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乞巧晚會
離開茶樓時,花燈已點亮長街,街邊樹木安靜地搖晃,葉間有蟬鳴。
青石路上,稚童嬉笑打鬧,像一串鈴铛招搖過市。
牧白走下臺階,便見石拱橋上,七八個少年擡着轎子,轎上橫卧着織女的雕像,前頭一列彩衣少女揮舞紙扇,穿過喧鬧的長街。
淩雲渡的百姓相信織女能保佑姻緣,每年乞巧都要從廟裏請出來走上一趟。
途經之處,街邊少男少女紛紛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蘇墨見他無動于衷,出聲問:“小白姑娘不祈福嗎?”
牧白搖搖手:“不了不了,我濫桃花多得很,可別再來了。”
蘇墨彎了彎眼,牽住他的手腕往橋頭走。
“這是去哪?”
“既然不求姻緣,不如去河岸放花燈。”
乞巧的少年們都追逐織女到橋那頭去了,河岸邊反倒漆黑安靜,只有水面上漂流的燈盞發出幽微光芒。
平日在河邊釣魚的老翁今夜做起了花燈生意,蘇墨跟他買了兩只蓮花燈,和牧白走上棧道。
兩人蹲在棧道盡頭,點燃燈芯,捧着花燈放上水面。
一松手,它便随波飄走。
蘇墨問:“不許個願嗎?花燈也能許願。”
牧白誠心誠意地閉上眼,雙手合十祈禱:“保佑我別再招惹濫桃花了,妖魔鬼怪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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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輕聲笑出來。
牧白睜開一只眼瞄他:“你許了什麽願?”
“沒有。”蘇墨彎下身,輕輕推了自己的花燈一下,讓它走得更快些“從前我常常祈願,未曾靈驗過,便不抱希望了。”
“不靈你還叫我許願。”牧白笑着說“是想叫我也失望一回?”
蘇墨搖搖頭:“上天不眷顧我,不過我想,他應當很喜歡你,不會叫你失望。”
“唔,那就借你吉言。”
兩人站在棧道上,一直目送那兩盞花燈搖搖晃晃地遠去,彙入萬盞燈河。
河畔涼風中,煙花轟然炸響,升上夜空,綻開火樹銀花的盛景。
焰火的碎片落入靜谧河水,點亮漆黑的鏡子。
“我今早在街上閑逛,那些商販說,煙火一點燃,花燈會便正式開始。”牧白扯着蘇墨往街上跑“我們得快點兒過去,晚了那些燈都讓人摘走啦。”
蘇墨的黑面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些笑意。
他一言不發,只跟着牧白跑。
長街熱鬧非凡,少男少女和稚童們提着燈來往,光影攢動。小攤、商鋪檐上還有許多花燈未被摘走,光透出薄紙,詩意朦胧。
牧白在沿街的攤上解燈謎,一會兒工夫便拎走八只不同形狀的花燈。
走到下一個家,看見這裏擺的花燈全和他手裏的重樣,牧白有點不高興,同蘇墨說:“整條街的花燈都是紙糊的,統共就這些樣式……”
商販心說猜燈謎不過是乞巧節的情趣罷了,您可倒好,一手攬了八只燈,還嫌花樣不夠多。
也不知是來會情郎,還是來拿大滿貫的。
“姑娘,再往前走些,一醉軒門口、下午李家比武招親那擂臺上,有一盞燈中花魁,你可以去看看。”
“燈中花魁?”牧白來了興致“多謝大哥,我這就去看看。”
一醉軒外。
“感謝諸位父老鄉親捧場,我家小姐今日覓得如意郎君,特拿出府中珍藏的九彩琉璃燈,作為乞巧晚會的獎品。”李家家丁揭開紅布。
底下是一盞方形花燈,內裏供的竟是一顆夜明珠,光芒透出九彩琉璃燈面,仍寶光流轉,通透明亮。
“李家果然大手筆,這九彩琉璃燈光是燈芯就得上萬兩吧?”
“那可是夜明珠啊。”
牧白躍躍欲試,小聲問旁邊一位公子:“兄臺,這乞巧晚會,都比些什麽?”
那人沒回頭,只道:“歌舞。”
“哦。”牧白又問“那如何算是勝?”
“看那兒。”那人伸手一指。
擂臺下,李家三位丫頭站成一排,每人手裏挽着一大籃絹花:“若見到喜歡的歌舞,買一朵絹花擲到臺上,便算票數,絹花最多者拔得頭籌。”
“原來如此,多謝。”
“無妨。”李家家丁走下臺,那人才回過頭來,看清牧白的模樣。
他怔了一怔,随即笑容滿面問:“姑娘,你幾時上臺?我的絹花全給你。”
牧白:“……不用不用,謝謝。”
他擺擺手,趕緊拉着蘇墨走到人堆另一頭。
“小白姑娘要上臺比試?”
牧白蹙起眉:“若是論劍還好說,歌舞……實不相瞞,我剛到青蓮谷時,師姐們都笑我是破鑼嗓,可我确實挺想要那盞燈。”
“歌舞是泛稱,舞劍也可以。”蘇墨從袖中抽出竹笛“你若上臺,我便在臺下給你伴奏。”
牧白眼神一亮:“那感情好。”
單單舞劍難免生硬滞澀,若有笛音相輔,好歹能跟着曲調出劍,想來要更流暢。
李家家丁下臺後,人群中議論紛紛,但遲遲沒人登臺表演歌舞。
第一個上臺,底下的觀衆還未活躍起來,若表演得不好,那氣氛可是相當尴尬。
牧白四下看看,見大家都不願當第一個開場者,便問蘇墨:“那我上去了?”
“去吧。”
牧白今日穿一身白绫羅紗裙,裙擺飄逸袅娜,但擋不住他身手矯健,手撐在擂臺邊緣,一躍便上去了。
一瞬間,視線全聚集在他身上,牧白竟覺有些緊張。
“這哪家的姑娘,好生俊俏。”
“就憑這模樣,我也願意給他一朵絹花。”
“欸,丫頭,絹花給我來十朵。”
……
還未開始表演,已稀稀落落扔上來幾十朵絹花,牧白被底下黑壓壓一片人頭晃得眼暈,只将目光投向蘇墨。
蘇墨朝他點了點頭。
笛音與青蓮劍同時出鞘。
笛聲清麗悠揚,短劍鋒芒內斂,舞劍者白衣勝雪,眉間一點玉墜随風搖曳,襯得眼波潋滟,似秋水橫陳。
這支曲子,牧白在青蓮谷聽過許多遍。
前半段輕快悠揚,似細雨敲打芭蕉葉,過渡到中段時曲調陡轉,如傾盆大雨落下,急驟、狂躁。
他随之折下腰來,以極快的速度旋身,劍光幻化成一片虛影。
結束中段,清越的笛音陡然上揚,穿破夜空,如一只鳳凰振翅飛出竹林。
牧白同時出劍,劍光斬開長夜,鋒銳無匹。
曲調漸弱,他也如綿綿細雪般,輕盈舞劍,緩緩收劍,直到一曲終了。
清越婉轉的笛音于夜色中散去,人們仍沉浸其中,久未回神,仿佛滞留于它勾勒出的斜雨竹林中。
直到牧白收劍歸鞘,向臺下鞠過一躬,衆人才紛紛回神,人群中陸續響起掌聲。
李家家丁上臺,請牧白到後方席位等候。
同時有另外兩個家丁撿拾臺上的絹花。此時底下觀衆們已回過味來,紛紛搶到前頭買絹花丢上臺,撿都撿不完。
李家準備的滿滿三大籃絹花竟被搶購一空,一時補不上貨,在人群中引起一陣騷動。
蘇墨見這情況,也就沒擠過去,只朝臺上望了一眼。
牧白坐在後方席位,笑吟吟看着他,見蘇墨也看過來,還朝他扮了個鬼臉。
蘇墨低下頭,眉眼盡是笑意。
許是怕牧白等得枯燥,李家派人送來果盤茶水,還有一面小小的圓鏡。
他拿起來随意照照,整理好散亂的發髻。
九彩琉璃燈中的夜明珠極亮,而為了觀衆能夠看清表演,擂臺四角都設有燈臺,底下倒顯得暗了許多,只有人們手裏的花燈微光搖曳,像千百只螢火蟲。
牧白将圓鏡轉了幾面,總算找到個好角度,能把鏡面的光折射到底下,投在蘇墨的臉上。
蘇墨擡起袖子來擋,仍被亮光閃到。
他閉上眼,光便在眼皮上晃動,像站在午後樹蔭下仰起了臉。
他睜開眼,光便落進眼裏,臺上白衣的少年笑意盈盈,住在那片光裏。
時間仿佛慢下來,之後有人上臺載歌載舞,他看不見,人群歡呼喝彩,他亦不關心。
直到晚會結果毫無懸念地揭曉,牧白拎着那盞九彩琉璃燈蹦跶下來,提到他眼前:“漂亮吧?”
“漂亮。”不知怎麽,開口時嗓音竟夾一絲沙啞。
四周光影搖曳,只有他倆站在明亮的珠光裏。人群深處,不知是哪個好事的少年先喊了一聲:“姑娘,他給你伴奏吹得那麽好,不親一口作獎勵?”
牧白一驚,回過神來便探頭往人堆裏望,看看是哪個在這兒瞎起哄。
哪知他還沒找着罪魁禍首,周圍已陸陸續續嚷起來:“親一個!親一個!”
牧白:“……”
他一手拎着花燈,一手牽起蘇墨,撞開人群,在起哄聲中逃走。
長街很長,花燈繁盛,喧嚣漸行漸遠。
不知跑出多遠,牧白在一個光線較暗的巷口停下來,用布罩住九彩琉璃燈的光,扶着牆喘氣:“穿裙子、跑路、真是太累了。”
蘇墨低笑了一聲。
牧白揚起臉,發現他們在黑暗中貼得極近。
夏夜的風吹落花蕾,帶來桂花和柑橘的香氣。
蘇墨忽然擡手摘下面紗,微微傾身,輕吻他眉心的玉。
身後漆黑夜色中,煙火“嘭”地炸開,流光冷焰,花燈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