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知音同路
杜妍得到消息的時候,嘴角冷笑,玺正居然将揚州刺史的位子給了岳清遠!沒有杜家當年的鼎力支持,玺正憑什麽坐穩皇位!這皇位是杜家幫着他奪來的,也只能是她兒子的!杜妍忽然想起那一年在華清宮,遇見韋蘊與岳清遠時兩人情愫湧動的那一幕,不由得冷笑起來。外放岳清遠做揚州刺史,估計也少不了韋蘊在旁的枕邊風,若是玺正知道了這一出,還會擡舉岳清遠嗎!杜妍焉能讓他們如願,悄悄封了一封密信,親自遞給了玺正。
玺正瘋了一般地将大臣的奏疏全部翻了出來,終于在一堆書卷中找到了岳清遠的奏疏,玺正幾乎是顫抖着,将奏疏上的字與那張小紙片一個個的反複對比,心口慌亂的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一張紙。終于,他即便不願相信,也不能否認信箋上“清蘊流遠”的幾個字,分明是韋蘊和岳清遠的筆記。
很多細節在腦海裏翻來覆去的想,曾經懷疑的、不在乎的、故意視而不見的事情,在今晚都有了解釋。
岳清遠屢屢出手幫助韋蘊,根本不計較自己的得失。這兩人怎麽可能只是單純的師生呢?楚王案中,韋蘊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想到的不是向自己求情,而是給岳清遠寫信!
玺正靜默的坐在麟德殿,腦中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很可笑,居然還曾經向岳清遠問起過韋蘊當年在洛陽的樣子,還同岳清遠說什麽,自己錯過了她年少的模樣。多麽可笑的他啊,居然讓岳清遠去翠微宮勸解韋蘊,給這對舊情人相聚制造機會。
等到天色漸晚,小太監給麟德殿掌起燈,玺正才驚覺自己已經枯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他歷來自律,今天卻壞了自己的規矩,心下有些惱怒自己,更将這份惱怒引到了岳清遠與韋蘊二人的身上,當下發了狠,拟定了一份指婚的诏書,讓岳清遠迎娶裴玉娘。他不痛快,他們誰都別想痛快!
“清蘊流遠”那張彩箋本是韋蘊年幼時在洛陽與岳清遠書房游戲,當年兩人有情,便将自己的名字拆開組成四字,寫在信箋上當個有趣的玩意。這等私昵的東西怎麽會到杜妍手裏,還得從韋夫人從洛陽帶回的那些韋蘊留在洛陽的書籍說起。按例,這些後宮妃嫔娘家送進宮的東西,自然是需要內監進行檢查,然後才能送進各宮。韋蘊歷來做事謹慎,知道為韋夫人要送書入宮禁,先讓将書送到了內總管那裏檢查。連韋蘊自己也忘了,那年随手将信箋夾在書中的事情。原本內監對于貴妃娘娘的東西,無非是按例查看登記,可攝理後宮的杜妍知道了韋蘊娘家送來東西,怎麽會輕易放過,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太監,細細的翻查了韋蘊的東西,果然找出了由頭。偷偷地将“清蘊流遠”的彩箋交給了杜妍。杜妍收了彩箋,不動聲色的抓住了韋蘊的把柄,就是等着有朝一日交給玺正。
杜妍的用心,玺正看得明白。杜妍将彩箋神神秘秘的封好了遞給自己,便是她自己也知道這其中有隐情。她用體恤的眼神看着玺正,分明是一副坐等看笑話的心思,讓玺正心裏生出陣陣恨意。之前的餘嫣,如今的韋蘊,玺正內心深處一種挫敗感襲來!自己真心付出的感情,一瞬間顯得那樣的可笑和多餘!
清思殿鎏金香爐升騰起渺渺輕煙,落日餘晖中,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清思殿外,沒有慣常的随侍,只有他挺拔的身影。待他走近,韋蘊才看清楚玺正臉上陰郁的表情。
韋蘊迎上前去,笑道,“恭請聖安!”
玺正屏退左右,同韋蘊進入內殿,神情冷峻的看着韋蘊,“今天朕來,只問你一件事,要如實作答。”
韋蘊心中一驚,一種不安從心底滑過,她強顏歡笑道,“什麽事?”
“裴玉娘入宮的事情。”玺正這話說的突然,不待韋蘊思索,玺正道,“朕與岳清遠,你更願意誰娶裴玉娘?”
這話問的擲地有聲,一時間韋蘊心亂如麻,一雙手從玺正身上縮了回來,只能強笑道,“皇上這話從何說起?”
“說來話長!你只要回答朕就行。”這一瞬間,玺正竟有些緊張。
玺正和岳清遠,無論誰娶了裴玉娘,就等于将裴元卿背後的勢力收入麾下。比起岳清遠,此時此刻面對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的杜家,玺正更需要裴元卿的支持。即便,一想到裴玉娘入宮之後,玺正必然會諸多照顧體貼,可是比起心中不能抑制的酸楚委屈,來自朝堂對玺正的支持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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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迎娶裴玉娘是上選。”韋蘊盡可能的讓自己理智的說出這個答案。
玺正的臉色頓時晦暗,猜不出喜怒,但他的沉默,讓韋蘊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讓她試着阻攔的話,竟有些莫名心酸。
對于裴玉娘是嫁給玺正還是岳清遠的答案,從私心裏講,自然是不願玺正迎娶裴玉娘入宮。但她對于玺正的感情,從一開始就不是男女之情。離開洛陽時,父親一再教導她要忠君,玺正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的皇帝。這些年來許多事情,許多心坎,都因為這個理由才自己說服了自己。
玺正神情詭異的看着韋蘊,并不接腔,将一封信箋遞給韋蘊。
韋蘊打開一看,心中極為震動,記憶忽然如洩閘的洪流湧入腦海。岳清遠于韋蘊是年幼時一段隐晦的往事,連妹妹韋萱也不清楚她和岳清遠之間的情意到了何等的地步。只有他們自己清楚,那是一種惺惺相惜,心心相應的知己情。再看玺正的表情,韋蘊大腦瞬間空白,連她都忘了放在哪裏的彩箋怎麽會莫名其妙到了玺正手裏。
“朕來物歸原主。”
“皇上怎麽會有臣妾年幼時的手書呢?”
“杜妍說夾在你那批送進宮的洛陽舊書裏面。”玺正言語冷淡,頓了頓,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問道,“朕只問你,可是你與岳清遠所寫?”
原來玺正的陰郁之色竟是為了這件舊事。
“臣妾未曾及笄之時,受教于岳大人。清蘊流遠,确實取自臣妾與岳大人名諱,乃是臣妾與岳大人合書。”
沒想到韋蘊磊落承認,玺正一番妒火燒不出來,心中一時有些郁結,冷笑道,“沒曾想你們兩人原來是這般的郎情妾意!”
“臣妾與岳大人昔日是師傅與學生,臣妾與岳大人都是注重聲名之人,絕無茍且之事!”韋蘊與岳清遠之間種種,如昨日之花,多說無益。尤其是兩人如今的身份,免得徒增玺正不悅。
“你當朕是傻子!看不懂這裏面的兒女私情!你們二人,将朕玩弄于股掌!比杜妍還可恨!”
韋蘊不由心驚,跪倒在地,“皇上,臣妾在洛陽時的确仰慕岳大人才學,但岳大人人品貴重,臣妾自幼家教嚴謹,岳大人與臣妾絕無半點糾葛!”
“沒有糾葛?沒有糾葛他會年屆三十不娶,他屢次冒死為你們韋家上書谏言,難道僅僅是因韋如令舉薦之恩!”玺正雷霆震怒,如此光火,無非是覺得自己一番心意空白費。
“皇上,臣妾自明德元年回到長安,明德四年入宮侍奉,至今八年,與岳大人見過兩面,一次是在華清宮九龍殿前偶遇,一次是在翠微宮桐影書齋奉命相見。今日皇上震怒,認定臣妾與岳大人之間有私情,皇上可知,那年在翠微宮臣妾也是問過岳大人為何不曾娶妻,更是勸說岳大人早日成家立業!至于,岳大人屢次上書替韋家谏言,那是岳大人不忘舊恩,更顯其人品貴重!”
玺正想要說出楚王案中韋蘊寫信給岳清遠求助之事反駁韋蘊,可話到嘴邊終是忍住,畢竟那封信被自己悄悄扣下,信上也看得出韋蘊與岳清遠之間進退有度。自己扪心自問,無非是嫉妒之心,見韋蘊如此斬釘截鐵的與岳清遠劃清界限,自己也就将妒火漸漸平複。
“也罷!朕今日裏就替岳大人指門好親事,裴玉娘朕是不打算迎進宮中了,正好指婚給岳清遠,也不枉他與你師生一場的情分。”玺正冷冷的說道。
韋蘊心中一緊,如此這般,也算是各有命數,跪着磕頭道,“皇上聖明。”
玺正冷眼看着韋蘊臉色灰敗,知道自己指婚岳清遠與裴玉娘戳到了韋蘊的痛處,心中又氣又恨、又愛又憐。感情,尤其是愛情,是這座封閉的城中最最不能深究的東西。當你得到權力的時候,他也在無情的侵吞你的感情,蠶食着你內心最後的至純至真。難道皇帝永遠就和孤家寡人相聯系,難道舉世尊貴的背後永遠得不到一顆溫暖的真心?還是走吧!讨要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換來的只有神傷。多一刻也不想看見她,玺正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韋蘊愣在原地,玺正會為了将近十年前的舊事生這樣大的氣,全都是因為在乎她。在這個冰冷的夜晚,天空中飄起大雪,他孤獨的背影帶着淡淡的傷感,快要消失在清思殿的月臺之上。
韋蘊衣衫單薄的追了出來,也許越是寒冷的夜晚,人會被凍得越加清醒,什麽是愛情,什麽又是真情?她要的究竟是什麽,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家族獨一無二的恩寵,還是皇帝最真摯的情感。是高高在上的尊貴後位,還是一個男人最真實的寵愛?世人都以為這些緊緊連在一起,可是在這特殊的城裏,一切都被割裂開來。也許你能二者選其一,也許你什麽都得不到!
她要的是什麽,她追求的又是什麽?現在已經都不重要了。她的眼裏只有此刻轉身而去的玺正的背影。他這一走,就真的不會再回來,她不可以這樣放手。
“六郎!”韋蘊在漫天風雪中低喚。
不是皇上,而是六郎。
他每每逗弄她,讓她喚一聲六郎。她就是不肯,刻意的保持着君臣之間的距離。
以為心可以冷、可以死,可以不再激蕩,卻忘了有一種感情會綿長糾纏。當最初的激情退卻後,感情沉澱成一種更為安靜的守侯。無論何時累了、倦了,總有個人可以讓你停靠。
他冷酷的對待一切,從情到愛,要将每個人都擺在合适的位置。可是他不知道,有些情、有些人,不是一個合适的位置能夠安排。
玺正回身,看到衣衫單薄的韋蘊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清思殿月臺之上,漫天風雪中,她嬌弱的身子在寒風中不停的顫抖。
“快進去,外面太冷了!”玺正忍不住心疼的呵斥道。
“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韋蘊哭着對玺正說道,再不是那個總是一身正氣的貴妃娘娘。
韋蘊在他身後,緊緊地抱住他。他的傷心、他的委屈、他的痛苦,她能感覺得到,她也跟着他心疼。
難道是身在高處不勝寒,練就無情心一顆!她真心實意地待他,是最貼近他心裏那塊最柔軟地方的女人。
這麽寒冷的冬天,冷的人心都快結成了冰,可自己的心,卻在她緊緊抱住自己的瞬間,化成了暖暖的洪流。
玺正轉過身,緊緊抱住韋蘊。
“傻瓜!”
“你也是傻瓜!”韋蘊說着,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跌落。
有時候他一個人躺在麟德殿寝殿綴着琉璃纓絡的床榻上,還真是有些希望身邊有個暖心的女人。不要太複雜,不用太聰明,只需要像月儀一樣,糯糯的喊他一聲“六哥”,貼心貼肺的為他着想。
只是,這紅牆內的女人怎麽可能無欲無求呢?在玺正內心深處,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一個人,可是自從韋蘊入宮,過往種種,他才驚覺,這個女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不是不複雜,不是不聰明,但他可以信任她,他們倆變成一個人,并肩面對這朝堂上、後宮裏的紛争。
比起那些愛他硬挺相貌,愛他片刻溫存,愛他權力地位的女人,自從在骊山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天起,他真切感受到了這個女人對他的喜歡與愛戀。她是真的在努力去愛玺正這個男人,愛他性格中那剛毅果敢,疼惜他的放蕩不羁。
表妹對他的依賴,他對餘嫣的癡戀,經過這麽多年,他終于明白,那都不是足以支撐他們走完人生的感情。
幸好,她與他命運糾纏,幸好,他倆終于明白,彼此是知音同路。
玺正與韋蘊兩人相擁着,時間在這裏停止,空間在此刻停滞,世上仿佛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明德九年春,一個叫佑桢的孩子誕生在長秋宮,韋皇後的頭生子,從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的父親對他寄予着怎樣的期望……
作者有話要說: 玺正和韋蘊的故事,終于塵埃落定。這是我最初的小說,從04年完成,到今天結束,已經足足十年。這期間也曾經發表于網絡,可是回頭再讀時,玺正和韋蘊在心裏,那份糾纏也在我心裏。這一次,從心出發,從新出發。這個故事送給三十歲的自己,就此結束。也許大家會覺得很平淡,沒有那些跌宕起伏的宮鬥,和撕心裂肺的愛情。可是,從二十歲懵懂的我到三十歲漸漸長大的我,想說的是,人生哪裏經得起這些折騰,即便是最為兇險的宮廷,追尋的也是真情。也許有人說,這就結尾了!人生太長,将一段感情從無到有,從利用到看清內心,我覺得足矣。至于杜家和韋家的纏鬥,終究不過是圍繞着對朝廷的控制權,杜家已經被玺正放進了米倉,等待着時機給予重創。至于韋家,其實在行文中就已經看到被削弱了在朝廷的勢力。林家是因為手握兵權,在故事的一開始就已經被打壓。所以,中國古代史,就是一部權力運作的歷史,宮廷劇好看,是因為靠近權力中心,生殺大權在握。而真實的皇帝呢,也是人,也有煩惱,也有羁絆。如果說韋蘊是從理智到感性,因為愛玺正才得到玺正的愛,從而成為宮廷中的贏家,那麽下一個故事中的韋蘊,則是從感性到理性。她的故事,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