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主動

從墓園出來, 原路折返。

車途漫長, 沙鷗兩個人找了車廂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可能是早上起得過早, 又或許是哭得心神俱疲,上車不久, 沙雁還的頭就滑到了沙鷗肩上, 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沙鷗調整了一下坐姿, 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而後側臉看向窗外,看着沿路風景在視線中不斷變換,倒退着流逝。

快到站的時候, 沙雁還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倚在沙鷗身上後,連忙坐正, 用力搓了搓臉。

沙鷗轉動幾下酸麻的肩膀,說:“我提前兩站下車, 去學校取自行車,你是回家休息還是回學校?”

沙雁還吸吸鼻子, 嘟囔道:“不想回學校, 也不想回家。”

确實, 這個時候,無論是家還是學校,顯然都不是最好的去處。

沙鷗伸手揉了揉他頭頂炸起來的一縷頭發,溫和說:“那就玩去吧, 去打球,或者去電玩城?”

“嗯。”沙雁還點點頭,問道:“你呢,取完自行車去找我嗎?”

“我......”沙鷗思忖片刻,“不了吧。”

公交車駛入市區後,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逢站必停,沙鷗在離一中最近的那個站點提前下車,溜達着往學校走。

手機握在手心,拇指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屏幕,沙鷗垂眼看着路面,心裏是少見的猶豫不決。

沙老爺子去老哥們的老家玩了,沙雁還去球館打球了。

這樣的日子裏,無論是爺爺還是弟弟,都會主動的避開“回家”這個概念。

其實他也想。

每年到了父母祭日這一天,家裏的悲涼氛圍都濃得化不開,所以似乎是逃避般地,他們會不約而同地選擇各自冷靜,獨自調整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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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這個時候,沙鷗要麽自己在房間裏用刷題來麻痹神經,要麽就去公園,一坐一整天,等天黑了再回家,每次,他都強迫自己,必須是情緒最先恢複如常的那個人。

而這次,他突如其來地,不想再一個人。

他親耳聽到過有人跟他說——有什麽事就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

——不要讓別人擔心。

他不是個情感外向的人,對于和外人之間的關系,亦不擅長主動維系,但是取了自行車從校門出來後,終是沒忍住,在路邊打了一通電話。

就像是一個習慣了在漫長寒夜中踟蹰獨行的人,偶然間看見了雪色天地中的一簇橙黃燃燒的火光,腳步便不由自主地被光亮吸引,一步一步,被對溫暖的渴望而驅使。

似是貪戀,想要靠近。

電話很快接通,陸惟名的聲音中帶着萬分地不确定:“沙鷗?”

“嗯。”沙鷗跨坐在自行車上,“是我。”

“你給我......打電話?出、出什麽事了嗎?”

“沒。”沙鷗扶着自行車的手微微收緊,“你......現在有時間嗎?昨天你說的卷子......”

“有啊!”陸惟名答應地十分果決,“不過你不是說今天不方便?”

“我......”沙鷗停頓一秒,像是下了什麽決心,“我現在沒事的,所以......你要是有時間的話,拿給我吧。”

“行!你在哪?”

沙鷗環視了四周一圈,破釜沉舟地說:“我去人民公園等你?我,想和你順便聊聊天。”

“......”對方沉默了幾秒鐘,就在這短暫的間歇中,沙鷗自我意識突然回籠,“要是你......”

“公園門口,等我十五分鐘。”

陸惟名突然沉聲回應,口吻中帶着明顯鄭重其事的意味:“我不到,你別走。”

“......好。”沙鷗倏然松了一口氣,斷了電話後,騎車往人民公園趕去。

“誰打的電話呀,這麽着急出門?”

一樓客廳裏,蘇康源端着茶盞,坐在沙發上看着先是原地愣了半天,又立刻像是被擰了發條,樓上樓下一陣亂跑的外孫子,不免好奇地笑問道。

“我同學,約我出去呢!”客廳鞋櫃旁,陸惟名急哄哄地一邊系鞋帶,一邊回答,“他假期作業在我這,我順便給他送過去。”

我靠,沙鷗居然會主動打電話給他,除了卷子意外,還......還竟然說想聊聊天?

陸惟名一時之間被刺激地不輕,說不上為什麽,但就是狂喜,比當初陸正庭答應他繼續練體育而有過之無不及。

蘇康源看着外孫這個火燒眉毛的樣子,不禁好奇問道:“女同學啊?”

“啊?”陸惟名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不啊,我同桌,男生,學習特好,考年級第一跟玩似的!”

“哦——”蘇康源了然,“就是之前幫你補習,後來每天中午你又去人家裏吃飯的那個?”

“嗯......”陸惟名突然有點赧然,抓了抓頭發,說:“他、人特好,家人也特別好,哦對,他有一個弟弟,也是學霸,還有一個爺爺,年紀跟您差不多大吧,特別和藹可親,對我也好,都快趕上您了......”

蘇康源擺擺手呵呵笑道:我就是随口一問,你緊張什麽?怎麽還開始詳細介紹家庭成員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在學校交的小女朋友呢,姥爺不幹涉你的交友自由,而且男孩子,形形色色的人都見識一下,沒有壞處。”

陸惟名心裏猛地一抽,像是被“女朋友”三個字戳中了敏感神經,臉色當時就變了。

“快去吧,不是跟人家約好了十五分鐘到?讓司機送你一趟,要不遲到了。”蘇康源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有機會請你這位同學來家裏做客,人家這麽照顧你,又是補習又是請飯的,咱們也得禮尚往來,朋友之間要有來有往,關系維持得才能更親密。”

“嗯。”陸惟名揣着自己那點驟然被戳中的隐秘心事,點點頭,拿着卷子出了門。

午後的城市很安靜,人民公園門口的游人亦不算多,空曠的前廣場上,幾個小朋友手裏拿着幾小包玉米粒,正在家長的陪同下喂鴿子,幾只散養的白鴿“咕咕”地四處蹦跶,低頭啄着地面上的玉米粒,吃得不亦樂乎。

陸惟名從車上跳下來,疾走兩步,就看見了坐在公園門口一側長椅上的人。

秋日陽光溫柔,沙鷗坐在長椅上,微微弓着身,胳膊搭在膝蓋上方,目光安靜地看着前面和家長一同喂鴿子的小朋友們,嘴邊挂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

大片大片的陽光從他背後灑下來,明亮璀璨,他的側影在暖陽中氤氲而模糊,素來清冽疏離的眉目輪廓,莫名被這毛絨絨的光線稀釋淡去了許多,連從膝蓋上垂落的手,指尖都凝結着暖色的光暈。

須知堂上客,便是畫中人。

陸惟名放緩了腳步,慢慢走近,心裏像是突然被那個剪影塞得完滿,只覺得眼前的少年,像是秋日裏蔚藍天空中挂着的那顆冷太陽,雖孤獨,卻發光。

沙鷗聽見腳步聲,甫一擡頭,人已經走到他面前。

他從長椅上站起來,說:“不是要十五分鐘,這麽快?”

陸惟名沖他揚了揚手裏裝着卷子的塑料資料袋,笑道:“怕你等得着急,一路騰雲駕霧過來的,結果還是比你晚到了,等多久了?”

“沒多久,我也剛到一小會兒。”沙鷗指了下公園門口,詢問道:“進去走走?”

“好啊!哦,等我一下!”陸惟名說完,飛快跑向公園門口的水吧,買了一瓶純淨水一瓶蘇打水,把蘇打水的瓶蓋擰開又旋緊,塞到了沙鷗手裏。

沙鷗:“......你覺得,我擰不開瓶蓋?”

“沒啊。”陸惟名理所當然地回答:“關愛同桌要體現在細節點滴之處嘛,擰個瓶蓋都不叫事。”說完,還是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天。

沙鷗有點無語,和他并肩走進公園,好奇道:“你看什麽呢?”

“哦,我看看太陽的方向。”陸惟名将目光垂直轉移到沙鷗臉上,納悶道:“雖然已經是中午了,辨別不出來今天的太陽到底是從東邊還是西邊升起來的了,不過,有一件事還是可以确定的。”

沙鷗笑了笑,明知故問:“什麽事?”

“你——”陸惟名徑直攬過他肩膀,把人往懷裏一勾,語氣不容置疑:“你今天太反常了,居然主動給我打電話,讓我送卷子也就算了,還說要聊聊?怎麽,突然良心發現了,明白了哥們兒這幾天一直為你憂心忡忡殚精竭慮的,結果深受感動,終于要說說心裏話,聊聊你這今天為什麽心情不好了嗎?”

沙鷗步子微頓,臉上罕見地出現了幾分茫然和不确定的神色,他試探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想聽的話,我......”

“想聽想聽!”陸惟名心中突然炸開一簇五彩絢爛的煙花,手上加重力氣,忙不疊地帶着人往公園深處快步走去,“走走走,咱倆找個僻靜幽閉的角落,你可勁說,我玩命聽,你失聲我不失聰就都別走啊!”

“陸惟名你、你幼不幼稚......”陸惟名人高腿長,驟一發力,沙鷗腳下不由踉跄了兩步,人還沒站穩,就被外力直接半拖着走出了好遠。

結果走着走着,就到了公園深處,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片銀杏樹林。

一夜寒霜降,滿城銀杏黃。

金秋十月的季節,銀杏樹林入眼已經變成一片暖色調的橙黃海洋,微風拂過,遮蔽相連的樹冠簌簌搖曳,宛如一**翻湧而來的金色麥浪懸于蔚空,明明是凡間俗景,卻美得驚心動魄。

兩人看着眼前的銀杏金海,一時都有些怔忪,陸惟名心念微動,笑了笑,說:“就這吧,不僅适合小沙老師講午後故事,更別有紀念意義,挺好的。”

沙鷗随着他往樹林裏走,聲音放得輕緩,笑道:“紀念什麽?你不是一早就警告過我,那件事讓我趕緊忘了再也別提了麽?”

陸惟名笑了一聲,沒答話。

是希望你忘掉,因為實在太不帥了;卻又私心你能一直記得,畢竟,初遇唯有彼時。

樹林的草坪上鋪滿堆積着厚厚的落葉,陸惟名找了一棵軀幹挺拔粗壯的銀杏樹,将樹下的落葉分散鋪平,而後反手脫下上衣外套,鋪在那層積葉上,才沖沙鷗招招手:“來。”

沙鷗嘆息一聲,走過去和他并排坐下,後背輕輕靠上樹幹,忍不住感慨:“等你以後交了女朋友,肯定是個标準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平時真看不出來,你還這麽細心。”

“那必須的!”陸惟名捏起旁邊的一片銀杏葉,壓着心裏那點又突然間冒出來的、隐秘而陌生的情緒,笑道:“所以你就先自我犧牲一下吧,為了你同桌未來的幸福,先讓我拿你練練手,等熟悉了套路操作以後,我就出師大殺四方了。”

沙鷗輕笑出聲,沒忍住吐槽了一句:“渣男,我決定收回剛才自己在沒有認清事實真相的情況下,草率得出的那個‘好男友’的結論,你——”

沙鷗話未說完,突然頓住,所有的聲音一下卡在喉嚨之中。

旁邊的人忽然傾身過來,雙臂舒展,輕輕将他抱在懷裏。

沙鷗不明所以,陸惟名卻很快放開,最後還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沙鷗眨了眨眼睛,懵道:“你幹嘛?”

陸惟名“啧”了一聲,強壓着快要破膛而出的劇烈心跳,盡量自然地解釋道:“發送一枚可以開始講故事了的信號啊,哎你不是吧,沒聽過那首歌?”他輕咳一聲,在沙鷗不明所以的眼神中,突然開口唱道——

“兄弟抱一哈,說說你心裏話,說盡這些年你的委屈和滄桑變化——”

“兄弟抱一哈,有淚你就流吧,流盡這些年深埋的辛酸和苦辣——”

荒腔走板卻洪亮地開嗓,宛如一道平地驚雷,歌聲乍起,樹林外圍的幾只飛鳥頓時撲棱着翅膀,倉惶飛逃。

陸惟名轉過頭來,迎着沙鷗頓時變得驚疑不定的眼神,真心困惑道:“哎?你那什麽表情,真沒聽過啊?”

沙鷗愣了足足好幾秒,最後終于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對不起,我、我不應該......但是真的控制不住,我......哈哈哈哈......”

真的是,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歌聲。

少年清朗幹淨的笑聲回蕩在樹蔭之中,細碎的陽光透過繁茂金黃的樹葉偷偷落下來,灑在他噙着笑意彎下的眼尾處,似璀璨星光,熠熠發亮。

他這樣毫無芥蒂的開懷大笑,陸惟名還是第一次見。

他暗暗呼出一口氣,在身邊人明媚純粹笑容中,偷偷握緊了礦泉水瓶,接着,好像清晰地聽見了自己胸膛深處的一絲細微的異響。

似是少年情鐘,砰然而動。

作者有話要說:又是肥得流油的一章......快來表揚我!

小陸:聽歌嗎,要命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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