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紅蓮教主

七星蓮雲陣并非一成不變, 棋局由布陣者設下,入陣者必須在一定時間內破解,否則等神智完全被毒霧侵蝕, 腦海被幻象充斥,便再解不開困局了。

蘇墨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 牧白則凝神留意着四周, 盡量不讓暗器影響到他的判斷。

蓮花針威力不弱,要擋下它,牧白也需在用劍時注入一定內力, 而一旦運功, 便會加快毒霧侵入身體的速度。他耳邊已開始出現奇奇怪怪的聲音, 像什麽人在低聲呢喃, 咬耳交談。

牧白甩了甩腦袋,再睜開眼時, 卻見淡淡的紅色霧氣之間,很遠的地方, 有四個彩衣少女擡着一籠竹轎朝自己走來。

“蘇墨哥哥,”他恍惚間擡起手指“你看那兒……”

蘇墨朝他所指方向看, 什麽也沒有。

他知道牧白是吸入毒霧産生了幻覺, 忙用袖子遮上他眼睛:“別看。”

牧白聞到衣袖間淡淡的檀香,稍微清醒了一些,回過神來問:“我們走到哪兒了?”

“快到了。”蘇墨牽緊他的手, 接着向前走去。

這七星蓮雲陣遍布整個皇宮, 而陣眼就在中央那座宮殿之中——不出意料的話, 布陣之人也守在那裏。

以青石磚紋為界, 每一格便是棋局上的一步, 蘇墨已走過百步, 中央宮殿的大門已映入眼簾。

忽然,牧白聽見宮門方向傳來人聲。

是三皇子麾下的士兵。他們舉着盾與劍,緩步向前,同時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那也是幻覺麽?”

“不。”蘇墨輕聲說“看來是三皇兄等不及了。”

“天下能破此陣者寥寥無幾,即便他有本事請出一位來,等破除此陣,逼宮謀反的消息已傳遍烏啼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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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這是……”

“強行破陣,用人命鋪路。七星蓮雲陣內埋伏的隐雷數量有限,若引爆過大多數,軍隊可舉盾強行闖入,在吸入過量毒霧前找到布陣者将其殺死,這陣便不攻自破。”

“嘭!”

話音剛落,宮門口便有一個士兵踩到了隐雷,火光沖天而起,掀翻數具屍體。

牧白蹙起眉:“這得死多少人啊。”

蘇墨沒有回答,只專心推算出下一步方位,領牧白邁了過去。

邁出這步以後,宮門那頭的士兵便被前方宮殿擋住,再看不見了。

後來又接二連三響起爆炸聲,火光和硝煙自琉璃頂上升起,彙入迷離的紅霧。

站在作為陣眼的宮殿前,牧白瞥見镂花木門後方,一道模糊的紅影斜卧在榻上,似乎正隔着薄薄的門扉望出來。

“五皇子,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這嗓音缥缈如煙,夾一絲讓人頭皮發麻的黏膩,如附骨之疽,緩緩地沿耳蝸爬進腦中,仿佛在腦子裏種下了蠱。

牧白手指扶上天雨流芳的劍柄。

蘇墨牽緊了他的手,擡起折扇推開殿門。

“唰——”

門扇打開的瞬間,迎面飛射來數十枚蓮花針,雨幕般密集。

蘇墨攬過牧白帶他閃向一側,天雨流芳同時出鞘,攔下二人身前的飛針。

殿內響起不疾不徐的掌聲,方才那聲音緩緩道:“不錯,侄兒身手了得,姐姐若在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剛從千鈞一發中緩過來,乍聽她這話,牧白有些摸不着頭腦,微微蹙起眉望向蘇墨。

蘇墨彎了彎眉眼,笑意卻不達眼底:“果然是你。”

“我從前倒沒料到,原來你與我母親還有這種淵源。”

什麽……

牧白完全搞不清狀況,只跟着望向殿內。

紅毯鋪就的走道兩側垂下層層紗幔,紅霧與微風穿行其間。盡頭镂花的木榻上斜卧着一個紅衣雪膚的女人,她绾起的烏發之上綴有華麗金飾,插着一支蓮花墜的步搖。

姿态與牧白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在死鎮見到卧在竹轎上的女子如出一轍。

他微微眯起了眼,視線穿過朦胧的紅霧落在對方臉上。

待看清時,卻是悚然一驚。

那女子的臉,竟生得和他師父一模一樣。

只不過比起懸崖下面容精致但蒼白的女人,眼前這位青絲袅袅,紅唇雪膚,要明媚豔麗得多。

若師父是深山雪蓮,這朵大概是開在盛世的赤焰紅蓮。

還未等牧白從驚訝中反應過來,蘇墨又開口道:“若我沒有記錯,你原本不長這幅模樣,換上我母親的臉,好玩麽?”

女子吃吃地笑了起來:“我原也不想如此,畢竟姐姐待我還算不錯。”

“皇子殿下,我之所以锲而不舍地邀你合作,除了看中你的能力,還有一半,就是看在你母親的面上。”

“你是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自然還是顧念往日的情誼,想要扶你一把,可惜你不領情……我也只好換上這張臉皮,親自出手了。當年我們姐妹三人朝夕相處,你母親的神态我還是能學個八分像的,那蠢皇帝險些以為真是她回來了。”

蘇墨沉聲問:“我父皇在哪?”

“你父皇……”女子擡手指向後方“在你母妃當年的寝宮裏。”

“那老頭子早已經油盡燈枯,既然他那麽挂念你母妃,我就成全他,讓他在她住過的地方等死。”

蘇墨眉眼微動,很快明白了什麽:“難怪。我先前還奇怪,你給父皇用了什麽藥,能讓他一個将死之人容光煥發……”

牧白從他們的對話中得到的信息量太大,聽到這,只大概猜到眼前這女人就是紅蓮教的教主。而烏啼皇帝恐怕也已經被紅蓮教掉了包,真正的皇帝躺在瓊妃早已封閉的寝宮裏,每日上朝、甚至舉行祭典的,則是利用精湛的易容術冒名頂替的假皇帝。

這招數,先前在片羽觀紅蓮教就使過一次,只是沒有人會料到他們竟敢掉包當朝天子。

蘇墨接着道:“你先前在信中提到,我父皇神志不清時所說的,關于我母妃當年的真相……”

“真相。”女子低低地笑起來“那你可得自己去問他。”

蘇墨皺了皺眉。

正在這時,殿內角落中驟然射來一枚蓮花針,速度極快,直取他與牧白雙手交握的位置。

牧白松開手,一揮天雨流芳,将蓮花針擊落在地。

與此同時,一道足有丈長的紅袖淩空抛來,落在腳邊兀地一卷,緊緊纏住牧白足踝,将他整個人拽向後方。

“小白!”

蘇墨回過身,卻未能成功拉住牧白。

“嘩啦——”

殿內湧起狂風,層層紗幔揚起,紅影交疊狂舞。

女子的笑聲從宮殿深處飄出:“皇子殿下,那老頭子命數已走到盡頭,只吊着一口氣,你再不過去,可就問不到真相了。”

蘇墨打開折扇,扇骨刺出鋒銳刃尖,劃開遮擋視線的簾幕。

與此同時,天雨流芳的劍光破開紅霧,揮出一道雪亮劍光。

牧白的聲音從層層紅幕後傳出:“我沒事。”

只一瞬,紅霧湧動,紗幔狂舞,蘇墨又失去了他的蹤跡,只得高聲喊:“小白——”

牧白被困在缭亂的紅影間。

那暗紅的紗幔仿佛無窮無盡,怎麽也斬不穿。

他聽見蘇墨的聲音,出聲喊:“我這裏還能應付,你先去辦你的事。”

蘇墨進宮本就是為了問清當年的事,他跟來也是為了幫忙,不能讓蘇墨為了救自己而錯失機會。

周圍紅霧湧動得越來越快,視野幾乎被紅色充斥,牧白已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能竭力斬開纏繞上來的紅袖。

進殿以前,他的身體已受到毒霧侵蝕,開始産生幻覺。此時此刻,牧白甚至無法分辨那些層層漫上來的紅色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幻象。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凝神尋找整個宮殿中其他人的所在。

忽然,牧白耳廓一動,捕捉到一道極輕的腳步聲,正穿過層層紅幕朝自己走來。

他猛然睜開眼,見四周狂舞的紗幔靜止下來,飄飄然垂落在光潔的地面。

折扇撥開一簾紗幔,身穿鎏金紗擺宮裝的人影從後方踏出,見到牧白安然無恙站在那兒,似乎松了口氣,彎了彎眉眼:“小白。”

他伸出手:“過來,我帶你出去。”

牧白緩步走上前,沒有冒然搭上那只手。

對方帶有引導意味地招了招袖子,一股極淡的香氣飄入鼻息,并非檀香的味道。

他立刻抽出劍,架在那人脖子上:“你是誰?”

扮作蘇墨的人垂下眉眼:“這都被你識破了。”

牧白道:“你下回扮成別人的樣子,記得把香薰也換一換。”

那人低笑:“你怎地連他身上的香味都記得如此清楚。”

“快把你那假皮摘了,別逼我動手。”

“好罷。”那人緩緩卸下僞裝的假皮囊“還真有些舍不得。”

褪去黑色宮裝,露出一襲紅衣的女人笑着說:“我那侄兒生得可真是風流,扮成他的模樣,想必能勾到不少小姑娘……少俠你說是不是?”

牧白皺了皺眉。

眼前站着的俨然就是方才那人,可撕去假面後那張臉卻又和他師父不一樣了,是另一幅俏麗容顏,眉間繪有一枚妖冶的紅蓮。

牧白不能确定這就是紅蓮教主的真容,也對她長什麽模樣不感興趣,只道:“你一口一個侄兒喊得挺親切……卻扮作蘇墨母妃的模樣勾引他父親,禍亂朝堂。他攤上你這麽個小姨,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女人眉眼陡然沉下來。

牧白想起她先前易容的那張臉,又問:“蘇墨的母妃,真名叫什麽?”

女人陰晴不定瞧住他,片刻後沉聲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方才說姐妹三人,若我沒有記錯,當年步蓮神尼收養過的孤兒就是三姐妹,年紀最大的叫作秦勝衣,剩下一對是孿生姐妹,姐姐叫秦岚衣,是青蓮谷的谷主,至于妹妹……”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她冷笑一聲“如今江湖上已沒幾個人記得我的名字了。”

“不過那又如何,我的孿生姐姐名滿天下,被稱為醫仙,還不是凄凄慘慘地死在青蓮谷。勝衣姐姐行走江湖一生恣意潇灑,偏偏跟了那蠢皇帝,幾年光陰蹉跎在宮闱中,最後落得個投崖自盡的下場……”

牧白問:“她為什麽要投崖自盡?”

女人睨他一眼,揚起紅袖卷住了橫在頸側的劍鋒。

“這就是蘇墨想知道的真相。”

她輕身飛退,隐入暗紅紗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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