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孤枕

“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讓讓你小姝呀,你做姐姐的能不能大度一點?你昨天跟她吵架了?哎喲我跟你爸走得太急,也不知道她錢夠不夠……”

徐燈冷着臉關了擴音,手機保持着通話狀态就扔進了口袋,再擡頭時也沒剛才那麽一副吓人的面孔了,她對依舊笑眯眯的姜荻說:“笑屁啊!”

姜荻眨了眨眼,眼神落在她的口袋裏,“家裏有事?”

徐燈冷笑了一聲,“沒什麽。”

姜荻見她一臉的不想提,也不多說,反而嬉皮笑臉地問:“剛才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

徐燈:“你話那麽多,誰知道說了什麽。”

她拎着塑料袋,臉還有點紅,屬于剛才鬧了之後的歷史遺留,以至于冷着臉的樣子在姜荻看來也沒有讓她覺得“超兇”,她那點手賤似乎在徐燈面前根本不能消減半分,這會兒又故意靠了上去,用一種相當親密的語調說:“就是……我跟你回家呀……”

她在學校的時候說話都口齒清楚,那種低眉順眼跟這種大方感混在一起,小家子氣是完全沒有的,但人後說話就不端着,跟徐燈鬥嘴的時候語速極快,還夾着點不知道哪裏的口音,有點像南方調調,但也蠻爽朗,但現在軟得刻意,拖音拖得活像是勾欄院出品的,恨不得把你身上的家當都給掏光。

徐燈被這不同尋常的口氣刺得恨不得把這人揍一頓。

但前車之鑒表示她可能打不過這個假女神,最後幹脆假裝沒聽到,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了。

姜荻:“幹嘛呢,沒聽到我說話啊?!”

徐燈:“我聾了呗。”

姜荻唉了一聲,追上去,邊走邊說:“我補課是五點半的,在那之前我就勉為其難地跟你遛遛好了。”

徐燈睨了她一眼,“我不遛狗。”

姜荻:“汪汪汪!”

徐燈覺得她腦子都快炸了,本來想回去收拾一頓告狀徐姝的心情也煙消雲散,變成了一種很新鮮的啼笑皆非,姜荻整個人跟猴兒似的挂在她身上,熱得慌,香味兒也飄上來,徐燈突然就覺得要是姜荻沒這背後這神經病樣兒,女神氣還挺合格的,長得也好,成績也好,聲音也好聽,涵養什麽的都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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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女神變成女神經,那點人前涵養人後變成了卧槽滿天飛,深夜機車女,谄媚和威脅雙管齊下,新鮮得不得了,讓人沒辦法招架。

她力氣又沒姜荻大,這會兒被對方死拽着,況且她還有傷在身,再扭成一團,估計白去醫院了,只能盡最大力度無視掉自己從腳底板開始往上浮動的不自在,艱難地往前走。

“我回去有點事。”

她對還哼起歌兒的假女神說。

假女神嗯了一聲,一點也不怕兩個人在大街上以這種有點惡心過頭的姿勢纏着,抓着徐燈的好胳膊,“我也去啊。”

她還沖對方笑了笑。

跟徐燈那副死魚眼雀斑臉完全不一樣,姜荻反正靠一雙眼睛就足夠吸引人了,丹鳳那種,平常正兒八經還沒勾引人的味道在,此刻娘氣過頭,在酒吧那點潇灑又蕩然無存,變成看你一眼就要勾魂的眼。

可惜徐燈對姜荻的欣賞能力僅存在表面,對這種波光流轉的似撩非撩無動于衷,她長大這麽大,對男性的好感最大程度也就是皮囊上的欣賞了,先入為主的覺得深入了解都沒什麽意思,反正人家看上她純屬有病。

女的吧,當朋友又很麻煩,還得包管感情、學業生活問題,上個廁說都得結伴而行,途中還要擠出點什麽話題來驅趕尴尬。

姜荻這種程度的死纏爛打她是想不明白的,但又覺得還挺好玩。

一開始跟仇人似的你來我往到現在吃個飯還得怼上一怼,也沒生出什麽“我非得跟這人大打一架的想法”。

當然做朋友還是算了。

她暫時沒去想她倆以後得做仇人還是朋友,反正現在這挂在她胳膊上礙手礙腳的貨色實在是有些令人作嘔!

“你去幹嘛?別人家務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按照常理,被人生拉硬拽要攙和自己事應該都挺反感的,但徐燈覺得就她家那種家長裏短的破事可能還沒姜荻在校門口被她親媽甩一巴掌來得震撼人心。

我看破了你的家事,你看我的也沒什麽。

禮尚往來嘛,不想欠你。

她想得是相當周到,嘴上還是一副迅速驅趕的樣子。

臉皮大概有城牆那麽厚的姜荻完全無所謂徐燈這種惡劣态度,她倒是更想看這蠢貨臉紅,可惜沒戳中點,還得深入探索。

“我的和你的有什麽區別,你又不是沒看過我的?”姜荻哎呀一聲,“你都去過我家見過我哥了,我不去也太虧了吧,我得看過來,你看我哥我看你妹。”

你說的還挺有道理。

又是歪理!

徐燈一邊腹诽一邊又覺得沒什麽不對,但臉上強撐出一副勉為其難,支支吾吾地憋出了一句話:“随便你。”

臉貼在徐燈胳膊上的姜某人露出得逞的笑容。

徐燈頂了一路旁人詫異的目光,更覺得姜荻此人心思歹毒,但快到她家小區的時候她才陡然想起她早晨把鑰匙給了徐姝,這會兒反正是進不去的。

但她突然覺得自己大早晨可能因為沒睡醒而掉了一般智商。

徐姝怎麽可能沒鑰匙呢?!

臭丫頭可憐兮兮地坑人還挺厲害,在這個家待了十幾年會沒鑰匙????

姜荻看她不走了,問:“怎麽了?”

徐燈臉色很不好,她對外都是一副“你不招惹我我不招惹你”的雲淡風輕,對內其實有點兇,在心裏兇,反映出來的可能只有十分之一,基本概括為“不想和你計較”跟“老子就是不睜眼瞧你”兩種。

現在因為早晨的失誤而被戳中了那點不服輸,心裏直冒火,最後對姜荻說了聲等會,就拿出手機給徐姝打電話了。

那邊倒是很快就接了,有點疑惑地喂了一聲,“你幹嘛啊?”

“你在哪裏。”

徐姝啊了一聲,“你不是說晚上回來嗎?我在我同學家。”

“鑰匙給我,”徐燈懶得跟她廢話。

“你在哪兒啊,我還得給你送過去啊,徐燈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女孩子的聲音尖尖的,徐燈越聽越煩,“你自己有鑰匙要我的做什麽,你今天又跟媽告狀了?”

姜荻聽到了徐燈那标準的冷笑,饒有興致得觀察這位似乎也有兩幅面孔的貨色。

“我鑰匙落在學校了!!幹嘛我跟媽講的都是實話,你這種人,待在那破爛地方那麽久,肯定心裏有毛病!我告訴你!你早點走,我就是要讓媽媽把你送走!”

徐姝這崽子不面對面交鋒也特別橫,仗着電話那頭的徐燈威脅不到她,越說越嚣張。

姜荻直覺得現在要是給徐燈一把刀,她估計真能殺人了。

“沒有鑰匙?”

她戳了徐燈的臉一下,問道。

徐燈瞪她,“你煩不煩!”

姜荻跟沒骨頭似的整個人倚在徐燈身上,“那算了呗,現在還早,跟我去那個咖啡廳坐坐,到點了吃個飯,送我去補課。”

你說的還真有理有據,合着我陪吃還得包接送?

徐燈被這麽一打岔,又措施了跟徐姝繼續“厮殺”的機會,最後幹脆對徐姝說:“六點,六點你趕緊給我滾回來。”

姜荻發現徐燈威脅起人還挺吓人的。

“喲呵,徐大惡人呢,”她笑眯眯地揶揄。

徐燈:“別鬧。”

揮開還不死心要戳她臉的手,“走吧走吧,熱死了。”

她皺着眉,滿臉的不開心,平日跟姜荻鬥智鬥勇的面部表情似乎都瞬間隐身,變成一臉陰郁。

不可愛了啊。

姜荻想,“你妹妹不回來也沒關系啊,咱倆開房去呗。”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這句話還有點響,路過的人狐疑地看了這兩個女孩好幾眼,徐燈咬牙切齒地沖姜荻吼:“你自個兒開去!”

姜荻總算站直了,她摸了摸她自己的長發,“好好好,開開開。”

徐燈無話可說,最後只能瞥她一眼。

也許是空出來的這麽一個下午,姜荻倒是輕車熟路地帶徐燈進了一家環境挺好的咖啡廳,還有點特別,凳子都軟得不行,一坐下去感覺就被包裹住了。徐燈本來昨晚就沒怎麽睡,陡然一安靜下來,還坐在這麽個讓人喪失鬥志的座位上,更是哈欠連天。

大小姐姜荻喝了口咖啡,安撫這位勞心勞力的傷患,“睡吧你,到點了我叫你。”

徐燈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最後乖巧地閉上了。

她長到這麽大,獨處的時間其實占了百分之九十,孤獨有時候會具象化,變成散發陳舊屋舍氣息的一種枷鎖,把她拴在小院裏,拴在牛棚裏,鼻尖聞到的都是潮味兒,還有牛糞的臭氣,化為一把鈍了的刀,一點點地磨去她身上年輕人應該有的朝氣。

即便從與寂寞為伍的山村到這麽一個熱鬧的大城市,那種空落感反而不減而增,只不過刀變成了針,一陣陣地刺在她的骨頭上,細碎的疼痛和過往尖銳的恨意以及無望的希冀一起落下,又成了輾轉反側,孤枕難眠。

其實孤枕是應該的,難眠卻是可怕的。

姜荻見徐燈真睡着了,還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那一小揪早就散了,垂落下來,在徐燈這麽散漫的姿勢下鋪在她半張臉上,她頭發很黑,能顯得臉白,那點雀斑被遮掉了一點,發絲下那張唯一可取的好看嘴唇緊閉着,有點幹。

姜荻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

又鬼使神差地用摸過的徐燈嘴唇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鬼使神差真是好詞,她想,因為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

物質的世界,虛幻的世界,每個人感受到的都不太一樣。

她從小到大都格外敏銳,比如發現父母之間那平和表象下隐藏的尖銳矛盾,比如察覺到陳新塘那點與日俱增的情感,還有旁人的目光,周遭的事物給她的反饋太多了,以至于不得不迎合母親的期望,變成一個虛假的人。

又虛榮又享受旁人欣羨的目光。

多好啊,從小到大,即便現在也是別人眼裏的小。

另一方她渴望的同類也在那種虛榮的反面逐漸出現。

包括現在,坐在她身邊的,這個很少被人發現的一個徐燈,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場合,旁若無人地沉睡。

她心裏大概也有和自己同等的不忿和孤獨,在現在一個說孤獨都要被人嗤笑的時候,無聲地用這種孤獨包裹着自己僅有的籌碼,躍躍欲試地在等一個可以交換的機會。

徐-燈。

姜荻的手指在桌上一筆一劃寫着,她笑得還挺開心。

“名兒還挺好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徐燈:(??皿?`)

姜荻:(つ``ˉ?ˉ)つ``

親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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