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逾矩
除夕夜宴結束已近子夜時分,韋蘊已然累的神思恍惚,回到清思殿一刻不停的梳洗就寝。沒想到剛睡下,侍書就在幔帳外,低聲禀道:“娘娘,皇上宣召。”
崔忠伴着一頂小轎,在清思殿外輕輕地來回踱着步子,除夕的冬夜裏,冷的滴水成冰,眼見着清思殿已經熄了燈,可皇上宣召,即便是明知惠妃娘娘已經就寝,還是得讓侍書伺候着更衣。
除夕之夜,宮外都是阖家守歲,宮裏宮眷多規矩也多,皇太後不願拘束着大家,子夜一過,算是守歲結束,便讓請安散去。韋蘊想,這會子去麟德殿伺候,估計是皇上招呼後宮過去接着守歲取樂。少不得心裏有了怨言,暗道何必這般折騰人呢!沒奈何的匆忙換過衣衫,重新梳妝起來,披着件狐皮大氅,坐着轎子往麟德殿寝宮去。
沒想到麟德殿內寂寥無聲,夜宴的燭燈已經全部撤去,只留了幾盞幽暗的燭臺,近侍的宮女太監也已經換上了負責夜值的親信。
韋蘊由崔忠秉燭引着往寝殿深處走去。此時後殿寝宮之中,燭光搖曳,昏暗不明,隐隐約約有杯盞相擊之聲。走近方才看見,玺正已經換了就寝的衣衫,斜倚在憑幾之上,已然是一副微醺模樣。
韋蘊這身隆重的禮服,在這般私密的寝殿,頓時顯得有些突兀。
玺正見她這身裝扮,也忍不住揶揄道:“難怪讓朕等了這麽久!這頭上的金飾直晃眼睛!”
韋蘊請了安,辯白道:“皇上宣召,衣衫不整,臣妾恐禦前失儀。”
玺正微微一笑,并不多言,沖着韋蘊招招手,示意她近前伺候。
韋蘊走到床榻邊,倚坐在腳踏之上,像是半跪在玺正身邊。玺正并未起身,而是伸手将韋蘊頭上的金簪取了下來。
這暧昧的動作讓韋蘊覺得很是尴尬,紅着臉想要自己動手去取頭簪。手剛伸出去,就被玺正攔了回去。只好坐在腳踏上,任由玺正斜倚在憑幾上,漫不經心的将她頭上的簪釵一件件取下。
韋蘊的頭發随着簪釵散落下來,漸漸生出不一樣的妩媚模樣。玺正伸手拉扯着韋蘊的手臂,将她往床榻上帶。
韋蘊随着玺正的力道,半坐在床榻邊沿,貼着幾案坐下。玺正順勢伸手将韋蘊的外衣解開,韋蘊忍不住渾身打了個激靈,身子下意識的躲閃開。自從那一夜清思殿承恩,皇上摘了花,不過新鮮了兩日,便丢開手,接着去采新花。韋蘊同玺正說到底還是生疏的一對,玺正這樣調戲,韋蘊還經受不住。
玺正自嘲笑道:“幾個月沒召見惠妃就同朕生分了。”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勞煩皇上。”說着,自己給自己更去了外衣。
玺正一邊看着韋蘊更衣,一邊将杯中酒飲盡,然後沖韋蘊吩咐道:“惠妃,近前來。給朕再斟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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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蘊探着身子給玺正斟酒,忽然,遠處隐隐約約傳來陣陣悶響聲,應該是長安城中千家萬戶,徹夜守歲燃放炮竹的聲音,韋蘊聽的愣住了神。
“長安城裏的除夕夜,比宮裏有意思。”玺正忽然幽幽的開口說道。
韋蘊微笑着回神應道:“天家和民間自然不同,通宵達旦的燃放炮竹,失于禮節,難免有放縱之嫌,言官們會谏言皇上的。到時候,這點徹夜縱情的樂趣,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玺正低頭把玩着手裏的酒杯,輕聲說道:“惠妃你呀,總是一副說教的樣子。半點也不輕松,不覺得寡然無味麽?”
韋蘊笑看着玺正回道:“臣妾自小被管教着長大,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玺正看着她嘆了口氣,說道:“偶爾放縱也不是什麽壞事。”
韋蘊伸手從玺正手裏取走酒杯,淡淡的說道:“臣妾覺得孔夫子說的好,從心所欲不逾矩。”
玺正聽罷,微笑道:“你與朕二人的年紀加起來尚不及古稀,真要做到了,皆成了聖人。”
韋蘊回道:“皇上是聖人,臣妾至多是個斟酒的仆婦。”
玺正戲谑道:“給朕斟滿酒!”
韋蘊笑着探身上前斟酒,并不多言一句。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縱情喝酒了!”玺正笑道,可韋蘊總覺得這話裏有着淡淡的傷感。
“皇上自律,沒有放縱自己,是國家之幸。”韋蘊在旁輕輕說道。天子驕縱乃是人之常情,但玺正這一年來對國政克勤,看在韋蘊眼裏,很是欽佩。
“做皇帝也不是事事能任着性子,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玺正嘴角隐隐有抹苦笑,想起那些年在雍邸的歲月,那些年身邊的朋友,那些年心裏最初的悸動。
“以前一起喝酒的人都離朕而去了。”因為無從說起的心亂,像極了等待雁門關戰報的那些個夜晚,他需要身邊有一個人相伴。
韋蘊自然明白這除夕之夜,玺正的心情為什麽會在歡聚的家宴之後如此的寂寥,她低聲嘆道:“世事自有因果,人間各有緣法。”
玺正看了她一眼,将杯中酒飲盡,伸過酒杯,韋蘊緊忙探身上前再斟一杯。這一次,玺正未飲,而是将酒杯遞給了韋蘊。
看着玺正那眼眸中的點點星光,韋蘊為他語氣裏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而生出一絲心酸。身為惠妃的自己,不過是長夜之中,相伴玺正飲酒的一個影子而已,她接過酒杯,毫不猶豫的仰頭飲盡。
長夜漫漫,二人共用一盞對飲,千言萬語在玺正心頭,又不知如何說起。二人就這樣不知不覺中喝的酩酊大醉,一覺醒來,韋蘊才發現同皇上和衣躺在案幾之旁,自己手裏還攥着酒杯。
這一夜終究是将酒喝得有些放縱。
晨光透進寝殿,新年的第一個早晨,麟德殿寧靜的讓人感到心安。
玺正已經睜開雙眼,正靜靜地看着晨光投下的窗影。
韋蘊尴尬地起身坐在玺正身旁,恭敬地說道,“恭祝皇上新春大吉!”
玺正轉頭看向韋蘊,“新春大吉!”笑着從她手中奪過昨夜的酒杯,在她面前一晃,揶揄道:“從心所欲不逾矩,原來是握着酒盞大醉到天明!”
天已亮,酒已醒,他臉上浮現出她熟悉的笑容,昨天夜裏那個帶着淡淡傷感的玺正,又躲回了自己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