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麗日遲

仲春上旬, 正是和風麗日,街市上的幌子随風搖來擺去,少了途徑宛陽赴京考試的學子,市井街心重新閑定下來。

碧岩街上行人悠閑, 只霍沉從雲水齋出來時腳步略快, 似是急着去做甚麽。

“見淵?”身後有人叫住他。

霍沉回頭, 一個相貌周正的青年正從周記米行裏出來, 見到他人驚喜笑道:“當真是你, 好些日子不見。”

“周兄。”

此人正是周家二公子周簡, 比霍沉大上一歲, 兩人年幼時曾在書院裏做過幾年小同窗, 而這周家, 恰巧還是竹塢舊主周老爺家的堂親, 便算有些交情,霍沉遂稱周簡一聲周兄。

“見淵去往何處?”

“甘澤廊。”

出碧岩街往東過甘澤橋, 槐蔭弄裏有口老井,井水味甘, 故整條長街都喚作甘澤廊, 此處距陳舉人巷不遠,商店、食館連絡,賀無量與霍沉商度後便将紙號選在此地,近些日子正在裝潢。

周簡聽後笑道:“我恰巧也去那頭替母親沽酒,不若同行?”

霍沉自是友善應下。

周簡走至他身旁,瞥上眼:“不知見淵三日後得閑不得閑,我兄長在城郊外有一小圃,正邀人放春。”

“多謝,不過霍某生性喜靜, 便不同去。”

何況那日還是花朝,有人的十八生辰呢……霍沉斂眸暗想。

“也好,我也不喜那等熱鬧,不及與內人小酌幾杯。”周簡被拒後并不難堪,而是另尋他話說起來。

霍沉起初聽得還算仔細,可後來全部心思都落去前邊兒幾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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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皆從輕羅巷拐出,兩男一女,霍沉清楚地從他們嘴裏聽到令約的名字。

“整日裏冷冰冰的,活似有人欠她幾百兩,誰稀罕與她說話似的。”

霍沉面露嘲諷地盯向說話的矮個青年。

“呸,你往年不是常往她跟前湊麽?”被簇擁在中間的粉裳姑娘落落大方啐他道,“不過阿約就是這樣,沒人能親近她。”

個頭稍高的青年附和她:“還是阿雯跟我們說得來一處,也不嫌我們,不像那位每回離她近些就開始甩臉子,萬幸是我們自個兒選槽,不然我夏日裏還得跟她一處造紙,衣裳也不敢脫。”

到這裏,霍沉面上的嘲諷意眼見着就要攬不住。

“噗嗤,”中間的粉裳姑娘大笑道,“人家可是宛陽第一美人,可不能像我這樣胡鬧,我是拿自己當小子看呢。”

“呿,外人叫她美人便算了,我們還能不知?誰沒見過她小時候的樣子,醜得求我娶她我也不——”矮個兒青年話未說完,腰際忽讓人猛的一踹,當即撲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轉頭看來。

霍沉高大得像是廟裏的神像,只不過繃着唇、眼底不帶一絲憐憫,或許更像閻王殿裏閻王,擋住罩來他身上的光,可惜沒人活着見過閻王不敢妄加比喻。

同時轉過身的還有另外兩人,見到他與周簡,無不色變。

“你——”潘雯吐出一個字,有些怵的停下,可轉念似乎又想到甚麽,再度擡高嗓門,“你這瘋子,還當宛陽沒人管麽?”

這樣,會不會教他覺得自己和旁的姑娘不一樣?潘雯不知霍沉早在十七歲時就見識過這等無趣把戲,眼下慌神中摻着幾分期待。

霍沉卻只聽她話裏的意思——近來聞恪的确在翻舊案,但凡喊冤叫屈,哪怕是陳年舊事都會追根究底,這時他若當街毆打行人,恐怕少不了教那位聞大人請去衙裏。

“不勞費心。”他冷聲,目光睥視向地上的人,“怎不接着說?”

原本還咬牙切齒、隐忍不發、自以為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人登時怛然失色。

“今日只是提醒幾位,往後再教我聽見便不止如此。”

到底在外歷練多年,下狠話時神态自若,寓兇戾于淡然,就連沒招惹他的周簡也有些虛他,更不提其他幾人。

誰也不知他的底在哪兒,或許他比他那位二哥還難招惹,畢竟,傳聞中他對着自己的父親也能下狠手……

幾人啞口無言,或有行人路過,好奇偷瞄,霍沉目光掃過三人,最終落去潘雯身上。

潘雯心跳怦然變快。

“嗤,沒有哪個小子會抹胭脂。”霍沉說這話時似有百般嫌棄,話罷即刻皺眉繞開,不見潘雯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

周簡在後頭擡高眉毛,頓了頓還是跟上,之後一路都驚詫不已……

直到霍沉被他盯得再忍不住,才道:“周兄不必這般看着我。”

“哦,失禮失禮。”周簡微笑,直言不諱道,“只沒想到見淵也有意氣用事的時候。”

分明才幾歲時就懂不露辭色,被誇時甚麽模樣,受欺賴時也甚麽樣,哪想今日會為紅顏沖冠。

“……”霍沉聽他調侃,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盡管近來坊間已冒出些流言,但他還是提了句,“這事還望周兄暫莫聲張。”

暫莫聲張,周簡聽他用詞,品出個笑:“見淵放心。”

兩人過了甘澤橋,周簡率先瞧見槐蔭弄外站着的人,思索片刻與霍沉指道:“那位鮑管事似乎是候着見淵。”

霍沉轉開心思,擡眼望去,鮑聰也瞧見他們,直直迎來跟前行禮:“三少爺,周二公子。”

周簡颔首,自覺不該再待下去,便告了辭,穿去糟坊巷沽酒。

“三少爺。”人走後鮑聰又喚霍沉聲,冬日一別後,他像是又蒼老許多,這時觑着霍沉仿佛在透過他瞧些甚麽。

霍沉沿着長街看上眼,将人帶去紙號談話,去時只兩個裝潢匠在,不見其他人,遂才沒甚麽勁兒地請人坐去窗下。

“何事找我?”

“老奴、老奴是想鬥膽問問三少爺,老爺的傷……”鮑聰說着拭拭虛汗,渾濁的眼裏蘊藏着恐懼,大約是他懦弱慣了。

霍沉不語,黑津津的眸子靜靜睇視着他,良晌肯定道:“鮑管事想說的并非這個。”

鮑聰低了低頭,掙紮道:“老爺養傷這些日子極為暴躁,揚言好了後要殺了您,老奴擔心……”

“多謝鮑管事提醒,但你想說的也不是這個。”

鮑聰眼底多出分恐懼,雙拳緊握,再擡頭時聲音微微發顫,卻又壓得極低:“是二少爺!他昨夜喝醉酒,老奴親耳聽他承認,還說會親手殺了老爺!”

短暫的靜默後,霍沉垂下眼睑:“想必鮑管事知會錯人了,此事不必說給我,說給父親,他自有主意。”

鮑聰面上多出種私心被戳破的難堪,默爾起身:“老奴愚昧。”

就要告辭,卻在瞥見霍沉腰際的佩玉後頓了頓身形:“這玉……”

霍沉眼底驀地泛開漣漪,問他:“你見過?”

這玉本是母親留給他的,一對兒,可他被舅舅接去鹿靈後便只剩一枚,如此來,極有可能是落在霍家。

可他臨行前特地查檢過行李,兩塊都在。

“該是見過。”鮑聰又看上眼,嘀咕句甚麽,向他下保證,“老奴定是見過的,只久久想不起哪裏見過。”

霍沉眸光黯了黯,沉聲道:“倘或想起,務必尋我。”

“是。”鮑聰在原地愣了會子,最終還是嘆息聲走開。

“等等。”霍沉又叫停他,在鮑聰驚喜的目光下說去其他話,“替大哥尋個大夫瞧瞧罷。”

鮑聰想了想,問:“您是說,大少爺的鬼疰之症?”

霍沉微感錯愕,沒想到他們是知道的,只聽鮑聰又短嘆聲:“這病症已有好些年了,老奴大夫、方士都曾請過,并未好轉。”

聞言,霍沉适才被玉佩激高的興致複又沉寂,鮑聰離去後,仍坐在明窗下發怔……

***

“好生厲害!改日你做好了,務必帶我們瞧瞧。”外面傳來阿顯的聲音,雲飛跟着他唱和兩聲。

霍沉始才回神,擡眼瞧向門邊,便見空蕩蕩的店裏進來個少女,身後還跟着三條小尾巴——雲飛、阿顯和聞慎。

“三哥?”小尾巴雲飛先瞧見他,握着根釣竿問,“你不是該在雲水齋麽?”

“沒甚麽事,過來瞧瞧。”霍沉冷靜答他,眼不經意瞥去一旁,端端對上雙亮煌煌的眼。

嗯?

有人莫名心跳失控,坐在角落動也不動。

令約沒等到他問話,些許失落,眼皮耷了耷才走近他,而後又放亮眼死死盯着他。

她今日實在奇怪,霍沉這麽想着,總算出了聲:“賀姑娘有話要問?”

被問的人克制着點點頭,緩慢道:“昨兒夜裏我想出個名字,就叫九霞齋,你覺得如何?”

何等鄭重其事,卻只是說這麽句,霍沉生出種噎食的無力感,噎過了又覺好笑,答她:“甚好,這事全憑你做主。”

後半句話聽着親昵,本讓人多心,奈何令約只聽甚好二字,歡喜回身時發覺三個少年都定睛望着這端,瞢然問:“瞧甚麽?”

三人一愣,雲飛噢了聲:“沒甚麽沒甚麽……只該巡邏的都巡邏了,可是該回去釣魚了?”

這日阿顯得假,兩個小少年跟着兄長姐姐來城中一是幫着輾轉各鋪巡視巡視,二便是想拖親拽友到竹塢裏釣魚去。

顯然,聞慎便是那個友。

至于親麽……

長街上,為避閑言碎語特意抓來雲飛走在後頭的霍沉問道:“你二哥呢?”

“起得晚了,在羅婆婆那兒吃馄饨。”

“……”

“是了。”雲飛想起一事,擡眼看看前面走着的少女,又仰頭看向身旁的人,“當時聞大哥也在那兒,他說,今日好容易不用辦案,也想跟我們去頑會子。”

霍沉:“……”可他不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霍老板硬了(拳頭硬了

下回預告:小學生春游,小學雞開竅!

我今天下午一直在著名B姓視頻平臺看民國天後清純佳人白玫瑰的演唱會,太感人了,《船》《離別的車站》《煙雨濛濛》都都都太好聽啦,然後就很想穿書(穿電視劇),做一瓶的歌迷(好淳樸的夢想(稍微不淳樸點就是,想穿成民國千金大小姐,和白玫瑰做朋友hhhhhhhhhh

然後我的新筆終于到了,我又可以快樂寫字快樂畫畫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琚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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