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出櫃

後半夜, 夜色沉靜如水。

黑色賓利轎車利箭一般沖破夜幕,飛奔在高速路上,車廂裏的三個人皆是沉默不語, 周遭的溫度降至冰點。

陸正庭親自開車,陸母坐在副駕,而車後排,陸惟名一動不動地端坐着, 宛若一座沒有感情的人身石塑。

高速路旁的路燈流光似的晃過他的眉眼,照亮他一臉的陰霾之色。

三個小時後,車子抵達北津市陸宅。

別墅的大門自動向兩邊拉開,院子裏, 管家和特助聽見引擎聲, 連忙從主宅旁邊的小樓裏迎出來,恭候在一側。

陸正庭沒進車庫, 直接把車停在院子裏, 熄火後, 一家三口下了車。

陸惟名一言不發, 沉着臉摔上車門, 直接進樓。

“惟名......”

“讓他去。”陸正庭溫聲阻止了想喊住他的妻子, 罕見地柔聲道:“今天太晚了, 你也先休息, 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偌大的別墅裏, 陸惟名一氣跑回自己的房間, 甩上門,反鎖,而後掏出手機,急忙給沙鷗打了通電話。

一聲, 兩聲......無人接聽。

再打,還是沒人接。

“我他媽!”陸惟名煩躁地揉了把頭發,忽然想起什麽,抄起電話又撥了另一個號碼。

已經半夜三點多了,即便知道這樣的行為毫無禮貌可言,但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這次,楊光很快就接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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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陸惟名猛地失聲,過了好幾秒,才啞着嗓子試探地問了一句:“楊老師?您......您現在在醫院嗎?”

電話那頭,楊光回答道:“我在呢。”

“我......”

楊光說:“我聽沙鷗簡單說了經過,又和警察那邊溝通過了,監控錄像證明一切,而且是沙鷗這邊提出的報警,總之......現在沒事了,你別擔心。”

陸惟名才不關心這些,緘默幾秒,聲音啞得更厲害了:“他、沙鷗怎麽樣了?”

“沒事。”楊光說:“已經在輸液了,人剛睡着,不過醫生說需要留院觀察幾天,等拆了藥線,就能出院了。”

陸惟名眼眶驀地發脹,喉嚨裏更像堵了一塊汁水充沛的青檸檬,酸得他幾乎想流眼淚,半晌,他才穩着聲音說了一句:“謝謝男神,您受累了,我......我過兩天回去看他。”

“不急。”楊光說:“聽說你父母把你接走的?先調整一下情緒,安慰好長輩,該認錯認錯,該道歉道歉,這件事,說到底你們也有不對。”

“......好。”

挂了電話,陸惟名仰倒在熟悉的大床上,看着頭頂的燈光,終于精疲力竭地閉上了眼睛。

可能真的是心神俱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但這一覺,竟然莫名其妙地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多。

昨晚沒拉窗簾,房間裏也沒開空調,夏季炙熱的溫度透窗而入,陸惟名被強光驚醒,一睜眼,才發現自己居然就這麽合衣睡了一夜,此時全身已是熱汗津津。

他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猛地起身,從衣櫥裏翻出一身衣服,進了房間的浴室,胡亂地刷牙洗澡後,頭發都顧不上擦,換好衣服就飛奔下樓。

一樓的客廳裏,陸正庭和妻子看見二樓的房門開合就在一瞬間後,疾步下樓的兒子,表情皆是一怔。

陸正庭沉聲:“你幹什麽去!”

陸惟名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回豐玉。”

“站住!”

陸正庭臉色鐵青,低喝一聲,但陸惟名那張和他極像的俊臉上卻一片淡然,直接拉開了別墅大門。

“攔着他!”

陸正庭一聲令下,站在門口的三個保镖和一名特助立刻上前,四個壯漢二話不說,直接從身後一把拉住陸惟名,三兩下把人按在了地板上。

“我他媽!”陸惟名常年訓練,原來碰茬磕架的事也沒少幹,再加上這一點就着的火爆性子,綜合實力絕非是個乖乖束手就擒的戰五渣,當即甩開兩個保镖,竄起來就要動手。

“昨天晚上沒發揮好,現在還想在家裏打一架?“陸正庭見狀起身,走到他面前,“來,那還是我陪你練練。”

關鍵時刻,保镖特助也不敢真跟陸少爺動手,但是有了昨晚在醫院的先例,陸正庭此時卻不避諱再次親手收拾他一頓。

陸惟名被他爸激得眼底赤紅,聞言卻像昨晚一樣,站着沒動。

事實上,無論他多狂為亂道,到底也知道自古沒有兒子和老子動手的道理,要是這點分寸禮數都丢了,那不僅是他這十八年白活,如此,更和陸正庭口中素來人事不懂的混蛋敗類沒區別了。

“惟名!”陸母從沙發上走過來,忍不住皺眉道:“你怎麽回事,昨晚才回來,今天又急着往回趕,到底是什麽了不起的事,能值得你急成這樣!”

陸惟名咬牙,臉頰兩側的肌肉都在微微痙攣,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要回去,我同學還在醫院!”

“同學?”陸正庭冷笑,“那是個什麽人?小小年紀在酒吧推酒,每天接觸的不三不四的人群,要不是因為他,你能有被警察詢問做筆錄的光榮歷史?若不是我上午折中找了關系,派出所就要把昨晚的事通報給你們學校了,到時候你才是真的出了名!”

“......你說什麽?”陸惟名氣到極點,卻意外地冷靜了下來,“你說誰是不三不四的人?”

陸正庭見他平靜下來,也深知無論如何,兒子不會真的和他動手,于是示意保镖出去,守在門口,等大門關上後,才開口說道:“你那位......”

“不。”

陸惟名淡聲打斷他的話,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陸母,又将視線轉移到陸正庭這邊,一字一句,直截了當——

“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是我同桌。”

“豐玉一中常年屠榜的學霸,全市第一的成績,奧數競賽選手。”

“這一年,我成績飛速進步,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都是因為他一直在旁邊拽着我,拉着我,不許我松懈掉隊。”

“惟名......”陸母看見兒子的眼神,心生不妙,一種沒來由的恐慌瞬間彌漫在心底。

“媽,您別打岔,讓我說完。”

陸惟名看着父親,難得地用了一次敬稱:“所以爸,他不是您口中不三不四的人。”

陸正庭微微皺眉,不發一言地凝視着幾乎和自己同高的兒子。

最後,陸惟名居然微微笑了一下,總結陳詞——

“他叫沙鷗,是我喜歡的人。”

終于說出口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出口以後,陸惟名竟感到一陣沒來由的輕松,好像長久以來懸在心間上的那把“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在瞬間墜落,哪怕直戳心髒,鮮血橫流,他也不在乎了。

唯一遺憾的是,這句話,沒有第一個說給沙鷗聽。

“......你、你說什麽?”陸正庭臉上的表情剎那間變得空白,除此之外,剩下的情緒一概消失不見,而陸母更是直接失聲,整個人愣在原地,眼神中迅速彌漫上一片巨大的驚恐。

向來殺伐果決的男人第一次在自己的聲音裏聽到了難以置信的腔調,陸正庭又問了一遍:“你、你再說一次。”

“我說——”陸惟名吐字清晰:“我喜歡他,喜歡那個人,喜歡那個叫沙鷗的男生!”

陸正庭猛地向後踉跄兩步,而陸母,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陸惟名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心中終于泛起不忍,他一邊在心裏罵自己混蛋不孝,一邊快步走到母親身邊,将她從地上攙扶起來,安置在沙發上坐好。

而後,他走回到父母面前,膝蓋一彎,筆直地跪了下去。

“爸,媽。”他聲音喑啞,卻毅然決絕:“我知道你們可能......不,是一定接受不了,但是,這件事,我沒辦法騙你們,更不能騙我自己。”

“就當是我混賬不孝了,但是我十八了,是個成年人了,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或是當借口。”

“對不起,但是你們的兒子......我、我......”

餘述至此,已是肝膽俱裂。

陸惟名緊緊攥着拳頭,指甲割進掌心,他擡頭,視線對上陸正庭的眼睛,眼神中有愧疚,有不安,有惶然,卻唯獨沒有退卻。

“爸。”他輕聲開口,近乎懇求,“您打我一頓吧,照死裏打,我受着。”

唯一的兒子突然出櫃,陸正庭受到的精神撞擊超過了半輩子所有風雨打擊的總和,但是——

許久過後,陸正庭開口,澀聲問道:“打死你,你就能改過來嗎?”

陸惟名從沒聽見過父親用這口吻對自己說過話,記憶中,母親娴靜溫柔,父親強勢果決,這種蒼老無奈卻又飽含痛心的語調,似乎從不應該出現在他素來冷靜的聲音中。

陸惟名眼眶驀地紅了,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來,卻誠實回答道:“改不了,而且這不是病,只有天生如此和後天形成的區別,但鑒于陸家沒有這個基因,所以,我......”他鼻酸地說不下去,緩了好一會兒,才說:“就是打死我,我也就這樣了。”

陸正庭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叱咤商界半生風雨,廣見洽聞,什麽沒見過,什麽不知道?道理他都懂,事實也清楚,但這事放在自己兒子身上,在情感上卻根本無法接受。

坐在沙發上的陸母看見兒子這個情形,終是忍不住哭聲來,她素來溫婉堅韌,但此時卻泣不成聲。

“既然沒有這個基因,你怎麽、怎麽就确定自己一定是......你這個年紀,情感上容易沖動,或許只是錯覺呢?或許只是......”

“媽......”陸惟名鐵了心不給自己留活路,端着一顆愧疚到鮮血橫流的心,手起刀落,斬斷了父母最後一絲卑微的希翼。

“我沖動的,要不只是情感呢?”

陸母聞言愣了一下,而後才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終是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臉放聲痛哭。

許久許久,裝飾華麗繁複的別墅中,除了陸母悲恸的哭聲,幾乎再無其他聲響,明明是裝潢滿綴的豪宅,此時卻空蕩的讓人心悸。

“你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陸正庭才垂眸看向兒子,喑啞道:“起來,先回你房間,最近別出門,讓我、我和你媽媽安靜地想一想這件事。”

“爸......”

“先起來上樓,也別想着偷跑出去,有我在,別說離開北津,你連這個院子都出不去。”

陸正庭說完,再不看他,轉身扶起哭成淚人的妻子,慢慢走回了房間。

父母卧室的門一關,陸惟名忍了半天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出櫃那日,陸惟名一個人在客廳中央跪了整整一天。

從上午到日暮,宛如一座石像,半寸不移地跪在原地,管家只當是他在學校犯了什麽錯,三番兩次想勸他起來,都被他搖搖頭,沉默相拒了。

最後還是傍晚時分,陸正庭安撫好了崩潰的妻子後,從房間出來,下樓經過客廳時,淡聲問了一句:“你覺得,是自己承認喜歡男人讓我們難以接受,還是把自己生生作死,讓我們一夜失孤更難接受?”

陸惟名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滾回房間去,讓你媽媽看見,她又要哭了!”

陸惟名這才抖着已經完全麻木膝蓋充血的雙腿,顫巍巍地站起來,挪着步子滾回了房間。

整整三天,他不敢和父母見面,吃飯都是管家或者保姆端上樓送到房間的。

與此同時,他發現在這樣的時刻裏,他居然也不敢再聯系沙鷗。

陸正庭并沒有沒收他的手機,甚至對于錢包銀行卡這些出門必備的物品,問也沒問過,但他就是不敢了。

不敢給那個人打電話,也不敢再提回豐玉的事。

潛意識中,仍是愧怍難安。

三天之後,陸母敲開了他的房門。

陸蘇靖卓坐在電腦椅上,陸惟名垂首坐在床邊,不敢擡頭看一眼母親已經通紅了多日的雙眼。

最後,陸蘇靖卓只問他:“惟名,你認真的?”

他無法回答,知道每說一個字,都是在母親心尖紮上一刀,但是這件事,卻也無法回避或是否認。

唯有點頭。

但意外的是,陸蘇靖卓沉默過後,卻說:“我記得,之前你和班上的同學關系都很好,男生很好,和女生,也很好,所以,有沒有可能......”

他知道母親是什麽意思,心裏頓時泛起針紮似的疼,細密清晰,痛到窒息。

他卻又極輕地搖了一下頭。

陸蘇靖卓再次沉默。

母子倆相顧無言,最後,陸蘇靖卓起身,走出他的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

半日後,豐玉市第一中心醫院病房。

沙雁還中考結束,這幾天一直在膩在醫院,除了到點回家給爺爺做飯外,其餘時間無論沙鷗怎麽說,就是不肯離開半步。

夏天夜長,太陽遲遲不肯西沉,下午五點半的時候,沙鷗終于以做晚飯為由,趕走了寸步不離的弟弟,沙雁還走後,病房裏霎時安靜下來。

沙鷗住的是三人間,其餘一張病床始終空着,另外一床的病人上午剛辦的出院,因此今晚病房裏就剩下他一個落單的。

當初醫生要求留院觀察,他本來是拒絕的,誰知縫合傷口的那個淩晨,他在急診室輸液時突然發起了燒,傷口炎症引起的高燒來勢洶洶,直到昨天,高熱才慢慢降下去。

由此,他不再要求出院,接受了醫生住滿七天,手掌拆線後看情況而定的要求。

而對于家裏,他沒具體說受傷的原因,只說是打工時不小心出現的意外,但對于半夜趕到醫院的班主任楊光,卻是再也瞞不住了。

楊光弄清原委後,什麽都沒說,只是嘆息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盡在不言中。

沙鷗靠在床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沒受傷的右手從床頭小櫃上拿過手機,沙鷗劃亮屏幕,對着手機通訊錄的界面若有所思。

三天了,陸惟名一次都沒聯系過他。

按道理說,這委實不符合他的性格。

沙鷗不可避免地聯想,怕他是因為那晚的事回家挨收拾,但陸惟名這個人,奇就奇在雖然沒和他直接通過話,但是每天三條的“快樂源泉”卻始終沒有中斷過,似乎是用這種方式隐秘而謹慎地告知他,自己目前的處境尚可。

沙鷗擰眉思考片刻,右手拇指在通訊錄上方懸住,想着,此時自己如果給他打通電話問一下情況,會不會顯得冒失?

正猶豫着,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沙鷗以為是護士來給傷口消毒換藥,結果剛一擡眸,瞬間愣住。

陸蘇靖卓穿着一身素白藍紋的中式旗袍,手中握着一個精巧的錦緞小包,站在門口對他笑了笑,而後進門,緩步走了過來。

沙鷗心中沒來由地微微下沉,卻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他起身下床,待陸蘇靖卓走到床邊後,叫了一聲“阿姨”。

陸蘇靖卓不愧是書香門第中養出來的才女,即便已經年近四十,舉手投足間氣質依舊優雅靜婉,她微笑着點了下頭,輕聲說:“快回病床躺好,我就是來看看你,別折騰。”

沙鷗直徑走到旁邊,用右手拎過一把椅子來,放在陸母身後,沉聲道:“您費心了,請坐。”

而後又在床頭的小櫃子裏找出一瓶純淨水,單手擰開瓶蓋又輕輕旋好,遞給陸母:“病房沒有熱水和茶葉,您見諒,喝這個行嗎?”

陸蘇靖卓笑着接過來,舉止大方地擰開瓶蓋,喝了一小口水後又對沙鷗晃了一下瓶子:“純淨水挺好的,你快坐,別忙了,手上還有傷呢。”

沙鷗坐到床邊坐下,過兩秒——

“你......”

“陸......”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而後俱是略顯錯愕,沙鷗微頓,颔首道:“您先說。”

陸蘇靖卓微笑問道:“你傷口怎麽樣了?”

沙鷗說:“已經縫針三天了,現在沒什麽大礙,等拆了藥線就可以出院了。”

陸蘇靖卓說:“沒事就好,不過傷在手上還是要注意一點,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麽?”

沙鷗抿了下嘴角,說:“陸惟名怎麽樣了?頭上......左邊太陽穴那一下,沒什麽問題吧?”

陸蘇靖卓不甚在意地笑道:“他能有什麽事啊,皮糙肉厚的傻大個,別說挨了那一下,就是讓人圍着按地上群踩一通,估計完事了還能蹦跶着去操場跑個八百。”

“......”聽到來自陸惟名親媽的吐槽後,沙鷗一直懸着的心才算放下來一點,聞言不由彎了下嘴角。

陸蘇靖卓看着眼前的少年嘴邊溢出的淡淡笑意,心裏也不由長嘆一聲。

這孩子,長得是真好啊。

烏發雪膚,氣質幹淨,眉眼清冽如山間之風,微瀾不驚之下,自帶清澈氣韻。

沙鷗想到陸母這次是特意來探病的,心中微動,不由道:“還勞駕您專程來看我,受累了,我這......”

但是,任他再如何才郎卓絕,終歸也抵不過兒子在心中分量,陸蘇靖卓輕嘆,打斷他說:“別客氣,其實,我也不是專程來看你,關鍵是陸惟名在家發了瘋,說你做了手術,非要急急忙忙趕回來陪你,他向來做事冒失沒有分寸,那天在醫院當着警察的面都要動手,我不放心,只能攔下他,親自跑一趟。”

沙鷗眼皮莫名一跳,似乎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

果然,陸蘇靖卓繼續道:“而且,我有幾句話,也想親自來問一問你。”

她聲音柔和,語調不高,但是沙鷗還是在瞬間就繃直了肩背,心中漸漸浮生出不安:“您說。”

陸蘇靖卓看他兩秒,溫婉一笑,但說出口話卻犀利直白:“我想問一下,你和惟名,真的只是普通同學的關系嗎?”

沙鷗猛地擡眸。

“別緊張。”陸蘇靖卓說:“惟名的同學我見過不少,之前他因為同學更是辦過許多出個不着調的荒唐事,打架什麽的也不是沒有過,但是,我卻是第一次看見他因為一個普通同學,急到要在家裏和保镖動手,要不是他爸爸在,估計那天誰也制不住他了。”

“所以,請原諒我唐突,只想問一問,你們,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嗎?”

沙鷗素來平淡清冷的眼眸在剎那間暗湧驟起,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搏動在瞬時亂了節奏,內心中剛才那點不安迅速漫延開來,漸漸凝結成似有實質的慌亂。

雖然已經驚慌失措,但他仍控制着自己的聲音,輕聲問了一句:“您......這樣問,是陸惟名......回家之後說了什麽嗎?”

“沒有。”陸蘇靖卓下意識地否認,話一出口才驚覺,這個孩子,實在是太聰明敏感了。

沙鷗垂眸思索了片刻,右手在不經意間攥緊了病床的床沿,沉默過後,緩緩擡起烏沉的眼睛,說:“既然他什麽都沒說,那您來這一趟,是想從我這知道些什麽呢?”

沙鷗态度不卑不亢,語調甚至堪稱平靜,陸蘇靖卓沒想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竟然能有這樣強大的心理,錯愕之後,終于不再客套,直徑問道:“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歡我兒子。”

沙鷗瞳孔驟縮,心中猛地掀起滔天巨浪,而驚惶的情緒卻只在他眼中停留了一秒,就再次消弭不見。

他目光筆直地看向對面的人 ,斂眉,卻不語。

陸蘇靖卓在這長久的對視中,忽然了然頓悟了。

這個叫沙鷗的少年太謹慎,謹慎到哪怕她已經将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只要不透露出陸惟名的真實态度,那麽他的回答,只能是無休止的沉默。

“你......”陸蘇靖卓忽然笑了一下,說:“對于剛才的直白,如果讓你覺得難堪了,我很抱歉,但是,我這樣問卻并非毫無緣由。”

“跟你說實話,惟名在提到你的時候,那個眼神,我很熟悉——畢竟他爸爸,用那樣的眼神看了我将近二十年。”

沙鷗:“......”

陸蘇靖卓發現,沙鷗一直處于緊繃狀态的肩頸線條,在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後,竟倏然松弛了下來。

“不難堪。”沙鷗忽然吐出一句話。

陸蘇靖卓微怔。

沙鷗輕輕嘆息,而後終于反問道:“您上一個問題,如果我回答‘是’,您是不是沒辦法接受?”

這句話,才是真的如寒刃一般,直接紮在了陸蘇靖卓心上。

從進病房開始便一直維持的優雅姿态終于傾塌掉一個支角,陸蘇靖卓強忍着翻湧的心緒,問道:“這句話,你也可以去問問自己的父母,看看他們是否能夠接受良好。”

沙鷗猛地擡頭。

窗外的蟬鳴聒噪似乎都在剎那消聲,一時間,除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沙鷗甚至什麽都聽不見了。

但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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