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祭奠
第二天雙休天, 和十一小長假連在了一起, 沙鷗照常老時間起床, 吃了早飯以後, 初三狗沙雁還騎着自行車去學校補課了,沙老爺子帶着他不離身的收音機, 下樓和老棋友們對弈, 沙鷗難得有這樣大段的空閑時間, 将家裏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通,窗明幾淨地板映光後,又去了趟超市,買了點新鮮肉蛋和蔬菜。
上午十一點, 沙鷗準備做午飯,門口有了動靜,沙老爺子棋場得意, 大獲全勝後,進了家門, 身後還帶回來一個。
趙河一點不認生,換了鞋直奔廚房, 湊着腦袋往沙鷗身前的菜板上望:“哥們兒中午做什麽山珍海味啊, 我來打牙祭了!”
沙鷗手裏端着碗打雞蛋, 嘴上嫌棄他:“打牙祭?我還以為你是來負荊請罪的,進門先得痛哭流涕地給我磕一個,再痛陳自己對不起朋友的昭昭罪行,指天發誓下不為例呢。”
趙河“嘿嘿”一笑, 立刻服軟:“那不能,我想磕你不也得攔着我嘛,咱倆之間用不着整那套虛的,坦誠點多好。”
沙鷗哼笑一聲:“不攔着,磕吧,地板不裂縫不算你有誠意。”
“不是,這麽絕情的嗎?”趙河反應兩秒鐘,低聲問:“那傻缺在學校找你麻煩了還是滿世界胡說八道去了?”
“沒。”沙鷗說。
“哦,那不就行了,吓我一跳,你——”
“我跟那天最後來的那個人,坐同桌了。”
趙河:“......”
趙河愣了半天,最後顫顫巍巍地拿起一個洗好的西紅柿,直接咬了一大口給自己壓驚:“我靠,這麽玄幻呢嗎?他,跟你過不去了?我擦了,這......這是什麽該死的緣分!”
“該死的不是緣分,是你。”沙鷗自動忽略他問題的前半部分,手上把新鮮的腦花過水沖幹淨,慢慢抽絲,将軟組織之間的薄膜層一點一點撕下來,他手指幹淨修長,游走在粉紅色的軟綿綿的腦花之內,看得趙河連吸涼氣,腦仁神經反射似的随着他的動作跳着疼。
“我真不明白了哈,你說你長着一張清心寡欲的校草臉,怎麽吃東西的口味這麽重啊!”趙河咂舌,掰着手指一樣樣列舉:“雞鴨魚的內髒、豬羊牛的下水,還有這個——腦花是吧!我靠你......內心世界也太分裂了吧?”
沙鷗把腦花處理完畢,甩了甩指尖的水珠,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漠然道:“少廢話,你吃不吃?”
趙河一秒變臉:“吃吃吃!吃還是肯定要吃的,我就是感慨一下你不為人知的口味和錯綜複雜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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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趙河确實不是個口是心非的人,一大盤臊子腦花,用蔥姜蒜熱油爆炒,再配以辣中帶酸的泡椒提味,最後佐料提香,盛盤上桌後,吃得最兇的就要數他了。
吃完午飯,初三的沙雁還照例去學校補課,沙老爺子回房間午睡,趙河和沙鷗收拾好餐桌後,躍躍欲試地慫恿:“下午什麽安排啊,要不打球去?”
“不去。”沙鷗往小卧室走,到書桌前坐下:“下午學習。”
趙河跟他一起進房間,靠在書桌邊上哀嚎:“還學啊?您老這都年紀第一的穩定金榜選手了,還有什麽更高追求啊?”他往沙鷗身邊湊了湊,笑道:“而且哥們兒跟你說啊,人生不止有考第一上名校這件事,花花世界還有那麽多快樂源泉等你去探索發現呢,能不能擦擦您那雙缺少發現美的眼睛?”
沙鷗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高中奧林匹克競賽全真試題》,翻倒折頁處,又從筆筒裏拽出一支筆來,随口打發他:“嗯,那你看我快樂嗎?”
趙河憂郁了:“快樂,刷題的學霸最快樂了,而且還是刷我等學渣看都看不懂奧數真題,你不僅快樂,你還光芒萬丈,刺瞎我狗眼的那種。”
沙鷗笑了一聲,說:“別貧了,要不就坐下跟我一起看書,要不就——”
“別介!”一提學習,趙河覺得中午的腦花它頓時就不香了,“我不打擾你了,我滾,這就滾還不行嗎,千萬別拉着我和你一起學習,我容易懷疑人生!”
“嗯。”對于意料之中的結果,沙鷗點點頭,說:“那不送了,你關門輕點,爺爺睡午覺呢。”
關門聲的确很輕。
趙河走後,沙鷗開始心無旁骛地刷奧數題。
高一還沒有分班的時候,楊光就找他談過,雖說以他的成績,最終考上自己理想的學府不成問題,但是依舊提出了讓他參加奧數競賽的想法。
楊光對沙鷗從來都是直截了當:“奧數競賽不單單是升學的加分項,如果順利過了一試二試,最終成功參加全國奧數冬令營的話,更是一個能認識、結交衆多頂級高手的機會,這對于你提升自己,清晰的認識外圍世界,都将是一個質的飛躍。”
“而且,并不要求你做到登峰造極地跻身國家隊參加世界聯賽,只要過了全國聯賽就可以,要知道,在某些頂尖學府而言,一個奧賽選手的含金量,要比一個高考狀元純度高得多。”
沙鷗對于“奧數加分項”倒是沒有特別執着的想法,但是,楊光那句“結交頂級高手”的鼓動,卻讓他動了心。于是,從高一開始,他先是配合講義鑽研歷年奧數真題,又試水參加了一次省級聯賽,在初戰便拿到全省第二的成績後,便正式開始了和奧數相愛相殺之旅。
奧數不同于普通數學題,不僅耗時,更消耗腦力,必須要有強大的邏輯思維貫穿支撐。兩個小時後,沙鷗解出了五道題,放下筆正想休息一會兒,放在書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沙鷗拿過電話,高速運轉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松弛下來,對着屏幕上的來電提醒怔忪了三秒,才接聽。
陸惟名刻意壓低的嗓音順着移動信號傳導到耳邊,聽起來竟別樣磁性:“喂?沙鷗?”
“嗯,有事?”
沙鷗聽見電話那端的聲音有明顯的放松,說:“昨天放學前,各科老師都留了作業,一堆卷子,我都給你拿回來了......那什麽,我昨晚去找你的時候吧,覺得帶着十幾張試卷進酒吧有點太、太缺心眼了,就沒帶過去,你......今天有時間嗎,我給你送去?”
沙鷗考慮了一下,覺得這兩天家裏的氛圍實在不适合外人登門,于是說:“改天吧,我一會兒可能要出門了。”
“......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更不合适,估計家裏超标的冷空氣能直接把陸惟名自帶的熱血本色凝成幹冰,于是沙鷗回答說;“明天我有事,不是很方便。”
陸惟名沒忍住多一問:“什麽事啊?”
“......家事。”
陸惟名:“......”
像是一根清香脆甜的黃瓜,咬到最後兩口的時候,突然嘗到了濃重的苦味,一時間滋味萬千,嚼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後只好強迫自己囫囵吞下去。
好半天,沙鷗才在電話裏重新聽見陸惟名的回應,明顯的故作輕松:“行,那等你什麽時候方便再說吧,反正以你刷題的速度,這十幾張卷子用不了一天也搞定了。”
“嗯。”
“......那,我挂電話了啊?”
“好。”沙鷗說:“再見。”
不算意料之外的,陸惟名聽完這句,沒有同樣禮貌的回複一聲“再見”,便直接挂了線。
沙鷗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放回書桌上,而後呼出一口氣,疲憊無比地捏了捏眉心。
第二天一大早,沙鷗和沙雁還洗漱完畢,吃完早餐後,準備出門。
沙老爺子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那個一直放在自己卧室裏的相框,枯瘦的指腹一遍遍描摹着相片中的那雙人,直到兩個孫子換好了鞋,才擡起頭來,重重嘆氣道:“路遠,你倆注意安全,到了......到了以後,跟他們念叨一聲,說我挺好,讓他們別惦着。”
沙雁還瞬間就紅了眼眶。
沙鷗拍了拍弟弟肩膀,說:“好,中午我們要是回不來的話,午飯您......”
“不用管我。”沙老爺子沖沙鷗擺擺手,像是要讓他安心,收拾起了眼中的悲戚之色,故意樂呵道:“我跟前樓的老王約好了,今天跟他回趟老家玩兩天,釣魚去,他兒子一會兒開車來接我們,你們放心去吧。”
沙鷗沉吟一瞬,點點頭,這才帶着沙雁還出了門。
秋季清晨時分,整個城市似乎還陷于沉眠之中,因為假期的緣故,連公交車站點等車的人都零星可數。
沙鷗和沙雁還坐上一班長途公交,漸漸遠離市中心,一路向西,直至環抱于市區外的青山腳下。
這是豐玉市郊外的一片墓園。
墓區風水極佳,建在半山之上,墓園四周皆是蒼翠參天,錦屏雲障,山下有溪水環繞夾流,水木相交,青山相映,顧盼有情。
風起乍寒,兄弟倆在公墓外唯一的那家花店裏買了兩束鮮花,一束□□,一束白百何,而後迎風上了山。
直達墓園的那條石階小路蜿蜒漫長,沙鷗抱着那束百合,始終走在沙雁還前方,借着身高的優勢,幫弟弟遮擋着冷風。
兩人一路無話,終于走進園區內。
墓園內部的甬路兩旁栽種着青松,但外圍山風的嘶吼呼嘯依舊清晰入耳,像是從身邊咆哮着席卷而過。
最終,他們在一座合葬的墓碑前停住了腳。
石碑上是一張雙人合影的黑白小相,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凝滞,再不流逝——這張合影,與擺在爺爺房中的那張一模一樣,是父母當初締結為夫妻時的合照。
黑白色的時光長河席卷滾滾紅塵奔流遠去,卻沖刷不掉他們父母永遠年輕的笑容。
沙鷗躬身,将那束百合在碑前,從口袋裏掏出一方素帕,将小相上的薄塵一點一點地、仔細地擦拭幹淨。
沙雁還雙眼通紅,從山上開始,眼淚便無聲地流個不停。他将□□放在碑前另一側,而後随着哥哥一起,在墓碑前坐了下來。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四周狂風亂作,許久過後,沙鷗喑啞的聲音也随着風聲飄渺不定,他輕聲對沙雁還說:“跟爸媽說說話吧。”
沙雁還“嗯”了一聲,将上身輕靠在石碑上,話未出口,哭聲卻再也忍不住,十幾歲的男孩子哭得毫無顧忌,斷斷續續地低語裏,全是無盡的思念與委屈。
到最後,沙雁還哭累了也說累了,精疲力盡地将頭抵在墓碑上,慢慢平息着哽咽。
沙鷗始終坐在一邊,看着弟弟,也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小相,目光柔軟而悲涼。
“哥。”過了好久,沙雁還哭聲漸歇,啞着嗓子對沙鷗說:“你也跟爸媽說點什麽吧。”
“好。”
沙鷗伸出手,将指腹貼在墓碑的照片上,輕緩溫柔地摩挲着,輕聲開口說:“來之前,爺爺就囑咐我,讓我告訴你們他挺好的,在那邊不用惦記。”他笑了一下,補充道:“老爺子沒騙你們,他這幾年精神狀态一直不錯,身體倍棒吃嘛嘛香,現在還成了咱們小區的棋王了,只要下棋起來就沒個完,就因為陪他下棋,有好幾次隔壁的張爺爺到了飯點不回家,被老伴兒拿着笤帚滿小區的追着跑,弄得前陣子張爺爺看見他都得繞着走。”
沙鷗停了幾秒,輕微地眨了下眼睛,冷風悄然吹過,無聲無息地将他眼底的那層水汽吹散。
他吸了口氣,接着說道:“小還現在學習成績非常好,剛才他說‘還可以’是跟你們謙虛呢,按他現在的水平來說,明年考一中根本不成問題,到時候就和我一個學校了,我們會相護照顧,再一起照顧爺爺,所以你們放心。”
只要有我,你們放心。
“哥......”沙雁還又開始止不住眼淚,他心裏清楚得很,哥哥這麽說,是為了安慰先父母,實際上,這麽多年來,始終是沙鷗在照拂着他們一老一小,一個人,在咬牙支撐着這個瀕臨傾覆的家。
兄弟倆又在墓前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沙鷗率先起身,又将雙腿已經麻到沒有知覺的弟弟從地上拉起來,他手指再次劃過那張照片,輕聲告別:“爸媽,我們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們的時候,還給你們帶花。”
天地無聲,唯有風,似回應。
就在轉身離開前,沙鷗還是在心裏默默低訴了一句。
那是作為哥哥,不能在弟弟面前所輕易流露的哀弱,也是他自己,多年來始終說不出口的遺念。
——“我也很好,只是,很想念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十九:抱抱小沙,你堅強!
沙鷗:呵,所以這都是特麽誰寫的?臉呢!
這章基調有點沉重,不過下一章就嗨森了!因為陸哥要上場哄人了!(捂臉)
話說,我發現自己這幾章寫的都很肥啊~所以,快來表揚我~mua~
跟大家說一下哈,這個防盜功能可能要生效了,所以為了不影響大家的觀感,還請喜歡這個故事的小天使們全本訂閱我吧!
還有...我又想改文名文案了....好糾結~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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