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攀
第二天徐燈起的很早,說早也不太對,其實她根本沒怎麽睡,就一直處于很想睡但腦子很清醒的狀态,聽着外頭小區裏的聲音,可能還有街道的聲音,從萬籁俱寂到鳥鳴聲聲,嘈雜的一天,天光溜進房間的時候才剛剛開始。
她打了個哈欠,晃着身體去洗了個臉,客廳裏的狼藉她真的一點也不想收拾,但最終還是因為有礙于行走,稍微清理了一點。
手臂上的傷半夜的時候随便包了包,疼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一般程度而已,但這次口子開得有點兒大,大概是生疏了。她擰着眉頭把袖子放下,遮下手臂上新鮮的傷口和猙獰的疤痕,放下的動作還是小心翼翼的,但布料擦在傷口上卻依舊沒讓她露出什麽旁的表情。
她的手臂實在是很難看,那些過往的疤痕像一條條醜陋的節肢動物,盤在上頭,年複一年,怎麽也不肯消失。以前在老家念書的時候,天熱的時候她依舊穿着長衣,不過大家都怕曬,畢竟中午去熱個飯路也很長,回去的時候天塊黑了,也都會披衣,如果有人問上課為什麽還穿,答一聲嫌麻煩就是了。
最近天熱起來,她還是決定穿着長袖,被當成怪人也沒什麽關系。
畢竟人都會嘲笑不同,哪管不同是醜到極致或是美到極致。
正要出門的時候姜荻電話打過來了,徐燈一邊穿鞋一邊接,電話那頭的人估計也睡得不大好,哈欠連天的,喂了一聲後問:“你起來沒?”
徐燈:“當我是你?”
姜荻:“那你來接我。”
這人的臉皮大概三尺都不足以形容,昨天晚上那種讓徐燈寒毛直豎的觀察力本來就足夠可怕了,徐燈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鬼使神差地答應這人去醫院的提議。
明明以前傷的再重,反正也沒人搭理,任由新肉長出來,那點痕跡大拉拉地開在細膩的肌膚上。
大概是不遮掩也無人問津,那幹脆遮遮掩掩,也沒什麽大礙。
“那我不來了。”
徐燈冷哼,她站起來,正準備把玄關上的鑰匙塞進口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她回過頭,徐姝正看着她,似乎有話要說,又有點猶豫。
“要說什麽就說。”
徐燈按着門把,轉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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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鑰匙留給我。”
“你幾點回來?”
徐燈打開門,轉身看向半個身子遮掩在房門後面的女孩,“別到時候讓我等你。”
“我……”她倆隔了大老遠,徐姝就瞧見徐燈那和往日別無二致的打扮,少女看着就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膚色正常,不黑不白,但看着就像常年營養不良熬出來的,臉上還有星星點點雀斑,此刻眼睛是看向這邊的,但因為太沒有神采,又讓人覺得她好像在開小差。
“我就下午出去玩一會兒。”
徐姝老老實實地回答,還瞄了一眼徐燈的胳膊,“我晚飯前肯定回來了!”
徐燈哦了一聲,然後把鑰匙往對方那一抛,徐姝準頭不大好,沒接住還差點被砸,慌慌張張地去撿。
“那沒關系,你晚飯吃了再回來也成,家裏沒人燒飯,你自個兒湊合一下。”
說話說的特随意,但也并不尖銳,還有點一家人的放縱。
徐姝也哦了一聲,看着門哐當一聲關上,然後又歸于沉寂。
這會兒家裏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那捱了半宿的哭意終于爆發出來,然後拿着手機,顫抖着給她媽打電話。
徐燈根本不想搭理家裏那倒黴妹妹的事兒,她下了樓,因為負傷的原因也沒法騎自行車,從大山裏剛出來的時候對很多事物都保持着高度的好奇心,但她的對內喜形于色的情形很少,在她爸媽看來,也只不過以為這孩子過于內斂罷了。
她兜裏揣着親爹給的“巨款”,相當大佬地打了個車,報了姜荻給的地址。
那邊姜荻在徐燈說完“那我不來”後就被挂了電話,一臉茫然地盯着手機看了好久,等到收拾打扮完了之後才反應過來,嘀咕了句:“什麽意思啊這人。”
她爸媽雙雙出差,家裏也就剩下保姆和她哥,這會兒有人敲門,保姆喊她下樓吃飯。
樓下她那要去上班的大哥都快吃完早飯了,她沖對方笑了笑,喊了聲哥,結果姜遠看都沒看他,指着門外,問:“你同學?”
姜荻順着他的手一看,落地窗外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姿就能看出這人的百無聊賴,此刻似乎是發現了姜荻,遠遠地就翻了個白眼。
“是……”姜荻那點端莊在她哥面前稍微減弱了一點,但依舊保持這溫柔的人設,“她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讓她進來?”
姜遠吃完早飯站了起來,有點無奈地說:“她說不進來,在外面等着就行,小姑娘還挺倔的。”
“這麽多年頭一次看你在非聚會情況下有同學拜訪,挺好的。”
姜遠假裝沒看到自己妹妹的咬牙切齒,他笑了笑,然後拿着車鑰匙準備上班去了,“那玩得開心點,別太拘束,你媽媽問起來,我會幫你說話的。”
大姜荻十多歲的男人揶揄起來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有趣,他相貌太兇,即便開玩笑,都讓人覺得不敢靠近。
不過住在一起那麽多年,姜荻也知道她這大哥就是紙老虎,這會兒甜甜地沖對方說:“謝謝哥。”
等姜遠一走,就迅速地站起來,走了出去,對院子裏站着的徐燈說:“杵那兒幹嘛呢!”
徐燈:“你家好有錢,我大概是高攀不起了。”
“你是要娶了我還是要嫁給我,高攀跟你沒關系啊,”姜荻準備把這人拉進了屋,結果手一碰到對方胳膊,就聽到對方嘶了一聲。
“不好意思,”姜荻換了只手,“你吃早飯沒,吃完再去醫院。”
徐燈搖頭,她盯着姜荻這一進屋就挂上的笑容,“我去外頭吃。”
“為什麽?”
“對着你這假笑我就難以下咽。”
姜荻:“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徐燈:“承讓承讓。”
她一開始想揭穿姜荻也不過是因為對陳新塘那點好感度而已,感激對方幫了自己忙,但後來發現事實好像并不是那樣,想象中的郎才女貌估計是倆當事人的約定俗成,具體原因她不知道,但一旦知道是假的,頓時也覺得沒意思起來。
所剩無幾的少女心安放在英俊的少年身上,但可惜女神似乎更有趣一點。
套路一個個的,刺來刺去,好像也挺好玩。
比如現在,她倆由一開始姜荻的單方面壓制到現在勢均力敵怼來怼去的樣子,比當時自己單為了面子受要挾好多了。
姜荻沖徐燈展示了一個更假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說:“那現在走吧。”
徐燈不明所以,下一刻就聽到她沖廚房裏的人說:“方阿姨,那我先出門了。”
裏頭哎了一聲,徐燈慢吞吞地跟着姜荻走出門,她打量這今日假女神的日常裝扮,又是淑女風的裙子,連露出的腳踝都好看,頭發估計還卷了卷,更女人了。
走出家門的姜荻不說話還是那副淑女的溫柔小意,徐燈走在她旁邊倆人風格天差地別,也完全不像是能玩到一塊的貨色。
“你怎麽來的啊?”
姜荻問她。
“打的來的。”
"那也打的去醫院吧,"姜荻突然伸手拉住了徐燈的胳膊,“給我看看。”
徐燈甩開,把自己的袖子又往下扯了扯,“有什麽好看的。”
姜荻哎了一聲,“看一下怎麽了!”
徐燈:“我就是不讓你看!”
說完倆人都沉默了幾秒,最後互相以看傻逼的眼神看着對方笑了出來。
“你是很閑麽?”徐燈站在路邊招了一輛出租車,“也沒看出家裏管的很嚴啊。”
她依舊對群裏有人說姜荻家教很嚴而耿耿于懷,這假女神除了人前人後一套以及親媽比較兇以外,好像也沒有那麽多的限制。
“是閑,晚上還要補課,”姜荻嘆了口氣,伸手去拉徐燈的袖子,她也不是非看不可。就扯着玩兒,“很嚴的,沒看到我演技登峰造極,對保姆都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麽?”
徐燈:“深情款款這個詞用錯了吧。”
姜荻沖她眨眼,肉麻兮兮的,“怎麽樣,夠不夠深情?”
“深情倒是沒有,神經倒是真的。”
姜荻:“我說你怎麽這麽能茬啊!”
徐燈:“你也挺能茬啊。”
過了幾分鐘,姜荻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我們是不是忘了要去吃早飯了?”
徐燈瞥她一眼,“醫院外頭不多的是?”
姜荻:“對哦。”
“你這傷殘人員是不是得多吃點?”
“我哪傷殘了?”
徐燈覺得姜荻這張嘴真的可以撕一撕。
“手殘、眼瞎、腦子有坑。”
假女神冷酷地總結。
徐燈:“你才又殘又瞎又有坑!”
“手我不說了啊,你瞧上陳新塘這個我真的覺得你瞎,腦子……這個還要我強調麽你那英語……”
她還得理不饒人了都。
徐燈手肘怼了姜荻一下,“組長了不起啊!”
姜荻笑得特賤,還伸手攬着她的肩,“可了不起了呢,你這平時成績還不得仰仗我?”
“哦,那我還得巴結巴結你呗?”
“那倒不用,常來玩就行。”
姜荻笑嘻嘻地看着徐燈,“你捏着我的把柄嘛,你是老大,我邀請你呗。”
倒打一耙的功力太深厚了,徐燈無話可說。
沉默半秒後猛地推開還黏答答在她身上的姜荻:“熱死了,走開點。”
姜荻反倒拉起她的手,“小心點啊,你那大口子,等會別該又流血了。”
深夜裏的一瞥她印象深刻,屏幕一閃而過的淌着血的口子,包着布也沒什麽用,估計還挺深,其實更多的,是徐燈手上的疤。
有些東西是可以過目不忘的,所以姜荻在看到之後就忘不了,幹脆問了句明天去不去醫院。
越是跟徐燈接觸,她就越覺得對方藏着東西,不是遮遮掩掩的那種藏法,而是潛藏在身體裏的,因為埋得太久,而顯得越發低沉的東西。
壓抑的同時又蠢蠢欲動。
姜荻在徐燈那一瞬間的怔忡中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煎熬也未必是件壞事,人自我的分裂,裂變裏的深淵,能清晰地發覺自己被剖成了兩半,一半是別人期許的模樣,另一半,是靈魂煎熬下的本來面目。
但這樣的人太少了,又或者太多。
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也無從去親近,跟無從去接觸,因為她面對那個世界,得永遠清傲又溫柔,反面世界裏固然有無盡的刺激和興趣相投,但人和人的感知,總是有無法解釋的非科學因素。
古人說那叫緣分。
但姜荻覺得并不全是,可能還是……
那種被注視着的咄咄逼人發酵出來的逆反和刺探。
你矛我矛,都沒有盾。
我們互相刺探,皮層流下的都是污穢的虛像,彼此都想知道,對方內心最純粹的,到底是什麽。
她凝視着身邊的徐燈,像在凝視自己過去痛苦又清醒的回憶,又像在尋找一個另外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土裏土氣的大胖-.-、南條桑優しい=、啦啦啦的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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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荻(看着徐燈然後捂嘴笑):好開心哦 <( ̄︶ ̄)>
徐燈(一臉茫然):傻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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