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倉州行
(上)
令約在孩提時的确懷疑過自己不是爹娘親生的, 但那懷疑是因一些小孩兒的促狹話而起,等她慢慢懂事,便也覺得那話可笑。
然而她萬萬沒料到,多年後當她也成了親, 她爹娘竟告訴她:她的的确确不是他們親生的。
她的生身母親原是賀家長女賀巧若, 而她叫了十來年爹的人其實是她舅舅……
賀巧若人如其名, 最是靈巧, 自小活潑機靈, 常逗得家裏人開懷大笑, 等到年歲長些, 衆人才發覺她極善手藝, 不論學什麽都快極、好極。
于是有人勸她學習刺繡, 她不肯聽, 倒是及笄後忽對調妝粉生了興趣,日日抱着本不知從哪兒翻出的殘卷看, 而後又對着米粉鑽研。
可惜宛陽沒人懂這個,她無處拜師。
後來賀豐聽說鹿靈有個會調香粉的老人家, 道是從宮裏出來的老宮女, 是以便趁年後閑暇帶女兒去瞧瞧,順道拜訪拜訪有些年不見的韓家老友。
賀巧若扮成男兒裝束,到鹿靈後尋到機會去街頭閑走,到底是頭回離開宛陽,見到外頭的事物總覺新鮮,途徑香料攤、或是聞到什麽從未聞過的氣味時尤其歡喜,定要找人問清楚是甚麽氣味才罷休,否則便渾身不自在。
故而當她與一人擦肩而過時,整個人定住腳步陷入沉思, 細細回想那人身上的清香,未果,只好調頭追了上去。
春日街頭行人衆多,她僅憑着那股淡淡的香氣将人認出,此人身材高大,卻不顯壯,着一襲青衫,甚至有幾分文弱氣。
巧若從背後品評番,深吸口氣才上前搭話——搭話的方式是從背後拍了拍那人的肩,放粗嗓子喚了聲兄臺。
那人回過頭來,緊皺的眉頭還未來得及松開,見叫住他的少年矮得出奇,挑了挑眉:“小兄臺何事?”
答他的是一陣沉默,巧若靜靜望着他,兩眼失神,竟似到了人群烏有、只餘眼前這人的境地。
她還從未見過這等模樣的男子,漂亮得像個狐媚子。
“狐——”她開口時險些咬到舌頭,所幸及時改了口,“敢問兄臺用的什麽香?”
眼前的男人不敷妝粉,這香必然是從熏香而來,倘或是能與妝粉齊用的,倒是新鮮。
“我不用香。”狐媚子老實答她。
她疑惑皺了皺眉頭,又動了動鼻尖,确信這香是從他身上傳來,不過這回聞要比先前聞時熟悉些,就好似這清香曾是她熟悉的。
久久沒等到她吱聲,那人有些着急:“小兄臺既然無事,在下便先走一步。”
巧若回神,又盯着他瞧上幾眼,越發覺得他好看,于是極不矜持地多問他一句:“兄臺着急去往何處?”
那人仿佛不覺此景古怪,還是老實答了她:“初來貴寶地,丢了錢財,是去報官。”
“……”
這下她不得不佩服起他,只身在外丢了錢財竟還心平氣和地與她這麽個陌路人耽擱許久,倒是個極好心的人。
“我帶你去!”
她不知從哪兒來的信心,張口便是允諾,然後便帶着他在鹿靈城內亂竄。
路上巧若得知此人姓尹名舫,乃倉州人士,此行到鹿靈是因入京途中遇到個老翁要回鄉,那老翁聲稱腿腳無力,央求他捎帶一程。
尹舫本身與老翁并不順道,偏卻輕易應承下,奔波幾日将人帶到鹿靈,在鹿靈歇了一夜後錢財馬匹随老翁一齊不翼而飛。
“我許是教他騙了。”尹舫最後向她解釋道。
“……”你可算發現了。
巧若腹诽句,又暗暗琢磨起他,心道他雖相貌精明漂亮,實則卻容易遭騙,想了想接着問:“你去京城做什麽?”
“哦,進京趕考。”
“……”
她教這話噎得不知如何回應,半晌後,還是尹舫問道:“這路我們先前走過,姑娘莫不是也在耍我?”
巧若不由嗆了聲,瞪大眼瞧他:“你這人究竟是聰明還是糊塗?你只放心,我絕不是要耍你。”
她說着從兜裏掏出個錢袋:“二月便該考試,你還報什麽官?只怕考完了也查不出那人蹤跡……我、你我相遇一場算是緣分,這些錢本是要買禮拜師的,足夠你租輛車上京,你只管收下!”
“這如何使得?”尹舫驚詫看着她,作勢回絕。
巧若不由分說将錢袋塞進他手裏,轉頭跑開,跑出幾步又紅着臉回頭:“我姓賀,家住宛陽,家裏是造紙的。”
說罷又急匆匆跑開。
事後,巧若再回想起此事只覺得自己是教狐媚子蒙了心智,否則又怎會做出這般大膽的舉動?
并且這個狐媚子始終不肯放過她,害她吃飯時想他、調妝粉時想他、甚至家裏來人提親時也會想起他。
可日子過去三年,她始終沒等到個前來“報恩”的人,不由心灰意冷,從此将這人擱在肚裏。
——不過是她一廂情願,再想下去未免可笑。
雖如此,她也不願随随便便就嫁了人,連她爹娘也管不得她,由她在家裏清閑快樂。
這三年間她确實長了些本事,曾調制出一種竹香味的妝粉,可惜用妝粉的婦人、姑娘大都喜歡花香,便又算不得甚麽。
又一年花朝時,她照例扮作男子到城外看花,正是在那裏,那股藏在她心間多年、謎一般的氣味再次出現,她怔怔站在花前,不敢轉過頭。
只因那香氣就在她身旁。
尹舫盯着她耳廓瞧了半天,良久問道:“家裏可是造紙的?”
“……”巧若聞言,狠狠地皺了下眉頭,“你認錯人。”
話罷轉身去看別的花。
尹舫緊跟着她:“我記得你,右耳有顆小痣。”接着他像是着急,忙不疊解釋來,“我那日接過錢袋,尚未回神你便跑開,末後只聽得你說家裏是造紙的,去追你時已經不見人影。”
“我才不信。”
“我從不騙人。”他莫名口幹舌燥,抿了抿唇,“我聽了姑娘的話,租車趕考去,當年考中進士,做了幾月的小官,尚未忙過父親便病重離世,此後便回倉州丁憂……我派人前去鹿靈打探,卻沒尋到姑娘下落,始終未能感謝姑娘好意。”
“不用你謝。”
尹舫沉默會兒,又問她:“姑娘哪裏人士?”
她沒好氣道:“你現在身在何處我便是哪裏人士。”
“宛陽。”
不是教你答話!
她氣轉過身,對着他攤開手:“有錢就還,沒錢就閉嘴。”
尹舫沖她笑了笑,險些又晃了她的眼,好在現如今的她已不是四年前的天真少女,才不膚淺——她果斷別開眼。
“錢自是要還的,不過今日未曾料到會遇上姑娘,還請姑娘告知住所,改日我必登門致謝。”
“……”
少女想了想這話,終究是順從了她那顆被狐媚子蠱惑了的心。
這場致謝後,尹舫又在宛陽逗留許久,久到連巧若都覺得古怪,某日問起他:“你不是做官麽?怎麽總在外頭?”
“哦,”尹舫一臉平靜地看着她,“丁憂完我便辭了官。”
“辭了!?”她驚得從樹下彈起身,“你糊塗!”
尹舫笑着撓了撓頭:“确實糊塗,可我離不開倉州,我合該活在米裏。”
“米?”巧若腦海中靈光乍現,頓時忘了要說的話,了悟過來,“是米香!你身上的香是米香!”
尹舫擡高衣袖聞了聞,沒聞出,但見她欣喜不已,跟着笑起來。
“你說你活在米裏,你家是種稻的?”
他搖頭:“祖上有間米店,賣稻米的,我如今接管了米店。”
那時巧若只當他開了間小米店,直到後來兩人成了親,她才知他家的米店遠比她所想大得多。
尹舫知她愛調妝粉,成親後在府院裏替她劃出兩塊地,一塊種花、一塊種稻,足夠她在府裏玩兒出花樣,後來她調出的妝粉無不帶着那股神秘的清香。
再之後巧若便懷了身孕,在次年花朝節後誕下個女兒,取名令約,意為美好之約,至于那約定是甚麽,除了他們無人得知。
……
可嘆世事無常,天有不測風雲,人人美滿之際一場天災橫空降世。
令約周歲那年倉州迎來場百年難遇的暴雨,連下兩月後便鬧了洪,彼時稻田損失慘重,百姓皆憂愁滿面,好容易熬過這洪澇,緊跟着又爆發場疫病,倉州百姓陷入惶恐之中。
彼時倉州田地多荒,病者、死者日日劇增,這對恩愛夫婦也不幸染病,二人從此不敢親近女兒,不久後下定決心要将女兒送回宛陽。
倉州城重重把守,能被允出城的人少之又少,尹舫如何将信傳出無人得知,總之在宛陽焦灼已久的賀家衆人收到了這封書信……
讀過信,賀無量當即啓程離開宛陽,趕到倉州後按信中所說從一個老大夫手裏接過令約,小丫頭被裹得嚴實,只一張臉露在寒風中,瘦得厲害。
賀無量眼圈一紅,又從大夫手裏接過兩封厚厚的書信,道謝離開。
那兩封信中,一封是巧若寫給賀家衆人的,除去對父母、兄弟的衷心話外,餘下的全是在向他們交代令約。
信裏稱,倘或她與尹舫熬不過這場劫數,便請賀無量将令約認作自己的女兒,請他們不要在小姑娘長大前告訴她生身父母的事,甚至長大後也由他們看着辦……
若他們覺得令約不知此事更好,那便永遠不說。
對此賀無量自是不願——不願她像信裏所說那般死去,亦不願親手抹殺去姐姐在自己女兒心裏的存在。
最終還是郁菀體諒其心,勸服了賀無量。
想她年幼時家遇變故,投奔伯父家,伯父一家雖待她極好,可她終究是浮着的,像是飄搖不定的雲,直到她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家,方才踏實起來。
郁菀明白巧若的顧慮,同時也明白丈夫、姑嫜的不認同,故與他們說好,等令約長大、成了家、有了能替她分憂的人後再将此事告知,到那時,便也沒什麽。
而餘下那封,自是寫給令約,夫婦倆各寫一篇,放在一處,講的正是他們的往事。
此處的他們,是兩個人,也是三個人。
(中)
令約拿到信後将其翻來覆去看了好些遍,終于明白過來從前那些朦朦胧胧的微妙夢境是因何而起:
她時常會夢到的嘈雜聲大約是年幼時印在她頭腦裏的雨聲。
她時常在夢中感到颠簸搖晃,想來是因她爹——或說舅舅将她綁在懷裏、騎馬帶回宛陽的緣故。據說回到宛陽後她吐了整整兩日,氣色極差,連羊乳都不肯喝,為此家裏人連同大夫無不責怪他一通。
她對笛聲情有獨鐘,甚至夢裏也常聽見笛聲,或許是因她初來人世時她爹爹愛吹給她和她娘聽。
而那若有若無、偶爾出沒的悵然若失感,似乎也從中得到解釋。
她想,她應當去倉州瞧瞧,即便那裏已經難尋當初痕跡。
(下)
時值初春,官道兩旁的垂柳業已抽出新條,越過柳梢看去宛水岸邊,便見淺草雜花攢頭,鄉人尋覓其間。
令約倚在車窗旁看得饒有興味,忽然間額上傳來股熱意,她頓了頓,扭回頭問某人:
“做什麽?”
霍沉微微一笑,将捂在她額上的手挪開,伸到她肩後掩上車窗,這才道:“風寒,當心久吹着涼。”
“……”令約無言,旋即又淺淺地彎了彎眼,從小桌上拾起顆橘子剝。
霍沉從旁端量着她,眼見着橘皮在她指間開了花,倏地想到什麽,眼一擡,手一探,将車簾旁一朵裝飾用的水綠絹花摘了下來,別去她發間。
“什麽東西?”
全部動作都在她身後完成,令約毫不知情,只覺頭上驀地多了樣東西。
“絹花。”霍沉端得正經,收回手打量起她。
令約睨他眼,目光轉瞥向他身後,瞧見別在簾上的另一朵絹花,似笑非笑問他:“如何?”
“俗氣。”
“……”令約失語,二話不說朝他嘴邊遞了兩瓣橘子,面無表情道,“你還是少說話罷。”
霍沉笑着吃下,整個人向後仰了仰,靠在軟墊上補充句:“俗的是花。”
“那也是你置辦的。”
令約裝作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假意嘲他,一面又送兩瓣橘子給他,霍沉張嘴咬過橘瓣,而後不知哪根筋搭錯,竟伸出手在她頸邊撓了撓,動作極輕。
令約猝不及防,驚呼聲,繼而柳眉豎踢瞪他:“你又發瘋!”
“阿蒙還在外頭。”
一句話将她堵得死死的,氣也撒不出,只惱巴巴将剩下的橘瓣放回白瓷盤裏,側過身同他賭氣。
霍沉看得心虛,湊上前拿起橘子,掰下一瓣送去她面前,義正詞嚴道:“作何跟發瘋的人過不去?”
“……”令約險些讓他氣笑,嘀咕聲,“歪理。”
“就當是歪理,不然你還回來?”他随口提議,絲毫沒想過這話會真進她耳裏。
可令約卻出乎意料地偏過頭,模樣神情一點也瞧不出是在生氣,似是思索了會兒,然後克制問道:“那我還你一報,你須得忍着,不許出聲,如何?”
“……”
霍沉表情嚴肅些許。
算來二人成親已有兩月餘,如今他的弱處已被她摸得明明白白,她話裏的意思,霍沉也一聽便懂。
為表誠意,他果斷點了點頭,擺出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令約偷笑下,給面子吃掉他遞來的橘瓣,擡眼看他的同時将兩手放到他腰側,鵝掌撥水似的輕掃起來。
霍沉被她碰到的瞬間脊背一僵,腰側的酥癢感仿佛直竄去喉頭,想笑,但又得憋着,唯有硬生生逼下笑意。
而這一逼,那酥癢感又似竄到耳根處,漲得他兩耳通紅。
令約見他果真沒漏出半點聲音,立刻見好便收,忍笑從他手裏拿過橘子,自己吃起來。
車廂內久久維持着靜默,令約吃完半顆橘子才聽霍沉抒了口氣,又像是嘆息,不由看向他:“你嘆什麽?”
“舒服。”
霍沉沒頭沒腦說上句,令約險些以為是她聽錯,正要問他,便見霍沉再次擡起胳膊。
她敏捷捂住脖頸往後縮,再沒忍住,氣哺哺反問:“你還來?”
“你再還便是。”
“不要,”令約憋了會兒,小聲吐出兩個字,“下流。”
話罷作勢躲開他,奈何霍沉手長腿長,輕而易舉将胳膊伸了去,這回還變本加厲地擦了擦她耳廓……
片刻後,只聽車廂內傳出極大響動,兩人都笑個不停,稍有不同的是,其中一個邊笑邊氣罵某人。
阿蒙坐在車門外打了個哈欠,頗為嫌棄地掏了掏耳朵——嫌棄裏頭二位打鬧起來像小孩子,而後耷拉下眼角,自憐想:可憐他孤零零一人,連雲飛都不肯跟來,真真慘極。
此行乃是令約記事以來頭回遠行,宛陽與倉州相隔并不算遠,但因車馬易颠,霍沉聽了她幼時的故事後唯恐她頭暈,遂教阿蒙走得慢些,直到上元節前一日才抵達倉州。
恰是晴日,臨近午時,阿蒙在城門處打探番,得了準話徑直将人帶去城裏最大的酒樓裏落腳,晌飯亦在這處吃。
宛、倉兩地口味相近,除去當地最有名的幾道菜,餘下的菜式點心沒什麽大不同,不過是叫法新鮮,令約對此一概沒興趣,只對碗裏的白飯充滿好奇,像是要鑽研出倉州當地的米與販運去宛陽的米有甚麽差別。
霍沉看她也似她看米那般來得有趣,好在還知道更要緊的是吃東西,故而勸道:“酒樓裏的米未必最好,飯後我教阿蒙去打聽打聽哪處的好。”
令約覺得有理,點了點頭,安心吃起飯菜。
午後二人稍加休息,及至未正各自換身素淨衣裳出了酒樓,直奔城東林場去。
林場前是座酒莊,兼賣香火果食,霍沉在此打了酒,買了香火,留阿蒙與馬車候在此地,與令約自行走進樹林。
時值嘉月,林中已有鳥鳴,令約走上幾步忽然伸手抓住霍沉那只空閑的手,霍沉轉頭看看她,反将她握得更緊些。
兩人一言不發走過樹林,見到傳聞中的“倉州冢”時竟都有些訝異。
此地的墓冢誠如傳聞那般,不見小碑,只有大碑,石碑上刻着當初死于那場劫難的全部人,少有不詳,最右刻着的是那時的知縣,往左順上幾列,便見尹氏夫婦的名字挨在一處。
令約盯着那兩個名字看了許久,終于模糊了雙眼,跪下磕了幾頭,霍沉守在她旁邊,摸了摸她的頭,跟着跪下。
就像他們寫給令約的信那樣,這對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也同他們說了許久的話。
此處的話,是過往,亦是來日。
再返回倉州城裏時,二人再次甩開阿蒙,踏上尋米之路。
倉州米商極多,走出幾步便見米店,好在倉州米多是往外地販賣,無不受歡迎,因此也避免了自己人跟自己人打的情形。
令約此時走在主街上才真真體會到什麽是米的香氣,不覺向往起她娘做的妝粉,感嘆道:“也不知我娘做的妝粉是什麽氣味。”
霍沉怕她又似方才那樣陷入惆悵,接話道:“等探完米店再去妝粉鋪子走走,同是倉州米粉,總會有幾分相似。”
“嗯。”
她點點頭,說話間又遇上間米行,霍沉順手牽她進店,又與店裏的夥計打探起當初的尹記米號來……
如此走了整整三條街,問了十來間米行,倒也聽得些零碎往事,算是心滿意足。
至此,已然傍晚,因明日便是元宵,街頭已經有了燈節氛圍,元宵與各類小吃遍布,令約途徑小攤前忽覺饑餓,伸手牽住霍沉。
“我餓了。”
霍沉看她的神情忽變得古怪。
她提防:“這是什麽眼神?”
“沒什麽,”他笑了笑,“只是覺得今日的你像個小丫頭。”
令約瞪他眼,自顧自坐去元宵篷下,與小二要了兩碗元宵,霍沉正要跟着坐下,卻被某人打斷。
既然他說她像個小丫頭,她索性就像到底,支使他去街對面老槐樹下買綠豆糕來,霍沉盡管無奈,但沒人比他更樂意做這事。
“不是說京城到蘇州只需三兩日麽,怎麽還不到?”
令約托腮等人時忽聽得這麽一句,轉頭看去,見右手邊的方桌上坐了兩人,說話的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眼下眉頭深皺也看得出其嬌憨可愛。
少女對面坐着個同樣年紀的少年,相貌出衆,答話時卻支支吾吾令人生疑:“他們說你就信麽?聽我的,再過兩日準能到。”
少女不滿撇嘴:“可明日就是上元,我答應——”
“等等。”
少女還沒抱怨完便被令約打斷,兩人都朝她看來。
看清兩人正臉,令約沒來由的虛了截,但還是挺直身板,清了清嗓子問那少女:“你與他認得?”
少女愣愣點了點頭,不解反問:“姐姐為何問這個?”
“咳,聽得你說從京城去往蘇州——”
“這位姐姐!”那少年驀地擡高聲叫她,顯然慌了神,“我、我妹妹不識路,沒什麽的。”
令約聽他這麽說,越發篤定這小子是個騙子,起身拉過桌邊的小姑娘:“他騙了你,從京城到倉州必定經過蘇州,你若有什麽難處,我能帶你去那兒。”
霍沉在來路上與她說好,離開倉州便帶她去蘇州游玩,之後若有閑再去京城一趟……此時若遇上無依無靠的小姑娘,能幫定是要幫的。
令約說罷安撫似的拍了拍少女手背,轉頭看那少年時只見他滿臉懊喪,不敢看這端,再回頭,又見面前的嬌憨少女氣呼呼瞪着那少年,好半天才想起她似的。
“多謝姐姐提醒,但他不是姐姐想的那樣,我們原是認得的,他只是不想我去蘇州。”
“……”令約眨巴眨巴眼,尴尬到十指蜷縮,還要努力不動聲色。
那少女起身,又朝她謝了遍,後便告辭離了這元宵篷底下,令約坐在原處緩緩垂下頭,只聽身後傳來少女的置氣聲:“殷游豬!”
少年氣餒,但還是要還嘴:“豆豆豬。”
“殷游豬殷游豬!”
“……”
兩人聲音漸漸遠去,令約仍沉浸在難堪情緒中,正這時霍沉回來篷下,坐到對面,将裝着綠豆糕的方包推來她眼前。
令約發現綠豆糕,總算擡頭,見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即刻猜到甚麽,雙手捂臉,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偏還教他看去,丢死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是殷游和豆豆,想不到正文還沒開寫番外就融合了(叉腰
如果有替人尴尬的毛病,那麽現在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