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出走
靈堂裏只有三盞蠟燭,左中右在桌案擺着,燭光搖曳昏暗不明,阮軒體力耗盡,本已經有些恍惚,突然見着不該出現的徐耘寧的臉,一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你真的……是耘寧嗎?”
說着,阮軒吃力擡手,戳了戳徐耘寧。
“唉,”徐耘寧看得直搖頭,伸手握起阮軒的手搓了搓,用體溫去暖和跪到迷糊的人,“是啊,你也太實在了,叫你跪你真的跪,不會偷偷懶嗎?”
阮軒反應過來了,“不行,劉嬸在隔壁房裏監視,你快點走……”
“我知道。”徐耘寧早已洞悉一切,輕巧答,“我來這裏的第一步,就是把她打暈了。”
“啊?你又打人了?”阮軒呆了呆。
看到阮軒輕抿的嘴角,徐耘寧再熟悉不過将要發生什麽,嘆氣,“你都餓成這樣了,還要教育我打人不對嗎?”
猶豫了一會兒,阮軒自認為此次沒有犯錯,被母親罰跪已經是不服氣,再對上徐耘寧關切的眼神,心底一陣暖,抛開陳舊的想法,果斷道,“打得好!”
“說得好!”徐耘寧把帶來的包裹放在地上,伸手扶她,“還跪着幹什麽。”
有了人幫忙,阮軒吃力動了動腿,終于變成坐的姿勢,剛要道謝,徐耘寧已經打開包裹遞來一個燒餅,“別客氣,省點力氣,先吃飯吧。”
“嗯。”阮軒點頭,實在是餓了,接過來就啃,往常斯文漂亮的臉沾上了碎屑,第一口沒吞下去又咬了第二口,塞滿了食物的臉頰鼓起,看起來很是狼狽。
徐耘寧掏出手帕幫着她擦嘴巴,啧啧感嘆,“哪有這樣當媽的啊,自己孩子也忍心餓。”
要是平時聽到別人說母親的壞話,阮軒肯定會反駁幾句,可她思緒亂七八糟的,既是不服母親一意孤行的做法,又是懷疑起自己盲從命令的盡孝是否正确,對人生迷茫起來,索性借了“食不言”的借口,默默吃着燒餅不說話。
“還有幾個,慢慢吃。“徐耘寧怕她噎着,拍着背幫忙順氣,”吃飽了就去隔壁休息一下。”
阮軒愣住,不确定要不要這樣徹底跟娘對着幹,皺眉,“可是……”
知道她會遲疑,徐耘寧早有準備,說,“我已經跟鄭捕頭商量好了,兩個時辰後,他來找你,禀告衙門有急事需要縣令大人作主,這樣的話,就算你娘看不見你,也有很多證人向她解釋,少爺離家是無奈之舉。”
“鄭捕頭?”阮軒愕然,“他聽你的話?”
徐耘寧眯眼笑了笑,握緊拳頭揮舞,“他聽這個的話!而且我是縣令夫人,他敢不答應嗎?”
“這樣騙人真的好嗎?”阮軒想起母親激動的樣子,總覺得一走了之不是好法子。
扯了扯阮軒身上單薄的衣衫,徐耘寧一陣沒好氣,“你穿這麽少,跪在這裏一晚上肯定會病的,到時候衙門沒有人管,百姓們害怕兇徒,門都不敢出,日子越過越凄慘,到時候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停。”阮軒弱弱打斷,“我明白了,按照你說的辦吧。”
徐耘寧笑了,把燒餅掰成小塊喂到阮軒嘴邊,“這就對了,再賞你一個燒餅。”
“耘寧。”阮軒心下一動,輕輕喚道。
突然被深情款款地叫,徐耘寧愣了愣,只覺全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不自然地避開視線,故意粗犷地吼了句,“幹啥!”
并不介意看後腦勺說話,阮軒斟酌許久,擠出口的仍是蒼白的三個字,“對不起。”
徐耘寧轉過頭來,“為什麽說對不起?”
千言萬語哽在喉頭,阮軒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苦笑,“就是對不起……哎喲!”
猝不及防腦門上挨了一記,阮軒呆呆擡頭,“你為什麽打我。”
“小屁孩,裝什麽苦大仇深。”徐耘寧嗤之以鼻。
記得夫人的生辰八字,阮軒挺不服氣,“你比我大兩個月而已,幹嘛叫我小……小……”
屁字不文雅,阮軒念叨半天仍是沒有說出口,惹得徐耘寧哈哈大笑。取笑還不夠,徐耘寧伸手一下一下摸亂阮軒的頭發,由衷感嘆着,“真是一個軟妹啊。”
“啊……因為我姓阮又比你小,你就叫我阮妹嗎?”阮軒沒聽過“軟妹”一詞,誤解了。
徐耘寧一想挺巧,幹脆點頭,“是啊。”
“也……行吧。”阮軒很好說話,只敢小聲補了個要求,“但是在別人面前千萬別這麽叫,還是要喊夫君哦。”
柔柔弱弱近乎哀求的聲音實在太可愛,徐耘寧點頭答應,但忍不住捏了阮軒臉頰,沒想到,她一捏,阮軒咬着嘴唇,眼眸裏漸漸有了水光。
“呃。”徐耘寧發現阮軒的臉捏紅了,趕緊松手,“對不起,我幫你揉……”
“阿嚏!”
阮軒打了個大噴嚏,淚汪汪看向徐耘寧,“走吧,太冷了。”
“嗯……”
徐耘寧順從,心底卻有些遺憾:
差一點就可以揉臉了。
——
鄭捕頭正正在兩個時辰之後準時出現,在清晨的涼風中吸着鼻涕敲門,看門的王大叔一聽,馬上找人去通報,下人順利在祠堂找到疲憊不堪的少爺,把事情一說,虛弱的少爺便回房換衣服準備上衙門。
“唔。”走向大門的途中,阮軒打哈欠揉眼睛,剛出被窩的臉頰猶有些泛紅。
任誰看這個樣子都知道是沒睡醒,徐耘寧怕露了餡,拍拍阮軒,“清醒點。”
“被子太暖了。”阮軒嘟囔。
徐耘寧覺得阮軒孩子氣的哼哼鼻音很可愛,不由失笑,“聲音也注意一點啊,衙門後堂不是有住處嗎?你去那裏休息不就行了。”
提到衙門,阮軒的責任感回來了,睜大眼睛挺起腰,“不行,去都去了,應該跟大家商量一下怎麽破案。”
徐耘寧被這心系蒼生的情懷給震驚了,搖搖頭,“那在破案之前,你先別回來,免得被那老太婆折磨。”
“對了。”阮軒忽然喊了一聲,“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看阮軒嚴肅,徐耘寧也收起吊兒郎當的态度,“請說。”
環顧四周,阮軒确認附近只有她們倆,才小心地說了出來,“我娘很讨厭你。”
“……”徐耘寧無語了。
這需要說嗎!用得着在說的時候那麽小心嗎!一家人從老到小,哪怕是來倒夜香的都知道的事情啊!
看到徐耘寧不屑的臉,阮軒急了,“哎呀,你認真聽啊,真的很重要的!”
“我知道。”徐耘寧說,“你娘讨厭我,全世界都知道!不是什麽秘密!”
嘆了口氣,阮軒說出自己的考慮,“這次我一走,我娘很可能會遷怒你,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什麽東西小香吃了你再吃,睡之前把門窗關好。你這麽防着,慢慢地,他們肯定會想歪門邪道……嗯,你記住,如果我找你會親自來,不會讓別人代勞,除了我誰都不要信。
事無巨細的交代,讓徐耘寧吃了一驚,她端正态度仔細聽完,鄭重答應下來,“好,我聽你的。”
正好,她們說完就到了門口,鄭捕頭遠遠看見就抱拳行禮。
對着徐耘寧。
“參見夫人!”
“嗯?”徐耘寧不滿意了,“我夫君呢?”
鄭捕頭十分乖順,“參見大人。”
“呃,不用這麽多禮。你辛苦了,一大早要來這裏。”阮軒很過意不去。
鄭捕頭朗聲道,“不辛苦!”說着,還用眼角偷瞄徐耘寧的反應,哪裏像是初見時的蠻橫大漢。
本是享受着當老大的快意的,可徐耘寧瞧着瞧着,發現鄭捕頭表情似是懇求,恍然一拍手,“哎呀,你的刀我忘記拿了,下次再還給你吧。”
“夫人,你不給我,我怎麽……”鄭捕頭為難。
阮軒開口,“衙門還有啊。”
急得表情猙獰,鄭捕頭咬牙道,“我那一把是最重最結實的!”
“那……”阮軒柔柔說,“你拿第二重第二結實的,不可以嗎?”
鄭捕頭:“……”
看得出阮軒在吃力地幫忙解圍,徐耘寧撲哧一笑,看了看将亮的天,“你們快走吧,衙門有事卻在這瞎聊不着急,被別人看見還得了。”
鄭捕頭垂頭喪氣,“是,夫人。”
堂堂七尺男兒縮得跟小雞崽一樣,徐耘寧看了失笑,也上了心,回到家裏第一件事不是跑去睡回籠覺,而是到阮軒的房間把大刀拿了,這才拖着疲憊的身軀撲到自己床上,卷了被子昏沉睡去。
她睡得安穩,直到外頭傳來咚咚咚的響聲,還有幾個人的吆喝。
“快點!”
“斜着再釘着一道!”
被擾了清夢,徐耘寧不樂意,下床披上衣服看看是誰那麽不厚道,剛走出屏風,她便注意到窗戶中間多了橫豎兩條黑影,從“口”字變成了“田”字。
窗子是拉着從裏開的,她打開一看,愣了。
王大叔不看門,跑來搬木條,劉嬸不伺候老夫人,叉着腰在旁邊指揮,其他的小厮有的錘釘子,有的固定木條的位置,齊心協力把她的門窗釘起來。
最有良心的,當屬不遠處抹眼淚的小香。
“你們幹嘛?”氣急了,徐耘寧反而冷靜下來。
沒有人回答她。
“少奶奶……”小香跑過來,抽搭着叫她,“嗚……他們……要關你,怎麽……怎麽辦啊!”
徐耘寧總算明白,為何阮軒在離別時叮囑她小心。
這地方不能呆了。
嘆了口氣,徐耘寧默然把窗子合上。
小香哭得更兇,“少奶奶!你別想不開啊!小香還會伺候你的!”
屋裏頭沒有聲音,許久許久。
想起那張萬念俱灰的臉,劉嬸認定徐耘寧這是認了命,特別得意,抄起手勾起陰恻恻的一個笑,“跟老夫人鬥?傻子就是傻子。”
砰!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巨響,原來釘得嚴嚴實實的霎時缺了一半,斷開的木頭飛得老遠,砸到劉嬸的腳下。小厮怕得亂跑,王大叔直接丢了木條,劉嬸傻傻盯着殘缺搖搖欲墜的門扉,又被一道刀光閃了眼……
門扉徹底成了一堆碎木頭,一只繡花鞋噠地踩了上去。
裏頭走出的徐耘寧一身素軟緞暗花襦裙,左手提包袱,右手扛大刀,扭了扭脖子感慨,“唉,穿裙子不好劈啊。”
在場的人全吓傻了。
徐耘寧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踱出房間,到了院口忽的停下,回頭交代一聲。
“小香,不用等我回家吃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找相公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