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見
燈下壓着幾副新開的藥方,亂用補藥的結果便是造就虎狼之劑。
寧兒不知道其中的蹊跷,可韋蘊看懂了這其中的貓膩,實在是無法裝作不懂。尤其是凝雲閣寧兒撫摸着肚子傻笑的摸樣,在韋蘊腦海裏繞來繞去,令她整夜都無法入睡。
第二天侍書近身打起幔帳,看見床榻上頂着黑眼圈擁着被褥呆坐的韋惠妃,不由吓得縮回了手。半響,韋蘊才在帳內叫人伺候,梳洗過後挑了件不常穿的朵雲團花真紫衣衫,坐着轎攆,領着侍書去往皇上的寝宮——麟德殿。
韋蘊是個有些癡勁的女子,論地位她在後宮裏次于貴妃,仗義執言的事情,杜妍雙手一推,推到了皇上身上,韋蘊可做不到只看不說。昨日為寧兒想了一宿辦法,可是皇上的聖意橫在那裏,誰也不敢越過去。最根本的辦法,還是請皇上恩準寧兒生下皇嗣。
自打入宮初夜,皇上拂袖而去,這位新進宮的惠妃娘娘就再也沒有見過皇帝陛下,自然和皇帝論不上交情,至多算是有個一面之緣。如今想見皇帝,只能在宮門外候着皇上下朝。偏巧皇上宣政殿聽政後見了幾位塞外客人,耽誤了回寝宮的時間。她只得立在宮門外,腰酸腿痛,又不敢歇,大日頭底下站着枯等。等到遠遠的瞧見皇上的明黃華蓋過來,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忙請安,嗓子卻因為幹渴而沙啞不清,含含糊糊的說道,“清思殿惠妃叩見皇上”。
轎子在她面前稍作停留,恍惚間玺正像是瞥了她一眼,卻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轎子徑直進了宮門。沒有皇上的指示,韋蘊只好接着跪在麟德殿前,不敢站起身來。
不一會兒,執事太監崔忠從裏面跑了出來,連忙扶起韋蘊,簇擁着她從側廊直接去往麟德殿後殿。
兩個宮女近前伺候韋蘊一番梳洗,又奉上茶水。待韋蘊啜了幾口茶,方才覺得回過神來。
崔忠見韋蘊面色恢複,才說道:“娘娘,聖上讓您在這兒稍待片刻。前殿看完幾個要緊的奏疏,就過來看您。”
韋蘊低聲道道謝,唯恐驚擾到了前殿。待崔忠領着宮女退下,她才仔細環視起麟德殿後殿,心不由得輕跳起來,想起屋子的主人——那個模樣有些模糊的皇帝。
太陽透過高大的窗戶灑在後殿寶相花的地磚之上,一瓣又一瓣的蓮瓣在光影裏成了催夢的漣漪。也許是昨夜沒有睡好的緣故,韋蘊竟伏在榻邊沉沉睡去。
夢裏到處是他的氣息,像那天晚上一樣似有似無、牽牽絆絆,周身是異樣的溫暖,一呼一吸間是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韋蘊腦子裏嗡的一下就醒了過來。睜開眼才發覺自己正睡在床榻深處,而床塌邊正坐着一個身穿青色便袍的男人。夕陽最後一點光正透過窗戶映在他的臉上,看着她的眼睛裏有星光點點。這眸子裏的星光,她記得也認得——他是皇上!
韋蘊慌忙從床榻上爬下來,跪在腳踏邊請安。玺正只是罷罷手,淡淡的問:“什麽事情?”心裏卻在想,這個閨怨十足的女人會怎麽引誘他。
韋蘊漲紅了臉,鼓起勇氣回禀道:“臣妾懇請皇上請好脈息的太醫再給藍寶林診診脈。”
“該死!”玺正在心中暗罵,臉上卻微笑道,“惠妃何出此言?”每一個皇帝都是僞裝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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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蘊擡頭看了一眼玺正,心不由跳快了兩拍,她當然知道這藥方是皇上的主意。
“恕臣妾鬥膽直言,之前太醫所開的保胎藥,所用補藥過猶不及,保胎藥反倒成了虎狼之劑。”
“還有這樣的事情?這些太醫院的太醫,醫術何時竟如此不堪重用!”玺正這麽說,倒有替太醫們開脫的嫌疑。
“臣妾初入宮禁,原以為太醫院都是極力辦差事的,如今看來,心下惶恐。惟願皇上另派可靠的太醫,再替藍寶林診診脈,換副好藥方。”
“惠妃惶恐什麽?難不成,惠妃也懷了皇嗣?”玺正笑問道。
韋蘊瞬間面紅耳赤。皇上明知故問,再逼問下去,惹惱了皇上,寧兒這孩子就徹底保不住了。
玺正坐在床榻邊低頭一笑:“惠妃怎麽不說話了?”他突然欺身上前向韋蘊靠近,一把将她拉入懷中圈住,将嘴唇貼着她耳旁說道:“等你懷了皇嗣,再惶恐也不遲!”
韋蘊一臉驚慌,身子輕輕戰栗。玺正見她臉上終于有了些許害怕的表情,笑着放開了她。
和他鬥?她是得了失心瘋嗎?
韋蘊微微喘着氣,努力平複那顆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髒,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道:“皇上,子嗣是江山承繼所在,倘若真有人謀害皇子,毀的可是千古基業,臣妾不敢不惶恐!”
這麽多年後宮沒人敢對玺正所作所為說一個不字。這個女人不要以為有家族撐腰就可以無法無天。
“放肆!”玺正微愠。
“臣妾自知不該妄論國綱,但皇上僅有一位皇子,膝下單薄,難免會引來諸位王爺的觊觎之心,更會加重外戚在朝野的權勢,于國祚有危!”
韋蘊這話句句戳中玺正心頭,裏面夾雜着兩代人的恩怨,關乎玺正登基之初的一段往事。韋蘊那時候雖然只有十四歲,可終究是世代官宦人家的小姐,朝堂上的風吹草動關乎家族命運,她聽到的事情,今天想來也覺得後怕。
“夠了!你今天話說的太多了。退下吧。”玺正不覺有些惱怒。
待韋蘊再想開口,玺正已經冷了臉,側過臉龐,不願再看韋蘊一眼。韋蘊只得起身告退。
韋蘊的一番話,觸怒了玺正,同時也觸動了玺正。當初意氣風發繼位之時,皇叔謀反,杜家出手相助,作為答謝,便有了佑樘。如今只有佑樘一個皇子,舅舅家又位高權重,将來的麻煩随着佑樘一天天長大,已經慢慢凸現出來。也許她說的對,帝國現在确實需要其他皇子的誕生。這些年,自己一心念着先皇後和早夭的嫡長子,總想再找到一個可心的女人,為他生下嫡子繼承江山,這麽一堅持就是三年光陰。
第二天宮裏便私下傳開,清思殿的惠妃如何厲害,皇上不召幸,自己跑到寝宮攔禦駕。這樣的名聲擔在頭上雖然不好聽,卻總比她那番論及國綱的煌煌之言強百倍。她甚至能想到,從麟德殿傳出這閑話的主意,有皇上的一份功勞,否則誰敢編排她這個正妃。
剛過晌午,崔忠就傳來旨意,皇上今晚要在清思殿留宿。韋蘊不知道皇上存着什麽心思,心裏竟有些後怕。自己安慰自己,雖然有着為寧兒抱屈的私心,可這也是為皇上的江山千秋萬代計量!
黃昏時分,皇帝的轎攆到了清思殿。待玺正下轎,不由眼前一亮,好個清麗佳人!清思殿的熏香也特別,一股甜裏又帶着幾分深沉,不濁不重,同她一樣。
玺正坐定,韋蘊便站在他身旁捧着茶盤小心伺候。随侍的宮女太監都退了下去,江勝更是從外面關了殿門。
見門關住,韋蘊越發不自在起來。
玺正低頭吃茶,眼睛卻故意裝出不經意的瞟了瞟韋蘊,韋蘊此刻也正低頭偷瞄着看他。四目相交,眼神交彙之時,倆人心裏都有了震動。男女獨處,自然有些意亂情迷,但玺正知道克制,這妮子他還沒逗夠呢!
放下茶盅,将她的腰身一勾,韋蘊便亂了陣腳,輕輕掙紮着坐到了玺正的腿上,心跳加快呼吸也亂了分寸。
她這般嬌俏俏的模樣深得玺正歡心,他想,也許時候考慮多添幾個兒子,牽制杜家的勢力了。眼前這個惠妃娘娘,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玺正将她攏在懷中,輕輕笑道:“惠妃昨天一番話,振聾發聩,朕今天要好好謝你。”
韋蘊緊張的坐在玺正腿上,根本聽不出皇上這話裏的調戲意味,賠笑道:“昨兒臣妾有言語冒犯之處,還請皇上海涵。”
“難為你替朕想的周全。”玺正同昨天的态度大相徑庭,完全是個誠懇虛心的君王樣,除了此刻抱着她的姿勢。
韋蘊也不是傻子,聖意難測,這皇上的手段,她也是知道的,能一邊寵着寧兒,一邊安排太醫院開出虎狼之藥,就足見皇上的心思有多深沉。只是沒想到,昨天在她面前居然沒遮掩好。
“臣妾不敢當。”說着就輕輕掙紮起來,順勢跪在玺正腳邊。
玺正伸手攬起韋蘊,心裏盤算着該如何消受這個漫漫長夜,慢悠悠的說道,“還有一件事,也需要惠妃替朕分憂啊!”
分憂?內廷有杜貴妃主持,她為皇上分憂,杜妍怎麽想?外廷不許後妃幹政,她為皇上分憂,豈不是自己讨罰?皇上給她挖了個坑,自己明知是坑也必須跳。
“請皇上吩咐,臣妾萬死不辭。”韋蘊低着頭恭順的說道。
看她神情嚴肅,玺正就知道韋蘊誤會了他的意思,将他的話當了真,便存心要戲弄一下她。
“沒有那麽嚴重。”玺正一笑,将韋蘊往懷裏拉扯,韋蘊沒站穩,一下子又坐在了玺正腿上,頓時羞的緋紅滿面,嬌喘不止。
玺正湊過臉正要偷香,江勝在門外道:“皇上,雁門關六百裏加急。”
國事當前,玺正也不敢再嬉鬧,看罷急報,站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邊對江勝說道:“召兵部尚書,戶部尚書到麟德殿夜朝。”
看着玺正匆匆離去,韋蘊心裏咯噔一下,看來雁門關有大事發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四目相交,眼神交彙之時,倆人心裏都有了震動。男女獨處,自然有些意亂情迷,但玺正知道克制,這妮子他還沒逗夠呢!”十年前寫下的第一筆,便是這段話,這是故事最初最初的開始。即便七年後,再次修改了故事內容,但是這句話還是留在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