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偶遇

所謂一葉知秋,天高雲淡的季節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玺正喜歡這個溫暖和煦中帶着一點點清冷的季節,尤其是站在含元殿丹陛之上,向南眺望,腳下壯麗的長安城,遠處巍峨的秦嶺山脈,在秋天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今年秋天,是玺正即位以來,心情最好的一個秋天。朝中無事,天下太平,正是一個君王可以安心作樂的季節。玺正雖然算得上勤勉,但也在這安逸中生出了縱情的心思,決定帶着後宮妃嫔與近侍大臣往華清宮休沐。

後宮挂的上名號的都開始興奮的準備,等待着難得的出宮機會。連懷了身孕的張才人,也要湊熱鬧,在玺正身邊撒嬌,說皇子在肚子裏也想去泡泡華清宮溫泉。

這話傳進杜妍的耳朵,杜妍笑着滿口答應,将張才人的名字排在了寧兒之後,還專門安排了靠近海棠湯的奢華寝宮,就是為了方便張才人泡湯。

張才人興沖沖的想去,自然也有對離宮并不感興趣的餘婕妤。餘嫣在杜妍那裏早早告了假,推說要陪太後在宮裏禮佛,不願随扈。杜妍樂得将她的名字從名單中撤出來,派大福殿的大宮女環英去觀雲殿詢問了餘嫣留在宮中有什麽需要的物什,盡到了攝理後宮的責任,也就撂開手再也不管不問了。

随扈名單到了玺正手裏,玺正掃了一眼,也不多說什麽,只讓杜妍又加了幾位新近入宮,年輕貌美的禦女。

一衆人馬浩浩蕩蕩的從長安城出發,向東往華清宮進駐。

既然是皇帝的休沐,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宮裏的規矩,午膳過後玺正批閱幾件重要的奏折,晚膳偶爾召後宮等主位一起宴飲,或是和随侍大臣吟詩作賦,過得好不恣意。尤其是從住進華清宮九龍殿開始,玺正夜夜召幸此次帶出宮禁的幾位禦女,有時甚至是兩個禦女同時被召,從黃昏一直到次日正午都在九龍殿不出來。

一連幾日之後,連杜妍也覺察出了玺正臉上的倦怠,以及眼眶隐隐透出縱欲過度的青色。這天夜晚,玺正又要同時召幸兩位禦女,杜妍得到消息,讓傳旨的太監将二位禦女暫時安置在九龍殿配殿,自己獨自進入了九龍殿。

玺正此時已經在星辰湯沐浴,微閉着眼睛,等待着今晚召幸的女子。低等禦女不過是他專門帶來的樂子,根本不會去當真,他甚至都記不得這些天都是哪些女子在陪他過夜。

他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可是眼皮實在是懶得擡起。

八年了,當年十五歲的她初入雍王府時,着實讓他驚豔。與月儀的溫柔眷戀和餘嫣的超然冷漠不同,十五歲的杜妍有着明豔動人的氣質。最初的那些年,他與她有過歡樂的時光,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成了統攝後宮的貴妃、皇長子的母親,唯獨不是他玺正曾經怦然心動的那個女人。

杜妍的手搭在他的肩頭,綿軟的觸感,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覺。玺正輕輕地嘆了口氣,“貴妃來了。”也不問為什麽今晚會是她。

“皇上不是最喜歡臣妾的推拿之術麽,臣妾來給皇上松松筋骨。”杜妍說着,在玺正肩頭輕輕推揉。

“下來一起洗吧。”玺正擡眼回頭望着杜妍。

杜妍的臉上透出喜色,一邊褪去衣衫一邊探着腳下到星辰湯中,“上次陪皇上來,還是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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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朕還是雍王。月儀還在世,你和餘嫣都在朕身邊。”玺正輕聲說道。

“臣妾記得,蓮花湯很小,容不下咱們四個同時泡湯,總是餘嫣姐姐在湯池邊的美人榻上看書,不怎麽理會咱們三個。”杜妍提起舊事,滿臉眷念之情。

“你那時候最頑劣,故意用水潑她,讓她看不好書,将氣都撒在朕的頭上。”玺正想起舊事,忍不住輕笑。玺正對餘嫣的寵溺,杜妍豈會不知!有一次,玺正非要拉着餘嫣一起泡湯,餘嫣一時惱怒,伸手将玺正推搡開,玺正沒站穩,在蓮花湯裏嗆了水,吓壞了一旁的吳月儀。

“皇上寵愛餘嫣姐姐,我們都是知道的。”杜妍幽幽的說道。

“不寵愛月儀和你嗎?你說想去骊山上看星星,是誰偷偷帶着你上山去的?”玺正想起從前的時光,忍不住嘴角挂笑。

思憶從前,她和玺正曾經也是少年夫妻。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是皇上,是君王,不再是那個半夜牽着她的手,秉燭等待昙花一現的雍王爺。

“皇上對臣妾的好,臣妾都記得!”杜妍低聲說道。

“這些年連泡溫泉的心思都沒有了。”玺正說着将杜妍擁進懷中,“可是今年秋天,朕忽然很想念這個地方,想念朕做皇子的時光。”

“臣妾來了華清宮,也想起很多往事。”杜妍說着,伸手去撫摸玺正的臉龐,“皇上後宮再大,臣妾也不會嫉妒,只是不願看着皇上這樣不顧自己的身子。臣妾瞧着您眼眶都已經泛了青色。”

玺正沉默不語,微閉着眼睛。

“妍兒”玺正輕嘆一聲,似有千言,卻又無語。

杜妍聽到玺正喊她“妍兒”,不由打了一個機靈,眼眶瞬間有些發熱。那一句“妍兒”,讓杜妍有了剎那光陰倒流的錯覺。

“皇上,臣妾……想和皇上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杜妍的眼中升騰出一種渴望。

玺正擡眼看着她的眼睛,“妍兒不正和朕在一起嗎?”眼神中,是多年前玺正的溫柔目光。

“妍兒想和六郎并肩面對未來。”杜妍被玺正的眼神看的心思恍惚,面前的男人還是那個雍王府邸寵她的六郎,許多心裏話不覺說了出來。

玺正看着杜妍的臉,輕輕微笑,再不言語,只是将她緊緊摟在懷裏。

這是一種默許嗎?杜妍心底又重新湧起攀登後位的希望。她和玺正之間,終究有少年夫妻的恩情,而且還有一個兒子,只要她耐着性子,總有一天她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玺正将杜妍抱在懷中,雖也為杜妍的溫情感動,但,并肩而立而面對未來,那是對皇後之位的期望,在杜妍的眼底,玺正看到了權欲的火花,往日溫情脈脈在這心思裏變了味道,那剛剛湧起的一點點眷戀,瞬間又被重新冰封回心底。

這天夜裏,玺正沒有召幸偏殿裏等待的兩位禦女,而是和杜妍靜靜的躺在床上,聊起在雍王府邸的點滴。不論未來是什麽模樣,至少在今夜,讓他們倆一起懷念自己的曾經。

清晨從九龍殿寝宮回朝元閣的路上,杜妍的臉上始終挂着不能抑制的微笑。在經過夏天立儲事件之後,她終于用舊情軟化了玺正的态度。昨夜一宿暢談,玺正沒有提起吳月儀,也沒有提起餘嫣,似乎雍邸的歲月,是他們二人的時光。這一次,杜妍找回了六年前在玺正面前的自信,覺得自己終于超過餘嫣在玺正心裏的位置。踱步在清晨的朝陽裏,杜妍的心情難得的歡暢。總有一天,她會成為後宮真正的女主人,成為與玺正并肩的皇後。

玺正站在九龍殿的窗邊,看着杜妍婀娜的身影漸漸遠去,那個曾經讓他疼惜的女人也一同從心裏走出。那雙眼睛裏不覺流露出的欲望,讓玺正感到惋惜,杜妍不會明白,為什麽自己離皇後之位只有一步之遙,她始終沒有找到那條通往後位最正确的道路。

玺正眼窩因為縱欲而泛出的青色,不僅杜妍看在眼裏,韋蘊也很清楚玺正在離宮私生活的放蕩。一夕之間,那個朝乾夕惕的玺正像是徹頭徹尾換了一個人。韋蘊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玺正本來的樣貌,心中生出一種恐懼,生怕玺正由此過起放蕩荒淫的生活。聽說昨夜又是同時召幸兩位禦女,韋蘊深感玺正荒唐的同時,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闖進九龍殿谏言玺正。

從沖明閣前往九龍殿的路上,韋蘊沒想到她會和谏議大夫岳清遠不期而遇。岳清遠避之不及,躬身側立在甬道旁邊,垂目侍立。

韋蘊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看着岳清遠說不出話來。五年,從未像這樣近的距離相見。

“谏議大夫岳清遠恭請惠妃娘娘金安!”岳清遠雙手抱拳請安。

韋蘊有些愣神,直到岳清遠輕咳出聲,才恍過神來,“岳大人免禮!”

韋蘊停住腳步,停頓之後,總覺得應該再說些什麽,“岳大人也要往九龍殿面聖嗎?”

“回娘娘,臣下上了勸谏的折子,皇上昨天傳旨今早召見臣下。”岳清遠恭敬的回道。

“既然如此,岳大人先請。”韋蘊禮讓岳清遠先行。

岳清遠躬身行禮,頭也不擡的轉身往九龍殿走去。韋蘊立在甬道上,看着他的背影。她最想問的,不是那些說出來的套話,而是想問問他,變天時右手腕還會不會痛,夏季潮濕的時候手掌還會不會起疹子。

可是啊,她已經不是韋家的大小姐,那個仰慕他的女學生。她是惠妃娘娘,岳清遠這輩子都只能低頭請安的皇妃。

岳清遠如芒在背,眉頭輕蹙,他不敢回頭看韋蘊一眼,即便那張臉他是多麽的想念。

這一幕落在回朝元閣的杜妍眼裏,也落在九龍殿看着杜妍身影的玺正眼裏。杜妍因為距離更近,将韋蘊臉上瞬間的驚訝、無奈、欲言又止,全部看在眼裏。這絕不是後宮與臣子偶然相遇時應該有的表情。從韋蘊方才的神情看來,這個韋如令推薦的谏議大夫,不僅僅只是他轄下的郏縣縣令。杜妍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看到杜妍走來,韋蘊連忙躬身請安。杜妍笑着從她身邊經過,立住腳步,“蘊妹妹,這是要去九龍殿嗎?”

韋蘊笑道:“原本打算去給皇上請安的,剛剛遇見谏議大夫岳大人,說他應诏面聖,所以,正打算就此回去呢。”

“哦,”杜妍笑道:“妹妹還是暫且等等吧。昨夜裏皇上說了一宿的話,估計這會兒也懶怠的厲害,岳大人說不定一會兒就出來了。”

聽此,韋蘊明白了,昨天晚上陪着玺正的不是兩位禦女而是杜妍。韋蘊笑道:“既然皇上累了,改天再來請安,我正好同姐姐一起回去。”

杜妍笑着挽起韋蘊的手,雙嬌娉婷。

玺正看着窗外的二美圖,想起的卻是吳月儀和餘嫣。失去的和得不到的也許永遠都是最好的。

岳清遠站在玺正身後,看着杜妍和韋蘊挽手而行的背影,思緒萬千。他給休沐的皇帝上折子,勸谏皇帝不可沉湎于女色,究竟是真心為皇帝着想,還是忍不住為蘊兒可惜。

玺正轉身,沖着岳清遠一笑,“岳大人的苦心,朕明白。”

“皇上這次情形,與在南內時與諸王會飲不同,所以臣下的谏言還請皇上聽取。”

玺正輕笑出聲,“朕偶爾縱情,就把你們都吓到了!”

“皇上,後宮之事臣下不敢多言,但您縱情聲色,臣下身為言官不可不言。”

“你就不怕壞了朕的好心情,怪罪于你?”

“皇上是明君!”

“哈!”玺正自嘲的笑笑,“這高帽戴的拿你沒奈何了!”

“皇上您是聖人,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話聽着耳熟!朕的惠妃也說過。”

岳清遠聽玺正提起韋蘊,一時語塞。

玺正笑道:“岳大人的苦心,朕明白!朕的心,希望岳大人也明白。”

岳清遠疑惑的擡頭看着玺正。

玺正笑道:“韋如令大人在朝中有不少學生、故舊,給朕上折子舉薦的人只有你一個。你說,朕會不應心嗎?”

岳清遠眼中的震驚,讓玺正非常滿意。岳清遠進士及第,外放郏縣做縣令的時候,玺正就知道他是韋府的西席,與韋如令關系深厚。等到韋如令推薦岳清遠進京之時,玺正順水推舟,将五品的谏議大夫這個文官散職給了岳清遠,一來是便于近身觀察,二來是考驗他的膽識。

“皇上,臣惶恐!臣只存着報效朝廷之心。韋大人于臣有恩,但臣也深知忠君愛國之本。”

“岳大人言重了!朕的心,不知道岳大人明白了沒有?”

“臣惶恐,臣不知,也不敢揣測聖意!”

“朕在離宮這般胡鬧,一衆近侍大臣每日在朕身側與朕飲酒作樂,眼看着朕荒淫無道,不勸谏,甚至還有暗中尋覓美人,準備進獻的人。你說說看,他們是何居心?”

岳清遠恍然大悟,繼而不寒而栗。

玺正輕笑,“岳大人要匡助的不僅僅是朕,只怕還有惠妃娘娘!”

岳清遠不敢反駁,低頭不語。

玺正意味深長的看着岳清遠,笑道:“岳大人是聰明人,聰明人都懂得分寸。這一點,朕最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吐槽洗澡的故事,誰讓李隆基和楊玉環這對癡男怨女在華清池上演了那麽真實的超越年齡身份的愛情故事,誰讓洗鴛鴦浴是那麽充滿情趣的活動。于是,所有唐代為背景的故事,怎麽能少了華清池那麽重要的舞臺,怎可辜負了骊山腳下熱騰騰的溫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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