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競龍舟
日頭漸高, 籬笆小院裏近乎鋪滿光亮,上了踏跺才見廊柱旁投下陰影。令約踏進門檻,回頭看眼跟來廊下的小姑娘,淺聲招呼句:“進來罷。”
封妧探了探頭, 跟進屋後站在門邊環視一圈, 見令約走去窗邊摘下帷帽, 瞬時收回目光盯緊了她。
她還未看清她人!
令約卻沒立即轉身, 挂好帷帽, 管自挪進廚屋裏——适才小姑娘氣勢洶洶堵來她面前, 竟只說了句想買她家的粽子吃, 她哭笑不得, 只好将人帶回家中。
進去時郁菀正剝着鴨蛋, 見着她抽閑問了聲:“怎麽才回來?”
“遇上些事, 多耽擱會兒。”她含糊其辭,引得郁菀側頭看她, 她只裝作沒發現,走去鍋邊拿了幾只粽子, 舀了碟蜂蜜, 轉頭道,“家裏來了客,我去招待招待她。”
“客?什麽客來?”
“嗯……”令約沉吟着壓低聲,“昨日馬車下的小姑娘。”
郁菀訝然挑眉,想說些什麽但到底沒開口,只點點頭接着切起鴨蛋。
令約端着小托盤出去時,封妧還站在門前的光影中,此前她隐隐約約聽到廚屋裏的說話聲,卻沒聽真切, 眼下終于把人等出來,忙睜大眼睛看過來。
撤去那層薄薄的紗幔,兩人頭一次正面相對。
封妧望着朝她而來的清麗少女,葡萄似的圓眼漸瞪得鼓鼓的,眉心也緩慢蹙成一團。
抑郁。
令約看不透她的郁悶心思,邀人去離廚屋較遠的偏堂坐下,擱下托盤,又到窗邊小桌上尋了把團扇來。
惡月天毒,她先時戴着帽子遮陽,故從紙坊回來後未曾曬紅臉,封妧不同,實實在在地紅了雙頰,像是年畫裏的漂亮娃娃長大來。
她忍俊不禁,遞過團扇:“扇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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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甚麽?”封妧邊問,邊接過扇子不客氣地搖起來。
令約當即恢複成平常神色,坐到她對面:“你瞧錯了。”
封妧:“……”
“說罷,你想同我說什麽?”令約突然平靜問道,封妧的話她當然不全信,哪有人跟去別人家只是圖幾只粽子的?
封妧才扇了兩陣風,一聽這話,放下團扇拿起只粽子,撅嘴嘀咕:“說甚麽?我只是想買些你家的粽子來,你還沒告訴我價值幾何。”
“可我家不賣粽子,”令約答得認真,“你若真喜歡,走時我送你些。”
封妧垂眸不語,拆下粽繩、扒開粽葉、蘸過蜂蜜再才擡眼看她,又蠻橫驕縱起來:“那好,我問你!”似是想起現下是在別人家中,她驀地壓低聲,“方才見淵哥哥說的可是真話?你真是他心上人?”
直白得跟霍沉不相上下,令約只覺得面耳發熱,也需扇一扇風。
但還是穩住了心神,并不扭捏,直言不諱道:“除非他前些日子都是在戲弄我。”
否則便是真的。
封妧聽出言外之意,欲言又止地癟癟嘴,其後洩憤似的咬下粽子一角。
沒哭沒鬧,令約不由暗舒口氣,出去偏堂備了兩杯涼水來……竹塢位置極佳,臨溪而居,用水便宜不必鑿井,飲水亦有山泉水,風味也勝過井水。
她忙活一早只饞嘴了幾顆楊梅,不曾喝水,此時端起杯盞不知不覺便飲盡來,涼絲絲的山泉順進腹中,憋悶許久的小火簇徹底熄滅。
既然他已經認了錯,就不怄了罷。
冷靜下來的人托腮凝眸,定定看起吃粽的封妧。
封妧被她看得惱了,想撒氣卻一擡頭就壓了回去,郁悶撇下嘴角:“爹爹說見淵哥哥穩重,他不會戲弄你的。”
這下輪到令約驚訝,不解她為何要解釋這個。
“看什麽看?”封妧瞪她,不久又洩了氣。
令約依舊是慢條斯理,問她:“你既說了他不會戲弄人,作何還問此話真假?”
“不會戲弄人也會騙人的!倘若……倘若他也是煩了我有意趕我呢?”她說着使勁蘸了蘸蜜,大口吃起粽子。
令約從這話裏聽出些不尋常,琢磨琢磨問:“誰這樣對你了?”
封妧氣煞,不顧嘴裏還有沒吞下的粽子,含含糊糊吼起她:“你氣死我。”
令約讪讪,抱起面前的空杯盞假意抿了抿。
“哼,”封妧氣哼哼咽下粽子,片刻後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說給你聽,你不許說與別人。”
“……”真真反複無常也。
縱使腹诽着,她也想聽聽這裏頭的緣故,是以點了點頭:“你又非宛陽人,我說給誰聽?況且我也沒甚麽朋友,少跟人閑談的。”
封妧教她最後一句轉了注意,放下吃了大半的粽子打量她幾眼,最後露出了見她起頭一個笑:“果真我們長得好看的姑娘都沒朋友。”
“……”
她說完,像是有些羞,拿起團扇扇起風,邊說:“昨日你就在馬車上,必定曉得了我纏着見淵哥哥。不過你放心,我并不是非纏着他不可的。”
令約靜聽着,眼睜睜見她把自個兒的身世經歷抖落個幹淨。
霍沉說她是長輩,确乎沒錯,封妧與她胞兄皆是她爹爹的老來子,而這封老爺,又是駱原的義父。
——駱原當初與胞姊寄人籬下,姐姐被逼嫁去霍府後,他便憤然離了家,孤身前往臨海富庶之地,湖莊。
彼時封老爺已是湖莊有頭有臉的人物,駱原闖蕩兩年後因機緣巧合教人引薦去他手下辦事,封老爺早年間做的是海商,駱原随他做起海上生意,陸上的絲綢、瓷器、糧食,海上的珠寶、香料,或出或進皆讓他料理得無可挑剔,才幹嶄露,封老爺對他越發賞識器重。
駱原天性沉穩,于做生意一事上天賦異禀,後竟幫封家談妥幾樁大買賣,久而久之,與封老爺也親厚起來。
封老爺膝下無子,知其身世可憐,遂将他認為義子,待年老方得了一兒一女,駱原那時也衣錦還鄉,置辦好府邸安排好其餘,再将自家小外甥接回鹿靈。
為報封老爺知遇之恩,駱原年年都要去湖莊住上一月半月,縱使封家兄妹與他同輩,他也拿他們當家中小輩寵愛。
封妧稱義兄曾帶霍沉去過湖莊,她那時年幼,見他與兄長年歲相當,又生得白淨漂亮,便不顧輩分地叫霍沉哥哥,不過霍沉只去過那一回,後來再見,就是今次。
“這是我十六年來頭一次離開湖莊,我定要帶個漂亮男人回去,氣死那人!”
可謂是語出驚人,令約嗆了聲,小小聲問:“那人?”
封妧驀地神情恹恹,撇嘴:“我從前心儀之人,”說完憤憤然,“可他眼盲心瞎,竟拿我同他家丫鬟比,嫌我聒噪任性,那丫頭分明又醜又笨,憑什麽和我比?分明就是他煩了我想打發我走。”
她說着看向令約,惋惜嘆了聲:“我方才不信見淵哥哥,也當他有意騙我趕我,可我一見你生得和我一樣好看,就又信來……我原是想把他騙回家,可現在他是你的,唉。”
怎就他是她的了?令約被這話激得耳根麻酥酥的。
“雲揚哥哥也很好,可他前日裏偷偷給一個姑娘送了桑葚,我也不能帶他回去。”
令約:“……”
她語塞一陣,而後驀地失笑,啓聲問她:“我問你——”
封妧抽空吃下最後一口蜜粽,搶聲答:“我也不知他送給誰人,只是見他買了許多偷偷差人送去的。”
“……”令約越發覺得好笑,“問的豈是這個?”
“那是甚麽?”
“我是問,你可知我姓甚麽名甚麽?”
封妧抱起涼水抿了小口,愣愣甩頭。
“你連我名姓都不知,真把這話全說來?”
“你也說了,橫豎我不是你們宛陽人,那你說說你叫甚麽?我姓封,單名一個妧字。”
“賀姓,名是令約二字。”
“令約……”封妧品了品,“可巧,我的‘妧’同你的‘令’皆說美好,難怪我們都生得好看。”
什麽話在她那兒都能繞成模樣好看,令約忽覺她聒噪得挺有些趣,全沒有昨日聽她說話時那樣頭疼,甚至又接着聽她唠叨通她和她從前心儀之人的恩怨是非。
正說到那人是如何氣走她,阿顯也下學趕回家,一進門便擡聲叫郁菀和她:“娘,阿姊,阿慎又做出新的玩意兒來!”
因是端午,書院放了半日假,阿顯遂帶着聞慎來家中做客吃粽。
郁菀那頭好聲好氣回應:“甚麽東西?”
“輪扇!搖搖就能生風,好不爽快,”他興致勃勃,“還做了好些個送我們!”
令約聽他在外頭鬧騰,笑同封妧解釋聲:“是我小弟回來。”
“待我忙完再瞧,家裏還有客,你小點兒聲。”
阿顯站在廚門旁,爽朗笑道:“阿慎是我們自己人,算不上客,不必見外。”
聞慎打斷他:“不是我。”
順着少年的目光看往偏堂門邊,裏頭兩個少女已經出來,都看着他。
阿顯赧然摸了摸耳根,實在不知他阿姊幾時冒出個朋友,尴尬片刻,忽而拍了拍腦袋轉過話題:“倒忘了,外公道舅舅教他告訴我舅母和阿歡姐姐邀娘和阿姊去城外看賽龍舟!”
衆人:“……”
“好好兒說話。”廚裏的郁菀氣笑。
“好好說也是這話,舅母和阿歡姐姐邀你們晌飯後去看賽舟,去麽?”
提起這個,偏堂門邊的封妧豎了豎耳朵,偏過頭,壓低聲問令約:“你要去麽?”
“去。”這一聲是郁菀答的,令約便跟着附和聲。
“正好!”封妧說着瞟了眼堂屋裏兩個少年,拽着令約胳膊出去廊下,“我昨日特地收買幾人,要同他們隊伍一起賽舟的,原是想叫見淵哥哥同去,可如今想是叫不動了,我能和你同去麽?”
“賽舟?”
“想不到罷?也是,像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會這些,我可是從小揍人的。”
“……”并不。
令約神情複雜地盯着她,覺得她和自己所想有些出入,當然了,她所想的自己更是和本人有很大出入,但忍了忍什麽也沒說,只應以同去的話。
封妧聽後拍了拍手掌:“那好,晌飯後我來尋你,這會兒先去告訴阿兄和見淵哥——見淵侄兒!”
令約被她一聲“見淵侄兒”逗笑,封妧噘嘴:“笑甚麽,我是看你們郎有情妾有意才改口的。”
有人瞬時斂去笑意,不自覺繃了臉:“胡吣。”
“我可沒胡說,總之你不許忘了我,不然明日我還來煩你。”
兩人約好,封妧這才開開心心地離了前院。
令約卻在迴廊下站上許久,糊裏糊塗捋了遍早間的奇怪事,雙頰緋紅,直到阿顯狐疑湊來門邊叫她方才回神,回廚屋裏幫襯郁菀。
***
午後,宛水兩岸觀者蟻集,人聲鼎沸。
宛陽、餘安兩地素來同競龍舟,兩地各鄉龍舟式樣繁多、顏色各異,插以五彩旌旗,看去時斑斓奪目。
令約她們來時較晚,但托封妧的福,事先有人替她打點好一處宜觀看的高臺,眼下來了岸畔直接教人引去上頭。
烈日炎炎,看臺上方勉強遮了層油布遮擋日光,由此看去河面上,每艘龍舟中艙都有一吹手、一鼓手,鼓吹不停熱鬧非凡,此外再各配劃手十人、擋頭篙師一人。
一艘粉紅龍舟上,封妧遠遠地沖她揮了揮手,她失笑回揮下。
封妧去賽舟,她兄長自然陪同,又因來路上雲飛與阿顯他們同在,她又憑她的聒噪本領成功将幾個小少年的勝負心激起,也跟着她去,故而一艘鄉船上,有半數外鄉人。
獨獨奇怪的是,素來愛熱鬧的付雲揚沒有跟去。
莫名想到這裏,令約轉頭掃了眼臺下,霍沉與付雲揚皆立在高臺之下,不知為何,看去時兩人都仰着頭,一瞧見她,又默契垂了頭。
她挑挑黛眉,好笑收回目光,接着搖起手裏的小輪扇。
這輪扇正是聞慎所造,式樣小巧,據他說是從農人們用的飏扇上得來的啓發,輪軸上裝五片扇輪,一手握着扇柄,一手搖輪,風自然吹來面前,比搖扇子省力許多,風力亦不弱。
聞慎近來做了好些個,都送了人,眼下令約與郁歡手中各拿一個,站在一處整齊搖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忽而,咯吱咯吱的聲響中冒出聲短暫的嘆息,令約驚詫一瞬,扭過頭盯着郁歡,低聲問她:“作何嘆氣?”
郁歡怔怔擡頭,随即偏頭看了眼身旁幾位正聊得火熱的長輩,垂了眼眸答她:“近日我遇上件怪事……”
令約等着她後話,郁歡卻驟然頓住,思索陣,終于拿定主意準備湊來她耳邊時岸邊猛然漲起聲聲吶喊——賽舟已然開始。
“罷,先看舟,待會子再同姐姐說。”郁歡牽制住話語,看似有幾分為難。
令約追問不得,只好按住好奇,關心起河面上的競渡之事。
粉紅龍舟比她想象中有章法些,至少沒有剛起程就劃得東歪西斜,她仔細比對着粉紅龍舟與周圍船只,眼見他們以星速落在群船最後,不覺好笑。
方才個個兒氣焰嚣張,嚷着要拔頭籌,這會兒恐怕氣焰不再只剩氣怄了。
正暗自揶揄,身後來人叫她聲:“賀姑娘好。”
看将去,正是城南的小乞兒,今日端午,他倒也濯了發洗了臉面,只是衣裳不哪般幹淨。
“甚麽事?”
“下頭有位公子願花一兩白銀與姑娘換個位置,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令約為這闊綽舉動咋舌,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高臺下,見一位慘綠少年正端端凝視着河面,看似對觀舟興味濃厚。
“公子還說,若是二位姑娘想在一處,二兩白銀也可。”
這話倒将郁菀的注意轉了來,只見她聽後一笑:“這生意做來不虧,只可惜我們這位置也是盛了別人的情才得來,不便應下,你只再去別處問問。”
小乞兒聞言,知她們無意于天上掉寶貝的事,掉頭離開。
這一茬過去,回頭再看宛水上境況時,粉紅龍舟已落後好長一截,窮追不舍到最後也沒能趕上前邊的龍船。
本以為依封妧的好強脾性,輸得如此凄慘回來時定會氣哼哼的,結果卻出人意料,封妧不但高高興興回來,還興高采烈拽着她們去吃茶。
今日河畔搭起許多茶篷酒篷,賣食物的,賣果子的比比皆是,看舟游玩之人多坐來邊上歇息。
封妧事先教人約好六人坐的地方,本是要同霍沉他們坐的,孰料今日“旁生枝節”,多出令約等人,這時算上三位婦人與她們三位姑娘剛好占了去。
至于身後跟來的少年、公子,誰還管他們?
“你們這兒真真有趣,往後我還要來!”封妧已遐想起他日再來宛陽玩耍的事,秋娘因問她幾時家去幾時再來,而後又接着這話延展出許多旁的話。
令約這頭則惦記着郁歡那半截話,果然,坐下吃了兩杯茶後郁歡就從桌面下拽了拽她袖擺,兩人相觑一眼,默契達成共識,随後便聽郁歡有意擡了聲:“方才瞧見有賣枇杷的,姐姐陪我買些來好麽?”
“枇杷?我也去!”封妧眼睛一亮,一拍桌跟着姐妹二人起身。
令約:“……”
郁歡:“……”
兩人對視眼,無奈,只好帶上封妧一同出了茶篷。
茶篷外,幾個不怕熱的少年正圍在一處跟人鬥草,霍沉幾人則坐在另一邊茶篷下,令約不經意往那邊瞥上眼,恰巧又對上霍沉的打量。
“……”眼神本就不好,總盯着她做什麽?
她裝模作樣腹诽句,實際上卻很是受用,收回目光悄自忍笑,連周遭鬧哄哄的人群都被遺忘,顯得不怎麽吵鬧。
“可惜端午不在六月,否則誰還吃枇杷,早就吃起西瓜來。我家裏有片瓜田,夏日裏綠油油一片處處都是瓜,到時候我差人給你們送西瓜如何?也不知送來還新鮮不新鮮。”
好罷,除了封妧依舊很吵……
封妧在那邊說着,郁歡又偷偷拽了令約衣袖,意思是那話需單獨同她說。
令約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需想個法子将封妧暫撇在一邊才是,可惜快走到枇杷攤前也沒想好如何開口。
“阿妧。”
突然,一位清秀公子不知從哪兒殺出,擋來幾人面前。
令約抽出思緒一瞧,可不就是适才想用銀子換位置的那位麽?原是認得封妧的?方才看得那般仔細也是在看她?
她猜測着,一旁的封妧卻驚訝不已,沉默片刻忽而擡高下巴,別扭道:“真巧啊,你也來了這裏。”
“我是來尋你的。”
“尋我做甚麽,我好忙的。”她說着去拽令約胳膊,想拉着她離開。
“那日的事是我莽撞,但我發誓,并非嫌你任性——”
“我不聽!”封妧已拉着令約走上幾步,到這句時反而拉不動人,一邊嚷話一邊疑惑,奇怪,她大聲說起話來就沒力氣了麽,竟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拉扯不動?
“不,你要聽。”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接着拉扯令約。
“你要聽。”
“我不!”
“你要!”
令約:“……”
結合起早間的話,令約哪還猜不出眼前這人是誰,頓時心生妙計,胳膊輕易從封妧的魔爪間抽出,趁對方呆滞看她,圈摟住她将人提起來,再往那位公子面前一放。
封妧不吵不鬧,只是呆愣得像個木頭人。
“有什麽話總是要好好談一談的,說個明白總比一直含糊不清來得好。”她湊在少女耳邊小聲說道,聲音溫溫柔柔。
封妧置若罔聞,醒神後癟着嘴控訴她:“你騙我。”
哪裏是什麽纖纖弱質,分明……分明是女中豪傑。
“我幾時騙你了,是你自己給我安的名頭。”令約說罷,嘴角翹了起來,“我們去買枇杷,待會兒來尋你。”
她也着實沒料到,最後這法子是自己尋上門的,将封妧留下後,便只剩她與郁歡兩人,兩人也直言不諱起來。
“說說罷,遇上什麽怪事了?”
郁歡左右看看,紅了紅臉:“前日裏我收到一籃子桑葚,裏頭還放着首寫得好爛的情詩。”
“咳。”令約嗆了嗆聲,不可思議地問,“前日?桑葚?”
她猛然将封妧的話與這事串起來,可又無從考證,擔心二者只是巧合說出來鬧了誤會,只好暫壓下這話。
“嗯,前日上街換弦時有個丫頭硬送來我手上的,我回絕不得,又不敢扔下,只好帶回家,害我整整兩夜沒睡好……”郁歡低了低頭,“我沒敢說與爹娘,姐姐覺得當說不當說?”
令約雖覺頭疼難辦,但還是道:“自是要說的,誰也不知他是甚麽人,萬一是歹人呢?”她越說越當真,叮囑她,“近日不要只身出門。”
郁歡被她說得臉色微變,點頭:“嗯,家去就告訴娘。”
兩人說好,随意買來些枇杷預備原路折回,剛走兩步,封妧就面頰緋紅朝她們沖了來,令約轉了轉念想,将枇杷送去郁歡手裏:“你先回去,我恐怕還有話和她說。”
郁歡應下,心不在焉地走開。
剛跑來面前的封妧只多看她眼,然後便拽住令約袖擺高興搖了搖:“我不找甚麽漂亮男人了,就要他!”
語出驚人,嗓門兒還有些大,來往游人或驚訝看過來。
令約也語塞,小聲評論:“你真善變。”
“我們好看的姑娘都很善變的。”
令約朝她身後瞟了眼,隔着人群,那人正直直盯着某位少女,于是稍稍側身問道:“為何三言兩語就原諒了他?”
“他朝我解釋清楚,不當原諒麽?”
令約聞言一怔,似乎是有些道理,還有些耳熟,哦,這不正是早間的她麽?
她耳朵微熱,決計不再問這個,而是提起桑葚的事:“我有一事要問問你。”
封妧睜大眼盯着她,嘴巴張到一半又重新閉上,令約沒放在心上,直接問道:“你說付公子給一位姑娘送了桑葚是親眼所見麽?”
“你問這個做甚?”封妧沖她擠擠眉毛。
“有一事需求證求證。”
“那我說了……”封妧招她低了低頭,附在她耳畔說了句什麽,即刻轉身跑開。
令約在原地呆了呆,身後某人已繞來面前。
“你,你不是在吃茶麽?”她問。
“聽見有人賣花,順手買來些。”霍沉擡手給她瞧瞧自己手裏的花環,淺綠柳條編環,粉紅蜀葵別在其間作主花,火紅榴花串了一圈,極其醒目。
令約定睛看上眼,下一刻,花環便安穩落來她頭上。
她打着空手,愣過一瞬後手扶向花環,花影遮來眼眸下方,耳根忽而熱得厲害。
“你做什麽?”她隐隐覺察到附近投來的目光,有些慌神。
霍沉竭力放得平靜,避開花環不談,只道:“還有些話早間忘了問你。”
令約抿唇思索陣,決定先下手為強:“我也有話問你。”
“事關郁姑娘?”
他問得平靜,似乎洞悉一切,令約擡眉:“你也省得?果真同付公子有關?”
“我也是今日才知,”霍沉神情真誠,說的話卻十足敷衍,“換我問你了。”
令約無力一噎,難得着急:“你才答一句,總歸要說清楚罷?”
“可那是付雲揚的事,我不曾過問。”
他說得認真,令約竟找不出話反駁,僵持半晌後唯有妥協認命:“好罷,換你問我。”
霍沉指節捋了捋腰間的佩玉穗子,兩眼毫不閃躲,總算問出那話:“那日你為何不應我?”
這原是令約想拿來反問他的話,可惜那日沒問完衙差就趕到九霞齋請人,事後兩人又怄了這許久的氣,便再沒機會提起,今日猝不及防再說起,她反倒丢了那日的勁頭,猶疑不定。
霍沉則想,她既會為他吃醋,定不是半點都不願的,因試探道:“是因我孟浪?”語氣心虛幾分,“确乎魯莽些,可我只想先探探你的心意,否則我同那方琦也沒甚麽不同。”
令約被他言下之意臊得慌,連說話都兇了許多:“眼下不宜談這個。”
“那要幾時才合宜?明日?後日?”
令約被他逼問得腦袋嗡嗡響,瞪他眼,後便挪挪步子越過他。
霍沉耳根雖紅着,嘴角卻忍不住上揚,轉過身站在原地看她走開。
頂着花環的人連背影都十足可愛,霍沉全副注意都落在她身上,直到她驀地頓住腳步,目光才随之一怔,緩慢擴散開。
在她身前,兩個頗為眼熟的衙差迎面而來,遠遠見到霍沉,神色肅穆來了他跟前:“霍公子,聞大人有請。”
霍沉:“……”
令約:“……”
這話,似曾聽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花環可以結合34章結尾品(●u●)
狗頭軍師阿約:你近日不要出門!
郁歡:(恐慌)好的。
陷入單相思的付雲揚:……
霍老板:(拍肩)
(他們沒啥戲份,提一句供大家腦補就好,沒事就滿街游蕩吃東西的付二遇到難得出門的少女一見鐘情這樣(為什麽是滿街游蕩吃東西,因為付雲揚吃路邊攤的戲份不知不覺中出現了好幾次2333
本章最佳:手搖風扇!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好娘子 3瓶;琚年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