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子局
酒吧裏,霓虹幽暗,光影暧昧,聲浪人影錯亂糾纏。
洪哥一目十行,核對完這次的酒水入庫單,把本子往吧臺裏一扔,走到從下午就窩在休息位上的沙鷗旁邊。
“喏。”洪哥遞了根煙過來,打火機照亮半張臉,“你什麽情況啊,在我這閉目眼神了大半天了,制服也不換,來客也不看,避難來了啊?”
沙鷗接過煙,意外地含在唇間,洪哥見狀,順手把打火機抛給了他。
沙鷗把煙點着,吸了一口,用朦胧煙霧掩蓋表情,“抽完這根就換衣服上崗。”
洪哥幹這行也快小半輩子了,那雙火眼金睛也算閱人無數,一看沙鷗這副看似心裏憋着勁兒的樣子就樂了,“怎麽着,少年失戀啊?”
沙鷗沒什麽意義的彎了下嘴角,瘦白修長的手指夾着煙,往煙灰缸裏彈了一下,順水推舟地回答:“算是吧,就快借酒澆愁了。”
“那你可夠精細的啊。”陸哥笑道:“別人想澆愁還得花錢買醉,你往我這一坐,可是掙錢的買賣。”
沙鷗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八點了,一整天都混跡在嘈雜的音浪中,可心裏卻沒有松快半分,或許,真的要喝點酒才能有點作用。
他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裏,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半麻的肩膀,“不說了,給你賣酒掙錢去。”
“混小子。”洪哥笑罵一句,“說得像你不拿提成似的。”
陸惟名幾個人進了酒吧的門,在大廳找了個最為僻靜的卡座,美其名曰包廂沒意思,感受不到萬丈紅塵的煙火氣息。
剛坐下,就有紮着領結的服務生拿着酒水單過來,躬身詢問:“幾位喝點什麽?”
陸惟名接過單子,随手抛給周淩風:“你們點,我——”
話未說完,忽然梗住。
目光所及,五步之遙,一個穿着西裝制服系着黑色領帶的人影突然闖入視線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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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惟名搭在沙發扶手上的那只手驟然握緊。
不遠處的那個人,緩步從瑰麗變幻的燈光中走過來,剪裁得當的制服穿在身上,勾勒出清瘦修長的身姿,臉上那仿佛萬年不變的霜雪之色在绮麗旖旎的燈影下,卻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散漫慵懶。
陸惟名霍然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看得旁邊的人俱是一驚。
鋼廠門衛?
操!用這話拿去騙鬼,鬼都不信!
結果他還不如個傻鬼耳根硬!
幾個人搞不清狀況,連旁邊的服務生都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您......”
“那個人。”陸惟名一揚下巴,口氣是少見的生硬,“他也是你們酒吧服務生?”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只看見沙鷗轉過身去後留下的一個背影。
周淩風他們幾個認不出主角,但是服務生卻一下就鎖定了客人問的目标人物,輕聲回答道:“哦,原來是服務生,現在是店裏的推酒員。”
就這一句話,陸惟名的心頭火突然就一蹦三尺高,轟的一聲,莫明其妙地燒了起來,火苗直接竄到了天靈蓋上。
他沉沉吐出一口胸腔濁氣,聲音裏帶着冰碴:“喊他過來,推薦一下。”
周淩風他們四個人看服務生從善如流地應了,走到那個人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說完,那個人遲緩地轉過身來,往他們坐的位置上看了一眼。
再看重新坐下的陸惟名,與那人對視的眼神冷厲絕然,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就,好像随時都能沖過去幹一架,還是打得驚天動地的那種。
沙鷗萬萬想不到居然能在這碰見熟人。
一中的學生雖然也有不着調的,但畢竟在學校有老師嚴防死守,出了校門還有家長戶門緊閉,所以再出格的娛樂活動也無非就是KTV裏唱個歌再喝點小啤酒到家了,誰能想到大半夜泡吧這種成.人活動?再說了,“Stone”在同行業裏都算得上是高消場所,沒有幾個正常高中生會選擇拿着零用錢來這種銷金窟敗家。
所以,他在這打工這麽久,連楊光都不知道,行蹤一直稱得上隐秘無虞。
沒想到,諸事不順都趕在一起了,偏偏今天遇見了老街坊。
沙鷗暗自嘆了口氣,擡腳往陸惟名他們那桌走過去,越靠近,陸惟名臉上的陰霾之氣越是清晰。
沙鷗站在卡座半弧形的鋼化玻璃桌邊上,垂眸半秒,問道:“你怎麽......”
“這話該我問你。”
陸惟名語氣中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狠勁,聽得旁邊的周淩風大感不妙,印象中,上次聽他這個口吻說話,還是跟他爸吵得最兇的那一次。
這人誰啊,一上來身價就直逼陸惟名他爸。
“你們鋼廠業務範圍涉獵挺全面啊。”
沙鷗不欲和他在言語上糾纏過多,于是自動屏蔽了他語氣中的暗諷揶揄,重新拿了一張酒水單過來,放在陸惟名面前,開門見山問道:“喝點什麽?”
陸惟名強壓着心裏那把無名火,指了指旁邊的位置:“你介紹,推什麽喝什麽。”
沙鷗清冷的目光掃過另一側的幾人,淡聲問:“你們幾位呢,喝點什麽?”
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着實古怪,于是旁邊的四個人十分有眼色地選擇集體裝傻打哈哈:“我們都行,聽你的,呵呵呵呵。”
沙鷗略一思索,頭一點:“那稍等。”
他估算着人數,親自從吧臺酒櫃裏取了五瓶中等偏高價位的紅酒,沒取價位最高的那幾款,怕的是陸惟名現在豪橫,別等結賬的時候錢不夠再讓洪哥給扣這兒。
他一手拎着裝酒的酒籃,一手拿着一個醒酒器,剛走回卡座,就聽陸惟名嘲諷道:“就這麽幾瓶,你看不起誰呢?”
沙鷗開酒的動作不停,淡聲回答:“紅酒後勁大,真喝多了你......”
“不勞你費心,只要你坐這兒陪着,哥們兒就一直喝到你們酒吧閉店打烊。”
沙鷗心說你個二百五,有點常識沒有?真要不間斷地喝到淩晨兩點,你最終的歸宿就是醫院急診室了。
他把一瓶紅酒倒進醒酒器裏,“換瓶”的動作十分老練,片刻之後,醇厚的酒香便飄散開來,時間到了以後,他方想起身給其餘四個人倒酒,周淩風便一把拿過他手裏的醒酒器,幹笑兩聲:“別客氣,那什麽,我們自己來就行。”
沙鷗也不強求,就看着那幾個人給自己倒酒。可最後,當桌子上就剩下他和陸惟名的兩個空杯子時,醒酒器又莫明其妙地回到了他手裏。
陸惟名不說話,看着他的眼神表明了就寫着,這杯要他親自倒。
沙鷗忽然有點想笑,怎麽看都覺得他這副興師問罪的神态幼稚到家了。
紅酒杯中,沙鷗按計量倒滿杯底,示意陸惟名:“嘗嘗?”
“你養魚呢?倒滿了。”陸惟名冷臉寒聲,“你那杯一樣。”
沙鷗沉埋了一天的郁躁之氣終于被對方的堅持不懈下,被成功的勾了出來。
他神色驟然變冷,二話不說便給陸惟名倒了個滿杯,随後把剩下的紅酒盡數倒進了自己杯子裏,不多不少,又是恰好一杯。
陸惟名在他放下玻璃醒酒器的瞬間,端起面前的那杯紅酒,一揚手,全部灌進喉中。
一滴不剩。
喝完卻不放杯,用空杯碰了一下桌上的另一滿杯,杯壁相觸,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陸惟名沖沙鷗一擡下巴:“該你了。”
沙鷗面不改色地端杯喝完。
陸惟名:“開酒。”
“不是、你倆等會——”趙書遠見形勢發展不妙,喃喃問道:“就、幹喝啊,也不整盤花生米啥的?”
無緣無故開始拼酒的兩個人充耳不聞。
沙鷗從酒籃裏撈了一瓶新酒出來,兩指夾着瓶頸拎在指間:“醒酒就免了吧,浪費時間。”
說完啓瓶,剛要倒酒,手腕便被陸惟名扣住。
微燙的掌心覆在腕骨突出的清瘦關節上,隔着襯衫的袖口,陸惟名有種自己稍一用力就能直接折斷沙鷗手腕的錯覺。
“再去掉個步驟,更節省時間。”
陸惟名說完,直接拿過了沙鷗手裏的那瓶酒,屈指彈了一下瓶身,寓意不需言明。
于是,剛才還在新手村試水的兩個人迅速進入到地獄回合模式,人手一支紅酒,各自冷臉,各自舉瓶,一言不發地咕咚咕咚往下灌。
這陣仗,直接看傻了旁邊的四個野生NPC。
陸惟名一口氣喝下多半瓶,酒氣翻湧,剛想停下緩口氣,一偏頭,就看見沙鷗半阖着眼睛仰着頭,雪白的脖頸劃出在妩媚光影一道優雅的弧線,小巧卻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瓶口始終沒有離開過嘴唇,吞咽的動作似乎連貫到連換氣都免了。
這就是來真的了。
酒意突沉,怒氣倏然翻湧,陸惟名閉着眼睛就灌下了剩下的半瓶酒。
沙鷗比陸惟名先幾秒鐘空瓶,等旁邊的人一瓶喝完,他才斜睨着眼角,微喘道:“還來嗎?”
“來!”
這酒的後勁果然十足,閉眼秉氣往嘴裏灌的時候不覺得,此時稍一停頓,胃裏的酒意就開始蒸騰洶湧,陸惟名思維已經有些飄忽淩亂,黑亮深邃的眸中也漫上了一絲朦胧,但之前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也随之愈發明顯。
他看着桌上已經開瓶的最後兩支酒,忽然說:“最後兩瓶,開一局,定個勝負。”
沙鷗緩緩吐出一口酒氣,心裏卻莫名覺得輕快不少,于是答應地非常幹脆:“可以,賭什麽?”
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烈酒入喉而姿态不亂的樣子,怎麽看......怎麽都像他那個總裁冰山爹,陸惟名腦子一抽,脫口道:“父子局,先趴下的叫爸爸!”
沙鷗詫異地看他一眼。
這就是已經喝高了。
“操,陸哥,用得着玩這麽大麽!”周淩風他們幾個始終觀戰不語的道具人物此時也受到了心靈的重創,畢竟活了十幾年,頭一回見喝酒輸爹自降輩分的。
關鍵這要是陸惟名贏了還到好說,萬一真輸了,他們幾個是趁機占個便宜,喊他一聲“大侄子”呢,還是講究兄弟義氣自認倒黴,喊旁邊那位帥哥一聲“叔”?
幾個人看了看從喝第一口酒開始一直到現在仍舊神色如常的制服帥哥,又看了看此時眼光已經有些不受控的自家兄弟,各自在心裏把“陸哥”這個稱呼,默默地換成了“陸賢侄”。
半晌過後,沙鷗忽然輕笑一聲,清亮的眸色映着頭頂飄下的瑰麗燈光,竟使那雙原本淡漠冰冷的雙眼平添了幾分懾人心魄的光華。
他拾起桌上的一瓶酒,轉手遞給陸惟名,狀似随意的與他碰了個杯,聲中帶蠱,惑人心智——
“來,願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