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淑慧貴妃

“誰要給他當小老婆。”

盈袖俏臉微紅, 一把奪走柔光手中的碗,手虛蓋在肉上,啐了口:“你這尼姑嘴裏好不老實, 吃我的肉, 還要下我的臉。你胡說什麽呢,誰要給他當小老婆。”

柔光一愣:“不當就算了, 你為什麽要生氣, 還連說兩遍。”

“我。”

盈袖登時語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看見柔光戀戀不舍地瞧了眼羊肉,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起身走到門邊, 抱着頭蹲了下去, 時不時地左看右看, 目中似有驚慌, 不知在防備誰。

盈袖嘆了口氣, 重新舀了半碗熱肉,往上面灑了些芫荽末兒和蔥花, 笑着端過去, 遞給柔光, 抿唇一笑:“對不起啦,我并不是故意兇你的。你別蹲下, 我嫂子在家時告訴我,姑娘家吃完飯就躺就蹲,肚子就會鼓起來, 特別難看。”

柔光接過碗,悶着頭咥,吃得很快, 沒幾口半碗肉就吃光了,在吃的同時,還特別警惕地四下看。

“你幹嘛要這麽小心吃東西?”

盈袖掩唇輕笑,促狹道:“我又不會和你搶。”

柔光用手背抹了下厚嘴唇上的羊油,小眼睛眯成條縫兒,使勁兒想,過了好久,才道:“那時候貧尼在瓦市裏當人猴,客人們總是會拿吃食砸我。他們叫我撿果子吃,可又會拿石頭砸我的手,看我痛得抱頭哇哇大叫,笑着說我更像猴兒了。”

說到這兒,柔光撸起袖子,指着胳膊上重重疊疊的陳年舊疤,目中難過之色甚濃:“我不明白,大哥說那些人瞧不起我,把我當牲口,這才辱我罵我,所以他把我送來出家,他說尼姑地位高。可是師父又說衆生平等,我笨,總是想不明白大哥和師父到底誰對誰錯,人究竟有沒有三六九等?”

“我也不知道。”

盈袖哀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柔光擦嘴和臉。

佛為什麽要普度衆生?大概是因為衆生都在苦難中吧。

若人沒有貴賤高低之分,嫂子何至于從貴女淪落到軍妓?大哥何苦十年如一日地往上爬?陳南淮又怎會那般肆無忌憚地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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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憑什麽她要被迫嫁給陳南淮?憑什麽她要被左良傅利用?

大不了一個人回南方,那邊熟人多,也能湊活着過日子。不過在走之前,她一定得去桃溪鄉,找大哥問清楚身世,她到底是不是陳硯松的女兒,若是,生母袁氏為什麽會投缳自盡。

趁着這幾日左良傅不在,得趕緊跑,不過北疆向來亂,她一個人出逃定不安全,莫不如……

想到此,盈袖笑着扶起柔光,歪着頭問:“好姑姑,你想不想出去玩兒?咱們一起去草市買糖人吃。”

“不想。”

柔光把手從女孩手裏抽走,往後退了兩步,故作兇狠:“大哥教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讓我在這兒看着你,咱們就老老實實地待着。”

盈袖一笑,拉着柔光往上房走。

進屋後,她帶着尼姑坐到梳妝臺前,從妝奁中找出一盒潤膚膏子,旋開,用食指從裏頭摳了一大塊,抹在柔光的臉上,輕輕地拍打,柔聲道:“以前抹過沒?”

“沒。”

柔光鼻翼聳動,使勁兒聞。

大抵覺得眼前這小妖女沒什麽危險,便也就任由着小妖女在她臉上拍拍打打。

師姐說沒人願意碰她的臉,因為疙瘩裏有膿,一碰就破,特別惡心。

小妖女挺善良的。

“左良傅給我準備的這些膏子不好。”

盈袖抹了些在手背,聞了下,笑道:“頭先在南方時,我家過得還算富裕,嫂子見多識廣,會配潤膚的膏子,打小她就在我身上塗塗抹抹的,她說女孩身上每個位置抹的東西都不一樣,譬如胸,抹的是貴妃膏,能讓酥.胸白而挺;腰呢,抹的是飛燕膏,能使得腰肢纖細,沒一絲餘肉;身上呢,抹的是妲己膏,裏頭特特加了珍珠粉、玉屑、梨花、丁香等十幾味香料,常年用它,能讓身子白膩如玉,中間因為家裏生了變故,買不起配料了,便停了小半年。”

“怪不得你又香又白。”

柔光早都被這番話驚住了,拉住女孩的袖子,頗有些急:“那我抹了會不會變好看?”

“當然會啦。”

盈袖從梳妝臺上拿起瓶桂花油,往梳子上倒了點,輕輕地給尼姑梳那二寸來長的頭發,循循善誘:

“不光身子,頭發、口齒都要精心養護哩,你送我回桃溪鄉,我立馬叫我嫂子給你調配這些好玩意兒,真的,這些都是宮裏傳出來的,民間沒有的,保管你不到一年就成了大美人,再也沒人欺負你,嫌你醜啦。我還叫我嫂子給你做紅燒肉和清蒸鲈魚,她會的可多了。”

“不行,我們哪兒都不去。”

柔光猛地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故意握起拳頭吓唬盈袖。

“大哥說你最會騙人,叫我別聽你的。”

“走嘛。”

盈袖嬌怯怯地撒嬌,哄道:“當尼姑多沒趣兒,不如還俗,每天都能吃酒喝肉,多自在。”

“不。”

柔光雙手合十,垂眸念了聲阿彌陀佛。

“貧尼要出家的。師父說人有過去,現在和來生,只要貧尼今生好好苦修,來生就能變得像你這麽好看。”

盈袖只覺得胸悶氣短,暗罵左良傅當真詭計多端,知道她會想法子出逃,就派了這麽油鹽不進的憨貨盯着她。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一聲爽朗且中氣十足的女聲。

“阿彌陀佛,柔光,你塵緣未斷,如今逢着梅施主引你回紅塵,何不随她去呢?”

話音剛落,從外間進來個中年比丘尼。

這尼姑穿着寬袖缁衣,左手提着個大藥箱,右手持着小葉紫檀的念珠,年約四十上下,容長臉,眼角皺紋頗深,雖說有了年歲,但依舊能看出貌相秀美,天生的唇角上揚,給人種慈眉善目之感。

這尼姑剛進來,柔光就緊走幾步上前,雙手合十,腰彎下去一半,虔誠地叫了聲師父。

盈袖一愣,師父?這位就是竹燈主持?

她趕忙過去,欠身福了一禮,恭敬道:“小女多謝大師相救。”

不管竹燈是不是朝廷安插在曹縣的暗樁,總之這老尼姑給她換過藥,那便算恩人了,是該守着禮。

“施主客氣了。”

竹燈扶起盈袖,趁着空兒上下瞧了眼女孩,連連點頭,并沒有說什麽稱贊的話,攜盈袖坐到小杌子上,笑道:“施主的面色比昨兒好多了,散熱的藥就不必再吃了。”

“是。”

盈袖趕忙應聲。

她可不敢在竹燈跟前耍鬼,老尼姑能在曹縣紮根立足這麽多年,肯定是有手段的。

“大人臨走前交代貧尼,要好生照看施主。”

竹燈彎腰打開藥箱,從裏面取出個琉璃盒子,笑着遞給盈袖,道:“這是貧尼昨兒調配的祛疤藥膏,施主可等傷好後塗抹。”

“有勞您了。”

盈袖接過藥膏,起身又福了一禮。

“方才貧尼進來前,聽見施主在和柔光說潤膚膏子,倒叫貧尼想起一段往事。”

竹燈眸中似有淚花,拉住盈袖的手,嘆了口氣,笑道:“貧尼出家前曾是宮中的女官,在淑慧貴妃的宮裏當過幾日差。猶記當年貴妃娘娘明豔絕倫,三十多的人保養的像十幾歲的姑娘,她最會調配這些潤膚的膏子,什麽掌中飛燕膏、貴妃芙蓉露,名字真真別致。後來發生了件大事,牽連裏很多人,淑慧貴妃被賜死,她母家合族覆滅,阿彌陀佛,聽說她的嫡親妹妹為奸人陷害淪落煙花,十幾年來不知所蹤。”

這番話聽得盈袖心驚肉跳。

竹燈說的難道是嫂子的身世來歷?

都說羽林衛掌握天下人的辛密,瞧瞧左良傅,他對陳硯松、陸令容的事了如指掌,曉得嫂子的身份估計也不難。

那竹燈在她跟前說這話什麽意思,是想認回故人?還是圖謀着把嫂子抓捕,再制造一場血案?

“真是可憐。”

盈袖低下頭,嘆了口氣:“想來那天家富貴也不是好享的,今天是宮門裏的娘娘,明兒就成了黃土中的野鬼,莫不如看空一切,随遇而安。”

“阿彌陀佛,梅施主當真有慧根。”

竹燈笑了笑,沒再繼續說淑慧貴妃。

她從藥箱中拿出一沓上好的宣紙,笑道:“貧尼有個不情之請。”

“您請說。”盈袖微微颔首。

竹燈笑道:“聽大人說,施主擅長作畫,尤精仕女。貧尼多年來一直照看陸姑娘的身子,奈何一直鑽研不出治她病的方子,心裏好生過意不去。過幾日就是她十九歲的生辰,貧尼想請姑娘為她畫一幅小像,紅塵轉瞬即逝,将最美年華留在畫上,也是好的。”

“自當遵命。”

盈袖一笑,十分不情願地接了這項差事。

這或許是左良傅的意思吧,不好在她跟前說,便托了竹燈主持來求畫。她現在是真有些吃味了,但也真是好奇,到底陸令容有多完美,怎麽人人都在她身邊打轉兒。

……

五日後  臘月二十九

到了過年跟前,曹縣的雪就沒停過,從白天一直下到半夜。

屋裏很暖,但并未點燈,有些伸手不見五指,只在西窗下擺了個香爐,點了些能讓人凝神的白檀。

盈袖翻來覆去了十幾遍都睡不着,她扭頭看了眼身邊微微打鼾的柔光,無奈一笑,将被子蒙在頭上,試圖忽略這個占了大半個床的憨貨。

這些日子,柔光果真與她寸步不離,吃飯要一起,如廁要一起,就連晚上睡覺都得蓋一條被子。

一開始她挺厭煩的,後面習慣後,就慢慢喜歡上這憨貨了,有時候覺得就這樣做一個心思純簡的人,也蠻好的。

還記得那日竹燈師太來小院,請她給陸令容畫小像。

畫人物嘛,肯定要比着真人畫,她原本以為能出去,順帶認識一下陸大千金有多完美,誰料人家竹燈師太微微一笑,說:貧尼記得梅施主好像見過陸姑娘一面,那便憑着印象畫,若實在記不起相貌,畫成山水也成。

總之一句話,就是不讓她出院子。

美人圖趕臘月二十七送了出去,今早上,陸令容托竹燈師太帶來了一盒精致果子并一幅字,算是回禮。說主持的小院實在不方便進,日後有緣再與姑娘相見。

那幅字是李易安的《醉花陰》,其中一句便是: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看來陸令容早都知道了她是誰,但守着左良傅的規矩,沒敢來看她。

記得早上她把這幅字挂起來,細細的觀賞。

那陸令容瞧着纖細柔美,可字兒卻渾厚剛猛,尤其回鋒的力道,幾乎透紙而過。

她正贊嘆不已,柔光冷不丁說了句:這字怎麽感覺有股邪氣。

再邪氣,那也是人人都喜歡的陸姑娘所寫的,這字若是到了陳南淮手裏,估摸着都要拿香供起來。

想到這兒,盈袖不禁笑了。

正在此時,她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什麽人進來了。緊接着,屋外又響起男人的輕輕咳嗽聲,好熟悉……是左良傅!

盈袖趕忙推了下身邊睡的柔光,誰知這憨貨悶哼了聲,胳膊一揮,重重地壓在她胸口,不讓她動彈,喃喃地哼唧了聲:“別吵,睡覺。”

只聽吱呀一聲,外間的門好像被人推開了,腳步聲也緊接着響起。慢慢近了,再近了,最後停在了繡床跟前。

盈袖都能感覺到風雪的寒氣,她沒出聲,想着左良傅大約是回來瞧她一眼,就會退出去。誰知等了良久,也不見他離開。

“睡了麽?”

男人壓低了聲音問。

盈袖心跳得有些快,沒答。

“又裝。”

男人壞笑了聲:“你和柔光誰在邊上睡着?”

盈袖沒出聲,偷偷地将被子往下拉了點。

屋子太黑,她只能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坐到了床邊,慢慢彎下腰,不知道想要做什麽……緊接着,她忽然聽到一記響亮的耳光聲,緊接着傳來柔光粗啞且憤怒的聲音:

“大哥你幹嘛親我的嘴兒。”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章有點卡,發的晚了。夾子收藏漲得好難看,各位看後收一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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