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傀儡契

那一瞬間似短暫又似漫長,恍惚中米曜瞪大眼睛,心道:“我的遺願都成真了?”

——青無歸手,楚澤也在他身後……

不知何時,輕風卷起蒙蒙白霧,天光重新從罅隙漏下,樹葉印着點點碎光,随兩人旋轉而下的身影一同飄落。

可惜他只在楚澤懷裏依偎不到兩秒,楚澤腳尖剛觸地,便豪不遲疑地放開環繞米曜的手臂。他後退幾步,面色好似淬了冰雪,黑沉沉的眼眸裏有幾條明顯的血絲:“你為何會來此?!”

“我……”米曜壓根還沒被抱夠,就見楚澤規規矩矩地遠離自己,心裏一陣酸脹。他還沒來得及作答,目光往下一瞥,瞬間想死的心都有了。

且不說他渾身酸痛,內外傷交加,單單說他此刻的模樣,就狼狽到不能見人——米曜渾身浸滿臭烘烘的泥水,青綠色的泥炭藓挂在衣服和短發上,連臉蛋都髒兮兮的,活脫脫一個泥猴,還是慘不忍聞的那種。

虧楚澤還肯摟着他,他肯定把楚澤衣服也弄髒了……

這下,米曜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他不敢看楚澤,只是有些手足無措地抖抖衣角,濺出的泥點子差點甩到眼睛裏。接着,他又伸手抹一把臉,可惜手上也沾有泥巴,反而把臉蛋抹得更花。

花貓米曜一時間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地面,頭一次生出楚澤還不如不在的想法——短短一分鐘,自己的形象盡毀,丢臉都丢到銀河系外去了……

幾步外,楚澤沉默地望着他,眼眸黑如墨染,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正當米曜又羞又囧,恨不得鑽進地裏時,楚澤倏而擡起手掌——下一刻,他掌心憑空出現一層透明的水膜,半人高的水膜朝米曜飛去,在米曜擡眼望向自己的一瞬間,将米曜整人人籠罩在裏面。

米曜只來得及匆匆瞥一眼楚澤,便見一層流動的、瑩瑩發光的液體朝自己扣來,那層水膜接觸到米曜的皮膚,泛起清涼的觸感,緊接着圍着米曜緩緩轉動起來。仿佛溫柔情人的撫摸,随着水膜撫過他的短發、臉頰、脖頸……從上到下,泥沙與穢物盡數被卷走。

這時,楚澤随意将手掌一翻,那層水膜從米曜頭頂裂開,如被剝落的透明絲綢,朝四面八方散去。

米曜重新變得清爽而幹淨,身上一絲水漬也沒留下——正是黑龍馭水之術幫了大忙。

感覺到身上惡心的味道消失,米曜不可置信地低頭,泥巴苔藓不再挂在身上,衣服也奇跡般幹了。

這時,楚澤又擡手一甩,一顆棕色藥丸劃過半弧朝米曜飛去,被米曜下意識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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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澤不作任何解釋。米曜也不問,二話不說直接吞下。

一股暖流在胸腹中暈蕩開,米曜眼睛裏迸發出亮光,心裏卻百味陳雜:“……謝謝。”

楚澤還是不肯走近他,只是微不可查地點一下頭。

這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讓米曜再也忍不住。他上前幾步,一步步縮短與楚澤的距離,某種熱烈的情感就像即将噴發的火山,從面部表情、語言動作,一點點流露出來:“你每次随我直播,總會消失一段時間,去見各族族長商讨事情。這次也是如此,對吧?你原本就要見竹三娘,你原本就在蟒山,我剛才明明見到你的背影,我追你你卻不停下來……可是……你為什麽現在才出現呢?”

聞言,楚澤一愣,片刻後沉聲道:“我之前從未來過此處。”

米曜怔住,他與楚澤對視一眼,道:“那你之前不在蟒山?沒有來見竹三娘?”

楚澤頓了頓,岔開話題道:“只怕有人故意将你引來。”

米曜觑着楚澤神色,明白楚澤之前沒有說謊——這果然是一個陷阱,自己最近得罪過什麽人麽?

可是楚澤為何要回避上一個問題?他及時出現難道不是因為他原本就在附近?

随着米曜靠近,楚澤錯開身體,微微皺起眉頭:“我只是剛好路過。”

米曜歪歪腦袋,心裏有點酸有點苦還有點好笑:“是麽?”

楚澤這次默然更久,才道:“妖界近日不太平,必要的話你的節目暫時中斷為好。”

米曜微笑道:“可是,如果大人還願意做我的監制,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凝視楚澤的眼睛,“對麽?”

楚澤身體一僵,投向米耀的眼神剎那間有些古怪,他似是想起了什麽,聲音轉冷道:“米主播當真健忘。”

米耀笑意凝固——他當然記得很清楚,楚澤的記憶全部停留在琉璃海戳穿真相的那個下午,以為自己不想和他有過多接觸。

可是……後來楚澤醉酒,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不記得的明明是他。

目前的狀況有些棘手,米曜知道楚澤誤會自己,但顯而易見,如果他直接和楚澤吐露心意,楚澤更加不會相信他。

該怎麽處理?

米曜心裏的自責與委屈攪和成一池渾水,終于,他後退一步,解釋道:“我只是——”

話未說完,變故突生!

不遠處沼澤中,重傷的森蚺找準時機一躍而起,直直撲向米曜後方!猩紅的蛇口伴随膻臭之氣閃電般咬向米曜腦袋,同一時刻楚澤出手,瞬移至米曜旁,一掌拍向森蚺已被戳出一個洞的七寸——

若是這一下拍實了,森蚺必定命喪于此。可楚澤掌風将至,挨上的卻是一雙嫩白素手!

“轟——”一聲,氣流激蕩,草木翻飛。竹三娘連退幾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竹四的聲音遠遠傳來:“手下留情——!”

楚澤收掌,冷聲道:“三娘。”

竹三娘抹去唇角血絲,美目斜睨,态度也很嚣張:“楚大人!不打招呼便闖入蟒山,意欲何為?!”

米曜目光一緊,下意識握緊青無,心道:“楚澤之前不在蟒山!”

楚澤不答,手掌往上一擡,森蚺幾噸重的身體全部浮出水面,随即重重跌落在地!

“砰”一聲,傷痕累累的蛇身無力地癱倒,蛇眼禁閉,半死不活。竹三娘立即擋在森蚺前,氣急道:“大人難道要當着我的面誅殺老七?!”

氣氛一觸即發,楚澤正要說什麽,一張賤笑的臉突然出現在衆人面前。竹四好似感知不到緊繃的氛圍,朝楚澤規規矩矩行一禮,猶笑道:“楚大人,這兒可是我們家,您這是在做什麽?”

說完,他狹長的眼睛一掃,似有似無地朝米曜一眨眼,道:“美人,怎麽到處瞎跑?怎麽不等等我?”

這句話的語氣之熟稔詭異,似乎生怕周圍人聽不出其中的暧昧。米曜壓根沒想到竹四忽然來這一招,心裏連連“卧槽”,驚慌中一瞥楚澤,卻見楚澤看也不看自己,只是轉過頭,用一種充滿莫名殺機的目光鎖住竹四。

米曜瞬間有種被捉奸在床的錯覺,他想大喊,想馬上和楚澤解釋,說都是這個蛇精病發|春,和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可他沒有任何立場說出這樣的話,否則只會被視作自作多情,而且好像不論說不說都會加深誤會……

這一刻簡直比方才大戰森蚺還要令人蛋疼,米曜有限的經驗使他呆在原地,差點風中石化!

攪屎棍竹四正要随口調戲米曜,一道逼威的、帶有難以形容殺氣的目光将他輕浮的話語堵在喉嚨裏,竹四順那股駭人的視線望去,正對上楚澤漆黑的眼睛。

他心裏“咯噔”一聲,某種直覺大叫不好,下意識側過幾步,朝米曜遠了一些。

以上一切只發生在數秒內,楚澤收回目光,冷冷道:“據妖怪司卷宗記載,數月前竹七生吞一凡人,當時蟒山受調查,說竹七不知所蹤,”楚澤走到森蚺跟前,垂眼一瞥仿佛在看一坨垃圾,“私藏通緝犯,妖蛇一族不愧是炎魔洞常客。”

他身邊不遠處,竹四與米曜俱是冷汗涔涔。米曜純粹是心虛的,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竹四則一半是因為楚澤剛才的目光驚疑不定,另一半是因為楚澤說的話。

竹三娘擋在最小的弟弟面前,回以冷笑:“大人,小七已經被你們重傷,還想怎樣?!”

楚澤道:“一切按照人妖兩界律法處置。”

竹三娘如墜冰窖:“大人!”

楚澤面色不變,手掌面對瀕死的森蚺,掌心飛出一片灰煙,冰寒的聲音在森蚺上方響起:“這是你唯一活命的機會。”

米曜不明所以地盯着那半空中的灰煙,只見那沒有實體的煙氣化作像符篆一樣的東西,上面密密麻麻爬滿奇怪的字符,仿佛燒紙錢時飛舞的灰燼,煙符從竹七眉間沒入,旋即消失不見。

竹三娘後退一步,面上的恨意幾乎遮掩不住——傀儡契!

楚澤在小七彌留之際,利用他的求生意識逼他簽下傀儡契!

她銀牙都快咬碎,卻不敢當衆對楚澤發難。這時,有人在身後扶住她,竹四原本輕佻的聲音變得凝重:“三姐,不可。”

竹三娘指甲掐入掌心,廣袖一揮,緩緩落下後,諸多情緒重新被隐藏起來。

楚澤轉身,眉目凜然:“即日發配至炎魔洞。”

“等等——”竹三娘蹲下,抱起森蚺的頭,面無表情道:“楚大人,之前小七叛逃,我們的确不知他的行蹤。直到三天前,才在密林深處發現小七,出于私心沒有及時上報。不論如何,妖蛇一族有錯在先,小七甘願受罰,只是希望大人寬限一天,讓我們姐弟見最後一面。”

見楚澤蹙眉,竹四補充道:“屆時在下會親自将竹七押至炎魔洞,任憑處置。”

他們卻沒有等來楚澤的回話。

楚澤置若罔聞,轉身就走,全然不顧背後氣得發抖的竹三娘。

無人發現的是,楚澤眼底陰霾一片,似有風暴在醞釀。

一直跟不上事态發展的米曜急忙趕上去,道:“楚澤,我不知道怎麽下山,跟着你可以吧。”

楚澤依舊一言不發,只留給他一個沉默的背影,好在也沒有趕他走。

深山沼澤、蛇族姐弟漸漸消失在後方,成為一片模糊的虛影。楚澤腳步非常快,走起來速度堪比快跑。米曜一路追趕,卻瞧不見楚澤的臉。他內心不安愈盛,忍不住喚道:“楚澤!”

楚澤的肩膀猛然繃緊,腳步一頓,就感覺一只手扯住自己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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