,他把刀子往地上狠狠一擲,罵道:“好!既然如此,我今日更不能放過你了!來人,把他送到七皇子那裏!”

他頓了頓,眼裏的戾氣和狠辣毫不掩飾,“沈君晗,你到是提醒我了,我不能殺你,否則你哥哥就要殺了我了。我要讓許錦言親手把你殺了,我要讓你哥和許錦言厮殺,至死方休!”

突然,君晗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待他再醒過來時,他被人拿刀抵住脖子,站在最前面。而他的眼前,是一張張肅殺的臉。一層又一層的禦林軍中央,俨然站着的是許錦言等人。

不同于許錦言和十七皇子的滿臉肅殺,也不同于七皇子的憤恨,君晗此時心裏苦澀,擡眼看着周圍禁軍手上拿着的弓箭,只覺得滿心挫敗。

七皇子已經是強弩之末,可仍然握緊了手裏的長劍,死死的抵在君晗的脖子上。

君晗只覺得脖子一涼,有些溫熱的液體順着喉結流了下來。

“你放了他。”

許錦言手裏握緊了長劍,指着七皇子道。

七皇子聞言反而哈哈大笑起來,挾着君晗往後退了幾步,禁軍立馬上前幾步。再多幾步,七皇子已然沒有了退路。

“許錦言啊許錦言,我竟沒想到你居然會扶持小十七!”

七皇子滿臉狠辣,握着劍的手青筋暴起,“還有你!我的好弟弟啊,你如今大了,也覺出了皇位的好來,是不是?”

十七皇子眉頭緊皺,握緊了手裏的長弓,一反往日的純真,此刻眼裏含着狠絕。

“七哥,你降了吧,我念你與我一母同胞,日後我登基後饒你不死!”

七皇子驀然長笑,“饒我不死?好啊,我的好弟弟,原來你才是隐藏的最深的那一個!你表面對皇位不屑一顧,卻背地裏看着我跟太子鬥,好坐收漁利,是也不是?只是沒想,到了最後父皇居然讓你做儲君!我不服!憑什麽是你!”頓了頓,七皇子眼裏忽而閃過冷意,随即道,“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如今落得這般田地,亦是我時運不濟!”

手裏的劍刃緊了緊,七皇子面色泠然,卻是沖着許錦言而來,“你師弟如今在我手裏,你若不想讓他死,就放我走,若是不然,今日我就是死,也讓你最疼愛的師弟陪葬!”

君晗只覺得脖頸一寒,随後劍刃就深入了幾分,更多濃稠的鮮血流了出來。

君晗并不動,只是靜靜的看着許錦言,他想知道事到如今,許錦言是否還願意救他。

許久,許錦言終于開了口,語氣稀疏平常,“你犯上作亂,罪不容誅,已經無路可逃了。還不收手麽?”

七皇子仰天長嘯,“放還是不放!一句話!”

許錦言道:“就是你殺了他,我也不會放你走的。”

七皇子眉頭一皺,“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他?”說着手裏又使了一分力氣。

這時許錦言已經背過身去,片刻之後擡了擡手。

一瞬間箭如雨下,君晗眼裏并沒有眼淚,恍惚間只覺得又回到了前世。

七皇子不料許錦言真的讓人放箭,一時間慌了神,再顧及不得君晗,一把将他推開後,提劍就去擋。

君晗被推的一個踉跄,恍惚間手裏摸到一把長劍,将畢生所學的所有招式都用在了今夜。

可他的武藝确實不如許錦言,肩頭和大腿連連中了兩箭,許錦言忽而冷呵一聲“停”。

君晗肩頭和腿上的箭傷很深,血流不止,一時間痛楚逼的他單膝跪地,将劍抵在地上,君晗咬牙,硬逼着自己站起身來。他餘光瞧見許錦言在向他一步一步的走來,手裏提着長劍。

他近乎站不住了,身形一歪又倒了下去。耳邊突然傳來十七皇子的聲音,“王爺!留着他就是一個禍害,不能放過他!”

之後又響起了很多的回應聲,許墨道:“大哥,你可要三思啊,沈君晗狼子野心,他早就變了!今日你若是放了他,來日他還會卷土重來的!”

許錦言徑直走到君晗身前,擡起長劍,用劍的一端挑起君晗的下巴,他問:“沈君晗,你知道錯了麽?”

君晗苦笑,咳了幾聲,喉中立馬湧出了大量的血,他笑着道:“許錦言,錯你媽個大西瓜!”

許錦言的臉色瞬間難看下來,他道:“你還真是死不悔改!”

他話是這麽說,手上的劍一松,就落在了地上,君晗茫然若失,嘴角再也扯不出任何弧度了。

突然,十七皇子一劍刺了過來,君晗幾乎沒有任何防備,眼看着就是穿胸一劍,許錦言神色大變,下意識的單手握住劍身。很顯然十七皇子是用盡了全力,劍尖還是刺到了君晗。

君晗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許錦言大怒,右手被劍刃割的鮮血淋漓,卻見十七皇子仍不肯善罷甘休,他厲聲道:“殿下!”

十七皇子抿唇,終是妥協,他道:“王爺,沈君晗可是亂黨,你莫要心慈手軟才好。”

許錦言将劍狠狠的擲在地上,吩咐左右的禦林軍,“來人!将孽犯打入天牢!沒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許去見!”

“是,王爺!”

立馬有兩個禦林軍上前,将沈君晗拖了下去。

☆、心口朱砂

十七皇子皺眉, 可終是沒再說什麽,他又緩步走向七皇子跟前。

七皇子前胸被射中了, 胸口處的衣裳瞬間染上了大片的血跡, 頹然的靠在牆面上, 七皇子神色萎靡,嘴角的鮮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着。

“七哥。”十七皇子放下了手裏的弓箭, 緩步走至他身側, 半蹲下來看他,“你輸了,輸的一敗塗地。”頓了頓, 十七皇子只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 “你知道麽?其實我早就從父皇那裏得知了。你本就不配同我争皇位!你不過是母後同旁人所生的孩子!”

七皇子身子痙攣起來,拳頭驀然擡起, 最後才沉重的放了|下來。

慶歷二十四年,七皇子逼宮造反,在正陽門下被平陽王生擒。當今皇後因受不得打擊一病不起,之後一直在未央殿中休養。同年十七皇子卿潇登基,百官朝拜, 因平陽王救駕有功,加封為靖寧王, 其妹許陽伊封為康敏郡主,賜婚新科狀元。中郎将許墨封為将軍,擇其良日與惜蘿公主完婚。

只是這些光輝榮耀都是別人的,而不是他沈君晗的。

同上面的這些人比起來, 他實在顯得微不足道。

如今他只不過是一個階下囚而已。

這些事情都是惜蘿公主過來告訴他的,如今君晗手上戴了一圈又一圈的枷鎖,行動都很不便利。

說起來真的很奇怪,從前他在七皇子身側為虎作伥的時候,滿京城沒一個人敢出來說話的。如今七皇子犯上作亂已經被打入死牢,他如今也到成了罪不可赦的同犯。

一樁樁,一件件的罪行仿佛春雨過後的春筍,一節節的往外冒。他從前嚣張,桀骜不馴,這些都不足以定他死罪。真正的大罪有兩點,一是陷害栽贓良臣董越,二是迷惑七皇子禍亂宮闱,犯上作亂。

想到此處,君晗臉上露出一絲嘲諷。董越乃是個作奸犯科之輩,何時成了良臣?自己不過一個江湖人士哪裏能迷惑的了高高在上的七皇子?

那夜他傷的很重很重,他以為自己是快死了,結果并沒有。老天興許覺得他前世的孽障還未償還清,于是留了他一命,接着償還。

惜蘿公主金枝玉葉,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如今卻雙手緊緊的抱住一身囚服,滿身血污的君晗。

“嗚嗚嗚,阿晗,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我去求皇上,我是他皇姑姑,他一定不敢不聽我的話!”

君晗苦笑着擡了擡手,他想告訴惜蘿,他身上很髒,可瞧惜蘿哭花了臉的模樣,也并不嫌棄這些。

身上的傷口才剛剛結痂,一圈又一圈血痂看着分外恐怕,他覺得傷口一定是又裂開了。因為惜蘿公主抱的實在太用力了。

“惜蘿,你不要哭了。”君晗低聲安撫道,“我如今不過是個罪大惡極之人,你犯不着為了我再去得罪新皇。”

其實,惜蘿公主不是沒求過新皇,她那日在殿外哭求了許久都未成見到皇上一面。從前,新皇很是尊敬惜蘿公主這個皇姑姑,如今卻是絲毫不見動容。

惜蘿公主走後,如今才登基的新皇來了。他如今再不是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看起來單純天真的少年了。他的名諱普天之下無人再敢直呼,他的身份無人再敢冒犯。

卿潇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龍袍,腳下穿着盤龍織金的玄色長靴,同這個陰暗潮濕的地牢格格不入。

略擡了擡手,身後立馬上來一個侍衛将沈君晗手腳上的粗鐵鐐铐解開,随後就低着頭,恭恭敬敬的退到門外守着。

“沈君晗,說起來還要多謝你提醒,朕才得以将卿潮打入死牢,坐穩皇位。”

君晗低笑,掙紮着扶住牆面慢慢站了起來,擡眼道,“別的話就不用再說了,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有沒有告訴許錦言,我和你那日在鎖心閣的事。”

“沒有。”

“為什麽?”君晗勃然大怒,大聲道,可随即就有兩個侍衛沖了過來,将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卿潇見狀皺眉,“誰讓你們進來的,都給朕退下!”

兩個侍衛這才放開了君晗。

走至君晗身側,卿潇低聲笑道,“不為什麽,我只是想取代你在許錦言心裏的位置,不過看來我是贏了。許錦言現在莫說是原諒你,就是見都不願見你。”

君晗手腳驀然一陣冰涼,仿佛炎炎夏日裏劈頭蓋臉的倒了桶冰水在身上,從頭到腳都是冷的。

半晌兒君晗才頹然的坐倒在地,低垂着頭不語,陰影下兩行清冷驀然劃過臉龐。

他終是記得在青離山時,那些溫馨美好的舊時光,也記得那次被三師姐污蔑殘殺同門時,許錦言的全力袒護和信任,只是這些都已經回不去了。

“沈君晗,你對我有恩,所以我不會殺你,但我也不會放過你。”卿潇半蹲下來,臉上帶着陰狠的笑意,“朕的母後受了刺激,如今精神失常養居殿中。朕做不到将這些過錯加至許錦言身上。你若真的在乎許錦言,不如承認了這些罪責,朕也好對母後有個交代。”

“好。”君晗答應了,再擡頭時已是滿臉決絕,“可我要見許錦言一面。”

聞言,卿潇面露不快,狠狠的皺了眉頭,落下一句,“好,朕就讓他親自過來殺你!”就看了君晗最後一眼,甩着衣袖離開了。

至卿潇走後,惜蘿公主再也沒來過,所有人都好似忘記了沈君晗的存在一般。

君晗終究是見到許錦言了,只是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

皇上下旨将七皇子卿潮以及皇妃,皇世子一幹人等賜死。另外沈君晗雖罪大惡極,但并非是主犯,皇上隆恩,只将他流放到幽州,服役十年,另外施膑刑。

君晗始終覺得自己重生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直到他被幾個役使強行綁在高架上,而對面正磨刀霍霍時,他才幡然醒悟。

膑刑顧名思義就是挖掉犯人的膝蓋骨。只是幽州距離京城兩千多裏,膝蓋骨若是沒了,如何流放他呢?

君晗眼睛濕潤,紅着眼眶看着眼前坐在交椅上的許錦言,兩只手緊緊的攥着沉重的鎖鏈。很多年前,他也因許錦言的關系,被關在像這樣陰暗的地牢中。被沉重陰寒的鎖鏈高高束縛在架上,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

許錦言今日又是一身朝服。

他緩步走至君晗身側,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沉,一雙眼睛含着怒火,忽而伸手捏住了君晗的下巴。

君晗的下巴被捏住,只能昂着腦袋,震的身上的鎖鏈也發出了一陣陣沉悶的響聲。

“我聽說你認了所有的罪,你就這麽想死麽?”

君晗苦笑,眼淚啪嗒啪嗒順着蒼白的臉龐落在了許錦言手背上。

——我若是能好好活下去,自是不會找死。只是如今看來,卿潇并不打算讓我好生活着。

半晌兒,許錦言才狠狠的抽回了手,這時一個獄史拿着磨的光亮的匕首走了上前。

“王爺,現在是否行刑?”

君晗聞言,驀然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刀鋒雪亮的匕首,是的,他懼了。為什麽結局一定要是這樣,他的命數原本不該如此的。

“把刀拿來,本王要親自動手。”

“是。”

幾個役使走上前來,将君晗從架上提起,又重新綁在一張巨大的桌子上,兩只手臂高高的舉過頭頂,用黝黑的鎖鏈緊緊的束縛在桌腿上,而雙腳和腰間同樣被束縛着。

随後膝蓋一涼,下腿的衣裳就被強行撕扯開來,露出傷痕累累的兩條小腿,在深沉的地牢中更顯得異常凄楚。

君晗笑了,笑的淚流滿面。

——如今你已經是白衣卿相,而我卻是階下之囚!雲泥之別,何其可笑!

他總是記得許錦言抱他,哄他,教他讀書寫字。也記得青離山十裏攬月中,那高樹下的一片蘭草。那時他愛拔蘭草玩,許錦言每每見了只不過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也記得從前許錦言帶他爬上山頂看日出,那時他年幼,看見東邊新日的一抹澄黃時總愛咧嘴笑。他還記得許錦言曾經望着連綿的群山中的蔥茏樹木感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只是這些通通都回不去了。

最為可笑的終究是他,想要忘記的卻總是歷歷在目,想要釋懷的卻總是耿耿于懷。他們之間的過往就似雲煙,左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夢裏的那個人和那段故事就都沒有了。

君晗多想一眨眼就回到過去,可是一切都太遲了。是他笨,是他愚蠢,他前世是自己作死,怨不得人。今世就當償還前世的餘孽便好。

再擡眼時,許錦言已經握着匕首走至他身前。

不知怎麽了,君晗突然之間就怕了,頭偏過一處,緊緊得閉着眼睛,身子劇烈的顫抖着,震的鎖鏈“嘩嘩”作響。他不想看見自己雙膝血流如注,更不想看見許錦言提刀誅他!

身下的架子忽然劇烈的震了一下,君晗手腳出了一層冷汗,低頭就見許錦言将手裏的匕首狠狠的紮入了身下的桌面中。

這桌子也是刑架,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在這上面受了膑刑,被挖去膝蓋骨,成為廢人。因年代久遠,又因鮮血侵蝕,原本梨花木制成的寬大矮桌,如今開始腐朽,暗紅色的紋理似乎還氤氲着舊時的腥臭。

眼淚猝然流了出來,君晗大口的喘着粗氣,可卻并無半點劫後餘生的喜悅,心裏反而越發苦楚,再也忍不住低聲嗚咽着,嘴裏喃喃自語。

許錦言好半天才緩過氣來,慢慢的站起身,見君晗嘴唇一張一合,終是忍不住湊過身去聽。

“許錦言,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君晗反反複複只有這麽一句。

許錦言眼裏忽而一酸,硬是逼自己轉過身去。

“膑刑已畢,明日将犯人發配至幽州。”

這大概是最後一面了,許錦言緩步走出地牢時,外頭的陽光正好。

想起從前和君晗在一起的時光,竟一時間禁不住淚流滿面……

☆、尾聲

我始終想陪在他身側, 卻總是顯得微不足道。

我親眼看着他一路上歷經滄桑,昔日那些雲淡風輕, 天真熱忱, 信任甚至承諾逐漸遺失。也許這些跟錦繡江山比起來并不算什麽。

而我卻在對抗時光的洪荒中, 與他漸行漸遠……

那日我離開地牢時,天色已昏。如今已是九月的尾巴, 城西處, 暮色沉沉。城邊上開了一簇簇絢爛奪目的木芙蓉花。

從前我總是分不清木槿花和木芙蓉有何區別,直至我哥說起娘親生前最是喜愛木槿,方才花了心思将這兩種花分的清清楚楚。

我望着夕陽一寸寸的西下, 留下一片血紅的殘陽, 落霞奚梳落在我的眉間,只能想象在旁人眼裏, 我如今是多麽的狼狽不堪。

一想到被發配至幽州,今後或許再也見不到許錦言,我終是忍不住淚流滿面。許墨伸手推了推我,意思是讓我早日啓程。

我不明白為何是許墨前來送我至幽州,只是出了城門後, 他忽然掏出鑰匙給我。

“你走吧,再也不要回京城了。”

我茫然若失, 低頭看着手腕上的層層枷鎖,“離開京城,要我去哪裏?”

許墨面無表情的看着我,半晌兒才長嘆口氣, 望向西南方向,“你可以回青州。”

我搖了搖頭,許墨見狀皺了眉,手指着遠處無限的風景,又道,“若你不想回青州也無妨,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容身之處。”

我苦笑,其實我并非是不想回青州,而是不敢。從前我哥百般無奈的讓我跟他回青州去,我總是執拗的一次又一次違背他的心意。如今我已然如此狼狽,又如何有臉面再回青州。

許墨将鑰匙硬塞在了我手裏,随後就離去了。

我望着他銀白色的衣角一點點的消失在繁華的帝都,心裏并沒有太多波動。今世許墨的結局不錯,只盼他今後能好好疼惜惜蘿公主。

從京城至幽州兩千多裏路,我如今自由了,可卻不知道該去哪裏。只能沿路走向了幽州。一路上風餐露宿,食不果腹,賴死賴活的走到了幽州,開始了我十年的服役生涯。只是在第二個年頭,從京城傳來消息,說是聖上親封了皇後,舉國同慶,免了一波苦役。

恰好,我就在這一波苦役的範疇中。衙役給我拆了枷鎖,又給每人發了幾文錢,就打發我們各自回鄉洗心革面、重頭做人。

我根本沒有家可以回了,一個人背着個小包袱,騎着匹瘦馬四處漂泊。我看慣了沿途中的風景,也領略了大江南北的風情。我一個人漂泊無依,這些年走過了許多地方。但總是形單影只的,可能是因為我長的好看,每到一個地方,就有許多姑娘願意同我成親。但都被我拒絕了。

我也曾經想過回青離山看一看,可是走至山腳,我又怯了。我只好垂頭喪氣的繼續往南走。路遇青州時,險些潸然淚下。我想起了從前,我跟許錦言說,想帶他一起回青州見兄長。可是到了最後,許錦言還是不肯跟我一起去。

也許,許錦言是真的不相信我哥,也不相信我。也許,世間的人都是這樣,答應過的事情,也可以輕易反悔。

可我是很傻的,我說過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一個人。前世今生都不會變的。

我終究是不敢回青州的,于是打算往西域去,以後也在那裏長眠。我本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我哥了,可沒想到在去西域的半路中被我哥堵住。

其實,我哥早在我深陷牢獄時,就放下手中的一切,不辭千裏從青州連夜趕去京城,卻只能得知我被發配至幽州的消息。

可以想象,一路上他該是如何的心急如焚,生怕我死在了半路。可事與願違啊,我改名換姓,茫茫人海中,他根本就尋不到我的身影。

我去西域的路上盡挑着偏僻的路走,陰差陽錯的同我哥擦肩而過。大約是血緣使然吧,我哥硬是從萬千身影中将我揪了出來。

我如今已經快到弱冠之年了,可站在我哥面前,頭頂只到了他的下巴。

我沒臉見我哥,只是偏過臉去死死的咬住下唇。

我哥眸色很冷,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待我平視他時,狠狠的給了我一個耳光。

他說,“沈君晗,你混賬!”

我腳下踉跄,頭臉狠狠的歪在了一邊,左半邊臉疼的麻木,嘴角也染了血色。其實我左耳早就聽不見了,可每次打到臉上時,耳朵還是會很疼。

我以為我哥是相信了京城傳言,我以為我哥是厭惡我所做過的一切,卻沒想到他只是打了我一個耳光之後,将我緊緊的攬在了懷裏。

“小幺,不要再任性了,随為兄回家吧。”

我又哭了,哭的撕心累肺,渾然像個受了委屈的六七歲孩子。

我嗚咽着,深深的将頭埋在我哥懷裏,嘴裏喃喃自語,一聲聲的喚“哥哥”。

距離我離開京城已經過去了三年了,我哥一路上牽着我的手,将我帶回了青州。

他走路上一直在罵我,說:“沈君晗,你到底長不長腦子?京城待不下去了,為什麽不回青州?在幽州服役很好玩嗎?你作賤自己的時候,經過為兄的同意了麽?”

我垂頭大氣都不敢喘,我哥接着罵我,“武功不行,腦子也笨,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被我哥狠狠戳了一下腦門,“笑!”

過了很久。

我終是回到了闊別七年之久的青州,也真正的見識到了沈家的家法。

我垂頭跪在沈府後院的園子裏,膝蓋下是鵝卵石層層鋪成的花紋。走至幽州幾乎耗盡了我的生命,我如今瘦弱的厲害,回青州的路途上,到底有我哥陪着,身子才稍微好些。

像這種凹凸不平的地面最是折磨人,從前不論是在青離山,還是在京城,我從未受過這種熬人的磋磨。

許是為了給我留點顏面,我哥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出去守着,将後院的大門緊緊鎖住,不許任何人進來。

膝蓋疼的厲害,可我卻絲毫不敢動彈,只是将雙手緊貼在身側,因為長久的保持一個動作的關系,我的脊背僵硬着很是難過。

我知道我哥此時就站在廊下看着,只能想象,他神色泠然,穿着一身紅色,背着手身子微傾,眼中忿色分明。

又過了許久,我眼中漸漸起了霧氣,再擡眼時就見我哥緩步從廊下走了過來,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細杖。

第一杖砸下來時,我有些觸不及防,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傾去。

“起來!”

後背仿佛被一條火舌吻過,火急火燎的痛感頃刻之間牽扯住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而這只是一杖的威力。

我才起身,第二杖就破風砸下。接下來是第三杖,第四杖,直至第五杖的時候,我終是忍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滿頭的冷汗打濕了額發。

“起來!”

我哥不帶感情的語氣再一次從身後傳來時,我忍不住小聲啜泣,可仍是聽話的再一次起身。

第六杖比前面五杖打的更重,我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眼淚啪嗒啪嗒的砸在地面。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身後已然血肉模糊,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脊背的曲線緩緩流下。

我不知道我哥要責罰我多少下,我只知道我真的受不住了。

只聽“咚”的一聲巨響,我兩手撐着伏在地面上,偏臉去瞧時,我哥一杖砸在了地面上,硬是将卵石地面砸裂開來。

“哥…”我眼淚落的更兇了,雙肩顫抖着,一只手茫然的擡起,在半空中倉皇的想要拉住最後一絲救命稻草,可最後還是放了下來。

我說,“哥,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可我哥手裏的細杖再沒落下來,我低聲啜泣着,身子驀然一暖,随後就整個人沒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我死死的摳住我哥的衣裳,聽見他略沉的聲音傳來。

“小幺,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如今我什麽都不必再想了。

我回青州後的第一年,被我哥狠狠的教訓了一頓,不久又發了寒疾,久卧床榻不起。

第二年,我思念青離山思念的厲害。

第三年,得知許錦言在京城已經娶媳生子,我發了瘋一般跳進了沈府後院的荷花池,被我哥提上來後,又挨了一頓痛打。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開始學會忘記青離山,忘記許錦言。

我每日愛去青樓喝酒,要不就是泛舟游玩,現在青州無人不知沈家小公子是個孟浪。沈家諸事有我哥打理,另外還有星宇這個得力助手在,沈家如日中天。

早先我便知我哥家財萬貫,況且他有錢,就是我有錢。現如今待在青州,我日子過的潇灑,活的恣意,如今我什麽都不用想了。

我哥雖寵我入骨,卻很看不慣我這樣意志消沉,每每将醉了酒的我提回府時,總是用些招數給我醒酒。

這樣一來二去,我真的不敢再往青樓挨了。可我又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

于是我乘着小舟,往青州東山蕩去,一路小酒喝着,引吭高歌,甚是放浪不羁。

東山的木槿花又開了,我喝的醉醺醺的,搖搖晃晃的爬到了山頂,卻遠遠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花樹下。

我怒了,此處乃娘親最愛之地,哪裏容得旁人窺視一二。

我一把将酒壺丢開,上前幾步,手指着那個身影,說話由有些含糊不清,“你……你個小東西,竟敢……竟敢來本大爺的地盤……看我不……不削了你,我就不叫沈君晗。”

那個白色的身影動了,緩緩的轉過身來,俊美如溫玉的臉龐一如很多年前。

“許……錦言?”

我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指着他道。

許錦言輕笑,“乖,叫大師兄。”

我眼眶一濕,再也控制不住心裏的歡喜,上前一步想一頭紮進許錦言懷裏。

可卻發現,如今我已經跟他差不多高了。

(全文完)

☆、番外【許錦言】

那日在地牢中, 見了沈君晗最後一面後,許錦言回到王府喝了一夜的悶酒, 第二日就奉命入宮。

如今他正得隆寵, 乃是聖上親封的靖寧王, 身份地位不同以往。宮裏大大小小的太監,侍衛見了都是畢恭畢敬。

就是因為身份地位貴重, 所以在許錦言跪在殿門前的一剎那, 他們才顯得更為慌張。

太監總管福安連忙跑了過來,面露難色,低聲道, “王爺請稍待, 奴才這就去殿裏禀明聖上。”說着就推開了殿門。

許錦言靜靜的等了一會兒,很快就被請進了殿裏。

卿潇如今再不是從前那個半大的孩童, 如今他龍袍加身,已是真龍天子。他的身份何其尊貴,他的地位完全可以只手遮天。

于是許錦言跪了下去,行禮道,“參見皇上。”

“你來了。”

暗金色的帷幔微動, 已經是皇上的卿潇緩步走了過來。

殿內的宮女太監早就遣了出去,偌大的內殿不過他們兩個人而已。

卿潇半蹲下來, 明黃色的龍袍上龍騰四海,迤逦的落在了華貴的地毯上。

“朕讓你去監刑,你卻放了沈君晗。私放朝廷欽犯,罪責當誅, 你莫不是以為朕不會拿你怎麽樣?你今日就是過來向朕請罪的?”

卿潇沉聲道,臉上流露出了惱怒的神色。

“皇上聖明,本王無話可說!”

“哼!好個無話可說!”卿潇站起身,冷冷的甩着衣袖,背對着許錦言道,“沈君晗犯上作亂,禍亂宮闱,朕對他已經是特赦。膑刑不過是廢了他的腿,流放幽州十年,他亦是能活下來!況且蘇素是如何死的,你忘記了麽?事到如今,你為什麽還要救他?”

許錦言嘴角苦澀,他怎會不憤恨沈君晗做過的一切,只是做不到狠心而已。

那夜宮亂,他狠心下令讓人放箭,在潛意識裏卻是想救君晗一命。他不顧身後有多少事需要處理,也顧不得有多少人等着他主持大局。他明知道卿潇是不會輕易放過君晗的,可他還是不顧一切的要保君晗一命。

卿潇已經不是當初的卿潇,他如今已經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蛻變成殺伐果決的帝王。也許他從一開始就預謀已久,也許他本來就對帝位抱走野心。如今他成功打敗了他的兩位皇兄,奪得了帝位。

這其中有許多人的推波助瀾,有許錦言的,也有沈君晗的。

自古以來帝王之心最是難以揣測。

只是讓許錦言沒想到的是,卿潇到底是默許了。

卿潇忽然蹲下身來,抱住許錦言的腰,低聲道,“許錦言,朕從小到大就喜歡你。朕喜歡同你親近,你是朕的言表哥。可是你可知道,朕恨極了這個稱呼,可又眷戀極了。為了同你在一起,朕下定決心要同五哥,還有七哥争奪皇位。你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你。所以你忘了沈君晗吧,朕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許錦言身子一僵,近乎喘不過氣來。半晌兒才推開卿潇,扭過頭看向別處。

他想要的已然遠去,只是心頭的那份相思,如劇毒蝕骨般深入骨髓,無藥可醫。

卿潇眸色略沉,低聲道,“朕可以等你。”

待許錦言要出宮時,天色已晚。

路過正陽門時,正巧遇見了新選入宮的秀女。小太監高呼了一聲,“跪”,随後數百來名秀女一齊跪了下來,給靖寧王的轎攆讓行。

許錦言本不在意這個,可忽然想起了昔日的七皇妃林淺語。

記得不錯的話,君晗同林淺語的交情似乎并不一般。

略擡了手,立刻有府上的下人上前。

“先去一趟大理寺。”

“是,王爺!”

轎攆換了個方向,往大理寺走去,一路上帷簾迤逦,出行比從前更加有尊容,只是他從來都不愛這些。

許錦言如願見了到了林淺語。

她如今是罪犯,被關在黑漆漆的地牢中,等待着秋後問斬。

擺了擺手,身後立馬有衙差上前将牢門打開,随後就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林淺語似乎知道許錦言會來,抱着懷裏睡的酣甜的孩子,跪了下來,一身髒污的囚服到也絲毫沒影響她絕世的容貌。

“王爺,我知道您想問我什麽。若我今日将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你可否答應我一個要求?”

許錦言微微一愣,随後輕颌首。

“王爺不問問是什麽要求麽?”

許錦言輕笑兩聲,低頭将目光停留在她懷裏的孩子臉上。

這個孩子是七皇子唯一的孩子,生來尊貴,可未曾有誰料到,一息之間竟會成為階下之囚。這些罪孽本不關一個孩子的事。

林淺語唇微勾,臉上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随後低聲,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通通說了出來。

許錦言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下去的,只知道身子一瞬間如遭受雷擊。他四肢冰涼,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他的背很直,倒映在地牢中的土牆上,是一個灰撲撲的影子。

原來君晗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師兄而已。

他不曾殺害蘇素,也不曾想過助纣為虐,他舍棄好不容易找回的家,千裏迢迢的從青州過來,不過是想一直陪在許錦言身邊而已。

而他,卻錯怪他了。

許錦言搖搖晃晃的出了地牢時,腳下一踉跄險些摔倒,身後立馬有人上來扶住他。

“哥,你沒事吧?”

來人是許墨。

許錦言苦澀一笑,擺了擺手。

許墨臉色略沉,好半晌兒才開口道,“哥,我已經把鑰匙給了沈君晗,天大地大總有他容身之地。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莫要再擔心他了。”

聞言,許錦言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了,只覺得心口仿佛失了生命中最為寶貴的東西。

他和他終是回不去了。

許錦言又回想起那日七皇子府上的宴會,他親眼看見沈君亦當衆給了君晗一記耳光。那記耳光打的真響,像是直接打到了他的心裏,他當時震驚了,心口堵着一口悶氣忽上忽下。

他以前總是認為,君晗待在他哥哥跟前,一定會過的很好。他哥哥是個很會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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