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軟紅軒
當一百只捏了褶兒的無餡包子出現在面前時, 蘇墨的內心是崩潰的。
他不動聲色把包子放在一邊,牽住牧白的手:“辛苦了,這些禮數都是老一輩定下的, 你既嫁進來,就是府裏半個主人, 無需恪守這些。”
“那怎麽行?”牧白笑吟吟夾起一只包子,用手托着遞到蘇墨唇邊“可別把夫君餓着了。”
“夫君”二字咬牙切齒。
蘇墨垂了垂眼, 輕聲說:“你昨晚若也這樣叫……”
話沒說完, 便被牧白一個包子塞住了嘴。
他還算手下留情,雖有足足一百個,但每個只比小籠包大上一點兒,并不難咽。
“昨晚是個意外。”牧白說“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他邊瞧住蘇墨吃包子, 邊擡手輕敲桌面:“我早和你說過的。不過……昨晚是我不清醒,你把包子吃完,這事兒就此揭過,以後大家各睡各的。”
蘇墨不置可否, 老老實實吃完兩只包子,輕聲問:“還疼嗎?”
牧白一怔,反應過來立刻說:“不疼, 我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錦衣送來茶壺, 蘇墨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 等她走遠以後,又開口:“昨晚你……”
“閉嘴。”牧白夾起一只包子作勢要塞進他嘴裏。
蘇墨舉手投降:“好,我不說了。”
他默默地吃, 兩頰鼓鼓囊囊塞的全是包子, 使得臉看上去圓了一圈, 牧白瞧着也覺得順眼多了, 便問:“我去拿碟蘸料來?”
蘇墨鼓着包子臉點點頭,平日略微上揚的眼尾耷拉着,顯得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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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白一下笑出聲,擡手想捏他的臉,又覺得不妥,便收回來假裝整理過衣袖,轉身進了廚房。
他拍兩顆蒜,添一把花椒、白芝麻,燒熱油淋過,再倒入老抽和醋,最後灑一點白糖。用筷子攪勻了,便端出來。
蘇墨蘸料時沒注意,咬到一粒沾在面皮上的花椒,辣得舌根都沒了知覺,止不住地咳嗽,眼尾飛上一抹紅暈,瞧着怪可憐的。
牧白趕緊倒茶給他,又用筷子把花椒粒一粒一粒撿出來,邊撿邊說:“你不是往常喝碗藥都要拿銀針試過,怎地這麽不小心……”
“小白。”蘇墨接過茶,卻沒喝,就那樣瞧着他“我醒來時找不到你,還以為你走了。”
他這模樣像極從前裝病的時候,給人一種脆弱的錯覺。牧白心裏忽然一慌,下意識挪開眼不去看:“我走去哪兒?”
蘇墨搖搖頭,只輕聲說:“當年我母妃突然離開,也未曾告訴我她要去哪兒,我再見到她時,只剩下一個衣冠冢。”
“我不走。”牧白正打算說點什麽來安慰他,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不是,你突然跟我說這些,是不是想少吃幾個包子?”
蘇墨輕笑:“被發現了。”
差點就讓他得逞了。
牧白睨着他,片刻後,又彎彎眉眼笑起來:“我說了一直在,便不會偷跑。這些包子你若是吃不完,留着下頓也行。”
蘇墨被晃了一下,回神時牧白已經起身說:“我有兩單懸賞令要完成,今晚遲些回來。”
“好。”蘇墨答應一聲,見他走路姿勢有些奇怪,忍不住出聲“你……後面真不疼?”
“閉嘴!”
牧白昨晚穿着嫁衣睡的,後來也脫得差不多了,他回想起當時床榻褶皺淩亂、紅衣褪到腳踝,襯得皮膚泛出桃花的顏色……
噫。
牧白甩了甩頭,命令自己不準再想。
他摘下昨夜未來得及摘的花钿,卸去殘妝,換上踏雪的衣裳和劍。施展輕功,躲開皇子府的傭人翻出牆去。
根據林百曉給的地圖,走出沒多遠,便找到玉樹山莊在烏啼皇都的據點。
牧白踏進僞裝成藥房的商鋪,報上暗號,便有人領他進後院。
後院裏有一間比玉樹山莊規模略小的書房,同樣擺着布告欄,兩側抽屜堆砌各種情報。
這裏的負責人叫作李賢,三十出頭,相貌平平無奇。
他接過牧白從郝良書房裏搜到的證據,打開目錄查到賞錢,驚訝地“嘶”一聲:“郝良也不是多大的官兒,誰會下這麽重本錢搞他。”
牧白想起與郝良接頭那人,出聲問:“聽說紅蓮教近來在烏啼活動猖獗,你們可知道些什麽?譬如……他們有沒有可能和朝廷中人勾結?”
李賢吩咐夥計去拿賞錢,接着在桌邊坐下,喝了口茶:“這方面的消息倒沒聽說,不過……近日片羽觀一帶失蹤十餘人,至今下落不明,此前烏啼還發生過四五起查不到兇手的滅門慘案,我們懷疑這些事都與紅蓮教有關。”
“片羽觀。”牧白問“那不是烏啼三大門派之一?她們的地界失蹤十餘人……”
李賢點頭道:“其中三個還是片羽觀弟子。”
“聽羽師太前兩日委托我們發布懸賞令,號召江湖各路俠士幫忙捉拿兇手,不過……”他為難地說“十日前有兩位俠士接了懸賞,前往片羽觀後便再無音訊,恐怕遇害的人數又增加了。”
牧白微微蹙眉,考慮片刻後,出聲說:“我也想去看看。”
李賢一愣,回神後立刻說:“少俠願意幫忙是再好不過……這次的兇手恐怕不一般,務必小心。”
牧白了解過相關情報,又帶着領到的賞錢離開玉樹山莊據點。
烏啼的街市與伽藍大不相同,雖在皇都中,卻并不宏大熱鬧,街邊巷尾皆是青磚墨瓦,商販與往來的人群說話也細聲細氣,很是溫柔。
他把錢袋挂食指上,邊轉邊在街市上閑逛。轉悠大半天,只買下一塊未經雕琢的墨黑色玉石,打算夜裏帶回去送給蘇墨。
走出商鋪時太陽已經落山,牧白打算找個地兒吃過晚飯,再到懸賞令上有名的那些大臣府邸轉轉。
自打接懸賞開始他就沒缺過錢,這一單更是賞金不菲,讓本就富裕的家庭錦上添花。牧白決定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于是打開地圖,查到烏啼皇都最奢華的酒樓軟紅軒。
玉樹山莊不止給江湖門派、俠士排名,也給酒樓評級,在他們的評價中軟紅軒相當于米其林星級餐廳結合……五星級大酒店?
牧白眨了眨眼,仔細盯住上面那一排小字:三千佳麗任君挑,皇子去過都說好。
?
這地方到底幹嘛的?
他察覺到一絲微妙的不對,但看招牌菜的菜名相當誘人,也沒再多想,徑直朝着軟紅軒的方向走。
沒走出多遠,便看見沿街低矮商鋪中拔高的一間酒樓,門口只挂着書寫“軟紅軒”三個大字的招牌,門兩側各有三位姑娘迎賓,但穿戴得體,看着不像是流落風塵。
牧白稍稍放下心,走上前去,由其中一位領他進門。
迎賓的姑娘不止穿戴得體,說話也溫和有禮:“少俠頭一回來我們軟紅軒?”
她嗓音清甜,讓人無端生出一種親昵之感,牧白點了點頭,又問:“這你都看得出來?”
“那是自然。”她笑起來“少俠這等好相貌,一見難忘,下回你再過來,我一定認得你。”
笑聲銀鈴似的,三言兩語便叫人心情愉悅。若是尋常的好色男人,恐怕已忙不疊地應着“下回一定再來”。
牧白畢竟在青蓮谷師姐堆裏長大,抵抗力要強得多,只禮貌地笑笑,不再言語。
姑娘領他走上樓梯,牧白耳力不同常人,才走沒兩步,便聽見上方廂房中傳來一些……香豔露骨的聲音。
“……”他喉結一動,出聲問“這是吃飯的地兒吧?”
姑娘怔了怔,繼而笑起來:“是,不過少俠若還想嘗點別的,我們這兒也有。”
牧白立刻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只是來填肚子的。”
走過樓梯拐角,路過一間廂房時,牧白瞥見裏頭坐着四五個人,從衣着來看應當是權貴大臣,每個身旁都坐着裝扮豔麗的風塵女子。
其中一個邊喝酒,邊伸手吃人豆腐,動作油膩得讓牧白一陣惡寒。
姑娘見怪不怪地說:“少俠行走江湖,這種場面恐怕見得少罷。我們這兒常有大臣皇子光顧……”
她還未說完,忽聽房內有人笑道:“五皇子有所不知,這軟紅軒的花魁啊,堪稱烏啼第一美人,那身段……”
牧白停住了腳步。
他往門後仔細一瞅,發現角落裏還坐着一位,只能瞥見刺繡龍紋的黑衣一角。
雖看不清臉,也能猜到那是誰。
牧白忽然感覺胸口堵了塊石頭似的,悶得慌,聽見姑娘回頭來問,才緩過神,随她走向隔壁廂房。
侍者遞上菜單,他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
牧白随便點了三樣招牌菜,侍者剛記下菜名,隔壁便傳來調笑聲,刺得他耳朵疼。
他忽然一拍桌子,改口:“這三樣不要,別的每樣給我來一盤。”
侍者傻眼了:“少俠,我們這兒一共四十八道菜,您一個人……”
“一個人怎麽了?我叫一桌子姑娘陪我一塊兒吃。”
“好,好的少俠……”侍者不知他哪來這麽大火氣,吓得聲音都小了“不知少俠要找哪位姑娘……”
牧白正想讓他把花魁叫來,忽聽隔壁傳來清雅溫和的聲音:“彭大人,我就不必了,夫人看得緊。”
牧白一怔,又聽那聲音緩緩道:“昨晚惹他不高興,還挨了罰。”
那頭便哄笑起來:“皇子殿下也有挨罰的時候?”
“殿下這夫人也太兇了,哪有軟紅軒的姑娘溫柔可人兒。”
牧白皺起眉,吩咐侍者:“你先把菜上了,叫哪個姑娘晚些再說。”
“好,好的少俠……”侍者唯唯諾諾退下了。
牧白等他走遠,從窗邊翻出去,攀到隔壁廂房的窗外。
蘇墨果然坐在裏邊。
牧白磨了磨牙,掏出那枚硬邦邦的墨色玉石,砸到他身上。
砸完便又回到自己的廂房裏,只聽見那頭傳來慌亂的喊聲:“有刺客!保護皇子殿下!”
在一片混亂中,蘇墨彎下身,撿起那塊墨黑色的玉,放在掌心撫摩兩下,不動聲色藏進袖子裏。
彭大人到門口喊來護衛,轉頭瞧見蘇墨,頓時懵了。
怎麽被刺客偷襲了,皇子殿下看起來還很高興的樣子?
臉倒是繃着,可眼裏那笑都快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