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刀疤眼
“噗。”
牧白一個沒繃住, 笑出聲來。
他摸摸小和尚的光頭,玩笑道:“會啊,可厲害了, 我們就是靠鳥語,才找到你師兄的。”
“哇。”小和尚舉起小手鼓了鼓掌, 又問“是怎麽說的啊?啾啾啾啾啾?叽叽喳喳?”
牧白看向蘇墨,見他半垂眼簾想了想, 緩緩道:“這個要看是哪種鳥, 不同的鳥叫聲區別很大,有的鳥聽不懂,便要和它比手勢,複雜得很。”
“哦——”
一旁的空彥和空圓也恍然道:“原來如此, 受教了。”
真正見識過馭鳥術的牧白聽他胡說八道,默默忍着笑別開臉。
三個和尚陸陸續續問了許多問題,蘇墨一一作答,全是胡侃。
什麽, 為營造良好的學習環境,玄鶴門弟子見面都用鳥語打招呼,又比如, 淩雲宮弟子拿劍當老婆, 玄鶴門弟子養鳥當老婆之類, 十分扯淡。
奈何一個敢講,三個敢信,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完事, 空彥還真心實意地感慨道:“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牧白尋思若是白鶴老人在這兒, 恐怕氣得胡子都要翹上天去。
玄鶴門風評被蘇墨禍害完了, 和尚們接着聊起其他門派。空谷寺和片羽觀對他們來說沒什麽好讨論的, 便扯到鄰國伽藍的三大門派。
衆所周知,在伽藍三大派中,潮生閣最是愛出風頭,除開武林大會、與淩雲宮一年一度的比武,還隔三岔五派出弟子參加各種歌舞晚會,摘個前三甲都要塞銀子給玉樹山莊登報大肆宣揚一番。
還不務正業地發行了潮生閣獨門秘籍——《古琴:從入門到精通》、《南風意獨家琴譜收錄》、《夢長老:學琴,五十不晚》……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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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說:“我在師父書房裏見過一本《潮生閣主與青蓮谷主的三兩事》……”
空彥敲他腦瓜:“小小年紀,就知道看這種書。”
牧白挑了挑眉,問:“那是講什麽的?”
“唔。”小和尚捂着腦袋,回憶說“大概是說,潮生閣主和青蓮谷主秦岚衣,還有她孿生妹妹三人之間的愛恨糾葛,最後他們倆成親還生了個女兒,那個妹妹便不見了。”
“孿生妹妹……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小和尚搖了搖頭說“書裏沒有提到,還有許多字都被墨塗黑了,好些地方我都得用猜的呢。”
“塗黑了?”
“是呀,還有些地方看着看着,突然就一夜過後了,真叫人摸不着頭腦。”
空彥一聽不對勁,趕緊把話題拐回來:“說起來,前些年的武林大會,玄鶴門都到場了,青蓮谷卻沒露面,當時潮生閣和淩雲宮的掌門臉色很不好看。”
牧白輕聲說:“那時青蓮谷老谷主已經過世,谷中就一個師姐在打理,哪兒抽得出空去參加武林大會。”
“是這樣。”空彥點點頭道“看來少俠知道的也不少。”
小和尚又說:“我看那書裏說,青蓮谷的醫仙們喝的都是露水……”
牧白點點頭:“對,也不需要上茅房。”
小和尚:“哇。”
說話間,已過了半個時辰,牧白有點兒渴,拿蘇墨的水壺喝過水,便靠着他閉目養神。
三個和尚怕說話聲打擾到牧白休息,馬車內漸漸安靜下來。
抵達白河驿站時,天色漆黑如墨,一行人踏進門,撿了最近的兩張桌子坐下。角落裏投來數道目光。
其中有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光頭,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左眼上橫了一道刀疤,僅露出一只右眼盯向這頭,目光陰鸷。
牧白察覺到,也沒理會,招招手叫來小二。
他尋思蘇墨除了饅頭碎兒,只在白鶴老人那喝了碗粥,想來吃不慣這些粗茶淡飯。便挑最貴的菜點了三樣,并兩碗白米飯。
隔壁桌的小和尚去找掌櫃要來前三日的江湖驿報,坐在板凳上看。瞧了沒兩眼,便去扯空彥的衣袖:“師兄你看,踏雪少俠來烏啼國了,端了兩個亂臣的窩呢。”
此前踏雪只在伽藍國境內活動,因此在烏啼的百姓眼中,這位俠士是一個遙遠的異國傳說,并無多少真實感。
他在烏啼出現的事情一登報,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空彥把驿報拿過來,邊看邊喝了口茶,接着忽然想到什麽,目光凝滞。
烏啼國內對踏雪的印象不那麽深刻,但也都知道他的特征——白衣、落花、天雨流芳劍。
空彥眼神動了動,落向隔壁桌。
根據描述,天雨流芳劍長二尺七,寬一寸九,劍身上鑲有七枚瑩白玉石……與昨日少俠脫手掉在地面,被他撿到後歸還的那把劍基本一致。
難道是仿品?
空彥摩挲着下巴。
也不是不可能。當年洛忘川的流風回雪劍仿品一度熱銷,如今踏雪風頭正盛,兵器鋪推出同款仿制劍的可能性很大。
他瞧住牧白背上那把劍,暗暗點頭。
這劍确實挺帥,晚些問問少俠在哪兒買的,手頭的銀兩若是足夠,他也想搞一把回去收藏。
小二陸陸續續将菜端上來。和尚們這桌只有兩盤炒青菜和雪白的饅頭,牧白那兒就豐盛得多,紅燒獅子頭、糖醋桂花魚,居然還有一頭烤乳豬。
牧白夾起一塊魚肉,蘸過醬汁,放進蘇墨碗裏,晶瑩的白米飯被醬汁包裹,色澤鮮豔誘人。
三個和尚在這頭看着,手裏的饅頭都不香了。
牧白餘光瞥見,彎起眼睛瞧過來,問:“要嘗嘗麽?”
他說着,夾起一大塊魚肉放到幹淨的碗裏。
空圓和小和尚同時咽了咽口水。
空彥道:“少俠你身子還虛着,應該多補補才是,我們就不開葷了。”
小和尚委屈巴巴:“師兄……我就想嘗一口。”
空圓将滿臉橫肉擠到一起:“師兄,我也想嘗一口。”
空彥:“上回你們說什麽都忘了?”
他這一提,牧白倒是想起來,當時他們仨對着雞湯指天發誓,吃過這頓就再也不開葷。
牧白瞧住碗裏挑過刺,原本打算端給三個和尚嘗嘗的魚肉,覺得自己不能教他們做那違背誓言之人,于是拿勺子往上澆過一遍湯汁,推到了蘇墨面前。
小和尚和空圓張着嘴,眼巴巴地看蘇墨吃魚肉,垂涎三尺。
空彥拿筷子敲他們的碗沿:“別看了。”
正在這時,角落裏有人冷哼了一聲:“還烏啼三大派呢,空谷寺也不過如此麽,一條糖醋魚也能饞成這樣,真是笑話。”
牧白朝聲音來源看去,果然是那個光頭的中年男人。
那人在進門時就盯上他們了。
看空彥他們詫異的表情,從前應該沒見過這人。
行走江湖,這種無緣無故出言挑釁的牧白遇上過三兩個,但他委實想不明白,這位看上去起碼有四十歲,足足長了空彥一輪,欺負三個空谷寺的小和尚,不覺得跌份麽?
空彥擡眼與那人對視片刻,問:“這位前輩,我們好像沒有得罪您吧?”
光頭男人嗤笑一聲:“我就是看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和尚不順眼。”
空彥就不明白了:“前輩,你也沒有頭發,光頭何苦為難光頭呢?”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那男人就站起身來,擡掌往桌面一拍。
整張桌子竟從中間裂開,塌在了地上。
“還不是你們這群死禿驢害的!”光頭從腰間抽出長刀,大步走過來,一刀劈開三個和尚的桌子,碎木橫飛。
驿站內其他客人紛紛起身躲到一旁。
牧白微眯起眼。
這光頭前輩的功力對得起他的年紀,很是深厚,比之當初丞相府裏的黃眉怪不遑多讓。
恐怕也是在江湖上叫得出名的人物。
他聽見角落裏有人極小聲地交頭接耳:“那是刀疤眼吧?”
“唉,好像真的是。”
有膽小怕事的聽見,連菜也顧不上吃,立刻溜出了驿站。
牧白聽過這個名字,在烏啼國內,比黃眉怪還臭名昭著。
據說刀疤眼原本臉上沒有那道疤,頭發也是烏黑濃密,當年他行走江湖時,被稱為風流惡棍,惹下不少情債,被各路女俠追着打,可見模樣不錯。
有一日他仗着武藝為非作歹時,撞上了空遠大師,打鬥中傷到左眼,當場痛暈過去。
空遠大師阻止他作惡之後,便将其帶回空谷寺養傷,還有意要收他作徒弟,以佛法教化。
刀疤眼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空谷寺的禪房裏。
他推開門,迎面一陣風吹過,感覺頭頂涼涼的。
便去找了面鏡子來照。
鏡子裏是個禿瓢,左眼橫着一道未愈合的猙獰刀疤。
宛如一顆兇神惡煞的土雞蛋。
刀疤眼惱羞成怒,沖進空遠大師房裏破口大罵。
空遠大師搖搖頭,覺得這人已經沒救了,便把他打了一頓扔出去。
後來也不知怎的,刀疤眼的頭發再沒長出來過。他恨透了空遠大師,又打不過人家,只好隔三岔五找空谷寺弟子的麻煩。
空彥聽到這名字,立刻明白過來,拉起兩個師弟就往驿站外跑。
刀疤眼追上去,忽然被人拽住胳膊。
他扭頭喝道:“滾!哪來的黃毛小子,少礙爺的事。”
牧白沒有松手。
刀疤眼打架是出了名的淩厲,見拽不開胳膊,扭頭就是一刀揮去。
牧白來不及拔劍,只用劍鞘擋下這一擊。
就這檔子功夫,空彥已帶着兩個師弟撤到驿站外。
他回頭看見這一幕,忙喊:“少俠快走!那是個瘋子。”
若牧白沒有受傷,空彥還不至于如此擔心,可昨日他剛中過毒,此時仍是面無血色,渾身透着股病氣。
驿站裏圍觀的人都不認為這白衣少俠能在刀疤眼手下走過三招。
然而衆目睽睽之下,牧白仍抽出天雨流芳劍,指向面前魁梧的中年男人。
刀疤眼看着劍身出鞘,緩緩露出其上古樸的旋紋與七枚瑩白玉石。
他仿佛明白了什麽,嗤笑一聲:“你這黃毛小子,穿身白衣拿把仿劍,還真當自己是踏雪了……做戲也不做全套,落花呢?”
緊接着,他就看見眼前的少年掏出花瓣随手往空中一揚,笑吟吟道:“晚輩踏雪,得罪了。”
便劍指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