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對峙
期末考試對徐燈來說完全是渾渾噩噩考完的, 交完卷也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麽,周圍很吵,雖然假期不長, 但對好不容易可以休息至少兩周的各位“監·禁人員”來說已經好了很多了, 走廊上也特擠。
徐燈面無表情地拿着她的鉛筆袋回了教室,還有人在對答案,姜荻也已經回來了,拉回了桌子在整理東西, 苑禾坐在她們前桌的位置上, 在跟姜荻說話。
徐燈瞥了一眼, 拍了拍姜荻的背, 示意自己要進去。
姜荻拉了拉椅子,順口問了句, “考得怎麽樣啊?”
徐燈:“就那樣吧。”
她的不高興顯而易見,連苑禾都看出來了,以為她是因為考試沒考好不高興, 還特別難得地安慰道:“沒關系的, 反正期末排名不會全班公布的。”
換做平常, 徐燈肯定會因為平日裏對她沒什麽好臉色的苑禾突然的好話而驚詫, 但她今天顯然心情低落到極點, 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後背着書包準備走了。
結果因為書包太大,卡在姜荻的椅子跟後桌的桌子中間,人倒是先過去了, 包不行。
苑禾:“……”
姜荻笑了一聲,她站起來,拎了拎徐燈的書包,“這麽沉,你騎車還轉得了彎麽?”
徐燈:“用不着你管。”
她滿腦子還是親爸媽深夜談話的內容,雖然知道自己一點也不重要,但真的聽到耳朵裏,還是覺得特別難過。
考試的時候做題做着做着就發起呆,差點連英語作文都來不及寫。
你本來就沒人在乎的。
她對自己強調過很多遍,從小到大都是,無論處在什麽樣的地方,幸福這兩個土到爆炸的詞總是離她很遙遠。
但還是免不了有所期待,一次次被碾碎,又不甘心地探出頭來,企圖沾上一點點的“被人在乎”。在被宣布可以回到父母身邊的時候,高興是理所應當的,其實也不過是很久之前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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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個晴天,深冬已過,春回大地,山坳看起來都沒那麽讓人厭惡了。
車開過盤山公路,到縣城裏,坐上高鐵,來到父母身邊。
那天是葉瑕親自接她的,父親走不開,聚少離多的母女這麽單獨相處也沒什麽話好說,大多數都是沉默地坐着,到飯點的時候再問一下吃什麽。
她其實很想和葉瑕說話,但葉瑕也很忙,電話總是不間斷。
她能聽出來是誰的,工作上的事很多,但其間還有她那個沒怎麽見過面的妹妹打來的電話,坐在她身邊的母親說話聲陡然溫柔了許多,叮囑這個叮囑那個的。
她低頭,不敢再看,看了眼自己的嶄新的衣褲和鞋子,連句媽媽也叫不出口。
爸媽在的城市太大了,高樓大廈,公交地鐵,生活節奏快得有點吓人,襯得她之前在的老家像是一腳踏進棺材的人才可以存在的。
父母都習慣了她的沉默,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像對一個即将長久居住在他們家的客人。
對徐姝的嗔罵和寵愛在她這裏變成了物質的高度彌補,還有聲音壓低不敢驚擾的客氣。
她一點也不想要。
卻也無話可說。
長年枯燥的生活早就無聲地束縛住了她,盤亘在內心深處的活氣若隐若現,變成對新事物的快速吸收,以及反面的抵抗。
你太傻了。
她對自己說。
姜荻倒是沒被徐燈的話傷到,她的臉皮早在這麽多年的“自我修煉”裏煉成了千尺厚,她也不松手,“我不管,那我可以問問嗎?”
一邊的苑禾本來就被徐燈這麽一句冷淡的話給吓到了,本來以為姜荻不生氣也會被影響到,沒想到對方居然依舊笑容滿面的。
“下次再說吧,”徐燈奪回自己的書包,“我先走了。”
女孩背着個重重的書包,飛速地沖了出去。
姜荻舔了舔唇,最後轉過頭說:“小禾,你還不回去嗎?”
苑禾愣了一下,“我們這不是還沒對完題嗎?”
姜荻笑了笑,“晚上老師就會發答案啦,沒關系的。”
說完她低下頭收拾攤在桌上的考卷。
苑禾突然問:“徐燈老是這樣嗎?”
“怎麽樣?”
姜荻在折卷子,擡眼問。
“就……就是有點兇?也不是,很冷淡,跟她說話她永遠是那副樣子的。”
“她兇?”姜荻搖頭笑了笑,“哪裏,她心很軟的。”
“熟了就有很多表情啦。”
姜荻拎起她的書包,拍了拍苑禾的肩,“那我先走了,暑假愉快。”
“暑假愉快。”
苑禾回了句,看着姜荻匆匆地出了門。
她總覺得姜荻對徐燈特別好,剛才說起來的神态都不一樣,又帶着點無可奈何的寵溺。
徐燈騎着她那因為車籃子而笨重不少的車在路上,但她也不想回家,徐姝比她早幾天放假,這會兒估計在家裏玩電腦,父母準備離婚的事徐姝估計還不知道,那臭丫頭光長臉不長腦子,成天咋咋呼呼的,吵得要死,一想起來徐燈就頭疼。
還是傍晚,等會就是下班高峰期了,路上又得堵,徐燈拉着車進了路邊的肯德基,點了點東西就坐在窗邊發呆。
這個地方太大了,好多本地人都找不到地兒,還得靠手機地圖,碰到熟人的機會更是少得不得了,但偏偏徐燈老能遇上陳千盞。
她的呆只不過發了幾分鐘,目光就落到了紅綠燈前拉拉扯扯的一男一女上。
陳千盞的小男朋友個子其實比陳千盞高那麽一點點,不過女孩顯高,看上去差不了多少,反而是陳千盞比較惹眼,穿了件露臍裝,低腰褲,遠遠看就很不一樣。
大概是吵架了吧。
徐燈看着那叫高彥的男孩在綠燈的時候氣沖沖地踩着斑馬線跑了,而陳千盞站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轉頭走向了這邊。
等對方進了肯德基,徐燈也一直盯着。
人不多,掃一眼就看到了,陳千盞拿着一杯粉紅可樂走過來,沖徐燈喲了一聲。
徐燈:“真巧。”
陳千盞:“是啊,熱鬧好看嗎?”
她坐到這個位置才發現這裏可以直接看到她跟高彥的“事發地點”。
徐燈一點也不尴尬,“挺有意思的。”
陳千盞笑了笑,“你也有意思啊,拎着個這麽大書包坐這裏吃薯條看熱鬧。”
“放假了,書多點。”
徐燈咬着一包番茄醬含糊地說。
“你男朋友生氣了?”
陳千盞唉了一聲,“他說要跟我私奔,我拒絕了。”
一本正經的,徐燈還是有點懷疑真實性。
“是真的。”
手腕上紋着個蝴蝶的女人撥了撥她那短得可憐的頭發,“小家夥還沒成年,要是跟我走了,我怕是要牢底坐穿。”
她搖着手上的飲料,裏面粉紅色的液體顏色特別好看,“再說了我一無業游民,能去哪裏啊。”
“姜荻說你很有錢。”
女孩脆生生地說。
陳千盞愣了,最後笑出了聲,“她說的?”
“哇她居然這麽說我,看來我是真的很有錢了。”
徐燈喀嚓喀嚓地吃着薯條,豎着耳朵聽陳千盞講姜荻的八卦。
“她家才有錢好嗎,我那點算什麽啊,全靠親媽。”
“不過她是有錢人過的最慘的人,因為不開心,”陳千盞伸手拿了一根徐燈盤裏的薯條,看到女孩皺了皺眉,“這麽小氣啊?”
徐燈:“沒醬了。”
“我不吃番茄醬,太甜。”
陳千盞聽徐燈松了口氣,覺得這姑娘真是耿直過頭,好玩得緊。
“我知道她不開心。”
“她跟你說的?”
陳千盞挑了挑眉。
“我看出來的。”徐燈吃着番茄醬,她喜歡這個的時間也不長,以前根本沒條件吃,現在吃薯條拿個五六包,等到呼吸都是甜的,才肯罷休。
“她笑得很假。”
“對啊,她是個假人。”
……
被讨論的姜荻已經到家了,她這會兒面對的依舊是許愛菁女士死性不改的指手畫腳,平板扔過來差點砸到她腦袋,語氣冷得要把你凍成冰塊,“自己看看,放假就多請個家教,你這個成績要上最好的,還是不行。”
“我什麽時候要上最好的了,”姜荻坐在沙發上,掃了一眼,最後把平板一扔,站起來,“我不想補。”
“你現在吃我的,用我的,你沒資格不聽我的。”
許愛菁上回因為姜荻的離家出走而被姜廣業訓了一通,依舊耿耿于懷,她那點不服又冒了出來,變成一種無理的條框,恨不得把姜荻框死在裏面。
姜荻:“那我不吃,不用,就可以不聽了。”
“呵呵。”女人冷笑了一聲,“你是我生的,這個怎麽還?”
姜荻本來就因為一放學就被押着去見了許愛菁的一個朋友而生氣,這會兒更是氣上心頭,之前很多夜晚的深思熟慮也被抛在腦後,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說:“你讓我還給你,怎麽樣,是割肉還是放血?”
她伸出手腕,拿刀的手抵在手腕上,走到許愛菁身邊,“你自己來我是我來?”
她此刻已經徹徹底底地脫掉了她身上那點套子,被溫雅遮掩的那點兇戾從皮膚底下鑽出來,連眼神都是不顧一切的。
“反正你自己也試過,這次可別後悔!”
她伸出的左手腕上的疤痕尤在,這麽多年即便褪去不少,依舊不會變成平滑細膩沒受損害過的肌膚。
許愛菁被她驟然的兇狠吓了一跳,又聽到她的話,頓時就有點站不住了,她看着姜荻的動作,一下子就想起了她自己當年癫狂的模樣,想到小女孩細瘦的手腕,還有因為割到血管而流出的鮮血。
汩汩的,怎麽也止不住。
最開始是快意,再後來是害怕。
到現在,變成了恐懼。
昔日還到她膝蓋的小女孩長大了,她不會再柔軟地喊“媽媽我疼”,也不會哭着喊着要爸爸回來。
這麽多年的光陰被當年的鮮血浸染,催成了一顆畸形的果實。
她渾身發抖。
姜荻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捏着到按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她從背後抱住她自己憎恨無比的女人,時隔多年,她們的姿态像是翻轉了一個面,她貼在母親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我就是想讓我爸知道當年不是意外,就是你下的手。”
“我的媽媽要我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