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速客

“小姐!豆子去碗裏了!”小玉沒心沒肺地蹦起來, 回頭卻見到人群外柳眉踢豎的方柔,登時縮了縮脖頸,跑回她身旁。

順着她瞧的方向看去,那位玉樹臨風、鶴立雞群的霍公子正舉着兩串糖葫蘆走開。

“跟上!”

方柔下話, 小玉忙不疊跟她往前, 只見霍沉捏着兩串糖葫蘆繞人群走了半圈, 而後……而後就定定站在原地。

“小姐, 他靈魂出竅了麽?”

方柔額角跳了跳, 沒好氣道:“閉嘴!”話罷直瞪向霍沉注視的地方。

哼, 果真教她猜中了!她定要揭穿這對奸……狗男女!

然而主仆倆枯等半晌也沒等到霍沉上前一步, 反而教場上搭九連環的藝人招引去目光, 只見九連環在空中唰唰兩下變成顆繡球, 随後又唰唰唰幾下幻成花籃模樣。

“好!小玉賞錢。”

“嗯!”

“……”方柔突然陷入沉默, 慢慢偏首,哪裏還見霍沉蹤影。

竟沒盯住!

不過……醜八怪倒還在原地, 手裏也不曾多出甚麽奇奇怪怪諸如糖葫蘆的東西。

莫非,先前那些都是她想多了?

這般, 方柔到夜深歇息都還想着燈市裏的事, 腦海中一時是與兄長同行時行人遞來的打量目光,一時是燈謎前見到的那個細腰姑娘,一時又是雜耍班子搭九連環的藝人……

直到最後,才滿心滿眼地落到霍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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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市上的事想來是她想岔了,他模樣那樣好,眼光定也不錯,一準是看不上那個醜八怪的。

她們方家雖與霍家不對付,但傳聞中霍三公子早早地離了霍家,如今甚至還動手打他老子, 這樣便也算不得是霍家人,與她也算般配。

至于周家大少爺麽,哪兒都好,就是模樣差了點,年紀大了些,沒遇上霍三公子前尚可考慮考慮,往後麽……

她捂了捂臉頰,芳心暗許之際耳邊忽又響起小玉那番話。

哼,那個醜八怪竟敢當着外人面兒替那人說話,還出言不遜诋毀阿兄,看來是該教訓教訓她了。

懷着這個念想,翌日一早方柔便到方老爺院裏問安,自方夫人去後,方老爺便與妾室錢氏同住,方家兄妹雖未多言,但終歸有些牢騷,尤其方柔,這些年少來請安。

方勝今見女兒來,原本還在氣頭上,這時立馬壓了下去,一副慈父模樣:“今日怎想起來爹這兒了?我教人送糕點來。”

方柔撇撇嘴,道:“爹爹不必,我是為阿兄的事情來。”

至于甚麽事,即使方柔沒說,方勝也想得到,畢竟方才還為這事動了氣。

“爹爹可知那個醜八怪為何回絕阿兄?”

方勝一愣,沒想到女兒言語間還将賀家丫頭叫做醜八怪,呃,他縱然瞧不上賀家那個黃毛丫頭,卻也沒想過如今還有人這麽叫她。

女大十八變,賀家丫頭早不是甚麽醜八怪了。

方柔自然不知他想得甚麽,只憤憤然将小玉曾在橋頭親眼目睹過的事說給他,方勝愈聽臉色愈沉,最後再耐不住性子,猛地一拍桌。

茶盞顫巍巍跳離桌面,落下後濺出幾滴滾茶,方柔被吓得眼觀鼻鼻觀心。

“哼!糊塗!”方勝氣道,“我方家怎會出這麽個窩囊種,區區一個黃毛丫頭也值得他這般執迷不悟。”

“爹爹別怪阿兄,他也不知這些,”方柔隐隐覺得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期,但不容多想,話便脫口而出,“要怪……要怪就怪賀家!他們憑什麽不識好歹!”

這話算是端端兒點着方老爺的怒火,這些年來,他為方琦頭疼了不下百回,這百來回裏十之八九都與賀家有關。

他方勝膝下只方琦一個兒子,又生得儀表堂堂、精明能幹,單論宛陽,哪家姑娘家世才貌能高攀上,就算是周家也入不得他眼,偏偏賀家,竟敢幾次三番玷他方家好意!

“爹爹?”方柔見他不語,試探叫上聲。

方勝臉色低沉,與她擺擺手:“柔兒先回院去,這件事我自有定奪。”

方柔抿抿唇,應聲退下。

人走遠後方勝才放開怒意,甩袖将桌上茶盞拂去,陰沉着臉教人找來心腹管事。

早在前年,方琦便教賀家回絕過一次,那之前方賀兩家已有不少芥蒂,一經那出,方勝氣惱不堪,當下決定次年不收清溪塢出的紙。

所謂無商不奸,方勝自不會教自己吃虧,行此計一是因為他方家并不靠售紙為生,抛開這行當還有茶葉生意、酒樓生意可盈利,就連宛陽食鹽生意也靠老縣令一步步從霍家手裏分攬來,是以能拿這話壓壓賀家再合适不過,順帶教其餘紙農對賀家多些怨言,只要能給賀無量添堵,他就舒暢。

二則是因當年清溪塢産的上等紙都已收進榮祿齋,所囤紙貨經得起折騰,次年又逢毛竹生長小年,好竹料少好紙更少,損不了多少利益。

如此一來,這事本是定下了,偏生方琦萬不肯同意,父子對峙之下方勝先退一步,只在收清溪塢竹紙時壓了成價錢——

清溪塢的紙再好,若沒了他方家榮祿齋的印章,哪兒還賣得了以往的好價錢,因此,即便他壓了成價也比交與別家售賣來得強。

也因此事,方琦成了旁人口中的癡情人,走到哪兒都能聽人誇他句肚量大,連帶着方家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

堂上,方家管事聽完方勝命令,遲疑開口:“老爺,此事恐怕不妥,今年乃毛竹大年,好紙亦不曾進倉。”

方勝冷聲:“哼,今年不同,我們只不收賀家紙。”

“這……”李管事頓了頓,想起清溪塢如今已分出東西兩槽,嘶了嘶氣,“老爺,潘家雖分了西槽,可那些紙農終歸都是賀老的徒弟,恐怕念舊情不肯跟賀家離心。”

“哼,再怎麽念留情賀老也都去了,利字當頭,他們知曉該怎麽做。”

方勝說罷想到什麽趣事似的,笑道:“別忘了當年霍家那無賴子鬧了回,他們怎麽叫苦不疊的。”

最後不還是靠賀家出錢,補齊了他們錢袋兒。

李管事依言有了主意,只不過還有所顧忌:“那少爺那裏……”

“不必知會。”

“是。”李管事退出正廳,找到幾個小的各處傳話,自己也直奔城南潘家去。

***

竹塢裏,有人正守在窗邊發怔,窗前懸挂的兩顆陶響球跟風鬧得叮鈴鈴響。

郁菀低頭納着針線,溫聲道:“過會子将這鈴铛收撿回去,正是吹風時候,聒噪。”

發呆的人被她的話硬生生拽回思緒,哦了聲,慢吞吞起身将兩顆小球取下,擱在手心裏把玩。

“今日為何總是出神?”郁菀有意無意地問上句。

令約捏緊小球轉頭,見她頭也沒擡,暗松口氣,沒頭沒腦道:“天更晴了。”

郁菀忍不住擡頭:“……”

兩人對視眼,郁菀先無奈:“罷,什麽時辰了,晌飯吃些甚麽?”

令約摩挲着陶響球上的紋路,思索陣:“吃筍。”

“不如不說。”郁菀嗔怪她,擱下針線籃子起身時卻聽屋外傳來人聲。

來人是幾個住在竹塢外的紙農,見到母女兩人時臉上神情都不大自在,朝郁菀嫂子、弟妹的叫了幾聲。

令約瞧出他們的異樣,沒來由地繃緊心弦,詢問出聲:“可是出了甚麽事?”

“阿約啊——”有人叫她聲,随即被一個輩分更長的前輩截了話,“阿約先去歇着罷,我們等你爹爹回來再說。”

“爹爹還在紙坊,不知甚麽時候才回。”

那人篤定:“約莫快了。”

令約聽去眉頭蹙得更深,果然,不出一盞茶時,賀無量也神色凝重地回了竹塢,身後同樣跟着數位紙農。

賀無量進屋後先朝郁菀遞了個眼色,郁菀會意,也不再備茶招呼衆人,而是上前牽住令約,小聲勸慰道:“出去走走罷,留你爹爹與他們談。”

若這般還猜不出是什麽緣故,恐怕只能是個傻的,令約看向堂中,搖頭:“我也聽,這是我惹的禍。”

郁菀知曉勸不動她,唯有退上一步:“那去閣樓聽?”

“嗯。”她答應得利落。

終歸是被他們看着長大了,她若在場,那些個叔伯說話也多些顧慮。

閣樓上,令約席地而坐,雙腳踩在樓梯最後一階上,趴在膝上緊緊攥着顆陶響球。

底下的說話聲或含含糊糊、或猶疑不決、或義憤填膺,不管哪般,皆是出于對同一件事的讨論——分還是不分。

霍沉說得對,方家舍不得與竹塢斷了聯系,所以方老爺出了這麽個內讧點子。

自有清溪塢起,紙坊始終一體,之所以分東西兩槽不過是因學徒日益增多,便宜教導,眼下方家出此謀劃卻是想讓紙坊徹底分家。

“潘瑞!虧得師父他老人家器重你,你就真應得下這等主意!”堂屋裏忽然有人惱了,嗓門震得山響。

“魯大哥,我若不是為了師父,為了紙坊,又何苦當這惡人。”潘瑞冷聲呵道,說罷竭力放得平和,“你們莫忘了當初那無賴子鬧過後是甚麽景況,我應下方家也是權宜之策。”

“甚麽權宜之策!今日倘或分了,從此賀家是賀家,潘家是潘家,你以為還合得攏,我魯廣不應!”

魯廣是賀豐的大徒弟,也算帶着賀無量長大,對賀家感情最為深厚,一聽這事恨不得把潘瑞胡子揪下來。

堂上也不只這二人辯說,餘下人也吵得穿梭似的不可開交。

贊成此事的多是不願耽擱紙坊生意,他們世代與方家交易,紙貨行情好多少仰仗方家榮祿齋的名聲,換與別家交易定不如今日。

不贊成的則是不願紙坊從此一分為二,更何況受累的還是領着紙坊走了百年餘的賀家,他們若不站在賀家身後,賀家便越發無依無靠。

“潘瑞,你動動你那豬腦子!我們這時若是同心協力,方家能舍下整個紙坊的利益麽!”魯廣氣極。

“魯大哥莫再勸他,有些人恐怕當槽主當上了瘾,早想自出一家了。”

“好了。”沉默多時的賀無量總算發了話,堂屋裏瞬時靜下來,“此事大夥兒再考慮一日,告訴各自徒弟,明日一早再做決定。”

衆人面面相觑,沉寂過後倒也各自存着心思散去。

是日的晌飯誰也沒用,賀無量在堂中一坐便是幾個時辰,期間只郁菀替他泡了壺酽茶。

直至晡時,廊上來傳來弱弱的喚門聲,賀無量皺了皺眉,總算動了動身。

來者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生得瘦眉窄骨,有些清瘦,賀無量覺得有些眼熟,卻又煩亂叫不出名姓:“敢問閣下是……”

“噢,冒昧前來,晚輩霍洋。”

賀無量心下一跳,暗道怎會忘了這位模樣,邊将人請進屋:“老夫許久不曾見過霍大公子,還望公子見諒。”

“賀前輩客氣。”霍洋進屋後四下張望,脊背繃得更直,落座後忍不住握緊扶手。

“不知公子前來所為何事?”賀無量對霍洋的出現倍感困惑,畢竟記憶中這位少爺鮮少露面,人們只有提起霍家時會惋惜提他兩句。

堂堂嫡子,卻教庶子欺壓得唯唯諾諾,好容易及冠管起生意,偏又一無是處,處處仰賴家中管事……

賀無量心思攢動,霍洋也久久沉不下氣,一些話憋在嗓子眼兒裏,整個人局促不堪,詢問話音落地良久,他才轉念說服自己,索性鼓足氣道明來意:

“晚輩午間聽人提起方家與府上的事,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賀無量沒料到他會說起這個,愣了愣點點頭。

“賀前輩!”得了準話,霍洋忽中氣十足地叫他聲,賀無量即将出口的話生生被堵回去,錯愕看向他。

這時的霍洋比來時似乎容光煥發許些,直挺着腰板,胸懷激蕩:“賀前輩與我霍家合作罷,晚輩願以高價收買前輩家的紙,即便經營不當做了賠本生意也絕不後悔!”

話音落地,四周寂寂,霍洋黃绀绀的面容罕見地紅潤起來。

賀無量:“……”

怎傻乎乎的?

作者有話要說:  霍洋:(臉紅)我可以坐吃山空養你們!

霍沉:(緩緩敲出個問號?

#大哥全書最慘#

ps:毛竹生長分大年、小年第二章 解釋過,小年竹少紙農就會到外地采購白料。

然後開啓今日份小聲逼逼,我話真的多,以後會盡力少說!!!

就本文可能有點偏群像吧,我寫文對“世界”的執念還蠻深的,寫這本的初衷之一就是把“宛陽”這個地方寫得真實,真實到我們穿進書裏會覺得很熟悉?當然了,是理想化的真實……所以我在對宛陽的塑造上着墨比較多,街道名、店鋪名尤其橋的名字我都超喜歡!真的不是我在水,我寧願早點完結也不想水!!總之希望大家看了也會想穿書(?)之前寫完《四時》就有寶貝私信我說想穿到若榴hhhhhh我真的超滿足,櫻桃煎,專業逃避現實!

然後我還有些奇奇怪怪難以捉摸的點,比如老縣令,雖然他經常辦錯案還收錢,但他非常注重百姓的文化娛樂啊!搭戲臺請班子,農忙後就請百姓看戲_(:_」∠)_從這個角度看,沒有姓名的老縣令還行。

聞知縣:收到,明天就送雞湯進社區。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ne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天天就是天天 10瓶;葶苔婁各 5瓶;琚年 3瓶;

謝謝你們!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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