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從來

那些韋蘊自己将自己關在清思殿的日子裏,玺正有無數次路過清思殿的時候,想要進去坐坐。都說清思殿韋惠妃的安神茶是皇上的一劑良藥,可是只有玺正知道,最最讓他眷戀的是喝着安神茶,和韋蘊漫無邊際的閑聊。

如今有了佑楠在身邊,小小的人兒,黏膩在身邊,趴在玺正懷裏的時候,竟比佑樘小時候還要讨人喜歡。也許,彼時彼刻的心情和此時此刻的心情其實是一樣的,但是因為身邊站着的那個女人的不同,有了不同的心境。

佑楠蹒跚着撲進玺正的懷裏,将手上握着的小木馬,塞進父親的懷裏。

“這個給父皇!”

韋蘊在佑楠身後,笑道,“還是最喜歡皇上,臣妾追着他要了一天,也沒給我。”

玺正一手抱着佑楠,一手拿起木馬,笑道,“你喜歡這個,朕讓內制造做個足金的送你。”

韋蘊哂笑道,“皇上出手真大方!”

“惠妃面前,朕何曾小氣過!”玺正笑道,“只是,沒想到,你素來是不愛這些金玉之物的人,今天一聽是金馬,也不回絕。”

韋蘊笑道,“臣妾本就是個俗人,皇上只是不知道罷了。”

“朕回頭囑咐王進賢,姜老爺子的鏡糕再是不用買了,以後,按日子去麟德殿取了朕的珍玩送到清思殿。”玺正笑道。

“誰要那些,還是鏡糕更好!”韋蘊抿着嘴笑道。

一旁的佑楠眼看着自己插不上話,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嚷着,“佑楠也要!”

韋蘊大樂,上前逗着佑楠,“楠兒,你想要什麽啊?”

“鏡糕!”佑楠開心的嚷道。

韋蘊和玺正聽了更樂。

“朕看這木馬,做工雖細致,但造型還是拙樸,不像是內制造的。”玺正拿着小木馬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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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好眼力,”韋蘊笑道,“林将軍親手做的,佑楠喜歡的不離手,臣妾想看看也沒要到手。”

“林将軍還有這手藝,真是厲害!”

“一起送進宮的還有一些衣物和書籍,衣物是雁門郡夫人和華陰郡夫人給二皇子做的,書籍是臣妾舊時在洛陽韋府時的藏書,華陰夫人遷回京城的時候一并帶回來的。已經讓總管太監備案造冊了。”

韋蘊說這些,無非是想玺正知道,自己和家裏人都是按規辦事的,絕對不敢私相來往。

“嗯。”玺正只是輕輕的點點頭,接着道,“你也太謹慎了!佑楠舅舅家送進宮的東西,不用讓總管太監備案造冊。以後佑楠舅舅家送來的東西,同佑樘舅舅家的一樣,直接送到清思殿。”

韋蘊聽此,吓了一跳。佑楠的舅舅家什麽時候變成了林将軍?

“皇上,佑楠的舅舅家……”

玺正打斷道,“佑楠以後就在你位下撫養,林将軍自然是佑楠的舅舅!”

“可是,藍家……”

玺正擡眼看了韋蘊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藍大人聽說佑楠如今在你的位下,很是欣慰!”

“皇上,臣妾……”

玺正不等韋蘊說出口,“你的顧慮,朕全知道。朕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

佑楠在玺正安靜的聽着他們二人的對話,他并不知道就在剛才,他的命運發生了怎樣的轉變。

玺正低頭看了一眼兒子,對韋蘊笑道,“什麽都別說了,先讓小廚房備飯吧。下朝就來清思殿看你們母子,這會兒真餓了。”

這天夜裏,玺正自然而然的留宿在了清思殿,這已經是這段時間以來,慣常的作息。下了朝,在麟德殿更了衣,皇上就會去清思殿歇息。在玺正的內心深處,這一次與韋蘊的重修舊好,竟是失而複得的喜悅。

床榻之上,韋蘊的聲音在耳畔幽幽的說道,“皇上,我疼愛佑楠,願意撫養他,但是歸于位下撫養,對故去的寧兒不公平。”

玺正側過身,借着月光看着韋蘊的臉龐,“說過多少次,你我二人的時候,叫我六郎。”

“我可不敢。不用敬稱已經是越禮了。”

“哎呀,女夫子,你真是一點也不像不拘小節的林大人。”玺正打趣道。

“同你說正事,你別打岔!”韋蘊嗔怪道。

玺正伸出手臂摟住韋蘊,“你不想聽佑楠叫你一聲‘娘’嗎?你有多愛佑楠,我比誰都清楚。這是對你和佑楠最好的安排。”

“我怕他長大了,會覺得我占了他母親的位置。”

“他只會為是你的兒子感到幸運。藍大人為什麽會欣慰,你難道不明白嗎?”

“我……擔心的正是這些。”

“有些是你我能夠改變的,有些是他生來就必須面對的。”

“我只是想好好疼愛他。”

“我知道。”玺正緊緊抱住韋蘊,在她耳畔低聲說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韋蘊眼眶一熱,一滴眼淚滑了出來,“我已經不怨恨了。”

玺正聽罷,心內一熱,低頭去吻韋蘊臉上的淚痕,萬千的珍重小心。

韋蘊伸手摟住玺正,在他耳畔輕聲說道,“謝謝皇上!”

第二天早起醒來,韋蘊發現她和玺正居然手牽着手,緊緊地相擁在一起。韋蘊難免有些尴尬,輕輕掙紮着要起身,沒想到玺正早就醒了,反而更用力的抱住了她。

“別鬧了,讓他們知道我們醒來了,就該進來伺候梳洗了。”玺正聲音暗啞的在韋蘊耳邊說道。

“該起了,還有早朝呢。”

“還早,你再陪我睡會兒。”

“再不起,晚了早朝還了得。”

玺正輕吻韋蘊額角,喃語道,“你呀,只顧着做賢妃。”

他靠得更近,韋蘊恍然大悟,面紅耳赤。

外面伺候值夜的太監,耳朵比誰都好使,看着更漏子,一個個的眠着嘴偷樂。

韋蘊醒來的時候,佑楠正趴在她的床邊,糯糯的笑着,伸手讓她抱。韋蘊暖暖的笑着,将佑楠抱在了自己的懷裏。

“娘!”佑楠脆生生的叫道。

韋蘊一驚,這孩子怎麽今天早上會改了稱呼。

“娘!”佑楠叫着就往韋蘊懷裏鑽。

韋蘊抱住佑楠,擡頭看了佑楠的奶娘一眼。劉奶娘微笑着低頭回道,“皇上上朝前,傳下口谕,讓二皇子打從今天起改口。”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就從今天起改了稱呼吧。”韋蘊淡淡的說道,可是內心的激動還是難以掩藏,将佑楠緊緊地抱在懷裏。

早朝還沒結束,多福已經一路小跑的沖進清思殿,跪在殿前月臺上,興高采烈道,“奴才給貴妃娘娘賀喜!給二皇子賀喜!”

韋蘊正在內殿抱着佑楠認字,聽見多福在殿外道賀,一句句聽的真切,指派侍書出去問個清楚。

還沒等侍書回話,崔忠捧着诏書到了清思殿。韋蘊不僅升了封號,佑楠也正式歸在了她的位下,成了她的兒子,這是玺正為她選的永保無虞的路。

杜妍得了消息,第一時間趕往清思殿祝賀。不管心裏多不高興,面子上作為攝理後宮的貴妃,韋蘊冊封的事情少不了她要出面籌劃。等她趕來的時候,正巧崔忠還在,正躬着身子,一臉谄笑的祝賀韋蘊。

“崔公公正巧在,免得我讓人去麟德殿請你過來。麟德殿東配殿的金禮器,也該拿出來炸新了,回頭冊封儀式上用。再從內織造選派幾個得力的繡娘,趕着将禮服做下。”杜妍坐定吩咐道。

崔忠躬身笑道,“還是娘娘想的周到,比起禮部自然是細致入微的。可是剛奴才來時,皇上也同時下诏書給了禮部,讓禮部承辦惠貴妃的冊封禮。”

杜妍聽罷,臉色不覺一暗。禮部承辦,冊封後宮這麽重要的內廷事交給前朝,那後宮之中她攝理的位子有什麽用?

杜妍臉上堆出笑來,“禮部承辦自然是比內廷更隆重,不枉皇上對韋妹妹的一份心意。”

韋蘊含笑起身道,“貴妃娘娘言重了,皇上并不是眷顧我,還不是心疼二皇子沒了親娘,如今放在我位下撫養,給他長臉罷了。”

韋蘊深恐杜妍不自在,她如今正得寵,全然沒必要得罪杜妍。

杜妍看了一眼她,淡淡一笑,“皇上對二皇子也真是心疼!太醫說三皇子弱症犯了,張婕妤請皇上去看看,皇上指派小太監問了話,連面也沒露。我代皇上去看了三皇子,眼看着不是太好!”

韋蘊心下一沉,這話裏有了幾份指責的味道。

“聽娘娘這麽說,我這兩日也去看看三皇子,宮裏的太醫若是醫不好,請外面的神醫看看也好。”

“唉,這生死有命的事情啊!還好,李寶林最近傳出喜訊,皇上又添子嗣了。”杜妍笑道。

李寶林,韋蘊心中一動,不就是那個讓她吃醋不已,在湖中起舞的綠衣女子麽。一種酸楚的味道,在心底蔓延。自以為淡定的看着玺正留戀後宮的她,這一次聽到李月湖有娠,竟産生了一絲不快。一瞬間,貴妃之位,有了一絲寒意。

說話間,麟德殿的小太監捧着禮部遞進來的冊子進殿請安。給杜妍和韋蘊請了安,吞吞吐吐的站在殿內。崔忠心道不好,可是這會兒子,說什麽也晚了。韋蘊還沒開口,倒是杜妍搶先問話。

“禮部倒挺快,這會子就把章程拟好遞進來了。呈上來吧,正好我也看看禮部怎麽承辦的。”杜妍說話向來是不容置疑。

小太監抿着嘴唇,将冊子捧上。杜妍打開一看,哪裏是什麽章程,裏面是禮部請韋蘊定奪的禮器、冊寶、衣樣。這些全都超出了禮部應該承辦的範圍。杜妍看着冊子,笑出聲來,“這是怎麽個章程啊?”

小太監回道,“這是禮部草拟的禮器、冊寶式樣,以及衣樣草稿,皇上讓惠貴妃娘娘定奪,選好了樣子,讓禮部去籌備。”

杜妍笑着對韋蘊道,“全是重新做的金禮器,皇上這份心意啊,看的我都羨慕。”

韋蘊尴尬的笑笑。

“咱們皇上還真是仔細呢,連繡花用什麽顏色都在衣樣邊标注的清清楚楚,真真難得的禦筆親書啊!”杜妍越是笑着說,韋蘊越是尴尬。她早就聽說,冊封杜妍的時候,因為正對北邦用兵,國庫緊張,一切都是從簡。太後好幾次誇獎起杜妍都是将這份簡樸說的尤為可貴。

玺正這麽做,完全是給自己在後宮樹敵!

“皇上還有這閑情,我也看看。”韋蘊笑着接過冊子,翻了兩頁,“看來最近皇上真是心情轉好了,想要找個樂子在後宮歡喜歡喜。回頭升等李寶林的時候,說不定更熱鬧呢!”

杜妍笑笑,李寶林升等,在太後那裏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倒是韋蘊這樣被重視,讓杜妍擔憂起來。

太陽還未落山,玺正就進了清思殿,看到韋蘊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副自得的追問她,自己選的花色好不好看。

屏退左右,韋蘊才嗔怪道,“皇上也讓臣妾太招搖了,杜貴妃正巧在清思殿,看了之後,我瞧着臉色都不大好了。”

玺正歪着腦袋,笑道,“你招人妒忌又不是這一件事,怕什麽!我還沒恭喜我們貴妃娘娘呢!”說着順手将韋蘊撈進懷中。

“臣妾也要恭喜皇上,又添了皇嗣。”韋蘊笑着說道。

玺正臉色微變,“什麽皇嗣?”

“臣妾今天聽說,李寶林懷了皇嗣。恭喜皇上!”

玺正伸手捧住韋蘊的臉,仔細瞅了瞅,笑道,“怎麽,吃醋啦?”

“我恭喜皇上,怎麽就是吃醋了呢!”

玺正笑道,“酸的都倒了牙,你就別裝了。”

“吃醋還能怎樣,皇上要是再勤勉點,說不定宮裏天天都有好消息。”韋蘊抿着嘴揶揄道。

玺正笑着放開韋蘊,一個人坐在那裏低頭掐算手指。

“算什麽呢?”韋蘊搡了搡身邊的玺正。

玺正擡頭,嚴肅的看着她,“在算朕這個月勤勉了幾次。”

韋蘊被氣的笑了出來,伸手去抓玺正的手。玺正反手握住韋蘊的手,笑眼看着她,眸子裏泛着點點星光。

無論皇上的寵愛看上去如何隆盛,韋蘊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只是,有時候她會貪念,他陪她說話,逗她開心的樣子。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願意放下尊號,做麟德殿一個小小的宮女,只為踏踏實實的看着他。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在玺正面前,他抱着她、哄着她、遷就她的時候,她的心裏總是會泛起一片濕熱。她多希望,這些寵愛,無關前朝的利益,無關後宮的權勢,只是他的一顆真心。

玺正握住韋蘊的手,放到了韋蘊的胸口,“朕要住在這裏。”

韋蘊的心,酥成了粉。他已經在某一時刻,住進她的心裏,紮下了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這顆心都是你的。”

玺正笑着将韋蘊擁進懷中。

有皇上親自督辦,禮部主持,韋蘊的冊封風光無二。去長慶殿給太後行了禮,又往麟德殿給皇上行禮。

玺正早早的穿戴整齊,端坐在麟德殿,等着韋蘊。

看着她走下轎攆,一步步的向他走來,俯身跪拜在麟德殿,玺正想起雁門用兵時,那些惶惶不安的夜晚,她在清思殿端着安神茶輕輕走近他的樣子;想起那年夏天接她從大明宮去興慶宮,她自車辇上下來,努力去配合他的瞬間;想起華清宮骊山步道上她因為他的荒誕而失望的背影;想起了熏風殿中,月光裏她絕望的眼淚……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也住進了他的心裏,也會讓他感到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年前,我們老大問我,為什麽玺正喜歡韋蘊呢。十年後,這版改編版,就是在努力解釋為什麽。也許大家會覺得這文章好平淡,但是,真實的感情又哪來那麽多兇險,離散皆由心。喜歡看兇險的故事,下一篇,韋萱的故事會比較強烈。轉回最初的問題,我心目中,玺正是從最初韋蘊谏言的時候注意到她的,在華清宮第一次感覺到了她的真心在乎。在之後因為韋蘊的流産,生出愧疚與疼惜,也因為她的心痛而發現自己随之的心痛。因為對她的信任,因為她的體貼聰慧,因為她的沒有野心,可以放心的去愛去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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