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河驿站
一刻鐘後, 隔壁的騷亂平息。
牧白恹恹地趴在桌上,食指摩挲眼前紫砂的茶壺。
門外有人敲了兩下,他頭也不擡, 道:“進來。”
原以為是侍者來上菜,卻見一角黑衣落在隔壁座位。牧白視線上移, 看見某人的臉。
他忽地想起先前在停雲驿站落腳時,蘇墨都能從卧房裏聽見他在樓下的聲音, 想來方才點菜的時候便讓他發現了。
這樣一想, 牧白立刻收回視線,連個眼神也不願意給他。
蘇墨擡手給他倒了杯茶:“你怎麽也在這兒?”
“來找姑娘。”牧白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說這兒的花魁……”
他話未說完,便聽蘇墨“嗤”一聲笑出來。
牧白斜眼睨過去,見他立即咳嗽一聲, 揭開桌面上一只褐色的矮瓶聞了聞:“哦,裝的是醋,難怪一股酸味。”
“……”牧白手指摁得桌沿“咯吱”響“你不陪姑娘,跑來我這做什麽?”
“陪姑娘……”蘇墨問“你方才沒看見我是一個人?”
“沒看見。”牧白冷着聲音說“你快回去, 別妨礙小爺吃飯。”
蘇墨上回聽他自稱“小爺”,還是在青蓮谷,意識到牧白是真氣得不輕, 趕緊捏着他手指尖讨饒:“小白, 你跟我過去?”
牧白把手指抽回來:“不去, 你少扒拉我。”
這時,侍者端着一道菜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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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見蘇墨,愣了愣, 繼而把菜盤小心地放在桌面上, 說着:“三鮮瑤柱來了。少俠, 除去那三樣, 還有四十四道菜,您确定要,我便吩咐廚房去做。”
牧白還沒出聲,便聽蘇墨道:“就上那三樣罷,剩下的不要了。”
“你憑什麽替我做主?”他招呼侍者“就要那四十四道菜。”
蘇墨按住牧白:“你吃得完?”
“我叫一桌姑娘陪我吃,怎麽吃不完?”
“好罷。”蘇墨軟下聲音哄他“那就照你說的辦。”
說完,淡淡對侍者道:“這賬記在我府上。”
牧白把沉甸甸的錢袋往桌上一拍:“結賬。”
侍者看看蘇墨,再看看他,一個腦袋漲成兩個大。
正不知所措,從隔壁房又走過來一位,正是方才牧白看見的那個油膩中年男人。
他停在門口問:“皇子殿下,這位是……”
蘇墨正要介紹,牧白搶先開了口:“我是他那兇巴巴夫人的哥哥。”
“……哦,原來是殿下的大舅子,失敬失敬。”
蘇墨:“……”
牧白推他:“快回去,人都尋過來了。”
蘇墨站起身,徑直走到門前:“彭大人先回罷,我在這兒陪他。”說完便将門合上,還挂了栓。
牧白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你做什麽?”
蘇墨回來坐下,低聲說:“方才我同他們提過,下回帶着夫人上門拜訪。”
“哦。”牧白應一聲,随即反應過來“彭大人……剛剛那個是彭德壽?”
“嗯。”蘇墨說“我把你上次提過那幾位請到一起吃個飯,他們要來這兒。”
“……哦。”牧白耷拉下眼“我也沒不讓你來。”
蘇墨招招手,牧白以為他有什麽不可大聲宣揚的事要說,便貼過去:“嗯?”
接着臉上便被親了一下。
牧白眨了眨眼,扭頭看他,見蘇墨從袖口摸出墨色的玉石,笑着問:“這是送我的?”
他剛要點頭,又聽見:“定情信物?”
牧白:“……沒有,我正好領了賞錢,看這個挺漂亮就買了。”
蘇墨又低頭将玉仔細藏回去,很是小心的模樣:“我很喜歡。”
說話間,一直保持着極近的距離,牧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蘇墨擡眼凝視他片刻,忽然貼過來,眉眼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門外又有人敲了兩下。
牧白險些和他嘴唇碰上,聽見動靜趕緊退開,溜到門口去。
打開門,看見外面除了侍者,還端立着一位盤靓條順的大美人。
侍者畢恭畢敬道:“少俠,這是我們軟紅軒的花魁柳姑娘。”
牧白一愣:“呃,我好像沒有叫姑娘?”
“隔壁彭大人給你們叫的。”
彭德壽滿面笑容地露出頭來:“少俠,大家都是男人嘛。得空多勸勸你妹妹,皇子殿下遲早要納妾,不過提前在外頭玩玩兒,只要她正妃之位坐得穩當,有什麽的?”
牧白:“……”
他看着彭德壽那張臉,直犯惡心,別開了眼。
蘇墨一聽這話就知道不妙,立刻走出來,見到牧白将錢袋交給侍者,淡淡撇下一句:“你們玩兒得盡興。”
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小……”蘇墨喊出半句,意識到有外人在,便咽下聲打算直接追上去。
彭德壽拉住他:“殿下,您瞧這軟紅軒的姑娘,是不是比夫人……”
蘇墨蹙起眉,一把甩開他手:“我謝謝您。”
皇子殿下從未用這種咬牙切齒的口氣說過話,且手勁極大,彭德壽竟險些被甩得撞到門框上。回過神時五皇子已經消失在樓道盡頭。
蘇墨追出軟紅軒大門,沒見到牧白的影子。
牧白武學天賦極高,輕功雖還沒趕上他,也相差不遠,若沒彭德壽攔那一下,或許能追得上。
可一旦跟丢,就不知該上哪兒找了。
牧白十分後悔。
不該一時沖動就走了。
四十多樣菜,他一口都還沒動呢,這會兒餓着肚子在街上走,莫名感覺有點委屈。
他踢着路上的石頭,自言自語:“皇子了不起啊,皇子就得後宮佳麗三千嗎……”
叨叨兩句,忽然噤了聲。
牧白回想起原文,蘇墨別說在皇子時期,就是稱帝之後都沒納過妃,年紀輕輕就自己挂了。
這麽一想,好像有點慘。
他耷拉下眼皮,轉了個彎兒,往皇子府的方向走去。
蘇墨也不知上哪兒找人去了,總之牧白回到皇子府時,只看見錦衣和夜行。
按理說,兩個貼身侍從,應當是輪班休息,但蘇墨放他倆的假都是一塊兒放,這會兒兩人就坐在後院樹蔭下乘涼。
牧白躲開他們的視線,鑽進卧房,坐在桌邊提筆寫下一張紙條,大致說明新接到一單懸賞令比較棘手,要過段時間才回來。
他放下筆,四下看了看,将紙條塞到蘇墨的枕頭底下,露出一角。
接着便帶上兩件衣裳,溜進廚房叼了個包子走。
翻過院牆時,又撿了一把被風吹落在牆外的花揣進懷裏。
懸賞令上有名的大臣都住在皇都中,除了彭德壽,其他人的府邸防備算不上森嚴,有兩位官職不高的,夜裏連個看門護院的也沒有。牧白潛進去辦完事,留下鮮花,之後連夜趕往白河驿站。
白河驿站毗鄰烈沙洲、歸墟陵,也是從皇都前往片羽觀的必經之地。
他連夜趕路,一進驿站,先撿了張桌子坐下,給自己倒碗茶。
接着目光落向隔壁桌的三個和尚。
雖然淩雲宮被戲稱為和尚宮,但這兒的真和尚,牧白還是頭一回見。
他們穿着灰色的長褂,腦門光滑得像顆水煮蛋,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
一胖一瘦,還有一個小和尚,三人圍坐在桌邊,啃着白饅頭交談。胖和尚問:“師兄,師傅和聽羽師太不是互看不順眼麽……怎麽還派我們來幫片羽觀查兇手?”
瘦和尚道:“紅蓮□□在烏啼頻繁出沒,我們烏啼三大派平日就算再不對付,這種時候也得擰成一股繩兒。”
小和尚笑嘻嘻地插嘴:“又能看見聽瀾小師妹了。”
瘦和尚一個饅頭敲在他腦瓜上:“小小年紀不學好,惦記人觀裏的小道姑。”
牧白聽他們聊了一陣,便明白這三個和尚和自己目的相同。
他猶豫片刻,起身走到隔壁桌前:“打擾一下,請問你們是要去片羽觀嗎?”
和尚們俱是一愣,瘦和尚警惕地問:“少俠打聽這個,是……”
牧白立刻說:“我恰好要到那兒去,方才聽見你們提到,如果順路,不妨結伴同行,也有個照應。”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少俠去片羽觀,是做什麽?”
“我有位朋友近日聯系不上了,最後一次傳信時他還在片羽觀,便想着去找找。”
“哦,原來如此……”瘦和尚垂下眼。
小和尚舉着饅頭出聲:“片羽觀前陣子丢了十來個人哩,你那朋友指不定也……”
話未說完,挨了個腦瓜崩:“口無遮攔!”
小和尚捂着腦袋,委屈巴巴地不出聲了。
瘦和尚收回手,不好意思地同牧白道歉:“小孩子童言無忌,還請少俠別往心裏去。”
牧白趕緊擺手道:“無妨。”
瘦和尚想了想,又說:“此地到片羽觀還要走一天一夜,路途遙遠,我們打算在驿站歇一晚,明日一早再上路,少俠若不介意,可與我們同行。”
“好。”牧白和他聊過兩三句,定下明日一早在樓下會和,便回到自己那桌。
胖和尚盯着他背影看了會兒,小聲問:“師兄,這人來路不明,會不會……”
“我看他面相不像是壞人。”
小和尚嘻嘻道:“在師兄眼裏,長得好看都不是壞人。”
牧白耳廓微微一動,唇角勾起點笑意。
他一夜沒睡,雖喝了兩碗茶,仍抵不住困意,便找掌櫃要間房,上樓休息。
第二日早晨,牧白洗漱過,神清氣爽地下樓吃早點時,蘇墨正坐在皇子府庭院中,舉着江湖驿報看上邊的最新頭條:踏雪出沒烏啼國,一夜潛入兩位大臣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