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恩寵
次日晚膳前,多福就從麟德殿探聽回消息,皇上昨天連夜召見了戶部尚書,特谕軍需糧草以後不必再另行讨論,直接調撥。又着令封地在并州的晉王從封地出發運送糧草至雁門關前線,全力支援戰事。
此時,距離韋蘊入宮不過月餘,皇帝就這般的維護林家父子,外臣都以為是惠妃床榻之功,卻不知道這惠妃與皇帝不過是一席話的交道。
被維護的不僅僅只有林家父子,那天清思殿中韋蘊跪在自己腳邊言辭懇懇的論及皇嗣的時候,玺正就已經決定讓天真無邪的藍寶林生下自己的子嗣。太醫院悄悄地為藍寶林換了保胎的藥方,凝雲閣也不動聲色的添加了伺候的宮女、奶娘。皇子在寧兒的肚子裏越長越結實,一天天慢慢變大,連玺正也被這生命成長的力量所感動,暗自慶幸當初聽了韋蘊的谏言。
每一次戰報傳來,不論輸贏,玺正都會想起清思殿那個有些铮铮硬骨的韋惠妃。他總會找個由頭去清思殿小坐片刻。韋蘊泡得一手好茶,尤其是她調配的安神茶,有清心靜神的妙用,寥寥數語,一杯清茶,玺正心中的煩悶也會得到片刻纾解。有時候,一個小小的勝利,玺正都會親自去清思殿告訴韋蘊。兩個人,一個擔心江山,一個擔心父兄,彼此分享由此帶來的相同的欣喜和焦慮,也算是一種相互陪伴與慰藉。
整個後宮都知道,韋惠妃是皇上眼裏的紅人,整個後宮也知道,皇上的寵愛源自她邊關殺敵的生父。說到底,不是因為林大人殺敵拼命,而是因為他手中二十萬的兵力讓皇上忌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韋蘊自然明白,所以,她一直安分守己的做韋惠妃。皇帝來時,笑意盈盈,殷勤周旋。皇帝走時,款款相送,落落大方。多福說,皇上常常整夜燈火通明的處理軍務。所以,皇帝來清思殿坐着說兩句話,都是恩寵的一種。對此,韋蘊很知足。
近半年的血雨腥風,終于換來邊境的和平。威遠将軍力克北邦五萬大軍,重創草原鐵騎。雁門關外又一次恢複了往昔的平靜。近幾年內,北邦都不會有國力再行戰事。聽說必勤格回國後遭到了巨大的排擠,已經淡出王子們的權利争奪,一心沉醉于漢學,研究起了艱深的學問。玺正在談笑間時常流露出一種深深的驕傲,也許文化上的取勝遠遠比一次武力的取勝更為讓人振奮。不知是出于炫耀,還是純粹的惺惺相惜,玺正竟在兩國收兵後不久派人給必勤格送去大批書籍。
清思殿院子中的槐樹最先感受到了秋天的來臨,一陣風吹過,撲簌撲簌的往下墜落,在寂靜的院子裏發出沙沙的聲響。
雁門關的戰事結束了,韋蘊想,皇上怕是再也不會來清思殿看望她了。
看着庭院裏一陣風吹過時飄零的秋葉,韋蘊對身後随侍的執事太監王進賢吩咐道:“讓多福回來當差吧,別再往麟德殿那邊去了。皇上再看見他,會不高興的。”
“奴才遵命。”王進賢低着頭承應。
韋蘊看着漫天飄落的秋葉,她很清楚能夠打探皇帝的動向,不是因為她得寵,而是皇太後為她鋪平的道路。可是,這恩寵總有用盡的一日,雁門關戰事結束了,這恩寵也就沒有什麽理由再讓她承應下去。
在長久的等待中,韋蘊終于聽到了班師回朝的消息。只是,現如今,父親卻沒有資格來見見親生女兒,身份成了不能相見的阻礙。
做了皇妃,享受着別人沒能享受的榮華富貴,也就必須忍受別人不必忍受的骨肉分離。世間種種,終是有得有失。進了宮的女人,她就不再僅僅是她自己,她的身後還有她的家族。愛,不過是借口,皇權才是後宮争寵的動力。韋蘊不求皇帝的寵愛,只求身在宮禁,确保她身後的兩個家族平安。
凱旋的慶典,威武的勇士,整個安遠門外飄蕩着英氣與豪氣。遠處官道上塵土飛揚、旌旗飄展。玺正一身戎服站在安遠門城樓上。金色的朝陽映在他滿身金龍上,反射出一個帝國欣欣向榮的喜悅。威遠将軍和他的兵馬近了,帶回了帝國最遠處的聲威。
慶功宴,三道恩旨。
老将軍滿面紅光,激動的望着君王。幾十年軍旅生涯,為國捐軀的哥哥、侄兒、外甥,終于得到了姍姍來遲的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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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正滿面春風的笑道:“老将軍,此番出擊北邦,不僅解了雁門之圍,還将北邦主力軍隊擊退到草原深處,使得邊疆十年之內無戰事之憂。有什麽要求,老将軍盡管講來,朕一定辦到!”
林秉義起身跪倒在地:“為國盡忠是林家的榮耀,已是皇恩浩蕩,臣實不敢再有什麽要求。也想不出什麽聖眷未及的事情。”
玺正笑着點點頭:“老将軍過謙了,朕明日麟德殿單獨賜宴老将軍,共敘君臣情誼。”
因為雁門大捷,宮內這幾日一直蕩漾着喜悅。帝王的心情就是整個後宮的心情,也是整個帝國的心情。而她的心情,除了喜悅,還有一點憂慮。
父親被封為雁門郡公,賜實邑三百。哥哥官進兩級,接手雁門防務。故去的伯父、堂哥都被一一追封。她是榮耀的,雖然她已不再姓林。高官世爵,兵馬在握的生父,是她身後強有力的支撐。但是,功高蓋主的猜忌陷害,在歷朝歷代還少見嗎?
待韋蘊接到皇上口谕,要在麟德殿召見她,便換過衣衫,乘着軟轎,帶着侍從急忙往麟德殿趕去。
崔忠見惠妃軟轎已過宮門,便飛快的跑來打轎簾,一面請安一面引着韋蘊往前殿走去。
“皇上召我有什麽事?”韋蘊邊走邊問。
“回娘娘的話,奴才不知道。”崔忠小心的回道。
韋蘊笑笑,心裏卻在揣測雁門關大捷之後,皇上還會因何召見她。
“清思殿惠妃到。”
小太監一傳,麟德殿偏殿的門便被打開了,只見玺正端坐在長長的膳桌後面,而一側則是自己年邁的老父。韋蘊眼圈不由一紅,“爹”字剛叫出口,又咽了回去。
“清思殿惠妃給皇上請安。”韋蘊款款說道。
“起來吧。”
玺正滿目憐愛地看着韋蘊,說着竟起身上前扶她起來。
這一幕郎情妾意正是玺正送給林秉義的安慰。
林秉義顫顫巍巍剛要跪下給韋蘊請安,玺正忙說道:“老将軍不必!”
韋蘊快步上前扶住老父。林秉義拉着女兒的手臂,仔仔細細的瞧了又瞧,眼圈漸漸泛紅。
玺正裝作沒看見,低頭微笑。江勝則在旁輕輕咳嗽,提醒他們父女皇上還在旁邊坐着,林秉義這才慌忙放開女兒。
玺正笑道:“給惠妃賜座。”
小太監趕忙在玺正右邊又設一座。
“朕昨天問老将軍有什麽要求,老将軍只謝皇恩。朕就想,老将軍不是沒有願望,而是礙于規矩。規矩定下來又不是讓人放棄天倫之樂的。所以朕出面,請老将軍入宮,見見朕的惠妃。”說着,玺正當着林秉義的面,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住身旁韋蘊的小手。
林秉義慌忙起身致謝。
玺正罷了罷手道:“要謝,也是朕謝老将軍。幫朕解了北部邊疆的危機。老将軍父女多年未見,朕就不陪了。”
說罷,帶着一屋子侍從往麟德殿正殿去了。
見玺正帶着衆人散去,韋蘊才走到老父身邊跪行家禮。
林秉義忙扶起女兒道:“蘊兒,爹爹當不起啊!你在宮裏都好嗎?”
韋蘊哽咽道:“好,女兒都好。爹爹呢?母親和哥哥呢?都好嗎?”
“都好,都好。”林秉義疊聲說道,“伺候好皇上,照顧好自己。爹娘在宮外就放心了。”
“娘還在并州嗎?”韋蘊問道。
“是啊,并州離雁門近,你哥哥們也好照顧她。”
“女兒不孝!”韋蘊說着眼淚就往下流。
林秉義伸手顫巍巍的拂去女兒臉上的淚水,叮囑道,“在宮裏,要侍奉好太後,伺候好皇上,明白嗎?家裏的事情,不要操心!”
“女兒明白!女兒會好好侍奉太後和皇上的。”韋蘊哭着點點頭。
林秉義出宮之後,江勝趴在玺正耳邊輕聲細語,聽着聽着玺正眉頭輕皺,吩咐道,“今天晚上去清思殿。”
長久以來玺正總認為,她在刻意的躲避他。而他自己,也不敢随意靠近這個惠妃。每當雁門關捷報傳來,他總是第一個想到她。那閃着光芒的眸子,在顧盼流轉間充滿智慧。所有印象都定格在那個夜晚,她對他說起破圍之計時的自信模樣。那種篤定,是許久以來後宮從未有過的神情。每當雁門關有消息傳來,不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他總想去看看她,同她閑聊幾句,喝她親手泡制的安神茶。
只是,他從不在清思殿留宿,他不願他的臨幸變成一種獎勵。獎勵她的父親,他有更好的和更為合适的辦法。那天晚上韋蘊眼裏的依依不舍,竟成了他不敢相信的感覺。那個閑談時眼神中偶爾會飄過惶恐的女人,有時也讓他感到惶恐。惶恐什麽?一個帝王要惶恐什麽?好笑,卻又真實存在。
這天夜晚,韋蘊一如大婚之時,每當他靠近一步,她就向後退去。她嬌柔的身體,下意識的輕顫,不由自主的想要推開玺正。玺正緊緊抱着她,任她掙紮就是不放手。他已經給了她半年的時間,他要她成為真正的後宮。
燭光映在她的臉上,粉嫩白皙越覺可愛。柔軟的燭光,柔軟的香氣,柔軟的絲綢,柔軟的身體。玺正将韋蘊抱起,低頭去吻那片柔軟的雙唇,幔帳被放下,濕濕的吻,濕濕的身體,玺正在韋蘊耳旁壞笑道:“你的身子比你誠實!”
當清晨陽光照進清思殿時,韋蘊正躺在床上偷偷的看着玺正。原來書上的巫山之會竟是這般神奇。此刻她正躺在向她敞開另一個世界的男人懷裏,躺在帝國權力的中心——這麽一具真實的毫無遮掩的軀體。那緊閉的雙眼,那剛毅的下巴,那喃語時迷人的雙唇,韋蘊心裏突然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生出一種私欲,她輕輕的蹭上去,偷偷吻了一下,一種奇妙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玺正突然睜開雙眼,猛地一翻身,将韋蘊壓在身下,韋蘊的臉瞬間通紅。
玺正坐在前往麟德殿的禦辇上,心裏又想了起昨天江勝趴在自己耳邊說過的話,“雁門郡公問聖上可有常去清思殿,惠妃支吾不語。過了好一陣才說,打從二月入宮,就沒有侍過寝。奴才聽着雁門郡公好像嘆了口氣,倒也沒說什麽。”
想來,經過昨夜,雁門郡公和惠妃,對他應該也沒有什麽不滿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