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破陣

牧白用腕力将劍旋過一圈, 斬開紗幔追入紅幕深處。

這座宮殿不是占地最廣的,卻也足以讓人迷失其中,加之運功使毒霧侵蝕的速度變快, 越來越多古怪的聲音和景象闖入牧白腦海。

方才他與紅蓮教主交手,就知對方的戰鬥技巧算不上強, 若是洛忘川那種刻入本能的戰技,根本不會讓劍橫到脖子上。

不過能驅使紅袖以柔克剛,她的內功還在洛忘川之上, 至于戰技生疏, 應當是紅蓮教主很少親自與人動手所致,不過以她的能力, 也無需與人面對面較量。

如今牧白在陣法中,她只需隐于幕後,等毒霧完全侵蝕他身體後再來收屍即可。

四周狂風亂舞,紅雲彌漫,女子黏膩的笑聲回蕩在耳畔, 仿佛無處不在, 牧白完全無法判斷對方的方位。

用青蓮劍陣嗎?

這念頭只冒出來一瞬間,就被他否定了。

青蓮劍法消耗極大, 恐怕還沒使出劍陣,自己已經倒在毒霧裏。

怎麽辦……

牧白閉上眼,忽聽宮殿另一頭傳來喊聲:“小白——”

“蘇墨哥哥?”

他循着聲音找過去, 卻看不見人影。

女子吃吃的笑聲在耳畔響起:“蘇墨哥哥?叫得好親熱啊。可惜他已經丢下你去找真相了。”

牧白皺了皺眉。

所以他方才是幻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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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又緩緩道:“人臨死前, 會聽見自己最想聽到的聲音, 何況你是在我這蓮雲幻霧之中。”

“原來如此。”牧白點了點頭, 淡淡道“受教了。”

“都這時候了, 你就一點也不怕麽?”紅蓮教主問“他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你不恨?”

“有什麽可恨的。”牧白無所謂道“若今日真死在這,也是我的命數。”

“你倒是看得挺開。”

“沒你看得開。”牧白笑了笑,盤腿在滿地紅紗中坐下來“搶孿生姐姐的夫君,還擄走自己的侄女。一大把年紀了,又扮成另一個姐姐的模樣……這位大嬸,請問你是對姐姐的男人有什麽執念嗎?”

過了許久,紅蓮教主才出聲問:“你怎麽知道這些?”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

“是又如何。”她冷哼一聲“當年我和姐姐同時喜歡上南風意,那晚他醉酒後輕薄了我,卻說是将我錯認成了我姐姐……”

這是什麽八點檔狗血大劇。

牧白眼角抽搐:“所以你就擄走了他們倆的女兒?”

紅蓮教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們成親那晚,我離開青蓮谷,從伽藍一路流浪到烏啼國邊境……”

她渾渾噩噩間闖入了夜羅古國的遺跡,被妖霧中嚎哭、鬼泣的聲音所包圍,精神幾度崩潰。

那些聲音如泣如訴,像是夜羅國的孤魂野鬼在向闖入者悼念亡國之殇。

無盡的痛苦、怨恨使她走火入魔,在這絕境之中練就了赤焰紅蓮功法。

紅蓮怒放的瞬間,妖霧中野鬼四散奔逃,再不敢近身,卻有一道聲音冥冥中指引着她進入了夜羅古國原本的都城,也就是如今的鬼都。

當她在鬼都中找到随夜羅國一同絕跡的功法秘笈,才發現步蓮神尼當年傳給姐妹三人的蓮花心決最早就源于夜羅古國。

埋藏在鬼都中的功法秘笈雖多,卻不是每樣都适合修煉,修煉的功法太雜,便會有爆體而亡的風險。之後數年間,她在鬼都中潛心修煉,同時利用這些邪門的功法籠絡了一批人馬,成立紅蓮教。

随着教衆越來越多,紅蓮教的野心也一發不可收拾。

她率教衆離開鬼都,在烏啼國到處抓人作煉功的祭品。有一回抓到一個從伽藍來的江湖中人,聽說南風意和自己的姐姐誕下一女,她便再掩不住心中潛伏多年的惡念……

“哈哈哈哈……”原本牧白就覺得這女人精神狀态不大正常,這會兒忽聽她狂笑起來,一陣毛骨悚然。

“南風意啊南風意,回頭來還不是要跪在我的腳趾頭前苦苦哀求,要我放他一馬。”她歇斯底裏“是他負了我,還有那烏啼國的蠢皇帝,都是他們自己經不住誘惑,與我何幹——”

“啧。”牧白扯了扯唇角“南風意不是好東西,你又好到哪裏去?”

“他傷了你,和你姐姐的孩子有什麽關系?還有那些被你抓去作祭品,殘忍殺害的可憐人……”

“閉嘴!”

斜刺裏抛來一道紅袖,纏向牧白頸間。

牧白微眯起眼,足尖一躍,迎面奔向紅袖抛來的位置。

天雨流芳劍疾點,斜雨落竹第一式将紅袖戳成漫天碎布,洋洋灑灑飄落。

“你殺了那麽多人煉的邪功,就只有這點程度?”

對方冷哼一聲,剎那間,角落中飛射出十餘道紅袖,如紅蓮怒放,朝牧白疾速纏繞而來。

牧白的劍鋒幻化為一片銀光,周圍充斥着布帛撕裂的聲音。

先前紅蓮教主的聲音回蕩在殿中,他無法判斷對方究竟在哪個方位,但只要她主動攻擊,便有跡可循。

接連十幾道紅袖抛來,牧白已摸清了紅蓮教主的方位。

斜雨落竹第二式收尾,一道雪亮劍光淩空斬出。

劍風疾速掃過層層疊疊的紗幔,直到那石破天驚的劍意迎面斬來時,紅蓮教主才察覺到危險。

她方才被牧白的言語激怒,失去了基本的警覺,此時再抵擋已來不及。

電光火石間,紅蓮教主甩手擲出一枚銅蓮花。

這銅蓮花爆威力極強,且內藏上百枚蓮花針,在爆裂之後推射而出,殺傷力極其可怕,是紅蓮教最強的暗器。

驅動它極耗功力,紅蓮教主知道這一劍扛下來自己必定重傷,已是抱着同歸的心态擲出這一擊。

與此同時,宮殿內飄散的紅霧被風吹散,方才阻擋牧白視線的那些幻影也同時消失不見。

七星蓮雲陣破了。

方才蘇墨被陣中幻影與紅霧阻隔,找不到牧白的位置,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尋找這宮殿中陣眼的所在。

破陣的一瞬間,殿中幻影消失,他總算看見了牧白,也同時捕捉到被擲向半空的那枚銅蓮花。

從擲出,到爆炸,僅僅是幾個呼吸之間。

“砰——”

銅蓮花爆裂開的一瞬間,牧白被蘇墨帶離了原本的位置。

恐怖的爆炸力推動蓮花針飛射向四周,牧白只看到那密集的雨幕一瞬間,便被蘇墨擡袖壓在了底下。

“小白。”他被親了一下額頭“我沒有扔下你。”

牧白想說我知道,卻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喉嚨像被什麽掐住了,幾乎無法呼吸。

手指虛空攥了兩下,才敢摸到身前人的後背。

牧白收回手,看見鮮血順着指縫淌下,觸目驚心。

與此同時,宮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七星蓮雲陣破除,三皇子的人已經殺進來了。

他沒有時間難過,小心地背起蘇墨往外走。

路過被方才那一劍重傷,已失去行動的紅蓮教主身邊時,想都沒想便狠狠補了一劍,送她歸西。

外面被三皇子的人包圍,而他也已經沒剩多少力氣,躲在殿門後側望外瞥了一眼,便見那騎着馬的将領與馬車一同掠過視線,朝後方疾馳而去。

他們應當是要進皇帝寝宮尋找诏書……或者找到皇帝本人。

這座宮殿目前不是他們的目标,可要帶蘇墨離開皇宮,必定會驚動外面的人,牧白眼□□力不濟,背着個人,怎麽想都不可能在那麽多精兵包圍下殺出去。

他皺了皺眉,偏過臉,将指腹鮮紅血跡抹上蘇墨已沒了血色的嘴唇。

牧白深吸一口氣,握緊天雨流芳劍,徑直闖出殿門。

方才陣中的隐雷被引爆不少,宮殿外火光沖天,硝煙彌漫,琉璃頂的碎片散落在地上,熠熠流轉着殘破的美麗。

牧白無暇欣賞,揮劍斬翻一個攔路的士兵。

他理智全失,已然是在憑本能戰鬥、厮殺,白衣被鮮血完全浸染,暗紅的顏色濃郁到發黑,深沉得仿佛要淌下來。

……

天色已至黃昏,殘陽如血,橫屍遍地。

牧白已拿不穩劍,視線中周圍的人影都在晃。

那些人都被殺怕了,舉劍重重包圍住他,卻沒人敢再靠近。

偌大的包圍圈中央,牧白披散着烏發,神情冷厲至極。

那一身血衣宛如從地獄中殺出的修羅。

他兀地想起與蘇墨成親那日,自己也是穿着一身鮮紅的嫁衣。

冷冽的眉眼被血色染豔,睫毛扇動一下,險些有液體滾落下來。

就在那一眨眼的瞬間,白光閃過。

牧白還未看清,就見周圍一排敵人倒在地上,整齊得宛如割麥苗。

“……”

他喉結微動,視線捕捉到殺入人群那個持劍的玄衣身影。

劍光凜冽,如流風回雪。

牧白張了張口,還沒喊出“洛掌門”,又聽身後響起一聲:“阿彌陀佛——”

空中鋪滿雲霞,十餘柄紙傘飄然落下。

宮門口滾滾的硝煙中,拂塵上下揮舞,有琴音自宮牆外傳來,懾人心弦。

空遠大師已走到牧白身後,緩緩道:“江湖門派本不該管朝廷的事,但小施主于我們有恩,豈有不救的道理。”

他與白鶴老人前往鬼都将六大門派的人接出來,途中烏啼國爆發動亂,經過邊境時,白鶴老人一打聽,知道蘇墨已趕回了皇都。

白鶴老人原本準備只身進皇都幫徒弟,不料玄鶴門的弟子也跟了上來,青蓮谷師姐們知道牧白與蘇墨在一起,而其他門派的人在鬼都中都被牧白救過,一致決定過來幫忙。

潮生閣弟子本來就理虧,已經被其他門派排擠在外,這回說什麽也得表現一下,于是最後六大門派全到齊了。

牧白:“……”

他張了張口,嗓音已啞得快聽不見了:“師姐她們、也來了?”

沒等空遠大師回答,白衣青衫的姑娘們已從宮牆下走來。

牧白喉嚨發澀,踉跄着走上前,将背上的人小心放在地面上。

“師姐,對不起……”

就算不原諒自己也沒關系。

“求你們救救他……”

他已近哽咽,話音斷斷續續、模糊不清。

畫眉與牧白相處時間最長,知道他在說什麽,立刻蹲下身去檢查蘇墨的情況,片刻後輕聲道:“他傷得很重……不過有師姐在,放寬心,就是剩一口氣都給你救回來好吧。”

“瞧你吓得,話都說不清了。”

牧白松了口氣,整個人失去力氣,險些癱倒,被夕照扶住。

他艱難地說了聲:“謝謝。”

夕照笑起來:“客氣什麽。”

秦玖歌走過來,緩聲說:“這裏交給他們就行,我們先回去。”

“小白,你還能走麽?”

牧白愣了愣。

“小白師弟,傻站着幹嘛?”夕照輕輕拍了他一下。

“走,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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