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胭脂

烏雲壓月, 天地又湮滅在黑暗中。

因曹縣有宵禁令,所以即便今夜是除夕,都聽不到煙花爆竹聲。

從藏書樓出來後, 陳南淮一直郁郁不樂。

他悶着頭走在頭裏, 遙遙瞧見他的心腹百善此時正站在拱門跟前,提着盞小白燈籠, 雙手縮在袖筒裏, 凍得直打哆嗦。

“大爺,您可算出來了,嚯, 這冷球的鬼天, 小人耳朵都要被凍掉了。”

百善三步并作兩步上前, 打了個千兒, 緊緊地跟在陳南淮身後, 回頭瞅了眼漆黑安靜的小樓, 剛準備谄媚幾句大奶奶好俊,見大爺面色陰沉, 生生把話咽進肚中, 低聲道:

“方才暗衛過來找您, 說是将尼姑屍體和那個半死不活的童女帶回來了,現都安置在地牢裏, 您打算怎麽處置?”

陳南淮一頓,隐在袖中的手緊握住,不知不覺, 血竟從指縫流出來,掉落在地。

他有些恨,若不是那個又蠢又醜的尼姑, 他怎麽會疑心表妹和慈雲庵,又怎麽會知道表妹還有這麽多的事瞞着他。

“剁碎了,扔到亂墳崗喂狗。”

陳南淮咬牙,恨恨道。

大抵掌心的傷有些疼,他猛地想起梅盈袖好似和這尼姑關系匪淺,這丫頭心狠手辣,若是知道,怕是得和他磕命。

“等等。”

陳南淮手漸漸松開,冷笑了聲:“用草席子卷起,先擡到陳家的義莊擱着,日後對我有大用。”

“是。”

百善忙點頭,湊上前,低聲道:“李校尉來了,現就在地牢外頭的花廳等着您,他瞧着蠻着急的,說是有要緊事和您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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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找他呢。”

陳南淮閉上眼,深吸了口獨屬于北疆的寒氣,讓自己心緒平緩下來。沒多久,又恢複了平日裏那個斯文謙和的陳家大少爺。

他快步行在頭裏,穿過兩三道小門和巍峨假山,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行到陳府最深處的那個會客小花廳。

離得老遠,陳南淮就看見花廳門口站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漢子,貌不驚人,精瘦幹練,左臉有一道難看的刀疤,穿着細鱗軟铠,頭上戴着盔,手上拿着把巴掌寬的長刀,焦急地在原地踱步,正是李校尉。

這李校尉名喚李良平,是老爺子年輕時的通房丫頭李良玉的胞弟,老爺子一方面擡舉李氏,一方面陳家着實需要手握兵權的人,就一步步将李良平托到了現在的地位。

這李良平也算有點出息,他原籍就在曹縣,這兩年招募家鄉的父老兄弟入麾下,平日裏屯田,閑時練兵,雖說手裏只有幾百軍士,可個個以一敵十,在雲州還算有點小小名氣。

“平叔,您老怎麽來了。”

陳南淮笑着打招呼,疾步走上前去,抱拳行了個禮,熱切道:“也不叫人提前通傳一聲,侄兒好把酒菜備好。”

李校尉連忙擺手,說:“大爺快起來。”

說話間,李校尉讓出條道兒,将陳南淮往花廳裏迎,頗有些驚慌:“大爺,出大事了。”

“什麽事,難不成越人打來了?”

陳南淮皺眉,回頭略瞅了眼。

花廳外站着六個粗壯兇悍的兵,瞧着都是上過戰場的老鬼,眉眼間殺氣甚濃。

“這倒不是。”

李校尉将花廳的門關上,确定跟前沒別人了,急道:“你知道麽,高亦雄方才遇刺,被人把驢.鞭給剁了,系了根繩,一箭給射到了公堂匾額上,命都去了半條。現在曹縣亂哄哄,到處在抓刺客。”

“我當什麽,原來是這。”

陳南淮淡淡一笑,并不意外。

這的确是左良傅的手法,先是把表妹和盈袖擩進登仙臺,挑撥他恨高亦雄。随後再刺殺姓高的,叫高縣令以為是他懷恨在心,暗中報複。

真真好心計,好手段。

“你怎麽一點都不意外。”

李校尉摸了下側臉的刀疤,疑惑地看向陳南淮,驀地瞧見大爺臉色甚差,下裳有好些血點子,右掌也重傷,忙問:

“難不成是你做的?”

“不是我。”

陳南淮搖搖頭,攜李校尉坐到四方扶手椅上。

他從桌上翻起兩個茶杯,倒了兩杯烈酒,抿了幾口,細思了片刻,湊過去,低聲将登仙臺發生的事告訴了李校尉,但沒有說陸令容和左良傅暗中茍且,也沒有提盈袖。

只是說左良傅居心不良,派人擄走表妹,讓表妹在登仙臺受辱,緊接着又刺殺高縣令,想來是要嫁禍給他,目的就是要挑起陳家和王府對立。

“那你這樣說,我就懂了。”

李校尉又給自己添了些酒,皺眉問:“那你打算怎麽做?去找高亦雄解釋解釋?還是立馬寫信給老爺,叫他拿主意。”

“不用。”

陳南淮皺眉,他最反感這些人開口閉口就是老爺,總不把他當回事。

“既然左良傅這奸賊敢設計我,那我就不能束手待斃,咱索性就幫着高亦雄捉拿刺客,順手把左良傅的老底兒給掀了。”

“妥麽?”

李校尉有些猶豫:“我聽說左良傅可不是好惹的,再說了,咱們在明他在暗,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

陳南淮微怒,按捺住脾氣,笑道:“平叔,富貴險中求呀。左右誰都不知道左良傅來了曹縣,若咱們能暗殺了狗官,魏王會更倚重你我,若來日王爺能……”

說到這兒,陳南淮抱拳,朝京城的方向拜了拜,笑道:“你就是開國大将軍哪。”

“這……”

李校尉已經有些心動,連喝了好幾口酒,皺眉:“可咱們現在很被動啊,左良傅在哪兒都不知道。”

“我知道。”

陳南淮斜眼,觑向牆跟前修的暗門,低聲道:“慈雲庵肯定有問題,竹燈就是頭一個賊主,另外我還捉了個細作回來,現就關在地牢裏,拷問拷問她,看能不能吐出點東西。”

說話間,陳南淮便帶着李校尉往暗門那邊走去。

因曹縣與越國接壤,十幾年前越國騎兵常來侵擾,老爺子就在別院下修了個地窖,作為族人和童仆暫避刀兵之處,後來兩國講和,地窖就變成了糧倉,後因朝廷忌憚魏王,多派暗樁細作,這地窖就漸漸修成了地牢。

陳南淮摸索着按動牆上機關,只聽咯咯一陣聲響,地上豁然出現個黑洞,一股陰森森的冷風從裏頭吹出來,叫人不寒而栗。

他率先沿着臺階走下去,定睛瞧去,甬道兩側每隔一丈就有盞油燈,在這無窮黑暗中,就像惡鬼的眼睛,注視着來人……

沒一會兒,眼前豁然開朗。

陳南淮朝前瞧去,這地牢不甚大,可各色刑具應有盡有,甚至還有鐵做的木驢,上頭沾着有了年頭的血。

此時地牢中站着兩個陳家養出來的暗衛,見大爺和李校尉來了,趕忙上前見禮,給兩位主子搬了椅子,敬上熱茶。

地上躺着兩個女人,一個是尼姑,早都死透了;另一個是個穿着紗衣的貌美童女,黑發披散了一身,雙臂各有條血痕,若細看,還能瞧見胳膊上有顆小小守宮砂。

“那個童女就是?”

李校尉輕聲問。

“應該是左良傅派去殺表妹的。”

陳南淮翹起二郎腿,懶洋洋地窩在椅子裏,端起香茶抿了口,給暗衛使了個眼色。

那暗衛會意,立馬端起盆冷水,朝那童女潑去。

“咳咳。”

童女受了激,緩緩轉醒。

她害怕極了,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喉嚨裏發出嗚咽聲,眼珠驚懼地微微轉,看見了陳南淮,尖叫了聲,渾身抖如篩糠,連聲說着不要過來,放過我。

“你叫什麽。”

陳南淮柔聲問。

那童女吓得不敢說話。

陳南淮給暗衛使了個眼色,暗衛會意,走過去,抓起童女的頭發,揚手就是一耳光,登時就把女孩給打得流了鼻血。

“叫什麽。”

陳南淮笑着問。

“胭…胭脂。”

那個叫胭脂的童女哇地大哭,連聲求:“求老爺放過我吧,求求您了。”

“好姑娘,別哭。”

陳南淮喝了口茶,笑着問:“我可在登仙臺看見了,你對我表妹下了死手啊,哥哥問你,你是不是左良傅的人。”

“我,我……”

胭脂慌亂地搖頭,否認:“誰是左良傅,我,我真不知道。”

女孩掙紮着跪倒在地,咚咚磕頭:“在那個地方,如果我不殺人,就活不下去,我真的不想死,阿娘還在家等我回去啊。”

“裝得真好。”

陳南淮皺眉,難不成是表妹猜錯了?

不可能,那會兒在登仙臺,他也瞧得真真兒的,這丫頭身上是有些武藝在的,差點掐死表妹。

“這位姑娘瞧着不老實,你們體貼體貼她,把她的手指甲拔了。”陳南淮冷笑不已。

暗衛領命,一個人按住胭脂,另一個人拿着鐵夾子,用力地往出拔女孩的指甲。

慘叫聲響徹地牢,叫人心底發毛。

“這下想起什麽了沒?”

陳南淮笑了笑,輕抿了口茶。

正在此時,他瞧見那胭脂緊緊閉住口,舌頭好像在口中找什麽。

“快,掰開她的嘴,別叫她吞毒。”

陳南淮一驚,趕忙站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暗衛一把捏住胭脂的下颌,同時手伸進去,将米粒般大小的紅色毒丸從女孩口中掏出來。

“好個忠心的烈女!”

陳南淮居高臨下地盯着胭脂,獰笑了聲,問李校尉:“平叔,您老是軍營裏的人,想來這些年遇着不少這樣的人,您老教教侄兒,怎麽叫這位姑娘開口。”

李校尉冷笑了聲,從腰間解下馬鞭,丢到地上,道:“先打一頓,在用薄如蟬翼的小刀千刀萬剮,若逢着手藝好的,剮到最後一片肉時,人還活着呢。”

只見那胭脂身子猛顫了下,但仍然死扛着。

“好,真倔強。”

陳南淮輕輕拊掌,懶懶地坐回椅子中,笑道:“把她綁在木架上,先把牙拔了,以免她咬舌自盡。”

那些暗衛聞言,立馬動手。

瞬時間,男人的獰笑聲和女孩的慘叫聲,充斥在整個地牢。

等拔了五顆牙的時候,胭脂已經疼暈了,可有人源源不斷給她灌吊命的參湯,一盆冰水迎頭澆下去,醒了後又得接着受酷刑。

“不急,哥哥有的是時間。”

陳南淮笑了笑,給自己和李校尉斟了杯酒,又叫百善去弄了幾道精致小菜,一邊談笑風生,一邊看着胭脂受刑。

這才只是個開始。

一個時辰後,打人的劊子手換了一波,胭脂也沒了半條命。

“給她灌點春.藥。”

陳南淮莞爾,微微打了個哈切,折騰了這麽一宿,他也有些累了呢。

他瞧見暗衛捏住胭脂的口,給胭脂灌了藥;

瞧見胭脂的藥勁兒上來了,嗚嗚咽咽地呻.吟,幾近半裸的身子痛苦地扭曲着,她的精神已經開始渙散,那堅守的底線,要被沖破了。

“你是誰的人?”

陳南淮笑着問。

“左,左大人。”

胭脂此時如同一條離了水的魚,身子不斷起伏,口裏發出異乎尋常的哼叫聲。

“來做什麽。”

陳南淮冷聲問。

“殺,殺陸令容。”

胭脂渾身都是汗,手腳有些抽筋。

“左良傅在哪兒?”

陳南淮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問。

“不知。”

胭脂痛苦地嗚咽了聲。

“再給我灌藥。”

陳南淮壞笑了聲,對站在木架跟前的一個暗衛道:“你把衣裳脫了,在美人兒跟前把你的寶貝兒好生亮亮。”

李校尉此時已經喝高了,斜瞅了眼陳南淮,笑罵:“真他媽的壞,手段忒多,日後誰要是做了你老婆,那可不被你折磨死。”

陳南淮莞爾。

莫名,他想起了盈袖,那個冰肌玉骨,對他冷冷淡淡,還騙他的女人。遲早有一天,他要把這賤人馴服。

“真…真的不知道。”

胭脂已經撐到了極限,沒法再撒謊,一邊哭着,一邊呻.吟,她控制不住自己,兩眼死盯着那暗衛的下邊。

“我,我只是奉命做事,沒見過左大人。負責我的上官,是曹縣城北賣豆油的苗掌櫃,把我送進登仙臺的,是,是高亦雄的心腹韓唐。”

胭脂的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哀求:“求你了,求你了。”

陳南淮得到了自己想聽的答案,起身伸了個懶腰,垂眸看向李校尉,笑道:“平叔,您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大爺放心。”

李校尉手握住刀把,狠聲道:“只要打開個缺口,全都別想活。”

“那就好。”

陳南淮緩步往外走,忽然像想起什麽似得,回頭,對李校尉道:“叫你的人都下來,好好給這位姑娘解解渴。”

……

此時天已蒙蒙亮,晨曦的微光還帶着點涼意。

陳南淮從地牢出來後,張開雙臂,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只感覺通身舒暢,活了這麽久,還從沒這麽得意過。

現在應該去找高縣令,告訴姓高的,刺殺他的是左良傅,然後借着高縣令的勢力,把左良傅所有的暗樁全都拔除,砍掉左良傅的狗頭。

陳南淮不禁莞爾,興奮之餘,手都開始顫抖。在地牢中,胭脂異樣的叫聲讓他有些心癢。

忽然,他想起了盈袖,那個被他用鐵鏈鎖在藏書樓的丫頭。

“天還早呢。”

陳南淮唇角噙着抹壞笑:“去瞧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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