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認

蘇墨恢複意識, 是在回到青蓮谷的第三天。

牧白守在旁邊,見躺在榻上的人睫毛顫動了一下,忙湊上前, 一瞬不瞬地瞧住他。

于是蘇墨醒來第一眼,便見一雙英氣漂亮的眉眼殷切地注視着自己。

“你醒了!”牧白的表情宛如看見天上掉下了大餅。

蘇墨忍了忍笑,盯着他看了兩秒, 緩緩開口問:“你是誰?”

牧白:“……”

“不是吧,你也沒撞到哪, 怎麽會失憶呢?”

他皺起眉, 起身打算去找師姐來看看,被蘇墨拽住。

重傷初愈的人咳了兩聲,從床上坐起,将牧白攬到身前,一本正經問:“你可是我的夫人?”

牧白明白過來, 回身掐住他的臉:“剛醒就知道調戲我。”

蘇墨彎了彎眉眼,把他的手牽到唇邊親了一下。

牧白也笑起來,從一旁桌上端來藥碗, 舀起一勺吹涼:“師姐說,等你醒了,先喝碗藥, 再進點流食……”

蘇墨輕輕點下頭, 面色仍是蒼白, 往後靠着床背不再言語。

牧白将瓷勺遞到他唇邊, 邊說:“那日我們離開皇宮,剛翻出宮牆, 後邊的寝宮就炸了, 動靜特別大……”

蘇墨挑了下眉。

“三皇子和他手下的将軍都被炸死在裏面。據說他們找遍其他寝宮都沒找到人, 最後去了塵封多年的,瓊妃的寝宮,但剛剛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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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白注意着蘇墨的表情,接下去說:“皇上就炸了。”

蘇墨垂下眼,沉默片刻後,低聲說:“看來是紅蓮教主給我設的陷阱,湊巧讓他們踩着了。”

“什麽真相,不過是引我去送死罷了。”

“蘇墨哥哥。”牧白擡手替他理了理頭發“你想知道,當年瓊妃為什麽投崖自盡,是麽?”

蘇墨眉眼微動,淡聲說:“有些執念罷了。”

上一世他步步為營,最終得到的也不過是替母親追封一個虛名。

這輩子雖遠離了皇權争鬥,可那些記憶仍時常出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成為午夜迂回的夢魇。

若說沒有執念,是不可能的。

“沒關系。”他以為牧白擔心自己,勉強笑了一下“都過去了。”

牧白輕聲說:“如果我說她還活着……你想去見見她麽?”

“什麽?”

“其實,當初我墜下崖底,是她救了我,還教給我青蓮劍法。”牧白小聲說“師父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我也沒有和旁人提起,只說那本劍譜是撿來的。”

蘇墨:“……”

他沉默良久,擡手揉了揉眉心:“是了,你墜下懸崖沒事,她跳下去也未必就死了……這麽多年,我竟沒有想到派人下去找找。”

“找也找不到的。”牧白輕聲說“若有人下懸崖鬧出太大動靜,師父估計早躲到旁的地方去了。”

蘇墨瞧住他片刻,微微勾了下唇角:“小白,你是不是已經去找她問過了?”

牧白咳嗽一聲:“這都被你發現了。”

“說吧。”蘇墨又将他拽近了一些“問到了什麽?”

牧白眨了眨眼:“她以為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

“嗯?”

在師父那裏,牧白問到很多事,大概捋清了當年的來龍去脈。

步蓮神尼收養的三個孤兒,分別起名叫秦勝衣、秦岚衣、秦蓮衣。

岚衣是青蓮谷的老谷主,蓮衣是後來的紅蓮教主,而秦勝衣,就是他師父,也是蘇墨的母親。

秦勝衣在行走江湖時遇見了微服私訪的烏啼皇帝。當年皇帝尚且年輕,通身貴氣樣貌不俗,兩人一來二去結下了情。

當年的秦勝衣性子單純爽利,答應過皇帝的求親,便随他回了烏啼皇宮,被封為瓊妃,誕下一子。

然而好景不長,她一屆江湖女子,雖有不俗的武藝傍身,可無論如何也鬥不過朝廷、後宮中暗流洶湧的各方勢力。

越是寵冠後宮,越有人落井下石。

她出身伽藍,便有人借此做文章,不知從哪僞造出一份秦勝衣與伽藍丞相魏鵬程私會的證據,誣告她通敵叛國。

秦勝衣百口莫辯,連皇帝也袒護不了她,在衆朝臣的彈劾下,只得将人打入天牢,等候發落。

聽到這裏,蘇墨蹙起了眉。

瓊妃當年的事成為皇宮中一樁禁忌。他後來經多方探查,倒是打聽到她被污蔑與魏鵬程私會的事,可關于打入天牢這一茬卻沒有,皇帝自稱沒有治她的罪,是瓊妃自己不堪受辱,丢下年幼的小皇子離開了皇宮。

牧白接着道:“師父說,皇帝答應過會證明她的清白,保護好小皇子。因此她一直在暗無天日的牢中等待,然而等來的卻是嚴刑拷打,那些人甚至用小皇子的性命逼她招供……”

秦勝衣沒有屈打成招。

當天夜裏,那些人帶來一具血肉模糊的孩童屍體,穿着小皇子的衣裳。

多日經受酷刑、徹夜在寒冷的牢房中輾轉難眠,将她折磨得幾近崩潰,她不敢去看那孩子的臉,也已經看不清。

那些人沒有防備秦勝衣突然的爆發,被她殺了個措手不及。

她背着那具屍體闖出天牢,離開烏啼皇都,一路躲避官兵的追殺逃回伽藍,回到久別的青蓮谷。

秦勝衣在山腳下埋葬了血肉模糊的幼童。

她拖着疲憊的身軀上山,想去找自己曾經的姐妹,卻被皇帝派來的侍衛追上。

聽說他們要帶自己回去治罪,秦勝衣被逼得走投無路,萬念俱灰之下,跳進了懸崖。

“師父沒有死,但也在崖底呆了近半年之久,身上的傷才完全恢複,找到了出路。”牧白頓了頓,接着說“她離開崖底那天,恰好是老谷主與南風意成親的日子。”

青蓮谷幽靜的山路上挂滿喜慶的紅色燈籠與綢帶,讓秦勝衣想起自己同烏啼皇帝大婚那天。

她穿着身沾滿枯葉的,破破爛爛的衣裳,站在山路上茫然四顧,忽然意識到,她這樣前去叨擾,會沖了妹妹的喜氣。

緊接着秦勝衣又想起自己還是烏啼國的在逃通緝犯,那懦弱的皇帝護不住她和她的孩子,卻不願意放她走,仍要派人來将她帶回去困在宮闱之中。

就算妹妹願意收留,她也只會給青蓮谷帶來麻煩。

最後秦勝衣又回到那個毫無人跡的崖底,住在遮風擋雨的山洞中。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已無牽挂,她就這樣孤身一人在崖底度過了不記得多少個春秋冬夏。

“師父說,她那日跳下懸崖大難不死,便沒有再尋死的必要。冥冥中她覺得是上天要讓自己活下去,等待着什麽……”牧白笑了笑說“她原以為我就是她要等的那個,來繼承她一身武學的人。”

“不過現在看來,也許她是在等你呢,蘇墨哥哥。”他又吹涼了一勺藥湯,送到蘇墨唇邊“怎麽樣,等你傷好了,要與她見一面麽?”

“好。”蘇墨答應一聲,眼神忽地飄向窗外。

那裏剛剛閃過去一道人影。

“怎麽了?”

蘇墨搖搖頭:“沒事,好像是她來看我了。”

“啊?”牧白回頭往外望了一眼“師父來了?我都沒發覺。”

他放下藥碗,走過去打開了屋門,看到負手立在門後牆邊的白發女子,招了招手:“師父,你不進來嗎?”

秦勝衣瞥他一眼,往外走了兩步。

牧白跟出去:“我已經和蘇墨哥哥說過了,他願意見你。”

“真的?”秦勝衣牽動了一下唇角,又立刻壓下去,正色問“小白,你看師父這身打扮如何?”

說着,擡起衣袖原地轉了一圈。

牧白這才發現她不知從哪搞了一套新衣服,仍是素白的顏色,其實和原來那件差別不大。

牧白點點頭:“嗯,真好看。”

秦勝衣往屋裏望了一眼。

他笑起來,将人推到屋門口:“您快進去吧。”

牧白目送秦勝衣進了屋,幫忙合上門,溜溜達達地走了。

此時正值中午飯點,谷中飄出清淡的飯菜香,他走到廚房門口,往裏探進一顆腦袋:“師姐,我要三碗飯,菜多打一點。”

今日負責燒飯的是夕照,她瞥一眼牧白,邊盛飯邊問:“這麽多,看來皇子殿下是醒了。”

牧白笑吟吟地說:“也可能是我今天胃口好。”

“那不更說明皇子殿下醒了?”夕照也笑起來“前幾日瞧你茶不思飯不想的,這下安心了吧。”

牧白彎起眼睛。

剛回青蓮谷,他便照蘇墨教的說辭和師姐們老實交代了。不知信了沒信,總歸她們原本就沒打算追究這事。

其實很早的時候畫眉就有所察覺,其他師姐也不是完全被蒙在鼓裏,畢竟全是姑娘的青蓮谷裏突然混進了一個假姑娘,很難讓人不起疑。

如今牧白的身份被揭穿,對師姐們來說,只不過是少了個師妹,多了個師弟。青蓮谷沒了少主,多了一位俠客榜首的踏雪少俠。

“以後看誰還敢瞧不起我們青蓮谷,把小白的名字報出去,吓死他們!”畫眉如是說。

夕照盛了滿滿三大碗晶瑩的白米飯,又端來四菜一湯放到托盤裏,遞給牧白:“拿得動麽?小心點啊。”

“放心。”牧白應一聲,四平八穩地托着飯菜走了。

回到屋門口時,裏面還在談話,他識趣地沒有推門進去,坐在門前臺階上,喝了口蛋花湯。

牧白絕沒有要偷聽的意思,然而裏頭某個人的聲音清清楚楚飄進他耳朵裏:“謝謝你救了小白。”

“他是我最珍貴的寶物。”

牧白險些一口湯噴出來。

太酸了,好哥哥一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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