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回眸望
“姐姐!怎麽你也來了?”
雲飛興高采烈從衙裏跳出, 停在階上問起令約,霍沉信步走在少年身後,腳步亦随之停下。
令約瞄他眼,而後才意有所指地答小少年:“正好在九霞齋, 見街上好些人跑, 打聽之下就聽說有人又被請來衙裏。”
她将“又”字咬得極重, 說完再睇某人一眼, 霍沉睨着她, 同樣頰邊帶笑, 不過要比雲飛淡然得多。
“嗐, 我方才只顧着看人挨打, 不曾瞧見姐姐, 還想着回去後說給你和阿顯聽呢, 豈料你親眼見着!”雲飛哪兒堪得破兩人“眉來眼去”的事,邊說邊側身看向堂院裏。
眼下退了堂, 方家衆人亂亂哄哄圍去方琦邊上,該哭的哭、該鬧的鬧、該臉黑的臉黑、該臉紅的臉紅、除此外還有群竭力充傻裝啞巴的仆人。
此景頗有幾分荒誕, 荒誕中又不乏凄慘, 倒讓人不大好意思笑話他們,尤其是見着方勝的大黑臉和方琦的大紅臉後,更教人替他們難堪。
“唉,自作自受,自取其咎。”
雲飛好不深沉地嘆了聲,引得令約也偏頭看上眼,想到郁菀曾說過的話,心想或許這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怨不得別人。
“罷, 趁雨停緊忙走,省得他們出來覺得我們是在看他方家的笑話!”雲飛回頭勸道。
——此前圍聚在衙門外的人大都稀疏散去,想必也是抱着這般想法。
“嗤,”霍沉笑他聲,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你難道不是在看笑話?”
“善哉,眼下已替人尴尬,無心笑話。”
雲飛貧嘴句,霍沉不再接他的話,擡手撇向少年的肩,不輕不重地将人別開,自己上前一步。
看着某人理直氣壯插到兩人中間,雲飛好一陣語塞:“……”
幼稚!
令約也不覺莞爾,低頭時笑彎杏眼,伸出手裏的傘指了指踏跺底下,低聲道:“走罷,我可不想等他們出來。”
霍沉極自然地應下,随她走了兩階,這才聽明白似的問她:“為何不想?”
“我又非為他們來,教他們見着只怕是要自作多情的。”
她可沒什麽閑心看方家的笑話,只覺這家人頗為滑稽,從方勝到方琦、甚至是方柔和她的丫頭小玉,無不愛自顧自地說話,就好似活在夢裏……她從未和那兄妹二人正常搭過話,還是少見為妙罷。
可她這話在霍沉聽來只有一個意思:她是為他而來,其餘全不在乎。
有人笑意漸深,然而剛走下踏跺笑容就消匿去。
只見霍濤抱着個圓眼小兒從石獅一旁繞出,笑眯眯說起瞎話:“許久不見三弟,竟在這裏遇上,真乃緣——”
說沒說完,懷裏的小孩兒忽然揮手打斷他,乖巧叫人:“叔父!”
霍濤:“……”
令約挑眉看向霍沉,霍沉被盯得略為費解,不過還是答了句:“此前見過一面。”
“……”
聽是如此,令約轉回目光打量起那小孩兒,見小家夥忽對她咧了咧嘴角,不由暗自驚嘆:想不到才兩歲的小兒就有此等記仇天賦,伯父、叔父都肯叫,唯獨不肯叫爹,倒有些意思。
“笑什麽?”
霍沉盯着她問,令約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笑,忙收斂些:“想起件好笑的事。”
說罷,覺得這話像極了此前霍沉對那位寒去公子說的話,他那時是笑話人家手碰了童子尿,而她這時是在笑話霍濤被兒子記仇。
定是被他帶壞了!
她理不直氣也壯地想,而後心虛別過眼,誰也不看。
霍沉雖不知她心底彎彎繞繞想了些甚麽,但眼底滿是笑意,端詳許久才隐約覺得不對,鳳眸乜斜瞟向霍濤。
“……”
霍濤忽被冷飕飕的目光淩遲遍,撇了撇嘴,不再與人拐彎抹角,直言道:“幾日前得知個秘密,三弟若想聽來不妨稍留片刻。”
兩人目光交彙,霍濤意味深長地朝衙門裏瞄上眼,霍沉稍加思索,随後轉頭與令約商量:“稍後我去九霞齋尋你。”
令約聽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然後又聽他差雲飛随她一并去。
雲飛自然也沒參透他們這是要談甚麽,同令約走到拐角處時回頭看上眼,發現兩人還立在原處,不由嘀咕聲:“怪哉,什麽秘密如此厲害?三哥竟肯應下那無賴。”
似是在喃喃自語,又似在問令約。
“是有些奇怪,”令約附和半句,卻不揪着這事談,而是問小少年,“不是才進城就被請來麽?如何不見車馬行李?”
“噢,教阿蒙趕去栗香園等我們——”雲飛說到這處及時打住,疑惑拖長聲,“欸?”
“怎麽?”
“姐姐可覺古怪?這案審了有些時候,依我二哥秉性想必早該趕來,可為何到了眼下還不見人影?”
令約順着少年這話琢磨琢磨……
據她所知,付雲揚待這兩個弟弟是掏心掏肺的好,此事從城門處一路鬧到衙門裏,付雲揚理應知曉才是。
“必是教甚麽事纏上了!”雲飛篤信道,好不操心地皺起眉頭,決定就此改道,“還請姐姐先往九霞齋去,我到栗香園裏探看探看再來尋你!”
小少年真心着急,令約自是沒阻攔的,宛陽街巷四通,雲飛當即折進條小巷裏,留下句“姐姐見諒”便奔栗香園去。
令約待在原地看他跑開,直到人拐到另一條道上才失笑低頭。
他們付家兄弟都這樣愛操心嗎?操心到一旦哪人沒能操心就操心是那人遇到繁難事?
一句話險些把自己繞糊塗,她甩了甩頭,轉身前走,細細盤算将路過哪些小市、能順路買些甚麽東西時卻讓一個抱着西瓜的小丫頭擋了去路。
好歹是才然在衙門前見過的,倒也記得——為了從霍濤那兒得個瓜,小姑娘恨不得将她誇成九天仙子。
“仙子姐姐,有位姐姐想請你去說說話。”
令約不着痕跡地凝了凝眉,思索未果,問道:“你可認得她?”
小丫頭搖搖頭,扭身指了指斜後方,軟綿綿道:“就在前頭湯篷底下,你去瞧瞧便知。”
令約擡眼望去,一眼見到的不是什麽姑娘,而是兩位青年,其中一位側對她坐的,看衣飾體貌竟像是霍洋?
她陷入沉思,抱瓜的小丫頭唯恐她不應,仰起臉目不轉睛盯着她。大約是淋過雨,此時發絲貼在紅撲撲的面頰上,看起來可憐巴巴的,還在盡責央她:“姐姐去罷,你若去了,我還能再得個瓜。”
“……”
罷,本就順道,去瞧瞧究竟也無妨,權當是幫小姑娘賺個瓜好了……
少女想着徑直朝篷底去,還未走近便見領路的小丫頭興沖沖跑向那頭。
篷下坐着的青年的确是霍洋,見人來,忙給跑來面前邀功的小丫頭幾枚通寶,動作比他對面那人還要快。
令約走近看兩人幾眼,發現桌上另個青年也有幾分眼熟,但還未憶起是誰家公子就聽旁邊有人喚她,看将去,瞬間将人對上號——
可不就是方柔口裏的餘家姐姐麽?
那霍洋面前坐着的就是餘家公子?霍沉替那兄弟二人尋的老師正是餘家老爺,想來是因這事雙方才有交情的?
她瞑子裏琢磨起無關緊要的事,落在餘姑娘眼裏只當她是不想應邀,于是歉然開口:“賀姑娘莫惱我,只是我有些話實在想問問你。”
令約見她誤會,抽回思緒擺了擺手:“并非惱你。”
“那耽擱姑娘片晌,坐下聊聊可好?”
令約仔細打量下眼前的少女,依言坐下,試探問起她:“你要問我方家的事?”
餘心擡眼看看她,随後略顯失落地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小壺斟了杯酸梅湯送去她面前,這才答道:“不是方家,只是方琦。”
令約并不意外,默爾等她說下去。
“說來不怕姑娘笑話,我心性早熟,從金釵之年起便仰慕于他……我從來只聽人們稱道他,斷不敢想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她與兄長聽聞消息後直奔衙門,可惜去得晚,到那兒時只聽裏頭有人哭嚎,哭聲難聽到她一時面紅耳赤、一時又心煩意亂。
“我從前時常羨慕你、偶爾甚至嫉妒你,聽聞你當衆‘诋毀’他,只覺你有恃無恐、胡說八道,可事到如今,我不信也得信……只我仍有些放不下的,遂想問問姑娘,彼時為何那樣說他?”
令約靜靜聽完,到最後竟在對方眼裏發現那麽一絲藏于傷感之下的期許,當機立斷将方琦威脅她的話轉述來,一舉打破少女的隐秘期待。
那樣卑鄙的人終究是不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餘心垂眸苦笑下,一面答謝:“多謝姑娘。”
“不必謝,只恭喜你從今日起眼耳康複。”
本該是頑笑話的話教她說得一本正經,尚未來得及埋葬芳心的餘心:“……”
倒也不必恭喜,她這還傷感着呢。
……
從湯篷出來後,令約已忘了去想買東西的事,低垂了頭、若有所思地往九霞齋去。
此時的街頭再度歸于寧靜,過糟坊巷時才稀稀落落聽得些議論,說的正是适才衙門裏發生的事。
令約聽得沒趣,不知出于何種心思竟回眸望了眼,也正是這一望,竟教她捕捉到長街上某人的身影,微微愣過後笑意先堆上臉,駐足等人。
霍沉本就身高腿長步子快,否則也不會輕易追上她,眼下見被發現,當即邁開步子走近來,見少女笑意撤回、黛眉挑高,不自覺解釋句:“原是想晚你一步踏進九霞齋,豈料你回了頭。”
“為何要晚我一步?”
“咳,”霍沉掩唇低咳聲,含糊道,“這樣你只需等我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能尋上你。”
“……”令約教這話唬住,耳朵熱乎會兒才隐隐覺得不對,“這是什麽歪理?難道走在路上就不是在等你?”
霍沉:“……”
果然還是不解風情。
作者有話要說: 這只是我原計劃裏的小半章,我哭了,因為臨近收尾發現還有好多歷史遺留小線頭,都得纏起來才是,接下來我努力下一章內完結正文(。
最近三次元真的太多麻煩事了,我元氣大傷,更新巨慢,抱歉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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