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獻策
必勤格特勤來到長安已有月餘,此時北邦大軍正潛伏在雁門關外準備伺機而動,雖然長安城看上去繁華依舊,但歌舞升平的背後,街市還是湧動着不安,他此番前來正是借此機會來探探虛實。身份自然是經過掩飾,在正使身邊做個虛銜的副使,每日裏就是飲酒賞花,結交長安城中的文官。
等了好些日子,才從宮裏傳出消息,說這裏的皇帝決定見一見北邦的使節。這一日清晨,從宮裏派出一輛車辇,直奔北邦駐地,接正使與副使同進宮中。
必勤格站在大門外,看了一眼車辇,心中冷笑。這皇帝以為他們是婦孺之輩?對身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轉眼幾匹黑馬就從駐地馬廄裏牽了出來。
必勤格翻身上馬,對前來迎接的太監說道:“我們草原民族,除了婦道人家,沒有乘車辇的漢子。還請前行帶路,不要耽誤了時候。”說罷,揚鞭策馬而去,比正使還有氣勢。
車辇一路追随着必勤格等人的駿馬直至宮門外,必勤格雖然生性豪放,卻也知道這裏皇帝的規矩,翻身下了馬,随着內監往召見臣工外藩的紫宸殿走去。眼看着經過月華門,內監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依舊引着必勤格向北而行。
一時間,必勤格心中也甚為納罕。他知道再向北,過了紫宸殿就是內廷的麟德殿,是皇帝內廷召見重臣的地方,麟德殿的後殿則是皇帝的寝宮所在。身為外邦使節的身份,怎麽會直接被召見于內廷呢?
此刻,清思殿裏的韋蘊,也在暗自憂心着昨夜雁門關傳來的軍報。忽然看見清思殿小太監多福在門外的廊檐下站定,垂着手等着召見。
早在惠妃入宮之初,皇太後就專門在惠妃與皇上之間安排了傳遞消息的小太監,原本是為了在麟德殿觀察皇帝的動向,好讓惠妃在皇上跟前争寵。可是惠妃自從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在皇上跟前能夠時不時的得到消息,問詢的事情就只圍繞着雁門關的戰事,從未問起過半句皇上的私事。執事太監也為此讨過皇太後的意思,皇太後知道後只是笑道,她親爹在雁門關駐守,人之常情,可以将消息傳遞給惠妃,但同時也囑咐王進賢,只可透漏一二,斷不可将軍國大事事無巨細告訴給惠妃。
這多福便是清思殿執事太監王進賢跟前的人,專門負責在宮裏打探消息,尤其是麟德殿的動靜。平日裏,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今天卻大咧咧的在白天回來,一定是有了昨夜的消息。
将王進賢與多福一起招進清思殿後殿,屏退左右宮女,韋蘊才問道,“雁門關昨天晚上的軍報是什麽事情,打聽出來了嗎?”
“回娘娘的話,聽說是林将軍到現在還沒找到北邦的軍隊,咱們雁門關的糧草告急了,昨天晚上的軍報是請求支援。”
“昨晚夜朝的大人們是怎麽說的?”韋蘊心裏一緊,追問道。
“奴才站得遠,沒聽真切。後來聽說,皇上讓戶部尚書這兩日拟個對策。”
韋蘊一聽,心裏敲起了鼓。從來軍糧都是即刻發送的,怎麽這次卻讓戶部拟對策。這一耽擱,可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皇上的心裏,是不是有了其他的想法?若是為此耽擱了糧草的行程,父親和哥哥那裏是否能支撐得住呢?最怕是戰事已經打了一年,邊境被圍困的問題絲毫沒有解決,還不斷地索要軍糧,皇上會不會借此找個由頭,問罪于父親和哥哥呢?
“皇上早朝結束,單獨召見誰了?”韋蘊問道。
“回娘娘的話,召見的是北邦派來的使節。此刻正在麟德殿前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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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麟德殿?”聽說北邦使臣在麟德殿被召見,韋蘊決定找個機會,點醒他這個糊塗皇帝,透露給他北邦副使的真實身份。
韋蘊沉思片刻,說道,“退下吧。以後,往麟德殿去,別太紮眼。”
“娘娘放心,奴才知道。”清思殿執事太監王進賢在旁回道。
晚膳過後,玺正果然如約而至。
他剛踏進清思殿,就陰着一張臉,冷冷的說道:“惠妃關心的事,是越來越多了!"
韋蘊心中暗笑,看來今天讓多福送去的兵書已經觸動了玺正。若不是他好奇心使然,這個時候,怕他早就去找溫柔鄉了,哪裏會來她這裏呢。
“臣妾是遵皇上的口谕,替皇上分憂。”韋蘊跪在地上辯白。
玺正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溫和,“分憂,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難得你想出分憂的借口!想見朕,何必繞出這些花樣?”邊笑邊伸手拉起韋蘊。
韋蘊吃了一驚,再看看玺正的眼神,就有些明白了。清思殿畢竟人多眼雜,她打探雁門關的戰事,雖然是人之常情,卻也觸犯了後宮不得幹政的明令。皇上此刻正是在幫她打馬虎眼。
做戲?她也很擅長。
起身往玺正懷裏一鑽,帶着嬌媚說道:“被皇上猜到了!那皇上饒了臣妾吧?”
玺正笑望着她,突然橫腰摟起韋蘊,直往寝殿而去,邊走邊耳語戲谑道;“朕可饒不了你。”可耳語聲音之大,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剛避開衆人的眼睛,玺正就放下了懷中的韋蘊。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寝殿,玺正坐在床榻之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戲谑,又恢複成了那個嚴肅的皇帝陛下。
“你果真有破雁門關之圍的良策?”
今天看到韋蘊送來的兵書,玺正就猜到這個女人又起了心思。昨天夜裏從她那裏出來的時候,她知道是雁門關的軍報,今天要是沒有什麽動靜,倒真不像是林秉義的親生女兒了。玺正也知道皇太後在他身邊為她安排了傳消息的眼線,可她眼巴巴的打發專門刺探消息的多福來送書,算是光明磊落的向他示好。玺正怎有不配合的道理呢。
“臣妾也是因為一個人,突然想起的破圍之策。” 韋蘊立在一旁回道。
“誰?”
“北邦副使。”
“你知道他是誰嗎?”玺正笑道。
“北邦的四王子。”
“惠妃消息果然最是靈通!”玺正暗諷道。
韋蘊早就從父親那兒探得消息,這話她自然不會對玺正講。
“臣妾未入宮前,在威遠将軍府上避暑,聽威遠将軍父子談論過北邦的諸位王子,對王子們的事情略有耳聞。臣妾聽多福說起這位副使的容貌舉止,再聽聞正使對他也甚為恭敬,所以猜測他就是領兵圍困雁門關的主帥四特勤。他敢用假名來長安,必是篤定了聖上行事磊落,不會斬殺來使。”
“哼,是篤定了朕糊塗。”玺正自嘲的笑笑。
“臣妾以為皇上早有此意。”
“看來惠妃定有高見。” 玺正一時感了興趣,追問道:“說來聽聽。”
韋蘊微笑着回道:“皇上知道他此次是為探聽虛實而來,所以隐而未發。真亦假時假亦真,長安繁華如故,誰能看出朝廷的焦慮。他探不出真假虛實也就不敢貿然出兵。”
玺正忍不住輕拍了一下手,對韋蘊表示贊許。
韋蘊接着說道:“容臣妾直言,對于必勤格特勤,皇上也是有些惺惺相惜。”
玺正微笑着點點頭,算是承認。
韋蘊見玺正心情好轉,笑道:“他敢兩軍對峙之時出現在長安,以身犯險,必定是個有勇有謀之人,這樣的人,此刻來長安,一定是安排好了軍務才敢來。幾萬軍隊消失在關外,蓄勢待發,一定是被他藏在一處他認為極安全的地方。臣妾心中思量,想來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
玺正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韋蘊瞧,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突然很喜歡眼前這個聰穎的女人。
韋蘊也覺察出氣氛的詭異,她深知天威難測,唯恐玺正不悅,不覺繃緊身子,微微低頭。
見韋蘊如此緊張,玺正心裏不由嘆了口氣。
“這個朕知道,林将軍在奏折中有陳。說說破圍之計。”
“屯軍一年多,固然擊退了一些敵軍,卻都是小股部隊,實為障眼法。真正的大軍正在雁門關外不遠處,只等必勤格發兵了。若是在必勤格之前出其不意,攻其主力。可破其軍,滅其威,亂其心。”韋蘊接着說道:“威遠将軍就是暫時找不到敵軍主力才一時陷入僵局。昔日臣妾在威遠将軍府中讀過一些兵家舊法,與今日雁門之圍倒有幾分相似。”
“如此說來,惠妃還是一位女中豪傑,不僅能文,也能武。看來朕的威遠将軍謀略還不及惠妃你啊?”玺正半是認真半是戲谑道。
“威遠将軍乃大智大勇之人,妾一屆女流,豈能與威遠将軍相提并論。林家三代忠良,對天家忠心不二,此次雁門被圍,威遠将軍一定是疲于應戰,所以才未能想到。”韋蘊恭恭敬敬的回禀道。
玺正笑笑,心想終究是親生女兒,始終不忘父兄。今日何不做個順水人情,一來讓惠妃念着自己的知遇之恩,二來正巧昨夜軍報傳來也該借此機會鼓舞前方士氣。
于是,玺正笑道:“明日朕就下旨,派人犒勞将軍與三軍。再将兵書轉交老将軍,如何?”
韋蘊果然面帶感動,深深福了兩福。
“皇上聖明。前方戰士定會英勇殺敵,報效國家。”
對于韋蘊的恭維,玺正不置可否的笑笑。
“什麽時辰了?”玺正問道。
“回聖上剛過亥時。”
玺正站起身,伸伸懶腰道:“時辰不早了,惠妃歇了吧!”說着,起身往清思殿前殿走去。
江勝見皇上從寝殿走出來,一面招呼小太監拿來披風,一面偷偷向韋蘊遞眼色。
只見韋蘊低頭含羞、将語未語,立在門邊無所适從。她何嘗不想趁此機會挽留皇上,扭轉她和玺正之間一直以來的尴尬氣氛,可是皇上都說要走,難道還不顧臉面的要求侍寝?
正在猶猶豫豫之時,只見玺正已系好披風,正要出殿而去。
“皇上……”韋蘊一時情急,聲音不由提高了半度。
玺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裏仿佛含着些期待,“什麽事惠妃?”
韋蘊下意識的搖搖頭,順口說道,“臣妾恭送皇上。”
不知為何,玺正心裏忽然有些失落。她怕他,害怕擁有權力的他,小心翼翼的回話,深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他,從而遷怒于她的家人。
可是自己有過那樣的昏聩不堪嗎?
伴君如伴虎。是誰說的?讓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夜深了,惠妃早點歇了吧。朕還有軍務要處理。”
淡淡的解釋,只因怕她感到委屈。玺正想,自己終不是鐵石心腸的無情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