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瘦梅樹

鮑聰為霍沉回來這趟特地安排好了家宴,只可惜不等開筵霍沉就離了霍府。

與他們共處一室已是各自無趣,再同席飲食,也不知雲飛還吃得下吃不下。

緣着這個,鮑聰送他們出府時好一番無奈嘆惋。雪尚下着,不過已有轉小之勢,鮑聰看着巷裏停的馬車,幾度欲言又止,也不知霍沉是真沒瞧見,還是裝作沒見着,直接與他告辭,鮑聰唯有止言。

果然,一上馬車雲飛就耷拉下臉色,胳膊支在小方幾上,枕着半邊臉不說話。

“無趣了?”

“是,也不是……”

雲飛坐端,見霍沉慢慢取出袖中的小手爐,想了會子,不禁說出他覺得詭異的地方:“為何他們瞧着也不似一家人,好不生分。”

他雖娘親去得早,可他家中有父親、有兩個兄長,他們又随駱叔一家同住,不論是與駱叔駱嬸,還是與三哥阿捷,都很和睦要好,不是一家,卻勝似一家。

恁的他們霍家這樣生分……

霍沉貌似也想了想,而後淡淡答:“偶然罷了。”

“什麽偶然?”雲飛疑惑,卻換來霍沉的一聲揶揄。

“再這樣操心,怎麽當雲飛大俠?”

“雲飛大俠”本是雲飛小時自封的名頭,後被人撿來做了诨名兒,不時這麽叫他聲,能臊得他一聽就熄聲。

然而這回沒靜許久,不多時他又止不住好奇地問起其他話來:“方才那個霍洋為何要當着衆人的面兒問起賀姐姐?”

提起這事,霍沉疊起雙手,右手食指輕敲着左手手背。

霍遠前腳剛問了他成親與否的話,霍洋後腳便提起賀家姑娘,弦外之音任誰都能猜出,無非是等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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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親早逝,父親又從不管顧,在家中不少教李氏與霍濤欺慢,故而性子越發唯諾,方才在堂上,想是見父親竟關心起三弟的婚事,遂一大膽也拐彎抹角地提了出來,孰料霍遠那時又慊足喝起酒來,全然不聽堂上的事。

至于說的那些話裏,好似也有幾處可玩味的。

賀姑娘曾救過他一命?什麽事能讓她救下他?再來,她會教什麽麻煩事纏上?

霍沉不由想起昨日在院中聽到的話,那位不知打哪兒來的姑娘揚着嗓子說的,好似是方琦還要來竹塢提親?

都教人家姑娘打了,怎還這樣厚顏?

“三哥?”雲飛久等不到他說話,叫他聲。

思緒教小少年打斷,霍沉懶洋洋擡眉,只聽雲飛繼續道:“嗐,你不說我也省得,他一準是喜歡賀姐姐,詩說‘美人一何麗,顏若芙蓉花’,我認得了賀姐姐才知這句是甚麽意思,他必定是喜歡她的,更何況,賀姐姐還救了他,心地是極好的……”

雲飛忽然啰唆個不停,霍沉聽着倒也不厭煩,只是越往後聽越覺不對,打斷他,問道:“後頭這些話誰同你說的?”

“诶?你如何聽出不是我說的了?”雲飛驚喜問他,邊解釋,“後頭這些是昨兒二哥說與我的,他還誇我眼界變高來。”

霍沉皺眉:“……”

這人不過遠遠見了人家一面,又知道什麽,倒把甚麽桃花灼灼、宜室宜家的話說出來,好沒出息。

見他皺眉,雲飛反省下自己,好罷,三哥不愛聽這些的,他還是留着同二哥說罷。

“……”如此一來,換霍沉久等不到他說話,良久清了清嗓子,鬼使神差地問上句,“你可知你賀姐姐芳齡幾何了?”

雲飛一頭霧水:“這我如何得知?我怎好問姑娘家的年紀?”

“哦。”霍沉應聲,當即閉了眼靠向後頭的高枕上,任憑車馬晃晃。

雲飛撓撓頭,想問他為何問這個卻又沒肯打攪他歇息,只興致缺缺嘆息聲,撥弄起小香獸來。

輕煙縷縷,閉着眼的人也久久想不明白,他問那話做什麽?

***

是日過了晡時,付雲揚才同幾個年輕力壯的漢子回來竹塢,那幾人分別扛着棵梅樹,正是昨日霍沉要他找來種在院裏的。

天寒地凍的,他老子這麽折騰他他也是不肯的,偏偏這個折騰他的是他付雲揚異父異母的親弟弟,故他應的比誰都爽快,找的也比誰都快。

秋娘疼他,早早把酒溫好,又請那幾位送梅花的喝了兩碗才罷。

那六株梅樹在空屋裏呆了一夜,翌日霍沉起了個早,到窗邊探了探天,見沒再下雪才下去。

付雲揚好似還睡着,他同雲飛吃過飯便到院裏掃雪去,阿蒙忙完他的活兒也跟來院裏,緣着矮竹籬,在竹扉左右掃出幾處空地,正是他日前合計好栽梅樹的地方。

等雲飛和阿蒙将梅樹一株株抱出來時,霍沉一臉不贊同地皺了皺眉,昨日不曾過目,今日才發現是六棵樹。

“我瞧它們都好好兒的,作何皺眉?”雲飛好奇問句。

霍沉面色嚴肅,好似是遇着件天大的事:“我只劃了四處種梅。”

旁人或會不解他的意思,雲飛卻是再明白不過的,知曉他三哥不是嫌多出的兩棵梅樹,反而是舍不得那兩棵梅樹,正合計往哪兒種呢。

他作古正經地搖搖頭,繼續緣着籬笆掃雪。

付雲揚不知幾時出的屋,這時懶懶下踏跺來,與霍沉道:“欸,可不是我多此一舉,倒是我們霍公子自作多情得很。”

霍沉面無表情地看他。

“這另外兩棵,是二哥在教你為人處世,是要送去賀家的。”他說着走向籬笆邊上,找到兩棵他專程選來的玉蝶梅,叫上阿蒙跟他往賀家去。

霍沉看他出了竹扉往屋前繞,耳畔驀然響起昨日馬車上雲飛說的話,眉心緊鎖。

便是送梅,不也該由他去嗎?

是以,最後到賀家門前的,不止付雲揚與阿蒙,霍沉與雲飛也在。

正低頭掃雪的令約聽見雪地咯吱咯吱的聲兒,擡起頭來,見幾人并步過來有點兒發懵:“……”

雲飛自然是最先跳出來與她說話的那個:“姐姐早。”

“你也——你們也早。”她話裏把其他人一并帶上。

“我們給你家送梅花兒來!”雲飛指指霍沉與付雲揚各自扶着的虬枝梅樹,又往上挪了挪,對着付雲揚俊朗的臉,笑道,“這就是我二哥。”

令約先是望着兩棵梅樹恍惚下,後才朝付雲揚看去,後者眉開眼笑望着她,不愧為雲飛兄長,像極了這臘月裏的太陽。

她抱着掃帚,與眼前人輕輕颔首:“久仰。”

說罷又乖順仰起臉,睨視這頭的霍沉不禁微微蹙額。

付雲揚也細細看着她,但很快就不失分寸地斂回眸光,隔着梅樹細枝笑道:“不敢當不敢當,雲飛也常同我提起賀姑娘,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至于甚麽名……

呃,近看果真也是位清麗漂亮的姑娘,雲飛那小子總算不是見誰誇誰來。

他的弦外之音,霍沉是再懂不過的,心下無故不快。

他年已及冠,素日裏與一些油頭頑笑便罷,怎到了姑娘家面前也這般輕佻浮誇。

他肅色想着,邊假意咳嗽聲。

令約聽見,目光轉落到霍沉身上,今日近看,發覺他臉上氣色比前些時候要好許多,可惜面色不善,不開口說話,只莫名其妙把梅樹往她跟前擡了截。

她驀地想起昨日他們在院中的事,沒個緣由的耳熱陣。

局面突然一靜,雲飛想開口說話,卻被人戳了戳脊背,當即啞住聲兒。

——小些時候,家裏哥哥們一個比一個穩重,只有付雲揚肯陪他頑,每每闖了禍到爹跟前挨訓時,但凡有不該他說話的地方他二哥都會悄悄戳一下他的背,久而久之,他也習以為常。

故而,最後打破沉寂的,不是溫和善談的付家兄弟,也不是置身事外的阿蒙,而是面色不佳的霍三公子。

他也不知自己是板着臉,只幹巴巴地:“我這是棵是黃香梅,他那棵是玉蝶梅。”

其餘人:“……”

霍沉目光越過令約發頂,掃一眼緣溪一側的半邊籬笆,一眼相中位置最佳的一處,正色道:“缃梅開花時香烈,栽在那處最好。”

至于甚麽玉蝶梅,随意種種便是。

抱着掃帚的少女呆呆兒回頭,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糊塗應上聲,後回身朝他道:“多謝你們……我,我這便請爹爹來。”

這樣往家裏送東西的雖不是頭回見,但卻是頭回當着她面兒來。

也不知是臉薄還是把無功不受祿的話記得牢,她打小就怕收旁人給的東西,便連過年時外公散押歲錢也收得腼腆。

昨兒雲飛說家去後要給她帶禮,還是教潘雯打斷才作罷,不成想今日一早又遇見這事,還是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她分明還沒應下,霍沉卻教起她将樹種在哪兒了……

去尋賀無量時,他正在西邊兒一間屋裏理着摞紙冊,聽有人送梅花兒來家裏,一頭霧水的到了院中。

幾人遂又與他行禮道明來意,賀無量聽後朗笑聲,拱手稱謝,算是應了這禮,又想了想,試探說道:“舍下正好有不少簿子,你們做生意想也常用,若是不嫌,一并拿些去?”

知他是想禮尚往來,付雲揚做主應下,又同賀無量寒暄起別的。

令約始終默不作聲地守在邊上,忽然間,隐約感知到兩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輕輕擡眼,注意到霍沉望了她一眼。

短短的一眼,似乎很是不高興,還莫名幽怨。

令約:“……”

這人的脾氣好不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  _(:_」∠)_嗷!感謝各位還在等我的朋友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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