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誅心
這一刻,米曜親眼所見,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楚澤表情變了。他倏地睜大眼睛,目光如暗雲湧動,身體卻僵化成一座冰雕。
楚澤不可置信道:“什麽?”
米曜道:“聽我說,楚澤。我比你坦誠,所以我願意告訴你。當日我一時興起,用神目符做掩護,悄悄觀察你的一舉一動,才挖掘出一點兒真相……”
米曜:“總之……對不起。”
對不起,不該用拙劣的戲碼騙出你的真心。更不該拖延到現在才告訴你……
收回的手掌剎那間緊握成拳,楚澤渾身肌肉緊繃,脖頸上青筋突起,聲音艱澀道:“你知道了?”
米曜不敢看他表情,垂着眼點點頭,繼續道:“我想說的是,你的生命那麽長,還有無限可能,何必在我這顆歪脖子樹上吊死?何況,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說,前塵往事我便全然不記得……我覺得,你應該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而不是對我這麽好。”
“我可能……不喜歡同性。“米曜擡頭直視楚澤,“實在抱歉。”
……
他每說一句,楚澤的臉色就蒼白一分。等到說出最後一句“抱歉”,楚澤臉色已變得慘白。
米曜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眼眸裏驚惶、不知所措,以及那一丁點埋藏極深的希冀,剎那間全滅了……徒留一片孤風席卷而過的荒原。
楚澤再也忍不住,驀地站起。他仿佛變成一個紙糊的人,連起身的動作都做得令人膽戰心驚。米曜被他的狀态吓到,忙補救道:“等等,你別急,我的意思是——”
楚澤疲憊至極的聲音傳來:“好。”
米曜:“什麽?!”
他正想去抓楚澤衣擺,楚澤卻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米曜呆住,忽而感覺有什麽東西朝自己抛來,他下意識伸手一接,發現自己接住的是一面玉白色的圓盤。
“楚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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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曜腳腕受傷沒法下地追他,只好連連喊了幾聲。顯然楚澤已經走遠,米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怔忪地想:“我已經盡量委婉了,為什麽楚澤反應這麽大。”
楚澤雖然總是不茍言笑,一副冰山樣,但他從沒有真正生過自己的氣,更別說是今天這樣了。
他是因為我說的話傷透了心吧……可是,能怎麽辦呢。
米曜心裏越想越愧疚,他焦躁地低頭,發現這圓盤有點眼熟。
再仔細瞧了瞧,圓盤上刻着一顆碩大的九芒星,盤面刻滿密密麻麻的符號和弧線——不是星盤還能是什麽?
楚澤居然送他星盤?米曜捧着星盤,發現自己的心髒不停使喚地抽動起來。仿佛被細小的針紮入一下又一下,酸澀的液體随之流出,很快就把心室灌滿了。
他正對着星盤萎靡成一株缺水的植物,突然聽見輕輕的叩門聲。米曜渾身一震,道:“請進!”聲音隐含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期盼。
可看到來人,米曜眼睛裏的光随之熄滅:不是楚澤,是焦棠。
焦棠作為族長,理應過來問候米曜。米曜給他騰出地方,發現這位初見時溫潤如玉的男人面有倦色,顯然被弟弟氣得不輕。
“楚大人呢?”
米曜動動嘴唇,沒法說自己把楚澤活生生氣跑了,只好避重就輕道:“他約莫是有點事,先行一步了。”
焦棠注意到米曜的腳踝,肯定道:“不可能。你還受着傷,他怎會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
米耀道:“不不,他的确有急事。我的腳過一會兒就好。”
焦棠雖然沒再說什麽,面上卻擺明不相信。他瞥見米曜手裏的星盤,終于露出一絲笑意:“米主播,看來大人把禮物送你了。”
“什麽?”
焦棠道:“你懷裏的星盤,是楚大人上周特意來找我讨的。制作這星盤的材料是琉璃海所産的萬年珍珠,整片海域僅此一顆。”
“據說神界尚未覆滅時,有一位龍女路經琉璃海,一不留神颔下龍珠滾落,被一顆蚌精吞入腹中。那龍女将整片海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龍珠,遂放棄離去。那顆龍珠則被蚌精孕育數萬年,先後歷經神、仙兩界覆滅,才長成今日的樣子。”
米曜頓覺手上托着的圓盤沉甸甸到拿不起來,他後知後覺地想:“楚澤提前來琉璃海,竟是為我準備這份禮物……”
只是沒想到,最後禮物是那樣被送出的。
焦棠繼續道:“我問楚大人要這‘龍珠’做什麽,他說要贈人禮物,那人只配最好的東西,因此要送他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星盤。”
“說來奢侈,這顆‘龍珠’非得完整才最顯無價,可楚大人把它磨掉大半,統共也就造出這麽一塊星盤。楚大人心意,米主播想必很清楚了。”
聞言,米曜心髒不受控制地又一陣抽痛。他木愣愣地想:“他們都知道楚澤對我的心意麽?這一切究竟從何時開始的?”
他回憶起方才楚澤的背影,隐隐約約察覺自己做錯了一件大事。
焦棠道:“這藥膏的确很管用,想必不到半日米主播就能痊愈。”
米耀道:“謝謝,”他猶豫兩秒,問:“焦言怎麽樣?”
焦棠蹙起眉:“舍弟擅自帶米主播闖入禁地,還害得你們兩差點喪命。這次非得叫他漲漲教訓。”
米曜道:“那不是他一人的過錯,也有我撺掇的緣故。”
焦棠擺擺手:“米主播不必為他求情。那孩子自幼被溺愛長大,幾百歲還不知輕重,此番正好借機敲打敲打他。”
米曜心道:“未必。你們一個二個都把我們當作不能獨挑大梁的小孩,這樣周密的保護反而會挫傷人的自信和銳氣。”
兩人客套幾句,焦棠離去。等門阖上,米曜再次走神。他雙手不自覺地撫摸星盤,心亂如麻。
這下說是說開,但也被楚澤讨厭了。他懷裏尚揣着人家苦心贈送的禮物,以後兩人還得一起工作,他該怎樣面對楚澤啊……
說起工作,米曜才想起被自己中斷的直播。此刻他沒心思繼續扮笑臉,打算上線告個假,休息一下等腳能動了就回家。
米曜打開直播間,表情恹恹的:“大家好,抱歉讓你們久等。剛出了一點小事故,我走路的時候沒注意腳下,把腳崴了。”
米曜順手一照自己腫起的腳踝,鎮定道:“不過沒什麽大事,大家不用擔心。今天我們的直播就先到這兒,寶貝們下次見。”
說完,也不管彈幕裏鬼哭狼嚎的關心問候,米曜掐斷直播,往後一仰,狠狠砸在床上。
明明已按照正确的做法實施,為什麽自己卻更加不安內疚?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真的是這樣麽?
米曜迷迷糊糊間眯着了,等他醒來已是妖界黃昏。右腳已經消腫,米曜試探地動動腳踝,發現自己能走路了。
他撐着床沿翻身而下,雖然右腳依舊有點軟,但慢慢步行是可以的。米曜收拾好東西,前往主殿與焦棠告別。臨別時他又為焦言說了幾句話,焦棠道:“米主播放心。你打算如何回人界?”
米曜施禮道:“今日麻煩貴府,實在對不住。我有直通家中的傳送符,不必擔心。”
兩人道別,米曜瞅了瞅為數不多的傳送符,念咒并消失在圓陣裏。
回家後米越恰好在看電視,米曜随意挑揀幾件趣事和老爸說,期間腳腕酸痛忍着沒有表現出來。之後,他草草地洗漱完,很早上了床,在被窩裏默念十幾遍清心咒,才勉勉強強睡着。
這次,米曜一夜無夢,卻并未休息好。他醒來的時候腦袋跟灌入水泥似的,又重又困。四肢也不像自己的,仿佛有什麽淤堵住血管,連動作都凝滞起來。
他渾渾噩噩地坐在床邊,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米曜掐一把眉心,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傳來咣啷的墜地聲,還有砰砰的撞擊聲以及轟然的倒塌聲。胡眉急促的聲音傳來:“米曜,米曜你在吧!立刻來一趟!楚澤怎麽回事?他沒和你在一起,反而大半夜找我喝酒,喝完酒就開始撒瘋。肯定是你小子鬧得!快來領走!我可不管你家的破壞狂!”
米曜頓時清醒一半:“什麽?”
那邊又一陣稀裏嘩啦,胡眉一邊抽氣一邊報出一個地址:“鳳凰街33號,風雅苑……哎就是我開的妖怪酒館,快來!否則開除你!”
米曜正想說什麽,啪地一聲胡眉把電話挂了。
米曜:“……”
他迅速收拾好自己,撿起桌上幾片面包就跑出門。經過一晚上休息,腳踝已經好了大半,但劇烈的運動仍會引起不适。等米曜攔下出租車鑽進前座,腳踝又隐隐痛起來。
他沒心思管這些,對司機報地址後,才維持躬身的姿勢,伸手按了按太陽穴。
可是太陽穴還是突突地跳,米曜幹脆閉上眼睛。然而不知怎麽地,他面前再次浮現昨日楚澤離去的背影。
他一面不受控制地回顧昨天發生的一切,一面艱難地分出一絲清明,用來思考等會怎麽勸說楚澤。可是頭腦裏的思緒太亂,比團成一坨的線球還要折磨人。米曜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司機一點剎車,終點到了。
米曜付錢下車,剛打開車門就聽見不遠處傳來轟隆的響聲。
他正茫然不知所措,胡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把将他拽出來,噼裏啪啦一頓抱怨:“你怎麽又惹他了?”
米曜:“啊?”
“冤孽!”胡眉恨不得用指節敲米曜的腦袋,“米曜,你說說你,自從楚澤出關見到你,他都發了多少次瘋?你掰開手指數數,統共毀了我多少東西?啧,我還沒法找他要錢!”
他無視酒館中亂七八糟的響聲,煞有介事地朝米曜一伸手:“你來替他賠。”
米曜打掉他的手:“楚澤怎麽回事?”
“這話我還要問你呢!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樣子找我喝悶酒,喝着喝着就開始尋死覓活!”
米曜表情出現一剎那的空白:“尋死覓活?!”
胡眉:“哎哎誇張手法沒聽過?你趕緊把這尊人形武器撿走吧,能讓楚澤消停的也只有你了。”
米曜不知該做何表情,只好朝酒館沖去。可剛到門前,他卻有些退縮。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楚澤,楚澤這個樣子都是他弄出來的。可如果他因此就妥協或者作出什麽奇怪的保證,之前的話便白說,他們的關系會進入另一種惡性循環。
米曜正進退維谷,門裏黑影一閃,“哐——”一聲,拉門直接被暴力拆除。
下一秒,米曜愣愣地對上楚澤蒼白的臉。周圍塵埃尚未落定,木屑陶片碎成一片狼藉,兩人隔着一扇破的不能再破的門四目相對,一瞬間時間都靜止了。
“楚澤,你——”
米曜剛一開口,就見楚澤轉身離去,似乎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米曜喉嚨裏仿佛哽了一個硬塊,對他背影吼道:“你有什麽就沖着我來!”
楚澤沒有聽見似的,一掌拍向前方的立櫃,櫃子應聲而破,裏面珍藏的酒壇也一并被毀,濃烈的酒香頃刻溢滿房間,米曜覺得自己眼眶都被熏酸了。
他上前幾步,站到楚澤對面:“有什麽火朝我發!”
楚澤沒有做聲。他滿面肅殺地立在米曜對面,脖頸微微前傾,脊背卻挺直到僵硬——那是一種既想上前擁人入懷,又不得不死死克制的姿勢。
那雙冷冷注視米曜的眼睛好似黑洞,把最後一點光都吞沒了。
米曜:“你……你這樣不行,別喝了。”
楚澤還是不出聲,又是兩掌朝身側劈去,水泥牆發出“砰砰”地悶響,搖搖欲墜。楚澤繼續送出兩掌,牆體轟然倒塌,濺起一片塵土。
米曜不知如何阻止,無可奈何道:“那你說說你希望我怎樣?”
楚澤收回手,像是失去言語的能力,只是盯着他,許久許久。
米曜急道:“就算你要我喜歡你,也不是這樣追人吧!”
這話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米曜愈加頭昏腦漲,整個人都不太好。
沒想到這時,楚澤猛地動了——
他如一陣狂風般掠過,手腕一抄便鎖住米曜的胳膊,接着一個飛身提起米曜。等米曜反應過來,自己已被楚澤抵在唯一完好的一面牆上。
奇怪的是,楚澤并未進一步扣住他。他面無表情地松開鉗制米曜的手腕,緩緩地垂下手臂。
這樣近的距離,米曜終于可以細瞧楚澤的醉态。他眉目森寒,眼眶卻被酒氣熏得有點紅,高挺鼻梁如雪峰,嘴唇薄而透明。恍惚間米曜産生一種錯覺——楚澤該不會要強吻自己吧?!
他的驚疑不定全寫在臉上,楚澤頓了頓,手指蜷曲成拳,澀然後退一步。
“你——”
“我不會再糾纏你。”楚澤說。
他的聲音太冰冷,米曜覺得自己渾身血液被凍住了。
“你不欠我什麽。從此……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米曜心髒停了一拍,那股酸澀的液體開閘,如瀑布般湧下。
可楚澤還沒說完。他一字一頓道:
“可是我想不明白,當初你為何要那樣對我?”
下一刻,楚澤忽然伸出手,強硬地拽起米曜的右手,把他的虎口分開,接着在米曜悚然的目光下,将米曜的手掌狠狠壓向自己的脖頸。
他的手臂不斷用力,逼迫米曜卡住自己的脖子。米曜腦海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掙紮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楚澤力氣重若千鈞,毫不容情地勒緊,勒緊……
米曜甚至擠壓到楚澤跳動的脈搏,吓得他三魂去了七魄:“你?!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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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楚澤置若罔聞,繼續加力。因為缺氧,他的眼珠剎那間爬滿血絲,聲音變得沙啞而破碎:“你當初還不如殺了我。”
他擡起脖頸,是一個引頸就戮的姿勢:
“現在還不晚……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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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你們暫時不能懂米曜說的話的殺傷力╮(╯▽╰)╭
感謝之前疾風、小白團、吃橙子的喵、啊瑪雅!的地雷~以及吃橙子的喵、dice...、萌醬大神仙(特別感謝這位妹紙每章補評,感動哭)、踏閻塵、雙魚座的營養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