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烏莊

到的時候是早上五點多, 徐燈渾渾噩噩地下車,姜荻拉着她走在通道上,這是一個很小城鎮的火車站, 連出站口都簡陋過頭, 窄小的一條,鐵栅欄被拉開,一走出去,能看到停得密密麻麻的出租車和黃包車, 還有馬路對面的早餐鋪, 蒸汽在晨光中飄散, 伴随着熙攘的人群和陌生的口音。

怎麽看都遙遠得可怕。

又有點似曾相識, 她跟着葉瑕從老家到C市的時候也是一個感覺,不過C市很大, 很繁華,高鐵站出來是恢宏的廣場,然後他爸開車來接她, 有點尴尬地一路回家。

姜荻看徐燈呆呆的, 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臉, “怎麽了?”

徐燈也懶得制止了, 提了提包, 搖了搖頭,“就是有點像做夢。”

“诶對了,我聽你說你好像沒出來玩過,那正好, 咱們可以在這邊玩一圈。”

姜荻拉着徐燈往前走,她站在公交站牌前看了看,徐燈拉了拉她的衣角,“姜荻。”

“嗯?”

站牌前一大票人,徐燈小聲地問她:“我們去哪兒啊?”

她這樣怯生生的模樣實在有點少見,讓姜荻一下子就想到她第一次見徐燈的那副窘迫場景,現在想想依舊很有趣。

怎麽這麽怕生啊?

她在心裏想,然後往徐燈那邊靠了一點,笑着說:“去那什麽南明路,橙港搞樂隊那個唱歌的你不是見過嗎,他老家在這裏,他建議我去那裏租房子,好像便宜一點。”

少女說話的時候特別肯定,徐燈那點漂浮不定的感覺頓時消散了,她腳底碾了碾地上的碎石子,嗯了一聲。

姜荻好厲害。

她想,卻也不會當面這麽誇她。

對方好像無論做什麽都游刃有餘的模樣,不管是跟陌生人說話,還是在陌生的地方走街串巷地找租房,陌生的地方一切都是陌生的,好像連頭頂高懸的太陽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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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燈跟着姜荻坐上老舊的公交車,一站一站的颠簸之後下車,穿行在在C市不會有的羊腸小道上。這裏似乎昨夜下過雨,有些屋檐下的坑窪地面還沒有完全幹透,有些老房子外放着壇子,上面的水都長滿了綠色的植物。

說話聲是細軟的,不像在C市裏出租車司機與風聲相和的粗犷口音。

這裏是南方。

姜荻并沒有急着去找房子,她倆也沒多少東西,反而很方便,她還拉着徐燈在街邊吃了一碗蓮子羹,路邊攤上的小吃挺多的,徐燈看着姜荻跟餓鬼投胎似的恨不得見一個買一個急忙制止了她。

“你現在很有錢啊?”

姜荻停頓,“沒有。”

“吃個屁,趕緊走了。”

姜餓鬼急忙跟上,沒走幾步喊道:“徐燈兒你知道路嗎就瞎走!”

“不知道!”

前面的姑娘回得理直氣壯。

姜荻小跑着跟上,直接摟住了徐燈的肩,“哎呀跟我走啦,晚上我們去游湖怎麽樣?”

“你自己游去吧。”

“哎,別啊,我自己去叫游蕩,跟你才叫游湖嘛。”

徐燈:“……”

到了姜荻說的什麽南明路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這片是在鬧市,但路不寬,兩邊的房子很陳舊,還有雕花木欄的閣樓。徐燈跟着姜荻,看對方老道地跟房東談好了價錢,謊稱自己是大學生,這附近好像有個大學,這片兒不少房子住着的都是年輕人,也有暑假不回家的,一直待着。

拎包入住依舊有很多要買的東西,這個房間是木質結構的,木窗推開可以看到外頭不遠處的河,河兩岸是低矮的房屋,和C市的高樓相比,沒那麽淩厲,反而讓人舒服了許多。

徐燈坐了那麽久的火車早就累得不行了,躺在棕板床上躺了一會就睡過去了,姜荻蹲在地上整理她倆的行李,她是真的就這麽幹脆出來的,就帶了證件和陳千盞友情贈送的幾件衣服,徐燈帶了不少錢,姜荻也才知道這人居然有藏現金的習慣,一摞的鈔票,差點沒把真白富美給吓死。

姜荻正準備出門買東西,她轉身就要去叫徐燈,結果發現對方居然就這麽躺在什麽都沒有的床板上睡着了,她倆租了個小房間,帶衛生間和廚房的那種,房間外是一個小居室,不是很寬敞,但也很夠了,不過跟家裏比實在是不值一提,而且這房子似乎也很多年了,住過不少人,牆面也是灰撲撲的,角落裏還有好多空啤酒瓶。

“徐……唉,”姜荻站起來,看了一眼完全睡死過去的徐燈,她撓了撓頭,“在火車上就不睡……”

全程苦着臉一副是她強行拽她出走的模樣,可憐兮兮的,看上去還有點想哭哭不出來的感覺。

太軟了。

掌心遮蓋住對方眼睛的感覺還在,睫毛刷過手指的皮膚,很癢,還有點潮濕,她沒去拿徐燈手上的紙條,想想也知道是什麽東西。

長輩總是習慣自以為是,把自己的情緒毫不遮掩地丢給子女,對他們來說的無關痛癢,對孩子來說可能是晴天霹靂。

說到底,太在乎也不是什麽好事。

她覺得徐燈實在太單純了,無辜且無害,真正的白蓮花說的才是她,不帶貶義的那種,表面上非常地冷淡,心裏卻經常保持柔軟,可惜她柔軟的對象卻不太溫柔,把她刺個遍體鱗傷卻還要佯裝無所畏懼。

如果她的柔軟都是針對我的就好了。

姜荻蹲在窗邊,看着徐燈的睡臉,徐燈願意跟她出來在她的意料之內,可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到底保持着什麽樣的态度。

你把我當什麽呢?

她需要肯定了,之前那麽多年別人的肯定都很沒意思,在青春期這場有別于常人的喜歡裏,她最想知道的是她喜歡的人喜不喜歡她。

又沒辦法去逼問。

舍不得。

她嘆了口氣,最後站起來轉身出門了。

徐燈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睜開眼的時候她還有點茫然,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睡過頭總有一種暈眩感,還有點惡心。

姜荻不在。

她反反複複地确認,最後慌了起來,拿起手機想給對方打電話,卻又驟然反應過來姜荻似乎把卡給扔了。

她抱着膝蓋坐在牆上,目光有點呆,等到房門被打開的時候陡然驚醒,望向走進來的人。

姜荻拎着不少東西,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摩擦的窸窣聲吵的不得了,還有她的喘氣聲,一下子就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你醒啦?”

姜荻笑着放下東西走了過去,徐燈依舊保持着那個動作,看着她走過來,問了句:“你去哪了?”

“買點東西,順便辦了手機卡,把你號碼加進去啦,加一塊錢無限打!是不是很合算?”

她坐在床沿,漂亮的臉蛋因為生動更加吸引人,徐燈擡眼看她,看姜荻喋喋不休地說路上的的情況,還有在樓下肆無忌憚接吻的小情侶,以及她們的房間到底要怎麽樣裝飾。

她閃閃發光。

徐燈突然松開環着膝蓋的手,就這麽抱住了坐在一邊的姜荻。

“床單我……”

姜荻的話戛然而止,她能感覺到徐燈呼吸的急促,而且越摟越緊。

“你是想讓我窒息嗎?”

姜荻抱住徐燈的肩,她自然地吻了吻對方的臉頰,“你這麽主動讓我有點害羞。”

害羞你還親我。

徐燈心裏馬上冒出這個聲音,但她依舊越扒越緊,在姜荻耳邊說:“我有點害怕。”

姜荻把徐燈摁在床上,笑着說:“還有讓你更害怕的。”

……

徐燈被撓地在床上打滾。

姜荻的馬尾都塌了,因為手還有傷,她撓癢動作也不是很迅速,不過至少知道徐燈居然相當怕癢。

很好玩。

兩個人都喘着氣望着對方。

窗外是落日,姜荻跪在床上,她看着徐燈說:“別怕,我一輩子都陪着你。”

徐燈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姜荻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平日裏無神的眼因為她的話而亮起,像是外面落日的餘晖融進了徐燈的眼,融金一樣,又耀眼,又讓人無法抵擋。

徐燈朝着姜荻張開手,姜荻自然地倒下,她們并肩躺在小床上,誰都沒有說話。

隔了很久,徐燈轉頭看向姜荻,說:“你別騙我。”

姜荻深吸一口氣,“騙你我就去死。”

……

姜荻買了一大堆沒什麽用的裝飾品的,被徐燈嫌棄了很久,在姜荻鋪床的時候徐燈吃完了對方從外面帶回來的生煎包,已經冷掉了,但徐燈看着姜荻也能吃完。

她們都是沒有享受過傳統家庭的人,在這個離C市千萬裏遠的地方大費周章地搭了個窩,企圖搭出年少摻雜着心心相惜的愛慕居所,搭出一段脫離成長背後桎梏的全新巢穴,在全然陌生的地方裏,過一段偷過來的自由時光。

等全部弄完都晚上八點多了,徐燈在衛生間搗鼓了半天幹脆連澡也一塊洗了,洗完澡後她們出去溜達了一圈,小地方的晚上很涼快,她們拉着手在蟬鳴的樹下走着,還租了一臺特別小的冰箱。

徐燈扯了扯姜荻的背心,問:“你怎麽穿衣服跟陳千盞越來越像啦?”

姜荻按住還在不停對她衣服進行伸縮作用的手,“我問她借的。”

徐燈這才想起來此人真是一窮二白,吃她的用她的還睡她的。

她嫌棄地撇了撇頭。

姜荻見了,“幹嘛哦?!”

徐燈哼了一聲。

“那你衣服給我穿我也能穿啊,反正我這麽好看。”

她話裏的洋洋得意讓徐燈咬牙啓齒的同時又沒辦法反駁,最後幹脆走快了幾步。

“哎你走那麽做什麽,我受傷了全身都很疼的。”

你丫又不是腿傷了。

徐燈想到剛才姜荻洗澡死乞白賴讓她幫忙的模樣,又不由自主地臉紅。

後面的二傻子還在大喊,徐燈忍無可忍,轉身吼道:“吵死了你!”

姜荻好委屈,耷拉着腦袋站在原地不動了,她長得漂亮,晚上洗完澡頭發沒就出來了,長發披着,有點松散的美感,就這麽蹲在樹下,來往的人都看她好幾眼。

徐燈走出了将近一百米,發現姜荻居然沒跟上來,回頭一眼,差點沒氣笑。

姜荻蹲在樹下跟一只不知道哪裏來的大黑狗對視。

那狗很高,跟蹲着的姜荻平視着,耳朵很大,跟驢似的,這一人一狗不知道在做什麽眼神交流,等徐燈折返的時候居然還在互相凝望。

“你幹嘛呢!”

徐燈走了過來。

姜荻:“跟狗訴苦。”

徐燈冷笑,“訴出什麽奇冤來了?”

“它說它被它主人趕出家門,很慘了。”

“我說我被女朋友丢在路邊,更慘了。”

您還對仗工整……

徐燈無話可說。

突然傳來一聲口哨,原來是個小孩吹的,沖那只手招手,剛才還坐的很好的狗蹭地站起,奔了過去,親昵地蹭在主人身邊。

徐燈:“是人家讓它在這等的吧。”

姜荻:“所以我在這裏等我的燈。”

徐燈唉了一聲,伸出手——

作者有話要說: “你的燈來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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