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片羽觀

确如瘦和尚所說, 從白河驿站到片羽觀還要趕不遠的路。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正午時分,四人才抵達片羽觀底下的村落。

路途中牧白問過他們如何稱呼, 瘦和尚說他輩分最長,法號空彥, 胖和尚法號空圓,小和尚是空樂, 不過大家都叫他小不點。

小和尚走不動道, 騎在他師兄空彥肩膀上,又撞上正午烈陽高照,熱得滿頭大汗,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空圓遞過水壺給他喝了兩口, 自己也擦擦汗,道:“片羽觀在山腰,還有點路呢,不如我們先在這兒歇歇腳, 等太陽落山再上去。”

空彥轉頭看向牧白:“少俠以為如何?”

“可以。”

四人走進村落,見門戶大多關閉着,只有兩三個農民在田地裏勞作。

空圓走上前, 問其中一位白發老者:“老伯, 可否借個地方歇歇?我們趕路經過這兒, 日頭太曬了。”

老者擡起臉,微眯着眼睛仔細看了看他們:“你們幾位……是空谷寺的大師吧?”

他們确實是空谷寺弟子,不過還沒到能被稱為大師的地步。

小和尚笑嘻嘻地說:“是!我們都是大師!”

空彥捏捏他小腿, 笑得無奈。

“跟我來。”老者佝偻着腰, 領他們進一處矮房。

房屋很是破舊, 牆上布滿裂紋、污黑的痕跡, 竈臺邊挂着辣椒串、大蒜。雖看上去不富裕,但擁有前廳,兩間卧房、一個院子,也算足夠寬敞。

牧白同和尚們在廳中坐下,不一會兒,老者端上四碗涼水。碗也是破破爛爛。

小和尚張口便要喝,空圓攔下他,趁老者背過身的功夫,悄悄摸出一枚銀針,試那碗中有沒有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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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白瞥見這一幕,便想起某個人。

不知道蘇墨這會兒在做什麽。

他對着碗裏的水出神,片刻後搖了搖頭,将注意力移回眼前。

銀針沒有變化,空圓将它收好,端起碗喝了一口。

這時老者顫巍巍拿着一罐兒白糖過來,問他們需不需要添一點兒。

牧白心頭一動,垂下眼簾。

雖然拿銀針試毒的不是他,牧白也不認為行走江湖謹慎行事有什麽錯,只是無端覺得亵渎了老人家的善意,受之有愧。

他向老人家道聲多謝,添了一點兒白糖。

涼水甜絲絲地淌入喉嚨,驅散燥熱。四人捧着碗坐在前廳閑聊,不多久,便過了一天中最熱的時辰,院中有徐徐涼風吹來。

夾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牧白微微皺眉。

他轉頭看旁邊三人,但他們顯然都沒有聞到。

牧白仔細嗅嗅,确定無誤後,站起身走向後院。

沒走兩步,便見老人家拎着一只處理幹淨,斬成兩段的雞進來:“這是家裏養的,平日就老頭子我一人兒在家,也不舍得吃,留着招待客人……”

血腥氣逼近,三個和尚本能往後退了些,空彥忙道:“老人家不必麻煩,我們出家人不開葷。”

老人家道:“那有什麽,片羽觀的道姑也偷摸吃肉,只要不讓她們師太發現,沒人會說。”

“不成不成。”

見空彥依舊拒絕,老人家搖搖頭,轉向牧白:“他們吃不得,少俠總吃得吧?”

牧白為難道:“那太麻煩您了。”

“你們是嫌我老頭子做的東西不幹淨?”老者板起臉,眼睛直勾勾盯住他。

方才試毒的事兒牧白本就有些過意不去,聽他這一說,忙擺手道:“怎麽會?只是我們歇會兒便要走,恐怕趕不及晚飯。”

老者佝偻着走向竈臺,邊絮絮叨叨說:“趕得及,趕得及……”

牧白看見他頭發花白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師父,料想人到一定年紀,總會有些怪脾氣。既然拗不過,也只好上去幫忙剝個蒜,打打下手。

老者邊燒柴邊同他說:“如今像你這樣懂事的後輩不多了,上回給我幫忙的還是個小丫頭。”

“小丫頭?”

“片羽觀裏一個小道姑,估摸才十歲出頭,有陣子沒看見她了。”

牧白想到最近發生的事,默了默,開口說:“許是觀裏事多,抽不出空來看您。”

“哼。”老者搖搖頭“這地方偏僻,除了片羽觀弟子少有人路過,你們也是要上山吧?”

牧白沒有隐瞞:“是。”

老者擡頭看他一眼,沉聲說:“近日這地方不太平。”

這是在提醒自己?牧白心念一動,彎彎眼笑起來:“多謝老伯,我會小心。”

三個和尚最終沒有抵住雞湯的誘惑,開了葷,他們吃完晚飯時,太陽已然落山。

牧白向老者借了盞燈,提着走在前邊,照亮崎岖的山路。

約莫半個時辰後,四人抵達半山腰的道觀。

他見過空谷寺的和尚,原以為片羽觀弟子也是和尼姑一般的打扮,見到後才發現,她們個個兒烏發及腰,發髻間插一支木棍,兩側垂下飄帶,俨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一位道姑見着他們上山來,将拂塵挂在臂彎中,迎上前來。

道姑望見黑夜中三顆锃亮的光頭,曉得是空谷寺的人來了,打算領他們去見師太,走近後,目光卻不自覺落在牧白身上:“這位是?”

牧白道:“我是黎泰的朋友。”

黎泰是先前接了懸賞到片羽觀調查,之後杳無音信的兩人之一,他特地從李賢那問到了名字。

道姑茫然片刻,才想起:“哦,是十多天前來的那位少俠。”

“對,他到這兒以後便聯系不上了。”

“實不相瞞,我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近來頻頻發生這種事,觀裏有三個師妹至今還找不着。”

牧白點頭道:“人是在這兒沒的,怎麽說我也該來找一找。”

道姑偷偷瞅他兩眼:“那少俠便先在片羽觀住下罷,我去同師父打聲招呼。”

“有什麽事兒可以來問我。”她擡手一指“我就住那兒。”

小和尚笑起來:“聽月姐姐,往常聽你說話可沒這麽溫柔。”

聽月擡手捏他的臉:“就你話最多。”

小和尚笑嘻嘻躲開,又問:“聽瀾妹妹呢?我去找她玩兒。”

聽月一怔,沉默足有十息後,才低聲說:“聽瀾不見了。”

“什麽?”

“師太在信中沒同你們說,找不到人的三個師妹,聽瀾也在其中。”

空彥詫異道:“怎麽會?她還那麽小。”

牧白出聲問:“她多大年紀?”

“年初剛過十歲生辰。”聽月說“是觀裏最小的孩子。”

她嘆口氣:“許是平日我們太護着她,這丫頭不知人心險惡,上回下山後便再沒回來。”

牧白猜到這是老者提過的那個小丫頭,撫摩着手中的燈盞,輕聲嘆了口氣。

進門時,聽羽師太正跪在蒲團前上香,聽月上前扶她:“師父,這麽晚了,您還在祈福啊。”

聽羽師太攀着她的手起身,轉頭見到牧白,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聽月忙道:“這位是黎泰——十多天前來觀中那位俠士的朋友。”

牧白朝她點點頭。

聽羽師太說的話和聽月無甚區別,牧白也原樣對答,之後被安排到空房住下。

三個和尚住一間,牧白單獨住一間。

第二日,他一大早便獨自下山,去老者家中還燈。

到山腳下時,矮房的屋門敞開着,裏頭空無一人。

牧白到屋裏瞅兩眼,又走進後院,轉了一圈兒,都沒見着人影。

他正打算去田裏看看,餘光瞥見院內不起眼角落,像是用來曬衣服的木杆上停着兩只鳥兒,羽毛顏色豔麗,像是鹦鹉。

牧白眼前一亮,放輕腳步走上前去,想逗逗這兩只小鳥兒。

它們正梳理羽毛,察覺有人靠近,歪了歪頭,朝牧白張開嘴,叫聲清脆:“救命。”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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