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陷阱

妖界剛邁入初夏,潮濕的水汽從地表蒸發,由于樹木過于繁密高大,水汽無法散發出去,整片叢林都被籠罩在薄薄的霧氣中。

若是平時來此游玩賞景,尚可感嘆一句山岚缥缈,恍若仙境什麽的。但此刻的米曜卻煩透了這礙人眼目的霧氣。

楚澤的身影一開始還很清晰,随着米曜越追越遠,山霧也越來越濃,以至于米曜只能隐隐約約瞧見一個黑影,其餘都看不真切。

米曜忍不住大喊:“楚澤——!”

可楚澤就像沒有聽見他的呼喚,依舊腳步不停地朝某個方向跑去。

米曜心道:“我不會看錯的……他的背影,我熟悉到不能更熟悉了。”

難道是因為楚澤發現自己和竹四在一起,一氣之下更不想理他?

他不會聽見了之前竹四猥瑣荒謬的言論吧?!

耳畔只剩呼呼的風聲以及踩在軟爛泥土上的腳步聲,一絲難以言喻的氣味鑽進鼻子。米曜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楚澤,竟沒有注意到不正常。

此時,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逐漸下降到五十米以內——米曜徹底失去楚澤蹤跡,終于緩緩停下。

由于極速飛奔和緊張,他整個人大汗淋漓,就跟剛從水裏撈起來似的。短發上的汗水順着臉頰流下,彙聚到微尖的下巴,一滴一滴落入泥土。周身某種奇特的、似腐爛又似血腥的味道沉沉浮浮,與濃霧混合在一起,化作某種濕熱的惡濁之氣。

米曜呼吸都有些凝滞,立即警醒起來——他再傻也知道楚澤不會把他引到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顯然有人布局,故意将他誘來!

可是……那個背影又是怎麽回事?

米曜很确定自己的眼睛沒有花,總不會是因為太過思念楚澤産生了幻覺?

尚未思考出個所以然,米曜就被一陣淙淙水聲吸引。他循着水聲走了約二十米,驚訝地發現那是一條小溪。

按理說叢林裏有溪水再正常不過,但怪就怪在這溪水的顏色十分之不對勁——不是透明的,也不是青綠色,而是赤紅色,就好像把一堆廢棄的紅色顏料同時擠入,攪拌後形成濃濁粘稠的水,白色的泡沫一串串黏在一起,漂浮在表面形成一層惡心的薄膜——那股腥穢逼人的惡臭正來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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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曜心道:“是瘴氣。”

人界的熱帶雨林裏也存在瘴氣。瘴氣始于春末,盛于仲夏,雨淋日炙濕氣難以發散,動植物的屍體及排洩物無法及時分解,又間或有毒蛇毒蟲爬過,便會醞釀出這樣一種有毒的氣體。

在發現是瘴氣的那一秒,米曜即刻掏出一面空白的符篆,點破食指指尖,用鮮血在符篆上塗塗畫畫。制作完畢後,他口中念咒,将符篆貼身收好——這種符篆有解毒的功效,應當可以幫他抵擋一陣,以免吸入瘴氣過多而休克。

他重新觀察附近地形,發現自己方才追趕過急,壓根無法原路返回。簡單點說,就是他迷路了。

不過,這不正合某些人的意麽?既然有人故意使絆子,說不定此刻就躲在暗處觀察,随時準備發難。

米曜這小半生遭遇過不少險情,借機鍛煉出一副淡定冷靜的外殼。他心下思忖,不如以不變應萬變——當一個人處于未知的險境,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當步步小心才是。

原本蓊翳的樹林變得愈加詭秘,仿佛借濃霧的遮掩,無數陰暗污穢不可為人知的東西藏在不遠處,如同蟄伏的猛獸,随時會撲上來咬斷獵物的喉嚨。

米曜調動五感,将自己調整到高度警戒的狀态,左手青無在濃霧中似乎還能散發微弱的青光,與右手手腕上細繩的金光交相輝映。随着時間的推移,霧氣變得跟馬賽克似的,将五米外的景象染成白茫茫一片,米曜站在原地,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着什麽。

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抖抖簌簌的細響,米曜神色不變快步上前,同時手腕上細繩重新化作金色鏈條,被他握在掌心,繼而狠狠一抽——

長鏈勢如破竹般破開阻礙的灌木與樹藤,旋即挨到一大塊軟軟的東西,只聽“噗”一聲悶響,似乎有什麽破開,某種水流一樣的東西伴随惡臭朝地面蔓延開!

米曜隐約看清了那是什麽——黑色的花萼托舉深紅色的五片花瓣,肥厚的花瓣連起來宛若一面日輪,花心直徑超過三米,裏面長滿蠕動的紅色花蕊,仿佛無數尾部連在一起的小蛇,随時準備攻擊和吞噬一切路過的可憐蟲——

是食人花!

方才米曜一鞭下去将食人花一分為二,花心下方儲存腐蝕性毒液的器官也被打破,黑色液體源源不斷湧出,挨到任何草木就發出“嗞嗞”的融化聲。

米曜忙飛身後退,剛退沒幾步,驀地腳下一軟,雙足瞬間陷入地裏!

那一剎那米曜詫異地低頭,發現自己下方一片深綠色——可惜不是雜草的綠色,而是緩慢流動的綠,就像一張無邊無際的綠色地毯,延伸到白色的遠方。

米曜心下一驚——他踩到沼澤了!

叢林裏沼澤并不鮮見,眼下這塊表面鋪滿一層厚厚的泥炭藓,一眼望去就像一片青青草地,能輕而易舉地迷惑來人,令人一腳下去徹底被吞沒。

根據常識,一旦沒入沼澤,掙紮只會加快陷落的速度,應當機立斷采取平卧姿勢,盡量加大與泥潭的接觸面積,再徐徐游到岸邊。但那意味着米曜得躺在一堆綠色的爛泥上,必定形象盡毀——他一個人怎麽邋遢狼狽都無所謂,可是……萬一等會兒楚澤來了怎麽辦?

所幸這次他帶有縛妖鏈,十米外的一株大樹恰好在鏈子觸及範圍內,米曜手腕一抖,長鏈繞上一根樹枝,他運足靈力用力一拽,騰起到半空,同一時間一聲破水而出的巨響從沼澤傳來!

——如果把那一瞬間放大十倍,會發現米曜雙足剛剛離開沼澤的時候,沼澤表面忽地卷起一層巨大的波浪。就在米曜即将落到樹上時,沼澤裏突然暴起一片泥花,潛伏的森蚺猛然探出上半身,蛇口張至極限朝米曜咬去!

這一切發生得間不容發,半空中的米曜都未反應過來,便聽一聲爆響,耳邊極速的風聲伴随撲面而來的腥臭,自己的雙腿即将落入蛇口!

在蛇口即将阖上的千鈞一發之際,米曜借力在半空中一個翻身,險之又險地擦過長如尖刀的毒牙,但由于之前縛妖鏈的長度僅僅夠繞樹枝一圈,這樣一個動作直接導致鏈條從樹枝上滑落……

前有食人花,後有森蚺,腳底是吞人的沼澤,米曜無法在一瞬間找到新的着力點,他将心一橫,手中金色鎖鏈甩出,電光火石間勾住蛇嘴下排最長的那根牙齒。蛇的牙齒十分尖銳且向內彎曲,米曜利用這點,鏈條一勒,他整個身體在半空劃過一個半弧,繼而落在滑溜溜滿是泥巴的蛇背上!

就在剛才那一下,由于蛇牙作為圓周運動的中心要支撐比米曜還重的重量,米曜翻身上蛇背的剎那,那顆牙齒直接崩斷飛了出去!

森蚺發出一聲憤怒嘶吼,瘋狂地扭動起來——他要殺了這個凡人!只要将米曜甩下泥潭,它就能一點點折磨死他!

米曜當然不會讓自己陷入被動,蛇背極其滑膩,甚至無法用縛妖鏈鎖住。他當機立斷,青無一刀戳入森蚺的皮肉,發出“呲”一聲銳響,再狠狠往裏一折,牢牢卡在蛇骨的縫隙裏。

這下,森蚺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劇痛和暴怒激起越來越劇烈的掙紮,米曜雙手緊握青無的手柄,像一面猶沾着泥巴的旗幟,被甩得上下翻飛,幾乎就要脫手掉下——

如果這只是人界的一條森蚺,會好對付許多。可惜這是一條妖蛇,具有一定的靈性和智慧,它意識到米曜像個扒在自己背上的口香糖,粘的死緊,于是幹脆換成另一種方式——森蚺不再掙動,而是驀地朝沼澤裏沉去——只要米曜不想随之沒入泥潭,備受阻力甚至活活被憋死,他就必須放手!

那一瞬間米曜心裏“卧槽”一聲,毫不猶豫地撒手,連青無都不敢要,他試圖用縛妖鏈再次甩上樹枝,但由于剛才打鬥時森蚺故意将他往沼澤中心引,此刻米曜鞭長莫及,幾乎孤立無援!

在發現自己處境的那一秒,米曜掌心翻出一沓符篆,就等森蚺重新突襲時攻擊蛇的七寸,但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再次落入沼澤并逐漸下沉的身體——幸好泥巴裏可見度很低,且森蚺更喜歡慢慢絞死獵物再一口吞下,否則它同時在下方來一口,米曜立馬會被“腰斬”。

現在再平躺并慢慢游回岸邊已然不可能,米曜如同落入樹脂即将被做成标本的小蟲子,渾身占滿淤泥與苔藓,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下一刻,他四周的苔藓一蕩,一股極大的力量轉瞬纏上他的腰腹,幾乎将米曜的五髒六腑勒裂!

米曜眼前一黑,差點踹不過氣。他有點絕望地想:“四肢被鎖無法用符!泥巴太多太滑縛妖鏈拴不住!連青無都還留在蛇背上……我該怎麽辦?”

見走投無路只得等死,米曜心裏反而産生一種奇特的寧靜——他并不怕死,曾經除了米越也毫無牽挂。實際上他身為人類,總會比米越早死,因此對生死看得很開。

可如今……他心裏才剛剛裝下一個楚澤……

“就算我倒黴,被人算計死在這裏。可是,讓我死之前再見他一面也好啊……”米曜肺部的空氣一點點被擠出去,肋骨斷掉似的疼。這讓他大腦缺氧,面色發青,連視網膜都出現許多朦胧的光點。

米曜知道——那是他快撐不下去了。

模模糊糊中米曜心裏各種念頭攪和成一團:“我還沒有和楚澤道歉……他還不知道我已經喜歡上他了……要是青無在手多好……若是此刻楚澤陪在我身邊,我大概會死而無憾吧……”

他的意識剛默念到青無,下一秒,森蚺的身體猛地搖晃了一下,只聽“噗”一聲,一道青光劃過,青無破蛇脊而出,像是受到主人的召喚,竟然直接飛到米曜手上!

米曜驟然睜開眼睛,拼盡全力刺向森蚺的七寸!

青無對妖怪的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森蚺立刻疼得松開纏繞米曜的身體,米曜狠狠拔出青無,濺出一片血肉,旋即他以蛇身做着力點,朝長有樹木的沼澤邊緣猛然一蹬——

他本意是想遠離森蚺并離樹枝近一些,好用縛妖鏈攀過去。但這次他既沒來得及甩出縛妖鏈,也沒有因為後力不足重新墜下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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