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畫舫游

場上正耍着“仙人摘豆”的把戲, 穿長袍的藝人從中央走至場邊,恰巧停在令約與郁歡跟前。

身長九尺的大漢沒有威風凜凜的勁兒,反而生得虎頭虎腦,笑咍咍将一只小瓷碗遞給令約, 高聲道:“煩請姑娘替大家查檢查檢, 這碗可是真的?”

令約伸手接過, 沒頭沒腦地看眼郁歡, 在手裏翻扣兩下, 然後朝周圍好奇翹首的人群點點頭。

那藝人又憨笑着亮出幾粒豆子, 請衆人瞧過, 随即合攏掌心, 當着衆人面兒在手心裏反複搓碾, 最後口裏長長吶聲, 猛的擡起覆在豆上的手。

衆目睽睽之下,幾粒豆子盡數消失, 令約擡擡眉,低頭看手心裏的小碗兒, 碗底竟安安穩穩躺着幾顆青豆。

這時一個小童将碗接過, 繞着人群跑了圈。

“好!”

四周又漲起一陣喝采聲,衆人紛紛掏出通寶往小童兜裏丢,就連郁歡也兩眼放光,摸出幾文等那小童再過來。

令約則疑惑着偏了頭,略帶考量地看向那小童。

他方才,是從她身側冒出來的罷?

“……”她隐隐約約窺破了什麽,更覺興致缺缺,卻也不願掃了郁歡興致,故面無波瀾地轉回頭。

在她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怎麽想都像被捉弄的那個,她才沒這好心思。

然而,等那個小童繞來她們跟前對她笑出兩個酒窩時,她又噎了噎,一言不發地摸出錢袋,将幾枚通寶一并塞進郁歡手裏。

“……”幸而旁人不知她想了些什麽,不然豈不是顏面全失?她暗暗想着。

此後場上又耍起撈活兒,陪同郁歡看上兩場,人群半去時她才戳了戳郁歡胳膊:“時候不早,該去找舅舅了。”

兩人出栗香園前便與郁菀等人說好,戌時過半就乖乖兒去郁年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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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歡縱使戀戀不舍,卻還是依言點了頭,心滿意足地跟人轉了身。

剛走上幾步,眼前就冒出兩個六七歲的小孩兒來,各自捏着串糖葫蘆,仰頭用他們的大眼盯着她二人。

其中的小丫頭轉了轉眼珠子,問令約道:“姐姐坐畫船麽?”

“好多姐姐都坐的。”另一個小童補充道,不忘舔舔手中的糖葫蘆。

“我們家的船是我和娘親親自擺的花兒,”小丫頭又接過話邀請她,“姐姐去坐坐罷,只消五文錢。”

“旁人家的船少說十文呢。”

兩個小孩兒你一句我一句,說得令約直愣,偏頭問郁歡:“不若坐船下去?”

郁歡點頭應下,兩個小孩兒當即笑出一排白牙,蹦蹦跳跳領她們到牌樓外不遠處的游船碼頭上。

碼頭前泊了許多大小不一、式樣不齊的畫舫,一眼望去,只一艘格外打眼,懸挂其上的花燈多不勝數,最是豪華,畫舫外挂兩面旌旗,皆寫“方”字,毫無疑問正是方家的船只。

近年來宛陽在宛水上的船只生意幾乎全教方家攬去料理,造船也多,畫舫打得精致自不在話下,令約往船上多瞥一眼卻不是為這個,而是因為聽見船頭兩人談話。

“六兒?”問話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妪,“你娘親病可好些了?”

“托阿嬷的福,安好不少。”回話的少年操着南方口音,個頭瘦矮,正是此前到雲水齋寄賣的小兄弟。

“你兄長怎放你一人出來?你這身板兒怎劃得動船?”老婦人的口吻幾多憐憫。

“有勞阿嬷挂念,我兄長教幾位兄臺請去吃茶了,我一人也行,”六兒說着笑道,“是方公子心腸好,不然這活兒也輪不到我頭上。”

“是是,咱們宛陽再沒幾個比他心腸好的了。”老妪與有榮焉道。

一旁有上船的聽去,跟着笑句:“可比那些個姓霍的強,休想他們幫人一分,”話罷問六兒,“這船可有男子去處?”

“客官左側請。”

……

令約聽到這裏才收回目光,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已停了步伐,身旁一個兩個都盯着她瞧。

“姐姐在看甚麽?”小丫頭舉着僅剩一顆山楂的糖葫蘆問她。

“唔,沒甚麽。”她支吾句,幹巴巴轉移話端,“你家的船是哪艘?”

小姑娘張望下,伸手一指。

“……”兩個少女都噎了噎。

難怪只收五文錢呢,別人家的畫舫再怎麽簡陋好歹也是畫舫,唯獨她家一頂雙篷小木船停在那兒,突兀得很。

不過船外的确綁了幾朵大茶花,兩人相視一眼,還是随他們過去。

船家是兩個小孩兒的爹娘,見她們來,船婦笑吟吟迎來船頭,邊将兩個小孩兒打發去船尾:“可算來人,二位姑娘篷裏坐。”

木船的船篷是方方正正的平頂,兩側的竹簾卷起,以便船客賞兩岸燈景,前後卻垂着桃木制的珠簾,隔絕兩篷視線,篷頂中央懸着盞梅蘭竹菊四方花燈,燈旁又別兩枝山茶,倒別有番意趣。

兩個少女進篷後各坐一側,狹窄的船篷中橫一小幾,幾上一碟核桃肉和瓜子。

似乎并沒有很差,總比一路走下去要好。

“客滿起程咯——”船夫在船尾吼了嗓,一槳蕩出碼頭,周遭畫舫漸遠,河底的燈影月光粼粼皴皴。

令約收回眼,摘下面具,緩聲與郁歡抱怨句:“總算能摘了。”

說完胳膊往小幾上一枕,下巴支了上去,懶洋洋的籲一口氣。

郁歡也取下猴兒面具,伸手掂了掂她的,無意提了句:“這面具又醜又沉,分明是男人家戴的,你怎的買它來?”

窗悠悠蕩着,某人有些心虛,含糊道:“是它自己尋上我的。”

郁歡當她在頑笑,也往前傾了傾身,兩手托腮,靜靜凝視伏在幾上的少女。

少女臉龐白皙光滑,暧暧燈火下,竟像塊上好的羊脂玉,教人忍不住想要觸碰……即便郁歡已見過她無數回,可還是會感到意外,意外她這位姐姐會變得這樣好看。

郁歡沉默良久,忽而喚她聲:“姐姐。”

“嗯。”

“他們都說方琦是極好的,你為何不待見他?”她雖然鮮少出門,可那些街巷碎言還是會傳來耳朵裏,也就姑姑一家住在竹塢聽得少。

令約聞言,埋在臂間的腦袋微微動了動,但不是轉頭看她,而是怔怔望向桃木珠簾外。

木舟晃晃悠悠,桃木珠簾也被帶得晃來蕩去,偶爾碰撞纏繞一處,透過珠簾,她看見霍沉從船尾的篷裏出來。

兩岸燈火落在船上,他安穩立在兩篷間,淺色衣裳頂着月光,出塵之至。

怎麽絲毫不像個商人?她納罕腹诽,須臾轉過念想。

不對,他怎會在這裏……

一些不易捕捉的念頭閃過,元夕夜仿若一晃成了夏夜,有些熱。

她驀地坐直身板,雙手扒在桌沿,依舊歪頭看篷外,郁歡教她吓了跳,同樣轉頭看去。

“噫?”郁歡發出細微的一聲。

簾外人見被發現,別過頭低咳聲,回首正要開口,篷簾驀地教人伸手撩開。

少女沒踏出船篷,只扶立在船闌邊仰臉看他,眸間盛滿月光,驚訝疑惑之意不言而喻。

霍沉耳根子微微熱,垂眼瞥了瞥粼粼的河面,佯裝不經意地将背在身後的東西露到面上來。

兩串被包好的糖葫蘆。

令約呆滞片刻,旋即想到方才兩個小孩兒手裏捏着的糖葫蘆,腦海裏晃過的念想越發篤定:霍沉是有意招她來的。

可他瘋了不成,她還領着阿歡呢。

不對,就算只她一人,他也不該這樣破格,這像什麽話?

不對不對,不是該想……他為何這樣放肆麽?

她腦裏天人交戰時,霍沉也不遑多讓,終于在她神色越發嚴肅之際拿出破釜沉舟的氣勢,親自取出一串山楂葫蘆。

令約面色複雜:“……”不應當。

然而事實并非她所料,霍沉取出那串葫蘆後并未給她,而是送到自己嘴邊,優雅從容咬下一顆。

令約:?

正當她疑惑,霍沉那頭又毫不猶疑地将油紙包塞進她懷中,确切說,是她擡至小腹前扣弄珠簾的小臂與小腹間。

“……”

反應不及、順勢壓緊糖葫蘆的少女霎時睜圓眼,面龐猛的漲紅,幾近血氣上湧,有些發惱,又有些臊,本就亮盈盈的杏眸好若蒙上層水霧,瞪着他。

霍沉從未見過這樣的她,耳根子也跟着滾燙,想解釋可又不知從何開口,最後目光在掃過她纖腰時慌不擇路地回了船篷。

木船為他的舉動重重一晃,花燈搖曳,船板上燈影也鬼魅般左右甩了兩下。令約難以置信地看進篷內,只見霍沉脊背僵直坐在幾前,低頭轉着手中的糖葫蘆。

這人瘋了不成?

她心神慌亂,破天荒地在心底咆哮句,決計眼不見為淨,卻又在匆匆收眼之際瞥見他對面坐着的人。

——想不到堂堂知縣也會坐這樣簡陋的小船,果真親民,可還是不對,更教人想不到的似乎是他會和霍沉坐同艘船。

見她有些走神,聞恪只是莞爾一笑,彬彬有禮與她颔首:“賀姑娘巧。”

一聲驅散了小船上的靜默,令約當下回悟一事——此前她竟一句話也沒同那人說麽?那他們為何站了那許久?

她有些愣,但還是朝聞恪颔了颔首:“聞大哥。”

此聲一出,有人再不轉甚麽糖葫蘆,霍的擡頭看來,目光灼灼,令約也不顧及誰人,當即松了珠簾退回篷內。

兩道簾皆被放下,搖來晃去只依稀辨得篷中人影,令約重新坐回座上,再看那串糖葫蘆時只覺是塊燙手山芋。

這人今晚鐵定瘋了。

她恍惚不已,偏偏對面的郁歡還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被盯得不自在時,她才僵着脖頸,微微擡起下颌問:“瞧甚麽?”

郁歡沉吟陣,聲音壓得極低極低:“他是誰人?”

令約繃了繃臉,毫無感情地回了句:“鄰人。”

哦,清溪塢裏攏共兩戶人家,這個“鄰人”想必就是爺爺說的霍三,郁歡想明白點了點頭,接着問:“姐姐同他交情很好?”

“并不很好。”他們之前還互相怄氣的,只不過今日他像是發了瘋。

瘋到她現在愈發不信是雲飛忘了與她轉達那話,可又不太确信這些都是霍沉算計好的……他真這樣厲害的話,怎麽話也不說?

糾結着糾結着,有人再度破天荒地在心底嚎了起來,也似發瘋。

“并不很好?”郁歡有意無意地呢喃句,帶上點反問意思,可惜沒有回音,繼而托腮靜看,默默驚嘆。

往常那個面無波瀾拉着她下棋、又面不改色悔棋的人這會兒居然紅了臉,紅得比糖葫蘆還張揚。

作者有話要說:  (不小心暴露女鵝缺點,悔棋梗盡快安排

阿約內心:(你發瘋了你發瘋了!!!!

阿約表面:(面無表情

阿煎:其實這和我想的不一樣,畢竟上一章說好慢慢靠近。

霍老板:這是因為中途%$@#★+#*……

聞恪:(凝視

我好了,雖然總是在放棄邊緣反複橫跳,可我還是很想寫下一本、下下下本,所以我不頭鐵誰頭鐵呢?!讓我在這裏念念魔咒叭:希望這本完結後下本預收能攢到300!!我已經為下一本存梗無數了,我果然還是喜歡小學雞戀愛……其實阿約和霍老板也是小學雞戀愛吧,只不過為人處事上比較穩重成熟,但誰還不是愛情的騙子(劃掉)愛情裏的小學雞呢?

以後都是晚上九點更新,如果哪天有加更,那就是早上九點和晚上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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